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马殇是江湖闻名的“无魂阎王”,杀人如麻,却因身中“相思蛊”痛不欲生。
李灵铃天生“蛊髓”之体,血液可解百毒,却因此招来灭族之祸。
十年后,她伪装成普通采药女,誓要手刃仇人。
司马殇是江湖闻名的“无魂阎王”,杀人如麻,却因身中“相思蛊”痛不欲生。
两人相遇那夜,他掐住她脖颈,却在她一滴血下蛊毒骤缓——
“原来,你才是我的药。”
1
我的血能解百毒,此刻却差点成了索命符。
夜露凝在草叶上,坠成冰凉的针尖,扎进我单薄的粗布裙摆。
我伏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指甲抠进瓦片缝隙里,死死盯着下方院子里晃动的烛火。
这里是“鬼爪营”的分舵,十年前李氏灭门那晚,带头围堵我爹娘的,就有鬼爪营的人。
竹管含在唇边,轻轻一吹,檐角的铜铃发出一串被风揉碎似的轻响。
院中人影顿了顿,提着灯笼的守卫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
我翻身落在阴影里,匕首抵住他后颈时,闻到了他腰间酒囊散出的劣质烧酒气。
“千机阁……最近有什么动静?”我的声音压得比夜露还低,带着刻意模仿的乡野丫头的怯懦。
守卫僵着脖子,喉结滚了滚:“你是……”
刀刃划破油皮的刺痛让他闭了嘴。
就在这时,西厢房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压抑的、仿佛骨头被生生碾碎的痛哼。
我的心猛地一跳。
鬼爪营的人都是些糙汉,断不会有这样渗人的动静。
2
守卫趁我分神,猛地往后撞来。
我侧身避开,匕首顺势抹过他的手腕,正想追问,西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一道黑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扑了出来,速度快得像夜间捕食的枭鸟。
我只看清那人玄色衣袍上绣着暗银色的云纹,下一秒,咽喉就被铁钳似的手死死扣住。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脚尖不由自主地离地。
视线里的人影渐渐清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淡得像雪。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缩成一点,像是被剧痛烧得只剩下野兽的凶性。
“无魂阎王……”我脑子里炸开这个名号。
江湖上谁不知道,司马殇杀人从不用第二招,他的剑快得能劈开流矢,更因从不留活口,得了这么个阎王名号。
他掐着我咽喉的手越来越紧,指腹碾过我颈间的动脉,像是在判断这具躯体的死期。
我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颤,不是害怕,是极致的痛苦引发的痉挛。
“呃……”我拼命弓起身子,藏在袖中的匕首滑到掌心,却在抬臂的瞬间被他看穿。
司马殇冷笑一声,反手就将我的手腕拧到背后,骨头摩擦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匕首“当啷”落地,指尖在粗糙的青石板上擦出一道血痕。
3
血珠沁出来的瞬间,司马殇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视线死死钉在我渗血的指尖。
那点猩红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我这才想起,李氏血脉异于常人,哪怕只是破皮,血腥味里也带着种奇异的清苦气。
下一秒,他掐着我咽喉的手骤然松开。
我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新鲜空气涌入肺腑的同时,也听见了他压抑的喘息声。
他背对着我,肩膀不再颤抖,方才那种要噬人的凶性竟退去了大半。
“你……”司马殇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缓缓转过身,眼底的疯狂褪去后,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郁,“你的血……”
我下意识地将流血的手指蜷起,心脏狂跳。
十年前,爹就是因为无意中用指尖血救了被毒蛇咬伤的过路人,才暴露了李氏血脉,引来灭门之灾。
司马殇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钩子,落在我蜷起的手上。
他一步步走近,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能看到他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方才……是相思蛊发作?”我咬着牙问。
江湖传言,这位无魂阎王三年前突然身中奇蛊,每月十五必会痛不欲生,发作时见人就杀。
他没回答,只是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
距离太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落在我颈间被掐出的红痕上,喉结动了动:“再流点血。”
4
“凭什么?”我往后缩了缩,指尖的血珠已经凝固,“司马楼主杀人如麻,难道还缺这点血?”
