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是父亲的专属分贝,一个能让他在耳背的晚年里,清晰听见新闻联播每一个字的安全数值。我和妻子徐婧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去碰那个遥控器。这个数字,像我们平静生活里一个无声的坐标,精确,稳定,甚至有些乏味。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是父亲的专属分贝,一个能让他在耳背的晚年里,清晰听见新闻联播每一个字的安全数值。我和妻子徐婧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去碰那个遥控器。这个数字,像我们平静生活里一个无声的坐标,精确,稳定,甚至有些乏味。
我起身去书房整理旧物,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里,指尖无意中拂过一个硬邦邦的铁盒。我顿住了,那是潘多拉的魔盒,里面锁着我和林微的青春。一张褪色的合影滑了出来,照片上,二十岁的林微笑得像朵向日葵,而我,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神里却全是光。我迅速将它塞了回去,仿佛那是一块烙铁。
回到客厅,徐婧正陪着儿子诺诺拼图,她没抬头,只是轻声问:“怎么了?找东西半天,脸都白了。”
我摇摇头,坐在她身边,拿起一块拼图,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位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反常的沉默,电视里抑扬顿挫的播报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老陈,”徐婧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睛,“这周末,我妈让我们回去吃饭,说……说给你炖了汤,补补身子。”她话说了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要是累……”
“去,怎么不去。”我打断她,声音有些干涩。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从我慌乱的眼神里,看到那个刚刚从铁盒里逃出来的,名叫林微的鬼魂。
十年前,就是这样一个初夏的傍晚,林微站在我租住的、只有八平米的城中村小屋里,指着我那台二手的、只有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我妈说了,她不想她女儿的下半辈子,都对着这么个玩意儿,听着雪花点的声音过日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她给你找了个男人,对吗?”我问。
“嗯,大我十岁,开着一家小公司,有房有车。”她没有回避我的目光,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绝望和决绝的平静,“陈阳,对不起。我等不起了。我怕了,我真的怕了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穷日子。”
我没再说话。男人最致命的伤口,不是被抛弃,而是在“穷”这个字面前,被剥夺了所有辩解的权利。
那天晚上,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坐在小马扎上,把那台黑白电视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滋啦滋啦的雪花声,淹没了我攥紧拳头时,骨节发出的脆响。
从那以后,我对数字“35”有了一种病态的敏感。我公司的第一笔盈利,是三十五万;我买的第一套房,是35栋;我给徐婧买的第一个钻戒,是35分。我像一个偏执的赌徒,用这个数字不断地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回到那个需要靠雪花声来掩盖哭声的夜晚。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设计公司,不大,但稳定。在A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两套房,一辆还算体面的SUV。徐婧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温润如水的女人。我们结婚七年,儿子诺诺六岁,聪明可爱。我的生活,就像书房窗外那条平坦的柏油路,安稳,且一览无余。
我以为,林微这个名字,连同那段贫瘠的岁月,早就被我埋进了记忆的坟墓里,永世不得超生。
直到今天下午。
我去城西的五金市场,为一个新项目采购一批特殊的装饰材料。那个市场,龙蛇混杂,充满了廉价商品和生活的汗臭味。我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徒步走进去,高定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一个卖处理蔬菜的摊位前,我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袖口已经起了毛边。一条灰色的裤子,膝盖处磨得发亮。她正蹲在地上,为了五毛钱一斤的蔫黄瓜,跟摊主争得面红耳赤。阳光很毒,晒得她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露出了深刻的法令纹和眼角的细纹。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祈求:“老板,再便宜点吧,家里孩子还病着……”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定在原地。
是林微。
那个曾经笑起来像向日葵,说非名牌不穿,非高级餐厅不去的林微。那个十年前,为了“有房有车”的生活,毅然决然离开我的林微。
她比照片上老了至少十五岁,曾经引以为傲的皮肤蜡黄松弛,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被生活磋磨后的麻木。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只有几个土豆和一把青菜。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被背叛的怨恨。只有一种荒诞的,近乎残忍的快感。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十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当初抛弃自己的那片绿洲,变成了一片荒漠。
我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我想发给她看,想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好日子”吗?
