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妈调到了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我丈夫周明坐在沙发另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我们之间隔着能再坐下两个人的距离。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妈调到了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我丈夫周明坐在沙发另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我们之间隔着能再坐下两个人的距离。
我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把音量从35调回22。
“妈,太响了,吵得人头疼。”
我妈眼皮都没抬,盯着电视说:“人老了,耳朵背。你姐在的时候,从来不嫌我吵。”
又是姐姐。林静。这个名字像一根绣花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上,三年了,从未拔出。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厨房洗碗,瓷器碰撞的声音盖过了我的叹息。水槽边的小窗正对着楼下的小花园,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秋千上,是月月。我外甥女,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她来我家已经三个月了,为了上小学。
我擦干手,从客厅的抽屉里找感冒药,指尖却碰到一个冰凉的坚硬边角。那是一张被压在最底下的老照片,姐姐林静穿着白裙子,在大学的湖边笑得灿烂,而我,站在她身后,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笑容勉强,像一株陪衬的绿植。我迅速关上抽屉,像被烫到一样。
周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的沉默像一张网。“爸妈明天就回去了。”他说。
“嗯。”我应了一声,没回头。
“岚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有种我熟悉的疲惫,“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谈你觉得我把月月接过来是个错误,还是谈我爸妈一来,这个家就变成了旅馆?”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让我心慌。
“我累了,周明。”我说。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没有一丝声响。
我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你就是这个犟脾气。男人要哄的,你姐以前就常说……”
“妈!”我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姐已经走了三年了。”
我妈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张了张嘴,那句“要是你姐还在”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拍了拍我的胳膊,转身进了客房。
整个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视机不知何时被关掉了,巨大的安静里,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空洞的回响。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月月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朝楼上望过来。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她没有笑,也没有招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酷似姐姐的眼睛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或者说,是疏离。
手机震动了一下,【月月妈妈,方便聊聊吗?关于孩子在学校的情况。】
我的心,猛地一沉。
引子
班主任的微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涟漪。我定了定神,回了一个“方便的,老师您说”。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里,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月月打架了?被欺负了?还是学习跟不上?她刚满八岁,从老家转到这个城市的重点小学,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我以为我为她铺好了一切道路,给了她最好的物质条件,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是这样的,月月在学校不太合群,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上课也不主动回答问题,我们组织小朋友做游戏,她也总是躲在角落里。】
【今天美术课,老师让大家画《我的家人》,别的小朋友都画了爸爸妈妈,月月交上来的是白纸。】
一张白纸。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周围是彩色的画笔和喧闹的欢笑,只有她的世界,是一片苍白。
我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三年前,姐姐和姐夫在一次自驾游中意外车祸,双双离世。五岁的月月一夜之间成了孤儿。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只能把她留在老家照顾。这三年来,我每个月回去看她一次,给她买最好的衣服和玩具,支付所有的费用。我以为,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
直到今年,月月要上小学了。老家的教育资源和我所在的城市天差地别。我几乎没有犹豫,力排众议,把月月的户口迁了过来,让她住进我家,上最好的学校。我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作为小姨的责任。我要让姐姐在天之灵安息,我要把月月培养成和她妈妈一样优秀的人。
周明当时是反对的。“岚岚,这不一样。照顾一个孩子,不是每个月给钱那么简单。我们的生活会完全改变。”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反问他,“她是我外甥女,我姐姐唯一的孩子。难道让她在老家当个留守儿童吗?”
我们的争吵在我的坚持下不了了지。周明妥协了。他是个温和的男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愿意迁就我的“执拗”。
爸妈也不同意。“你自己的孩子还没要,先拉扯一个,以后怎么办?你姐夫家那边呢?”
“他们那边早就没人了。”我堵了回去。
于是,月月来了。住进了我们精心布置的儿童房,房间里堆满了崭新的玩具和书籍。我给她报了钢琴、芭蕾、英语三个兴趣班,把她的周末排得满满当当。我认为,忙碌和充实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小孩子也一样。我要让她没有时间去悲伤,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可我错了。
我收起手机,走到楼下。月月看到我,眼神闪躲了一下,小声叫了句:“小姨。”
“怎么还不回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我想再玩一会儿。”她低着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这是她的标志性动作,每次紧张或者不安的时候都会这样。
“老师跟我说,你今天没画画。”我蹲下来,试图与她平视。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为什么不画?不会画吗?小姨可以教你。”
她不说话。夜风吹过,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心里一阵酸楚。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她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差点崩溃。我强撑着,收回手,站起来。“回家吧,天黑了,外面凉。”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没有再问,她也没有再说。我们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像我和周明在沙发上的距离一样,精确而又令人窒息。
回到家,周明已经从卧室出来了,正在厨房下面条。他没看我,只是说:“我给月月下了碗鸡蛋面,让她吃了早点睡。”
我“嗯”了一声,带着月月去洗手。热水从指尖流过,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镜子的一角,映出月月小小的脸,她正偷偷地看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这个家,从她来的那天起,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仪器。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那个最敏感的开关。而我,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维修师,拿着图纸,却找不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第一章
月月交白卷的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心里。第二天一早,我特意起早,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草莓松饼。周明已经出门上班了,餐桌上留着他吃过的碗筷,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晚上我父母过来,一起吃饭。】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月月小口小口地吃着松饼,眼睛却一直瞟向墙上的挂钟。
“慢点吃,不着急。”我说。
“钢琴课要迟到了。”她小声说。
我愣住了。今天是周六,我给她报的钢琴课是上午九点。我的本意是让她多一门才艺,像她妈妈一样,姐姐林静的钢琴弹得极好。可现在看来,这门才艺成了她的负担。
“月月,”我坐到她对面,认真地看着她,“你喜欢弹钢琴吗?”
