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据说，任何一种单一植被，当大面积地被种植和生长起来以后都会显现出一种特殊的美。这种特殊的美无法预计，只有大面积种植的事实出现的时候，才能在其中收获无尽的丰富性。

据说，任何一种单一植被，当大面积地被种植和生长起来以后都会显现出一种特殊的美。这种特殊的美无法预计，只有大面积种植的事实出现的时候，才能在其中收获无尽的丰富性。

何以单一还丰富？只以为这种美既是自然的，也是人工的。纯粹自然状态里很难生成这样没有其他植被掺杂其间，只有单一植被的情况，纯粹的人工如果不靠着自然本身的力量也断断无法形成这样广袤的单一植被品种生长的景象。正是两者在分寸把握上恰如其分的结合，让大面积播种的单一植被品种呈现出一种人化自然的盛景。比如飞机造林、人工林，比如北方的麦子和南方的稻子，比如东北的大豆高粱，比如两广的甘蔗林和菠萝地，也比如眼前这样无边无际的花生地。

无边无际的花生地一定是集约化生产的结果，土地在被转包之后形成的农场式生产格局里，花生作为经济作物是可以大面积种植的，种植多少对于压榨油脂来说好像都不嫌多。尽管在花生收获的季节里你面对堆成一座座小山的花生会生出一种无法下嘴的恐惧感来的。不仅仅是密集恐惧症意义上的恐惧感，还有源于胃口无法消化过多的油腻而来的无力。花生虽好，吃多了有害。这样的准则已经深入骨髓，看见这么多花生，准则就会先蹦出来警告了。其实现在还没有看见花生果实，看见的只是圆叶的花生植株，是它们互相簇拥着将整个大地完全覆盖住的广袤景象。

所以，我在花生地边上，暂时没有这样的无力感，有的只是面对贴着地皮生长的花生秧上出现的零星黄叶的感慨。秋色只在一夜之间就已经闪现在了五角枫的枝头上的第一片红叶、银杏树镶了黄边的绿叶上，狗尾巴草已经不再那么白，花生叶中也有了纯粹的黄色。这样的时序特征和街头巷尾到处都已经开始卖月饼了一样，都是季节转换的明确信号。又一个爽利而绚烂的秋天，即将徐徐拉开大幕。这是人生中最有意思的关节点，这是庸常生活中又一个充满了戏剧感的高光时刻。

有了黄叶的花生秧簇拥着生长，形成蚂蚁之类的昆虫视角里的茂密森林。这座森林广大，无边无际，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头儿，而事实上它又的确是有边缘的。其边缘在以高大的人类脚步丈量起来也需要十几分钟、几十分钟的远方。这也许就是人类在太阳系里对于其他星球的渴望很难实现的状态的缩小版。事实对个体来说过于庞大的时候，事实就成了虚幻不实的非存在。非存在迷惑了个体的眼睛，也给个体营造了一种内心无限遥远的追寻意识。这作为其终生的背景，或许属于一叶障目，却也总是得其所哉、恰如其分。

既然不好走出去，那就安心于这一棵挨着一棵的花生树下吧，因为可以凭着嗅觉知道，无数小小的花生在地面之下的根茎上，已经随着地面上的秧棵分岔处开出的黄花快速生长起来。

黄花落了，花生就要熟了。

白露刚到，夜凉就已经让一些叶子变黄。原来在花生地上空蒸腾的暑气转瞬之间就已经变成了适宜的清凉。适宜的清凉从脚下蔓延开去，一直到地平线上的高速公路上。高速公路像是笔直横亘在花生地里的一条河，一条高高的河，川流不息的车辆就像被举起来让人看的流水一样，在阳光照射下，每辆车的反光点都一致着，永续不绝。只是着车辆的河比流水的速度快了太多，快到人会望着它们出神，一时间忘了眼前的花生地的程度。

那是花生地的背景。

花生地也是有前景的。前景是一溜白杨树。白杨树的树干是青白色的，树枝收拢向上，不特别向旁侧枝蔓，这样就一棵一棵排列得特别整齐，有了被画出来一般的画面感。白杨树株距之间，正好就是花生地的一个个画框。在这些画框里，秋天的阳光强劲，秋天的气温甚至也没有下降，但是秋天的气息已经是一片高爽。

我如果早已像当初立志那样成了一个画家的话，今天就一定要把这种白杨树的画框之间的独特韵味画出来。既热烈也清凉，既高远也舒朗，在秋天刚刚开始的边缘上，预示着随后即将到来的三四十天甚至更长的斑斓秋色。

那时候花生将进入大面积收获状态。花生果实从湿润的土地里被均匀地挖掘出来，机械化作业的迅速和效率会让这个工作在几百亩、上千亩的大地上很快就完成，完成以后是大规模的晾晒，是大规模的装袋，是大规模的运输。

尘烟散去之后，早已经不再穿短衣短裤的人们会在有了御寒意识的身体自然收缩的反应里，将这些大地上的收获最终变成银行账户里增加的数据，将又一年的全部风光都锁进密集的线路板支撑着的闪烁显示灯之间看不见的系统。

另外的可能是先不着急变现，即便霜降到来了也还是不挖掘，就让已经停止生长的花生秧由绿而黄、由黄而黑地衰败委顿下去，好像地下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保持湿度，让花生可以错季上市的方法。在冬天里，依旧可以将新鲜的湿花生供应到市场上去，为鲜煮花生的饮食事业与口味偏好输送源源不断的储备。

现在，我还是慢慢地在花生地边上行走吧，迎着还有盛夏的意思的强烈阳光，沿着白杨树的行列，兑现每一步都在画中的想象。

最奇妙的就是这样想象和现实是完全一致的贴合状态，很多人为了追寻这样的贴合状态而去了远方。我很有幸，走了不远，刚刚离开城市，还没有出高速公路为城市画出的圈，就已经臻于这样的极致状态。它让人忘记了脚步，忘记了远近，越走越有劲儿，越走越觉着世界是美好的，人生终究是有意义的，现在的自己是自洽的。

在茫茫的生命之河里，面对那么多宏大的意义和责任，面对无数需要励精图治的个人与集体的蓝图，当下的自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可我越来越感到，如这样花生地给予人的自洽，偏偏直接就是生命的真谛。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