可我的手,却在口袋里摸到了车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没有上前,甚至没有让她发现我。我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市场。坐进车里,我打开空调,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浑身发烫。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轮廓分明的脸,和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第一次感觉如此陌生。
十年。我用了十年时间,把自己活成了她当年期望的样子。可她,却把自己活成了我当年的样子。
命运,真是个不动声色的讽刺大师。
车开到家楼下,我没有立刻上去。我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林微那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脸,和我银行账户里的那一串数字,在我脑海里反复交叠。
我赢了吗?
如果赢了,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空。
第一章:裂痕
回到家,诺诺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今天不开心。”
孩子的话,总是最直接,也最伤人。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爸爸就是有点累。”
他献宝似的举起一张画,上面用蜡笔画了三个小人,手牵着手,旁边是一栋大房子和一辆车。“爸爸,这是你,这是妈妈,这是我。”他指着画,奶声奶气地说。
我看着那张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不就是林微当年想要的,我却给不起的全部吗?如今,我有了,可画上的女主人,却换了人。
“画得真好。”我抱起诺诺,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心里那股翻腾的浊浪,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晚饭时,我食不知味。徐婧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轻声说:“今天的鱼很新鲜,你尝尝。”
我“嗯”了一声,机械地把鱼肉送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徐婧看着丈夫陈阳。他从进门开始就不对劲。他总是把情绪藏得很好,但今天,那层伪装像一张浸了水的纸,一戳就破。他的眼神是飘忽的,回答问题时慢半拍,夹菜的手甚至有轻微的停顿。她没有追问,七年的婚姻教会她,男人有时候像个蚌,你越想撬开,他闭得越紧。她只是默默地把诺诺不吃的青菜夹到自己碗里,再把排骨上的瘦肉剔下来,放进陈阳的碗里。这个家的节奏,不能因为他心里的一场风暴,就乱了套。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起身想回书房。
“陈阳,”徐婧叫住我,“我们聊聊。”
我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诺诺已经睡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你今天,是不是见到她了?”徐婧开门见山。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苦笑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她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我们是大学同学,陈阳。你忘了,当年林微跟你分手,全系都知道。下午,张茜在同学群里发了张照片,说在城西市场碰到了一个很像林微的女人,过得很落魄。她@了所有人,问有谁知道她的近况。”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原来,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目睹的残忍剧目,其实早就在一个我不知道的舞台上,公之于众了。
“那你……”我艰难地开口。
“我看到了你的车。”徐婧的声音很平静,“张茜发的照片背景里,有一辆黑色的SUV,尾号是你的生日。你下午,是不是去城西市场了?”
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所有的侥幸和隐瞒,在她的冷静和敏锐面前,都成了笑话。
“是。”我承认了。
“她……还好吗?”徐婧问,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复杂的,属于女人的悲悯。
“不好。”我吐出两个字,喉咙发紧,“很不好。”
我把下午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我没有隐瞒那一瞬间的快感,也没有掩饰随之而来的空虚和迷茫。在徐婧面前,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终于找到地方忏悔的孩子。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我说完,她才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我手里。“喝点水吧。”
我握着水杯,杯壁的温度,一点点渗透到冰冷的手指。
“陈阳,”她坐回我身边,看着我,“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我不知道。我的大脑一团乱麻。理智告诉我,这与我无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情感上,那个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跟人争吵的林微,和那个在我单车后座上笑靥如花的林微,重叠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我痛苦地摇着头。
“你想帮她吗?”徐婧又问。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我内心最隐秘的那个锁孔。我想。我控制不住地想。这种想,一部分是出于旧情和怜悯,但更多的一部分,是出于一种扭曲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虚荣。我想让她看看,她当年放弃的是什么。我想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你看,没有你,我过得更好。
这是我内心最阴暗的角落,我不敢说出口。
徐婧却好像看穿了我。她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暖,很柔软。
“如果只是为了证明你比她当年的选择更高明,那就算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那不是帮忙,那是施舍。是对她的二次伤害,也是对我们这个家的不负责任。”
我浑身一震。
“可如果,你只是觉得,作为一个老同学,看到她有难,不忍心,想拉一把。那我支持你。”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一起。”
“我们?”我愕然。
“对,我们。”徐婧的眼神坚定而清澈,“陈阳,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是因为七年前,我阑尾炎住院,你身上只有两千块钱,却毫不犹豫地交了一千五的押金,然后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你应得的。但你的善良,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想看到它被你的骄傲和过去蒙蔽。”
那一刻我才明白,时间不会治愈一切,它只是把一根针藏得更深。而徐"婧,是那个愿意帮我把针拔出来,还温柔地给我伤口上药的人。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哭腔的沙哑女声:“陈阳……是你吗?我是林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第二章:漩涡
电话那头的林微,声音颤抖,充满了卑微的祈求。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混乱的神经上。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婧,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问了张茜……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林微泣不成声,“我儿子病了,急性肺炎,住在医院……他爸……他爸前年就走了,留下了一堆债……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陈阳,求求你,看在……”
“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这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但我们都懂。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还有一种被命运戏耍的荒谬感。
“你需要多少?”我问。
“三万……不,两万就行!我一定会还你的!我给你打欠条!”她急切地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地址发给我。”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
“她找你借钱了。”徐婧用的是陈述句。
“嗯,孩子病了。”
“你打算借?”