她停下咀嚼,看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还有芭蕾,还有英语课,你喜欢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她轻轻地说:“妈妈说,小孩子要多学点东西。”
又是“妈妈说”。她说的“妈妈”,是我的姐姐。在月月心里,姐姐是完美的化身,是绝对的权威。而我,只是一个执行者。
“那……如果小姨说,今天我们不去上课了,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我试探着问。
月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课已经交钱了。”
“钱不重要。”我立刻说,“你开心最重要。”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要改变策略。强压式的“为你好”,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我需要找到一把能打开她心房的钥匙。
我立刻给三个兴趣班的老师打电话请了假,然后开车带月月去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园。阳光很好,月月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旋转木马的音乐、过山车的尖叫声,很快就感染了她。她的小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终于笑了,像一朵被雨水洗刷后重新绽放的小花。
我们坐在摩天轮里,当座舱升到最高点时,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月月趴在窗边,新奇地指着远处小得像火柴盒一样的楼房。
“小姨,我们家是哪一个?”
“在那边,”我指给她看,“看到那个最高的楼了吗?旁边那个就是。”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头,很认真地问我:“小姨,你和我小姨夫,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否认:“怎么会!我们当然喜欢你。”
“可是你们总是不说话。”她垂下眼帘,绞着衣角,“奶奶说,不说话就是不喜欢。”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往往最能刺痛大人的心。我和周明之间的冷战,原来她都看在眼里。我一直以为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原来她什么都懂,只是不问。
我把她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她的身体很瘦,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感觉到她的骨骼。我的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只是用力地抱着她,想把所有的歉意和爱都传递给她。
“月月,对不起。”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小姨不好。小姨和小姨夫之间有点小问题,但绝对不是因为你。我们都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她在我怀里,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天下午,我们玩遍了所有她能玩的项目。她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掌心温热,带着一丝汗意。回家的路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我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软。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一直想把她塑造成姐姐的影子,让她优秀,让她完美,让她不辜负“林静女儿”这个身份。我给她的一切,都是我认为她“应该”拥有的,却从来没问过她“想要”什么。
有些爱,给得越多,就越像一种惩罚。
我以为这一天会成为我们关系的转折点,一个美好的新开始。然而,当我带着疲惫但满足的月月回到家时,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的公公婆婆。
周明站在他们旁边,一脸为难。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一边给月月换鞋,一边挤出笑容。
婆婆没接我的话,目光越过我,落在月月身上,然后又移回我脸上,冷冷地说:“周明说你们去游乐园了?心可真大啊。自己孩子都还没影儿,倒是有闲情逸致带别人家的孩子出去玩。”
客厅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明赶紧打圆场:“妈,你说什么呢。月月也是我们家的孩子。”
“我们周家可没这门亲戚!”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林岚,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这个孩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今年都三十一了,再不生就成高龄产妇了!你是不是打算为了你姐的孩子,自己就不要孩子了?”
我把月月往身后拉了拉,挡住婆婆尖锐的目光。我能感觉到月月的小手在发抖。
“妈,这是我的家事。”我冷下脸。
“你的家事?你嫁给了我儿子,就是我们周家的事!”婆婆站了起来,咄咄逼人,“当初让你们把她送回老家,或者让你爸妈家带,你非不听。现在呢?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周明,你也是个男人,就任由她这么胡来?”
周明搓着后颈,这是他压力大时的标志性动作。“妈,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我再说一遍,这个家,有她没我!你自己选!”婆婆指着月月,不,是藏在我身后的月月。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看着周明,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他只是避开了我的视线,低声对他妈说:“妈,我们进去说,别吓着孩子。”
他拉着他妈进了卧室。公公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月月。我能听到卧室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月月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又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小姨,”她带着哭腔问,“那个奶奶,是不是也不喜欢我?”
我蹲下来,想抱抱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僵硬得不听使唤。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像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能给她一个家,却原来,我连保护她免受一句恶言的能力都没有。
第二章
卧室里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着我的神经。我让月月先进她自己的房间,给她开了平板电脑看动画片,然后关上了门。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主卧门口,门没关严,婆婆尖利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她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家!她只有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周明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纵容下去,我们周家就要绝后了!”
“妈!您别说了!”周明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压抑的怒火,“岚岚她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谁容易?我们养你这么大,是为了让你给别人养孩子的吗?你看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整天魂不守舍的,公司里的事也不上心,家也快不成了家!”