“我……”我犹豫了。刚刚在徐婧面前建立起来的理智和清醒,被林微这个电话彻底打乱了。我的那个阴暗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去医院,把钱甩在她面前,看她感激涕零的样子,彻底满足我这十年的意难平。
我的这个念头,一定又写在了脸上。
徐婧站起身,从我手里拿过手机,平静地说:“我去吧。”
“你去?”我惊得站了起来,“你去算怎么回事?”
“我去,才算‘我们’。”徐婧看着我,一字一顿,“陈阳,你现在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你控制不了你的情绪,你会被你的骄傲和怨恨冲昏头脑。你去,不是帮忙,是去讨债——讨十年前的情债。而我去,只是一个老同学,去探望另一个落难的老同学。”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
“可是……”
“没有可是。”徐婧打断我,“你信不过我?”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但实际上,在我内心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一直是徐婧在后面稳稳地托着我,没让我摔得太难看。
我无力地坐回沙发,点了点头。
徐婧换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和钱包,临出门前,她回头对我说:“把电视关了吧,太吵了。”
我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关机键。屏幕黑掉的瞬间,那个红色的数字“35”,也随之熄灭。客厅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在想,如果十年前我没有那么穷,如果我能早一点给她买得起房和车,林微是不是就不会走?我们是不是也会像画里那样,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我又在想,如果林微没有走,我还会像今天这样,拼了命地去挣钱,去证明自己吗?我还会遇到徐婧吗?
人生没有如果。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第二天一早,徐婧回来了,眼圈有些发红,看起来也很疲惫。
她在餐桌前坐下,默默地喝着粥。
“她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钱交了,孩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徐婧放下勺子,“我没说是你给的,只说是老同学凑的。”
“她信了?”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信。”徐婧叹了口气,“我见到她儿子了,很瘦小,叫小宇,六岁,跟你家诺诺一样大。一直咳,看着就让人心疼。”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那个男人……”
“两年前,投资失败,跳楼了。”徐婧的声音很低,“高利贷找上门,把房子车子都收走了。她带着孩子,搬回了她妈留下的一间老破小。靠打零工过活,还要还债。这次孩子生病,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沉默了。现实,远比我想象的更残酷。我那点可笑的、想要炫耀的念头,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卑劣和渺小。
“我给她找了个家政的工作,在一个朋友家,包吃住,工资也还不错。至少,能让她和孩子先安顿下来。”徐婧说。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谢谢你,徐婧。”
“你不用谢我。”她摇摇头,“我只是不想我们这个家,被过去的阴影拖垮。陈阳,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好吗?”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件事真的会到此为止。
但漩涡一旦形成,就不会轻易停下。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的声音很焦急:“儿子,你快回来一趟!你爸,你爸他……”
我心里一咯噔,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赶紧中断会议,往家赶。
一进门,就看到我爸妈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而他们对面,站着一个局促不安的女人。
是林微。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妈站起来,拉着我,气得直哆嗦:“你还问我!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个女人,跑到家里来,说你借了她钱,她是来还钱的!还说……还说要谢谢你对她的好!陈阳,你跟妈说实话,你跟她,是不是还藕断丝连?!”
林微看到我,眼圈一红,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陈阳……”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明明让徐婧处理,为什么林微会找到我家里来?她是怎么知道地址的?
“你来干什么?”我压着火,冷冷地问。
“我……我是来还钱的。”她从一个旧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过来,“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先还你一部分……我知道不够,但我会努力的。”
“谁让你来的?”我的声音已经结了冰。
“我……我不想欠人情,尤其……是徐婧的。”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去她朋友家做了两天,听她们聊天,才知道,那家公司是徐婧她表哥开的……我知道,都是你们安排的。陈阳,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你太太也是个好人。我不能……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的施舍。”
我明白了。林微的自尊心,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反而被激发到了顶点。她拒绝这种“被安排”的命运。
就在这时,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我的鼻子吼道:“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她是怎么对你的?你还跟她拉拉扯扯!你对得起徐婧吗?对得起诺诺吗?”
父亲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他有高血压,我最怕他生气。
“爸,您别激动,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急忙去扶他。
“我不管!你现在就让她走!以后不许再跟她有任何来往!”父亲吼道,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想打开电视,似乎想用新闻联播的声音来驱散这屋里的污浊空气。他按了半天,电视却没有反应。
“爸,电视坏了,我回头叫人来修。”我心烦意乱地说。
“我看是这个家要坏了!”父亲气得把遥ក控器狠狠摔在地上。遥控器四分五裂,电池滚了出来。那个曾经代表着安稳和秩序的“35”分贝,再也调不出来了。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你心里刮起了一场风暴,枕边人却以为只是天凉了。而此刻,我的风暴,已经掀翻了整个家。
林微被我爸的怒火吓得脸色惨白,她把钱放在茶几上,含着泪,转身跑了出去。
我妈追着我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爸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家里乱成一锅粥。
我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看着地上破碎的遥控器,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像它一样,摔得支离破碎。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徐婧的电话。
“徐婧,出事了。”
第三章:风暴眼
我把家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徐婧。电话那头,她沉默了很久。
“你在哪?”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在家。”
“等我。”
半小时后,徐婧回来了。她先是安抚好我父母的情绪,把他们劝回房间休息。然后,她走到我面前,把一张纸条递给我。
上面是林微儿子的住院信息和病床号。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去看看那个孩子吧。”徐婧说,“有些事,光靠听,是感觉不到的。”
“我不去!”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去了算什么?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我的骄傲,我的理智,我对我这个家的责任感,都在抗拒这件事。
“陈阳,你不是不想牵扯,你是害怕。”徐婧一针见血,“你怕看到她的惨状,会让你那点可怜的胜利感荡然无存。你怕看到那个孩子,会让你想到如果……你是在怕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因为错误选择而导致的悲剧!”
“我没有!”我激动地反驳,但声音却毫无底气。
“去吧。”徐婧把车钥匙放在我手里,“有时候,逃避比面对更需要勇气。但我们这个家,现在需要的是面对。你一个人去,去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不是作为林微的前男友,而是作为一个六岁男孩的父亲。”
我被她说服了。或者说,我被她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跳下去,看看下面到底是深渊还是海洋。
我开着车,在去医院的路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我打开音响,随机播放的音乐,竟然是十年前我和林微最喜欢的那首老歌。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去他妈的遗憾!