我没有推门进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这些话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我转身走开,坐到冰冷的餐桌旁。桌上还放着早上月月没吃完的松饼,草莓已经有些蔫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开了。周明和他爸妈一起走出来,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我们走了。”婆婆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往门口走。
“林岚,”公公走到我面前,叹了口气,“你妈说的话是重了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们俩……好好想想吧。月月是个好孩子,但你们也得有自己的生活。”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周明送他们到门口,我听到婆婆还在外面低声说着什么。很快,周明回来了,关上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我们谁也没看谁。
“我妈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他先开了口。
“我没往心里去。”我淡淡地说。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岚岚,”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我们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哪样?”我反问。
“这样!”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又立刻压了下去,朝月月的房间看了一眼,“每天说话不超过十句,回到家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你有什么事宁可自己扛着,也不跟我说。接月月来这么大的事,你也是先斩后奏。今天我爸妈过来,你但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都能……”
“你能怎么样?”我打断他,“你能让你妈闭嘴吗?你能让她别说月月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我……”他语塞了,烦躁地搓着后颈,“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个整体,有什么事应该一起商量,一起面对。”
“商量?我跟你商量把月月接过来,你同意了吗?你只会说时机不成熟,会有很多问题。周明,那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我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着,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你看看你最近,瘦了多少?你有多久没好好笑过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委屈和愤怒。
“我也不想这样!”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姐姐走了,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不扛着谁扛着?你除了会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还为我做过什么?”
“我做的你都看不到!”他也火了,“我每天早起给你和月月做早饭,晚上回家不管多晚都给你留门。你给月月报的那些兴趣班,学费是我交的!我爸妈这边,我顶了多大压力你知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做的废物!”
争吵戛然而止。我们都愣住了。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伤人的话,句句都讲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我,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行了,行了。”他摆了摆手,用一种极度疲惫的语气说,“我不想吵了。”
他转身进了书房,用力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去弥补姐姐留下的空缺,去照顾好月月,为什么最后却搞得众叛亲离?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我渴得厉害,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书房门口,发现门缝里还透着光。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周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教老年人如何使用智能手机的视频教程,播放器暂停着。旁边,他的手机开着,是一个购物软件的页面,购物车里放着一个最新款的老人机,收件地址是我老家的地址。
我愣住了。我爸的手机上周坏了,他一直念叨着让我给他买个新的,我忙得给忘了。
原来,我抱怨他什么都没做,他却在背后,默默地做了这么多。
我走过去,想给他披件毯子。他却忽然动了一下,醒了过来。看到我,他眼神有些迷茫,随即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
“我……”我看着他,喉咙发紧,“我来喝水。”
他“哦”了一声,关掉了电脑和手机屏幕。我们之间又恢复了那种尴尬的沉默。他站起来,想从我身边走过去。
“周明。”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说。
他的肩膀微微一动。
“今天……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低声说,“谢谢你……给我爸买手机。”
他沉默了几秒钟,转过身来。书房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眼睛很亮。
“一家人,说什么谢。”他说。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防备都卸了下来。我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推开我。
“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声音闷闷的,“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对不起我姐,我怕让所有人失望。”
他反过手,拍了拍我的手臂。“我知道。”他说,“以后,我们一起。”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个拥抱,那个承诺,让这几天压在我心头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些。
就在我以为生活即将走上正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再次将我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我按了静音,会后才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我心里一紧,赶紧回拨过去。
“岚岚!不好了!”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快回来一趟!月月的爷爷奶奶,找上门来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月月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姐夫的父母,自从姐夫和姐姐出事后,就跟我们断了联系。他们当年就不同意姐姐和姐夫的婚事,关系一直很僵。三年来,他们对月月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出现?
“他们来干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说……他们说要带月月回去!”
第三章
“带月月回去?”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都在发抖。一种强烈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我。这三年来,他们对月月不闻不问,现在凭什么一出现就要带走她?
“妈,你别急,稳住他们,我马上回去!”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连假都忘了请。
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娘家赶,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他们有什么权利?月月的监护权在我这里,当初是办了合法手续的。他们休想把月月从我身边带走!