我把车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这是一个能让所有秘密和脆弱无处遁形的场所。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走进电梯。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林微。她正蹲在走廊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她的哭声很压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敢大声哀鸣,怕引来更凶猛的野兽。
我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没有过去,只是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窗,朝里看。
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戴着氧气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很费力。他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奥特曼的玩具,玩具已经很旧了,漆都掉光了。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诺诺。我的诺诺,健康,爱笑,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他的玩具堆满了整个房间。而眼前这个孩子,却在用生命,为他母亲十年前的一个错误选择,买单。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那一刻,所有的怨恨、不甘、炫耀、意难平,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悲哀。
我没有进去。我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车里,我给徐婧发了条信息:“我明白了。”
然后,我拨通了公司副总的电话:“老王,帮我查一下,一个叫‘王浩强’的人,大概两年前跳楼的,他名下所有的高利贷债务情况,越详细越好。对,就是那个搞建材的。”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徐婧说得对,我必须面对。但不是以一个前男友的身份,也不是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成年人,为自己无法释怀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我回到家时,徐婧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正在切菜,刀和砧板接触,发出笃笃笃的声响,那是生活最真实、最安稳的节奏。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她停下切菜的手,反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她的口头禅又在耳边响起:“慢慢来。”
这一次,我知道它的意思。是“别急,我们慢慢解决”。
晚上,我把我爸妈叫到客厅,把林微的全部情况,以及我和徐婧的决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爸,妈,当年林微的选择是错了。她现在也在承担这个错误的后果,甚至比我们想象的更惨。我们帮她,不是因为旧情,也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么毁了。这跟她是谁,没有关系。”
我爸沉默了很久,他看了一眼徐婧,又看了一眼我,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想好了就行。别委屈了徐婧。”
我妈抹着眼泪说:“造孽啊……那孩子,跟咱们诺诺一样大……”
我知道,他们接受了。
这场因我而起的家庭风暴,在徐婧的智慧和引导下,终于渐渐平息。我以为,接下来,就是如何以最妥当的方式,去解决林微的债务问题。
但第二天,副总老王的一个电话,却让整个事件,拐向了一个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陈总,”老王的声音很凝重,“我查了。王浩强欠的那些高利贷,最大的债主,是一个叫‘龙哥’的人。我还查到……这个龙哥,是林微的……亲舅舅。”
我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这个龙哥,早年就是放贷起家的,心狠手辣。王浩强当初能发家,就是靠他这个舅子支持。后来王浩强赌博,欠了龙哥一大笔钱,还不上了,才被逼得跳了楼。现在,这笔债,自然就落到了林微头上。”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一个为了钱抛弃我的女人,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这个男人,却是靠她那个放高利贷的亲舅舅发的家。最后,男人被舅舅逼死,女人带着孩子,背上了舅舅的巨额债务。
这已经不是命运的讽刺了。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关于人性和贪婪的,巨大的黑色牢笼。
而林微,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被关在笼子里的,祭品。
有些人的贫穷写在脸上,有些人的贫穷,刻在骨头里。林微的穷,不是没钱,是没根,是被至亲之人,当成了可以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工具。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林微跟我分手时,那个决绝又绝望的眼神。
我一直以为,她是在跟我告别。
现在我才明白,她是在跟她自己的人生,告别。
第四章:真相
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
我立刻把情况告诉了徐婧。她听完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件事,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她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这个龙哥,显然不是善茬。我们如果直接拿钱去还,很可能会被他当成新的‘肥羊’,后患无穷。”
“那怎么办?”我心急如焚。
“报警。”徐婧果断地说,“高利贷本身就是违法的,更何况还涉嫌逼死人命。我们不能用江湖的规矩,去解决一个法律的问题。”
“可是林微……她会同意吗?那是她亲舅舅。”我提出了我的疑虑。以林微那种懦弱又顾及亲情的性格,让她去指证自己的舅舅,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找她。”徐婧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我们需要证据,能把龙哥钉死的证据。然后,我们拿着证据,去找林微。让她明白,只有把这个送进监狱,她和她的孩子,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证据……”我重复着这两个字,“王浩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龙哥这种人,做事肯定滴水不漏。”
“不。”徐婧停下脚步,看着我,“有一个人,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我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林微的妈妈?”