我冲进家门,客厅里的气氛比上次我婆婆在时还要凝重。我爸妈坐在沙发一侧,脸色铁青。另一侧,坐着一对陌生的老夫妻,想必就是月月的爷爷奶奶了。他们看起来比我爸妈要苍老一些,穿着朴素,神情局促不安。月月不在客厅。
“月月呢?”我开口问,声音冰冷。
“在房间里,我让你嫂子陪着。”我妈说。
我把目光投向那对老夫妻。“叔叔,阿姨,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但如果你是想带走月月,我明确告诉你们,不可能。”
那位老大爷,也就是月月的爷爷,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他旁边的老太太,月月的奶奶,先开了口,带着浓重的乡音:“我们……我们不是来抢孩子的。我们就是……想看看她。”
她的眼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
“想看看她?”我冷笑一声,“三年了。整整三年,你们看过她一眼吗?她爸爸妈妈刚走的时候,她每天晚上哭着要妈妈,你们在哪里?她生病发烧一个人躺在医院,你们又在哪里?现在她长大了,懂事了,你们倒想起来看看她了?”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戳心。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捂着脸泣不成声。老大爷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妈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别太过分。可我控制不住。一想到月月这几年受的苦,一想到我为了她付出的心血,我就无法平息胸中的怒火。在我心里,他们已经自动被划归为“敌人”的行列,是来破坏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的。
“我们……我们不是不想看……”老大爷终于抬起头,声音嘶哑,“我们是……没脸来啊。”
“当初,我们对不起林静这孩子,也对不起我们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俩出事,我们心里也难受……我们老两口,身体不好,也没什么钱,怕来了给你们添麻烦……”
“麻烦?”我打断他,“你们自己的亲孙女,你们觉得是麻烦?”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我不想再听他们的任何解释。我给周明打了电话,让他立刻过来。这件事,必须让他也知道。
电话里,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周明沉默了几秒钟,说:“岚岚,你先别激动。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他们就是要来抢孩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先冷静,我马上到。”周明挂了电话。
等待周明的时间里,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我妈压抑的抽泣声。
周明很快就到了。他一进门,先是跟我爸妈点了点头,然后很客气地对那对老夫妻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林岚的丈夫,周明。”
他的冷静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坐了下来,给老两口倒了杯水,温和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别紧张。我们知道你们是月月的爷爷奶奶,是一家人。你们今天来,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们说说。”
周明的态度让气氛缓和了一些。月月的爷爷情绪也稳定了不少。他喝了口水,说:“我们……我们其实没别的意思。我们知道,这些年多亏了你们照顾月月。我们就是年纪大了,越来越想孩子。我们听说月月来城里上学了,就想着,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偶尔也见见她?过年过节的,接她回我们那儿住两天?”
他说得很卑微,很小心翼翼。
我正要开口拒绝,周明却按住了我的手。他转向我,用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
然后,他对老两包说:“叔叔阿姨,这个要求很合理。你们是月月的亲人,当然有权利见她。但是,这件事也要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月月刚换了新环境,还在适应。我们可以先安排你们见个面,以后的事,我们慢慢商量,好吗?”
我没想到周明会这么说。我气得想当场发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只能忍着。
事情就这么被周明“商量”定了。周日,我们带着月月,去约定的公园和他们见面。
去公园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把车开得飞快。
“你开慢点。”周明在副驾驶上说。
我没理他。
“岚岚,你到底在气什么?”他问。
“我气什么?”我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我气你胳D膊肘往外拐!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们凭什么见月月?这三年来他们尽过一天责任吗?”
“他们是月月的爷爷奶奶!这是血缘,是你想断也断不了的!”周明也提高了声音。
“血缘?血缘能当饭吃吗?月月生病的时候血缘在哪里?我为了她的户口跑断腿的时候血缘又在哪里?周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根本不明白我为月月付出了多少!”
“我怎么不明白?我明白!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刺猬一样,谁靠近你你都扎!他们只是想看看孩子,不是来跟你抢抚养权的!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我反应大?因为月月是我的底线!是我姐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谁都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激动地喊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火药味。我们两个人都像被点燃的炮仗。
“不可理喻!”周明最后扔下这句话,把头转向了窗外。
后座的月月被我们的争吵吓坏了,小声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我心如刀割。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却当着她的面,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吵得面红耳赤。
我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发动了车子。
到了公园,远远地就看到那对老夫妻等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零食和玩具。看到我们的车,他们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既紧张又期待的表情。
我停好车,却不想下去。
周明解开安全带,回头对月月说:“月月,爷爷奶奶来看你了,我们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好吗?”
月月害怕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不去。”我替她回答。
周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他没再说什么,自己下了车,走过去和老两包交谈。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周明在跟他们解释着什么,老两口脸上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他们把那个大袋子塞到周明手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
周明提着袋子回到车上,把它放在后座。
“你满意了?”他问,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没有回答。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冰冷。
我们用前半生治愈童年,又用后半生复制童年的伤痕。 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我害怕月月受到伤害,所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却没想到,我的保护,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我正在把我童年时感受到的那种压抑和不公,不自觉地施加在她的身上。
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起姐姐林静。她总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像太阳一样。而我,从小就活在她的光环之下。爸妈总是说:“你要向你姐姐学习。”所有人都喜欢她。我嫉妒过,不甘过,但更多的是自卑。
姐姐走后,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和她比较了。可我错了。我接管了她的女儿,就不自觉地想在“母亲”这个角色上,也和她比个高下。我要证明,我能比她做得更好,我能给月月她给不了的一切。
这种执念,像一个魔咒,牢牢地困住了我。
我悄悄起床,走到客厅。我想找点东西,来证明我的想法。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个一直存放着姐姐遗物的箱子。箱子是三年前拿回来的,我一直没敢打开。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箱子的锁扣。里面是姐姐的一些衣服,书籍,还有……一个粉色的日记本。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我拿起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10月5日 晴 今天又和婆婆吵架了。她总觉得我配不上阿斌,觉得我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子,贪图他们家的城市户口。阿斌夹在中间,只会说‘我妈就那样’。我真的好累。】
【12月22日 阴 月月发烧了,39度。我一个人抱着她去医院。阿斌在外面应酬,打电话也不接。抱着滚烫的月月,坐在冰冷的急诊室走廊里,我突然觉得好绝望。】
【第二年3月8日 雨 我发现阿斌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跟他摊牌,他承认了,还说只是玩玩。他说,跟我在一起太累了,压力太大了。原来,我的爱,是他的压力。】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日记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完美和幸福,只有无尽的争吵、背叛和疲惫。我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姐姐,原来生活在一片阴霾之中。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女神,她也只是一个会哭会痛的普通女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在她们出事前一个星期。
【我好想离婚。我想带着月月离开这里。我想回老家,回到我妹妹身边。岚岚虽然脾气犟,但她最疼我。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可是,我怎么开口呢?我一直是家里的骄傲,我怎么能承认我的婚姻是这么失败?】
日记本从我手中滑落。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我崇拜的,我嫉妒的,我拼命想要超越的,都只是姐姐用尽全力维持的一个假象。而我,这个最亲的妹妹,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以为我在拯救她的女儿,其实,她最想求助的人,是我。
第四章
书房的门被推开,周明走了进来。他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我,和散落一地的日记本,愣住了。
“岚岚,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扶我。
我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那本日记塞到他手里。
他接过日记本,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页页地翻看。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看完最后一页,他合上日记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指责我为什么现在才看这些东西。他只是把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这哭声里,有对姐姐的心疼,有对自己的悔恨,还有这几个月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周明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他的怀抱很温暖,很结实,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在这一刻,仿佛悄然崩塌了。
哭了很久,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对不起。”我声音沙哑地说,“我一直……把你推开。”
“我知道。”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心里苦。”
我们没有开灯,就着月光,坐在地毯上。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了心扉。我说了我的自卑,我的嫉妒,我对姐姐既崇拜又复杂的情感。我说了我把月月接过来之后,那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开口:“岚岚,你姐她……很爱你。”
我愣住了。
“你看,”他指着日记的最后一页,“她最想依靠的人,是你。在她心里,你不是她的陪衬,你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原来,在我自卑地仰望她时,她也在羡慕着我的简单和纯粹。我们是彼此的镜子,却都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一面。
“还有,”周明继续说,“你不是在模仿你姐,你就是在做你自己。你善良,有责任心,你把月月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沉默。 我们曾经一度走到了那个边缘,但今晚,我们把彼此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那……月月爷爷奶奶那边……”我犹豫着开口。
“我会处理。”周明说,“明天,我陪你一起,我们去拜访一下他们。把话说开,也让他们安心。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儿子的真实情况,也有权利关心自己的孙女。”
我点了点头。心里那块最坚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安稳。第二天,周明请了假,我们把月月送到学校后,按照之前留下的地址,驱车前往郊区,去找月月的爷爷奶奶。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我们敲开门,开门的是月月的奶奶。看到我们,她愣住了,既惊讶又害怕。
“叔叔阿姨,我们没有恶意。”周明温和地说,“我们是来跟你们谈谈的。”
我们被请进了屋。房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一张黑白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姐夫搂着姐姐,笑得一脸幸福。
我把姐姐的日记,递给了他们。
两位老人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看。看着看着,老太太就捂着嘴哭了起来。老大爷的眼睛也红了,不停地用手背抹着眼泪。
“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这孩子啊……”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只知道我那儿子不争气,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我们不知道,他还……他还这么伤害林静……”
“阿斌他……他不是个坏孩子,”老大爷声音嘶哑地辩解着,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就是耳根子软,好面子,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他出事,也不是意外……是去躲债的路上,被人逼得太紧,才……才出的车祸……”
这个秘密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原来,那场所谓的意外,背后还有这样不堪的真相。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悲伤的老人,心里所有的怨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他们也是可怜人。中年丧子,还要背负着儿子留下的耻辱和债务。他们不是不爱月月,只是没有能力去爱。
“叔叔阿姨,”我开口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姐姐和姐夫已经走了,我们活着的人,要向前看。月月是你们的孙女,也是我的外甥女,我们是一家人。”
我告诉他们,我们不会阻止他们见月月。以后每个月,我们会带月月来看他们一次。如果他们想念孩子,也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两位老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对我们说“谢谢”。
从他们家出来,阳光正好。我挽着周明的胳膊,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谢谢你,周明。”我说。
“又说谢?”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们是一起的。”
我们相视一笑。我感觉,我和周明的关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我以为,所有的乌云都已经散去,生活终于要迎来晴天。
可我没想到,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几天后,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和缓,她说她想通了,月月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让我别跟她计较之前说的话。她还说,周末想请我们全家,包括月月,一起吃个饭,算是赔罪。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欣慰。我以为是周明做通了她的工作。我开心地答应了。
周日,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整整齐齐”地去了公婆家。婆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对我跟月月都笑脸相迎,热情得让我有些不适应。
饭桌上,气氛好得不像话。婆婆一个劲地给月月夹菜,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像个慈祥的奶奶。
我心里很感动,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饭后,婆婆拉着我的手,说要跟我单独聊聊。我们进了卧室,她关上了门。
“岚岚啊,”她慈爱地看着我,“妈前几天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妈也是为了你和周明好。”
“妈,都过去了。”我说。
“哎,”她叹了口气,“你看,月月这孩子多好,又乖又懂事。我们家周明也喜欢她。我跟你爸商量了,我们也不逼你们马上要孩子了。”
我心里一暖。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月月总归是外姓人。以后长大了,还是要嫁出去的。我们想啊,咱们家也不能没个后。所以,我跟你爸,还有周明,我们都商量好了。”
她顿了顿,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决定,把月月……过继到你和周明的名下,把她的姓改成‘周’。这样,她就是我们周家名正言顺的孩子了。你看,好不好?”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 周明】
周明正在客厅陪月月玩积木。他看到母亲拉着林岚进了卧室,心里就有些不安。这几天,母亲的态度转变太快,快得让他觉得不真实。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卧室里传来林岚拔高的声音。
“不可能!”