“不对。”徐婧摇头,“林微的妈妈,也就是龙哥的姐姐,如果她有能力阻止,就不会让女儿掉进这个火坑。我说的是……王浩强的家人。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自己的儿子被逼死了,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们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对抗龙哥而已。”
我恍然大悟。
接下来的几天,我让老王动用所有的人脉,去寻找王浩强的家人。而徐婧,则开始咨询她的律师朋友,了解所有关于非法放贷和暴力催收的法律条款。
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目标明确,分工合作。那些因为林微的出现而产生的猜忌、隔阂,在共同的目标面前,消弭于无形。
这期间,我妈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她总是不停地问我,这个软件怎么下载,那个视频怎么转发。我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教她。看着她戴着老花镜,用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戳来戳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
“儿子,你说……那个叫林微的姑娘,她妈知道她现在这样吗?”我妈一边研究着微信,一边冷不丁地问。
“她妈……应该也过得不好吧。”我含糊地回答。
“唉,当妈的,谁不盼着自己孩子好呢。可有时候,真是……”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我明白她的意思。父母的爱,有时候是港湾,有时候,却也是枷锁。林微的母亲,当年逼着她嫁给王浩强,或许是真心觉得,那是为她好。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老王很快就找到了王浩强的父母。两位老人住在乡下,儿子死后,他们去城里闹过,但被龙哥的人打了一顿,威胁再敢声张,就让他们另一个儿子也活不成。他们只能忍气吞声,每天活在恐惧和悲痛里。
我亲自去了一趟乡下。
那是一个很破败的院子,两位老人看起来比我父母还要苍老。我说明来意后,王浩强的母亲“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那个天杀的龙哥!他害死了我儿子啊!他就是个魔鬼!”老人捶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王浩强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王浩强生前偷偷录下的,和龙哥的通话录音,还有一些转账记录和借条的复印件。
“我们没用,斗不过他。但是,我们一直在等,等一个能为我儿子申冤的人。”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年轻人,你……你能信吗?”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大爷,您放心。法律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证据,到手了。
回城的路上,夕阳西下。我开着车,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我给徐婧打电话,告诉她一切顺利。
“太好了。”她在电话那头也松了口气,“陈阳,你直接去医院找林微吧。是时候让她做出选择了。”
我把车开到医院楼下,却没有立刻上去。我坐在车里,反复听着那些录音。龙哥在电话里嚣张、恶毒的威胁,王浩强从一开始的讨价还价,到后来的苦苦哀求,再到最后的彻底绝望……
这是一个生命被一步步吞噬的全过程。
我终于明白,林微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我。她不是怕穷,她是怕这种被至亲之人当成商品,明码标价,随意买卖的命运。她嫁给王浩强,不是选择,而是一次饮鸩止渴的逃离。她以为逃离了我这个“穷”的深渊,就能上岸。却没想到,跳进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由她的亲人亲手为她挖掘的,万丈悬崖。
一个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半加一半,凑成一个完整的圆。而林微的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缺口,一个不断吸食她生命力的黑洞。
我拿着录音笔,走进了医院。
林微正在给小宇喂水。看到我,她明显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戒备。
“你来干什么?”她下意识地把孩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我来给你听一样东西。”我没有废话,直接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龙哥那熟悉又狰狞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了起来。
“……王浩强,我告诉你,下个星期再不还钱,我就把你老婆孩子卖到缅甸去!别忘了,你老婆可是我亲外甥女,我卖起来,更顺手!”
林微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不可能……他是我舅舅……”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林微,你清醒一点!”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骗局!你舅舅把你当成筹码,卖给了王浩强。现在王浩强死了,他又想从你身上,榨干最后一滴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小宇,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一边哭着喊:“妈妈……妈妈,我怕……”
林微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回过神。她爬到床边,紧紧抱住儿子,眼泪掉在孩子的脸上。
“小宇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我不曾见过的,像淬了火的钢一样的光芒。
“陈阳,”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报警。”
第五章:对峙
我和徐婧陪着林微去了警察局。
当林微把所有证据,包括王浩强留下的录音和她自己的陈述,都交给警察时,她的手一直在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走出警察局,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在林微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你们。”她对着我和徐婧,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用。”徐婧扶起她,“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带小宇回老家。”林微低着头,“离开这个地方。等案子了了,找个小城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说,“我们会先帮你垫付小宇的医药费,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慢慢还。”
林微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陈阳,徐婧,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她看着我,声音哽咽。
“都过去了。”我平静地说。