他心里一沉,立刻起身想过去。他父亲拉住了他。“让你妈跟她说。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对大家都好。”
“爸!你们根本没跟我商量!你们只是通知我!”周明压低声音,甩开父亲的手。他知道林岚的底线在哪里。月月姓“林”,这是她对姐姐最后的念想,是不可触碰的逆鳞。他母亲这一步,不是在和解,是在宣战。
他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推门,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林岚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明,这也是你的意思?”她问,声音冷得像冰。
周明看着她,又看了看身后一脸得意的母亲,百口莫辩。他张了张嘴,那句“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岚已经冷笑了一声。
“好,好得很。”她转身,拉起还在发愣的月月,“我们走。”
“岚岚!”周明追了出去。
“别碰我!”林岚在楼梯间里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们一家人是怎么合起伙来算计我的吗?周明,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拉着月月,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周明站在楼梯间,听着她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越去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一起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第五章
回家的路上,我把车开得飞快。月月坐在后座,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我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的小脸惨白,紧紧抓着安全带。我心里一痛,放慢了车速。
“月月,别怕。”我说,声音却在发抖。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周明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我全部挂断,然后关机。
我瘫坐在床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以为我看懂了姐姐日记里的人生,我以为我跟周明和解了,我以为生活终于可以喘口气。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在他们周家人眼里,我,林岚,不过是一个生育工具。月月,不过是一个可以被利用、被改造、用来填补他们“无后”恐慌的棋子。他们根本不在乎月月姓什么,不在乎她是谁的孩子,他们只在乎“周家”的香火。
而周明,我的丈夫,那个抱着我说“我们一起”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知情者,甚至是合谋者。
真相不会伤人,伤人的是我们一直信以为真的谎言。 我一直以为,我和周明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现在我才发现,在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面前,我们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心,彻底冷了。
晚上,周明回来了。他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卧室的门。
“岚岚,你听我解释。”他站在门口,声音疲惫。
“出去。”我看着他,冷冷地说。
“我妈提议的时候,我反对了。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你反对了?”我冷笑,“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多说几次,我就能同意了?周明,在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让月月改姓周,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岚岚……”
“我让你出去!”我抓起床头的枕头,朝他扔了过去。
他没有躲,枕头砸在他胸口,又无力地掉在地上。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无力。最后,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彻底的冷战。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我负责接送月月,给她做饭,辅导她功课。他则早出晚归,我们几乎打不着照面。
这个家,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旅馆。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离婚。也许,离开周明,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家庭,才是我和月月唯一的出路。我甚至开始在网上查询离婚律师和租房信息。
我的变化,月月都看在眼里。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和小心翼翼。她会帮我做家务,会把自己的碗筷洗得干干净净,会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越是这样懂事,我心里就越是难过。
一天晚上,我给月月讲完睡前故事,准备离开她的房间。她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小姨,”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心里一震。“怎么会这么问?”
“你和小姨夫再也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不是因为我……爷爷奶奶说,要我改姓周……你们才吵架的?”
我没想到她都听到了。我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不是你的错,月月。绝对不是。”
“那……如果我姓周,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吵架了?”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如果那样可以让你和小姨夫和好,我……我愿意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像被一把刀狠狠地剜了一下。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了守护姐姐留下的姓氏,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却把一个八岁的孩子逼到了这个地步。
我用力地抱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不,月月,你永远姓林。你是林静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源于自卑和愧疚的控制欲,又一次主导了我。我执着于“姓氏”,其实还是在跟那个想象中的姐姐较劲,在向周家示威。我把月月当成了我的武器,我的盾牌,却忘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第二天,我主动给周明发了一条信息:【今晚早点回来,我们谈谈。】
他几乎是秒回:【好。】
晚上,月月睡下后,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是那个位置,但这一次,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遥远。
“我想好了。”我先开口,声音很平静,“周明,我们离婚吧。”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为什么?”他问,声音沙哑。
“因为我累了。”我说,“我不想再战斗了。不想跟你妈战斗,不想跟你战斗,也不想跟我自己战斗。月月是我的底线,我不能让她在一个充满争吵和算计的家庭里长大。这对她不公平。”
“我们可以解决的,岚岚。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急切地说,“我再去跟我爸妈谈。我保证,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
“没用的,周明。”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改姓这一件事的问题。是你,是我,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没有了。”
“我不同意离婚!”他站了起来,情绪激动,“我爱你,岚岚。我也爱月月。我们是一个家!”
“家?”我自嘲地笑了笑,“一个连孩子姓什么都要算计的家吗?”
“那不是我的本意!”
“但你动摇过,不是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在你内心深处,你觉得你妈说的是有道理的,对不对?”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我站起身,从茶几底下拿出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到他面前。“你看一下吧。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我只要存款的一半,足够我和月月生活了。”
他看着那份协议书,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他没有去拿,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有愤怒,有哀求,还有绝望。
“林岚,”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就在这时,月月的房门突然开了。
我们都愣住了。月月穿着睡衣,揉着眼睛站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还有桌上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书”。
“小姨,小姨夫,”她带着哭腔问,“你们……你们不要我了吗?”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们两个人的心上。
我正要过去抱她,她却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月月!”我跟周明同时喊了出来,追了出去。
大门开着,月月已经跑进了楼道。我们追到楼下,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夜色深沉,小区里空无一人。
“月月!”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她不见了。
第六章
恐慌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我笼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月月那张带着泪水和惊恐的小脸。
“分头找!”周明当机立断,“你往东边,我往西边!手机保持通话!”
他立刻拨通了我的电话,我们一边通话,一边在小区里疯狂地寻找。
“月月!月月!”
我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我跑遍了小区的每一个角落,小花园的秋千上,健身器材旁,每一栋楼的楼道……都没有。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她一个八岁的孩子,穿着睡衣,能跑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坏人?我不敢再想下去。
“找到了吗?”电话里,周明的声音也充满了焦急。
“没有!你那边呢?!”
“也没有!别急,我们去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看看监控!”
我们冲到保安室,值班的保安被我们吓了一跳。调出监控,我们死死地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十几分钟前的一个画面里,我们看到了月月。她小小的身影,跑出了小区大门,然后沿着马路,朝西边跑去。
“她出小区了!”我心头一紧。
我们立刻开车追了出去。夜晚的街道车辆稀少,路灯昏黄。我们沿着那条路,一点点地往前找。
“她会去哪里?”我喃喃自语,手心全是冷汗。
周明一边开车,一边冷静地分析:“她人生地不熟,应该不会跑太远。她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和学校,就是……”
“公园!”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就是我们上次和她爷爷奶奶约定见面的那个公园!
我们立刻调转车头,朝公园的方向开去。离公园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车子在公园门口停下,我们冲了进去。公园里很黑,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
“月月!”
我们分头在公园里寻找。我跑向上次她坐过的那个秋千。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坐在秋-千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是月月!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巨大的喜悦和后怕,让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我慢慢地走过去,生怕惊动了她。
她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我,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姨……”
我冲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泣不成声。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我不想你们离婚……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宝贝,不是你的错。”我抚摸着她的背,心疼得无以复加,“是小姨和小姨夫不好,我们不该吵架,不该吓到你。”
周明也赶了过来。他站在我们旁边,看着我们,眼眶红红的。他蹲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月月的头。
“月月,对不起。”他说,“小姨夫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月月从我怀里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周明,抽泣着问:“那……你们还离婚吗?”
我和周明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我们都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我摇了摇头,握住月月冰冷的小手。“不离了。”我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月月终于破涕为笑。
那一刻,我所有的执念、委屈、骄傲,都烟消云散了。还有什么,比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更重要呢?
孩子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我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样子。 月月的这次出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自私和偏执,也照出了周明的软弱和逃避。是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把我们从错误的道路上拉了回来。
我们带着月月回家。路上,月月在我们中间睡着了。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回到家,我把月月安顿好。我和周明来到客厅。
那份离婚协议书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周明走过去,拿起它,毫不犹豫地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岚岚,”他走到我面前,郑重地看着我,“对不起。我承认,在我妈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我动摇过。我自私地觉得,那也许是一个能让我妈闭嘴,让我们家恢复平静的‘捷径’。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在你这边,是我的错。”
“我也有错。”我低声说,“我不该那么偏激,不该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我太想证明自己,结果却伤害了最爱我的人。”
我们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坦诚和理解。
“以后,我们家里的事,我们两个人说了算。”周明握住我的手,坚定地说,“我爸妈那边,我会去沟通。我会告诉他们,月月姓林,永远姓林。她是你姐姐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那我们就少回去。这个家,是我们三个人的。”
我点了点头,眼泪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第二天,周明真的去找他父母谈了。我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我婆婆再也没有提过改姓的事。她见到月月,虽然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我也主动联系了月月的爷爷奶奶,邀请他们周末来家里吃饭。他们来的时候,带来了自己种的蔬菜和土鸡蛋,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我笑着把他们迎了进来。月月在我的鼓励下,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我不再逼着月月去上那些她不喜欢的兴趣班,她的周末,由她自己安排。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话也变多了。她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跟周明撒娇要礼物。她开始真正地融入了这个家。
我和周明的关系,也回到了最初的甜蜜。我们会在晚饭后一起散步,会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分享,也学会了妥协。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林岚女士吗?”对方的声音很客气,但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市第一人民医院,血液科的。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个叫林月的孩子,她的资料显示,您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我的心,猛地一揪。
“林月?哪个林月?”