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都过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残酷的真相面前,和解了。
徐婧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林微手里。“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你生日。算我们借你的。安顿好了,给我们报个平安。”
林微攥着那张卡,泣不成声。
送走林微,我和徐婧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们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诺诺已经睡了。我爸妈也回房了。客厅里空荡荡的。
我和徐婧坐在沙发上,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风暴过去了,但风暴过后的狼藉,还需要时间来清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徐婧摇摇头。“不生气。只是有点累。”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
“陈阳。”她打断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同林鸟’,但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当风暴来临时,要一起,把这个窝,筑得更牢。”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汪深潭,包容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愧疚。
我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徐婧,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龙哥很快就被警方逮捕,他背后的犯罪团伙也被一网打尽。王浩强父母的冤屈得以昭雪,林微也彻底摆脱了债务的泥潭。
她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说她带着小宇回了南方的一个小镇,小宇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她找了一份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工作,很平静。
我把信息给徐婧看。她看完,只是笑了笑,说:“挺好。”
我公司的项目也顺利进行。我爸妈似乎也忘了那场不愉快的风波,我妈甚至学会了在家族群里发自己拍的风景照。
一切都很好。好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徐婧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辅导诺诺写作业。但我们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在睡前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我们之间,有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平静。
我开始失眠。
关了灯的卧室,成了我最恐惧的地方。黑暗会放大所有的感官,徐婧平稳的呼吸声,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都像在提醒我,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缝。
我试图和她沟通。
“徐婧,我们是不是……有点问题?”一次晚饭后,我终于鼓起勇气。
她正在洗碗,水声哗哗作响。她没有回头,只是说:“没有啊,挺好的。”
又是“挺好的”。
我从背后抱住她,想寻求一丝安慰。她的身体,却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开始变得敏感、易怒。公司里的一点小事,都会让我大发雷霆。回到家,看到诺诺把玩具弄得满地都是,我也会控制不住地吼他。
诺诺被我吓得哇哇大哭。徐婧跑过来,抱起儿子,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陈阳,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冷笑,“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我们之间,已经不对劲了!你每天跟我说话,不超过十句!你对我,就像对一个合租的室友!”
“那你呢?”徐婧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每天回家,除了抱怨就是发脾气!这个家,现在像是你的出气筒!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累?我帮你处理你前女友的烂摊子,安抚你爸妈,照顾诺诺,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是人,我不是神!”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争吵的地点,是在我们家的储物间。一个堆满杂物,不足五平米的狭小空间。我们像两只被困住的野兽,互相嘶吼,用最恶毒的语言,刺伤对方。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不开你?陈阳,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徐婧,你别忘了,这个家是我撑起来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徐婧的脸,一下子白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她惨然一笑,“是啊,这个家是你撑起来的。我,不过是个保姆。”
她说完,转身走出了储物间。
我一个人站在那个狭小、混乱的空间里,懊悔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从试图扮演一个自己力不能及的英雄角色开始的。我以为我处理好了一切,我以为我是拯救者,是顶梁柱。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的,罪魁祸首。
那天晚上,徐婧没有回卧室。
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半夜,我起来喝水,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门没关严,我看到徐婧趴在书桌上,肩膀在轻轻地抽动。
我没有进去。我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如刀割。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徐婧已经给诺诺做好了早餐。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化着淡妆,看不出任何情绪。
餐桌上,她给我留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还有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第六章:救赎
离婚协议书,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我拿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上面,徐婧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清秀、冷静。财产分割写得很清楚,她只要属于她的那一半,房子和车子都留给我和诺诺。
我冲进书房。她正在收拾东西。
“你什么意思?”我把协议书拍在桌子上,声音嘶哑。
她没有看我,继续把书放进箱子里。“意思很明白。陈阳,我们都累了。放过彼此吧。”
“我不签!”我吼道,“我不同意离婚!”