“就是您姐姐林静的女儿。她今天来我们这里,咨询骨髓移植的相关事宜。”
第七章
“骨髓移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月月她好好的,怎么会去咨询骨髓移植?”
“我们没有搞错,林女士。”对方的语气很肯定,“她是一个人来的,说是想做骨髓配型,救她的一个小姨。她的资料显示,她的小姨叫林岚,也就是您,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目前正在等待骨髓移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再生障碍性贫血。
这个我隐藏了整整五年的秘密,就这么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用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不及防地揭开了。
五年前,我被确诊为重度再障。医生说,这是一种骨髓造血功能衰竭症,药物只能维持,想要根治,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
当时,姐姐还在。她知道后,二话不说就要跟我做配型。我们是亲姐妹,配型成功的几率很高。可是,就在配型结果出来的前一个星期,她和姐夫出事了。
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我的姐姐,也带走了我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根本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我把诊断书藏了起来,告诉所有人,我只是有点贫血,需要长期吃药调理。这五年来,我靠着药物和定期的输血维持着,像一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活的表象。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我怎么也没想到,月月会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疯了一样冲向医院。在血液科的走廊里,我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正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张表格,一个护士正在跟她说着什么。
“月月!”我冲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她看到我,吓了一跳,手里的表格掉在了地上。
“谁让你来这里的?!谁告诉你这些的?!”我控制不住地冲她大喊。
她被我吓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我是在你房间的抽屉里……看到的……”
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放着姐姐照片的抽屉里,最底层,压着我的病历和诊断书。我以为那个角落最安全,却忘了,孩子的好奇心,可以抵达任何被忽略的角落。
“你为什么要骗我?”月月哭着问,“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奶奶说,骨髓移植可以救你……我是你的亲人,我的可以给你……”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我蹲下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汹涌而出。
“傻孩子……你才八岁……你怎么能做移植……”
“可是我想救你!”她在我怀里大喊,“我没有妈妈了,我不能再没有小姨了!”
周围的病人、家属、医生、护士,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周明也赶到了。他看到我们,什么都明白了。他走过来,把我们母女俩一起揽进怀里。
“岚岚,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也知道?”
他点了点头。“你每次去医院‘体检’,我都偷偷跟着。你的药,我也查过。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想让我们担心。”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怀里的月月。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坚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笨拙的谎言。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的秘密,陪着我演戏。
那天,我们在医院做了一次家庭会议。医生告诉我们,月月年纪太小,不适合做供者。但是,中华骨髓库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了一个和我初步配型相合的志愿者。
希望的曙光,在最黑暗的时刻,突然降临。
接下来的日子,我住进了医院,准备进行移植前的各项准备。周明公司医院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爸妈和公婆也都来了,摒弃前嫌,轮流在医院照顾我。
月月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医院陪我。她会给我读故事,给我讲学校里的笑话,还会用她攒下的零花钱,给我买一朵小小的康乃馨。
病房的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我看着窗外,从叶子变黄,到纷纷落下,再到抽出新芽。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我的移植手术很成功。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恢复得很好。当我从无菌舱里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家人时,我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出院那天,阳光灿烂。周明来接我,月月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小姨,欢迎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但车里的气氛无比温馨。
有些爱,是藏在心底的秘密,有些爱,是说不出口的成全。 我曾经以为,爱是占有,是控制,是证明。经历过这一切,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是接纳,是放手,是成全。是姐姐在日记里,对我那份说不出口的依赖和信任。是周明发现我病情后,那份默默的守护和陪伴。是月月为了救我,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敢和执着。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回到家,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新的全家福。照片上,我、周明、月月,三个人依偎在一起,笑得无比灿烂。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月月调到了22,那是我们家现在最舒适的音量。周明在厨房洗碗,哼着不成调的歌。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月月在灯下认真地写着作业。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妈”。
我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我想起了一年前,每一次接到她的电话,我都会心头一紧,充满了防备和不耐。
而现在,我的心里,只剩下温暖。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认真写字的月月,又看了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没有立刻接起电话。
我决定,先享受一下此刻的安宁。因为我知道,电话那头,有等待,有唠叨,但更多的,是再也不会动摇的,家人的爱。而我,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去回应这份爱。
来源:淡泊的松鼠R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