“你不同意,我就去法院起诉。”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的,我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
我颓然地靠在门框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昨天说的那句混账话?”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抬起头看我。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但眼神里,却是一片死寂。
“不是因为一句话,陈阳。是失望,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失望。”她说,“从林微出现的那天起,你就变了。你变得不像你了。你的骄傲,你的自卑,你的不甘心……这些东西,像一个黑洞,把你自己,也把我们这个家,都吸了进去。”
“我以为,事情解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你没有走出来。你把对过去的怨恨,转移到了现在的生活里。你对我,对诺诺,对这个家,充满了不耐烦。你觉得是我们拖累了你,让你无法成为那个光芒万丈的‘成功人士’。”
“我没有!”我无力地辩解。
“你有。”她惨淡地笑了笑,“陈阳,你还记得吗?你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亏了二十万。你整整一个星期没睡好,但你还是跟我说,‘没事,老婆,大不了从头再来’。你那时候,比现在穷得多,但你眼睛里有光。”
“可是现在,你的光,没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胸膛,让我看到了自己那颗早已蒙尘的心。
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为年轻时做的选择,支付或漫长或短暂的账单。我以为我已经付清了账单,但其实,我只是把账单,转嫁到了我最爱的人身上。
“徐婧……”我走过去,想去拉她的手,“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改,我真的改。”
她躲开了。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她把最后一个箱子封好,“我先搬去我妈那住一段时间。诺诺,周末我来接他。”
她走了。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公司我交给了副总,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白天,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晚上,我靠酒精才能勉强入睡。
诺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很沉默,不爱说话。
一天晚上,我喝多了,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我盖被子。我以为是徐婧回来了,猛地抓住那只手。
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诺诺。
他抱着他的小毯子,踮着脚,努力地想把毯子盖在我身上。
“爸爸……”他怯生生地看着我,“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去找妈妈好不好?妈妈说,生病了就要吃药。”
我看着儿子清澈的、满是担忧的眼睛,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用力地抱着他,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
我不能失去他,更不能失去徐婧。
第二天,我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开车去了岳母家。
我在楼下,等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黄昏。
徐婧始终没有下来。
天黑的时候,岳母下来了。她给我送来一份饭菜。
“回去吧,孩子。”她叹了口气,“婧婧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让她自己想清楚。”
“妈,我知道错了。”我接过饭盒,声音哽咽,“您帮我跟她说,我等她。不管多久,我都等。”
我没有走。我就在车里,守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我开始给徐婧发信息。不是求她回来,而是跟她“汇报”我的生活。
“今天,我给诺诺做了蛋炒饭,他吃了满满一碗。他说,有妈妈的味道。”
“今天,我修好了客厅的遥控器。我把音量调到了28,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数值。爸来看诺诺,他说,这个声音,挺好。”
“今天,我把书房那个装照片的铁盒,扔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徐婧,我好像,找回一点以前的自己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但因为有你,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现在,我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
一个星期后,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回复。
只有一个字。
“好。”
我看着那个字,在车里,哭得像个傻子。
那天晚上,徐婧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的食材。
我也没说话,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西红柿,默默地开始洗。
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和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和解,有时候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我们就像两块被摔碎的瓷器,虽然有了裂痕,但我们愿意,用余生,一点一点,把对方重新粘合起来。
第七章:回响
一年后。
诺诺的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
阳光正好,草坪上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我和徐婧陪着诺诺,参加了三人四足的比赛。我们配合得不算默契,摔了好几次,但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比赛间隙,我去买水。在人群中,我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微。
她也陪着一个小男孩,应该是小宇。小宇看起来健康多了,脸上有了肉,正在跟其他小朋友追逐打闹。
林微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了马尾。她瘦了很多,但气色比一年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她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一种疲惫而满足的微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我们都愣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打个招呼,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挥手。
她也看到了我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冲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转过身,继续看着她的孩子。
那个抬到一半的挥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
这样,就很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彼此生命里,一个被时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人甲。
“买个水这么久?”徐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人有点多。”我转过身,对她笑了笑。
“走吧,该我们参加下一个项目了。”她拉着我,往回走。
“好。”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身边笑意盈盈的徐婧,和不远处朝我们挥手的诺诺,心里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温暖。
我终于明白,生活不是一场需要分出胜负的比赛。它更像一次漫长的旅行,重要的不是你去了哪里,拥有了什么,而是,谁陪在你身边,看一样的风景。
至于过去,它就像后视镜里的风景,总会在那里,但你不能一直盯着它看。
因为,更美的风景,永远在前方。
而我的前方,就是我的家。
【互动引导】
朋友们,陈阳和徐婧的婚姻,因为前女友的出现,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考验。好在,他们最终都选择了成长和宽容,让这个家重新回到了正轨。
我想问问大家:
1. 你认为,当伴侣的“前任”落魄地出现时,作为现任,徐婧的做法是教科书级别的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2. 陈阳在功成名就后,面对落魄的前女友,心态一度失衡,甚至伤害了现在的家庭。你觉得这种“意难平”的心理,在现实中普遍吗?你身边有类似的故事吗?
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我们一起聊聊婚姻里的那些“坎儿”。
来源:淡泊的松鼠R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