他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杀你,易如反掌。但你的血能解相思蛊,这倒是有趣。”
他伸出手,指腹几乎要碰到我受伤的指尖,“留着你,比杀了你有用。”
我猛地抽回手,警惕地看着他。
鬼爪营的守卫早就趁乱跑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单调的“咚、咚”声,像是敲在紧绷的弦上。
“你和鬼爪营是什么关系?”我盯着他玄色衣袍上的云纹,“十年前李氏灭门,你在场。”
这句话不是疑问。
方才他掐住我时,我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感——那是当年在火光中,我从门缝里看到的,追杀者眼中的漠然。
司马殇的眼神沉了下去:“小姑娘,打听太多,会死得更快。”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要么,现在就死。要么,跟我走。”
我看着他腰间悬着的长剑,剑鞘是乌木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
十年前那个带头冲进雪家大门的黑衣人,腰间也有这么一把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杀了他?以我现在的身手,不过是以卵击石。
但跟着他,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我选后者。”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但我有条件,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司马殇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匕首,掂量了两下,突然塞进我手里,“拿着。别耍花样,否则,这把刀会先刺穿你的心。”
5
他带我离开鬼爪营分舵时,没捆我,也没点我的穴道,只是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步伐平稳,仿佛刚才那个痛不欲生的人不是他。
夜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我攥着匕首,指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刚才那短短一瞬的接触,竟真的能压制相思蛊?
李氏血脉的秘密,远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你是谁?”司马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雪。”我答得飞快,这是我用了十年的名字,“山里采药的,被鬼爪营的人抓来干活,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他侧过头看我,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冷硬的下颌线:“采药女?那你方才问千机阁做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刚才情急之下,竟忘了掩饰。
“我……”我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子路,“我师父被千机阁的人抓走了,听说鬼爪营和他们有来往,才冒险潜进去打听的。”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当年救过我的老医仙,确实是被千机阁的人掳走的。
司马殇没再追问,只是脚步慢了些。
穿过竹林,前面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半掩着,里面黑黢黢的,像是蛰伏着什么野兽。
“今晚就在这歇脚。”他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庙里只有一张破供桌,墙角堆着些干草。
司马殇点燃火折子,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供桌上的蛛网。
他坐在供桌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我缩在墙角,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他。
他似乎又开始难受了,眉头紧紧皱着,指关节抵着太阳穴,指节泛白。
6
后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闷哼惊醒。
火折子早就灭了,庙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司马殇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相思蛊又发作了?
我握紧匕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现在杀了他,是最好的机会。
悄悄站起身,摸索着朝供桌走去。
离得越近,越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还有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痛苦。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匕首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司马殇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点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凶性又冒了出来,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血……再给我一点……”
他的指尖滚烫,烫得我几乎要甩开。
但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苦,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动作。
指尖的伤口早就结痂,我咬着牙,用匕首轻轻划破原来的伤口。
新鲜的血液涌出来,带着那股清苦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司马殇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没再抓着我的手腕,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点猩红,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水源。
“原来……”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你才是我的药。”
我猛地抽回手,用布巾按住伤口,心脏乱得像被风吹散的蛛网。
药?
他不知道,这味药的背后,是十年血海深仇。
而他,或许就是那仇恨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庙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我靠在墙角,睁着眼睛到天亮,匕首始终握在手里,未曾松开。
7
天亮时,我成了他明目张胆的囚徒。
司马殇不知从哪牵来两匹黑马,他翻身跃上其中一匹时,玄色衣袍扫过马鞍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我被他拽着胳膊塞进另一匹的马腹前,掌心还残留着昨夜被匕首划破的伤口——结了层薄痂,却在颠簸中隐隐作痛。
“抓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
马蹄踏过露水未干的青石板路,我被迫贴着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腰间长剑硌着我的肋骨。
路过山下小镇时,他勒住缰绳,让马在布庄门口停下。
“进去,换身衣服。”他扔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玄色的,绣着和他剑鞘上一样的云纹,“别耍花样,我的人在周围。”
我攥着钱袋走进布庄,老板娘正用长尺量着一匹月白色的杭绸。
那颜色让我想起娘生前最爱的那件旗袍,袖口绣着李氏独有的缠枝莲纹。
指尖突然发痒,昨夜被司马殇掐出的红痕还在颈间发烫。
8
换上新衣服的第三日,我摸清了这座山庄的布局。
司马殇将我安置在西跨院,院子里栽着两株半死不活的玉兰,墙角爬满了青藤。
每日辰时,会有人送来三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靠近。
直到墨鸦的出现。
那日我正在廊下翻晒从山里采来的止血草,他像片乌云似的飘进院子,玄色劲装,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眼神比淬了毒的镖还利。
“就是你?”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打量牲口,“阁主的相思蛊,竟要靠个黄毛丫头的血来压?”
我攥紧手里的药草,没说话。
他突然伸手来抓我的手腕,指尖带着老茧,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让我看看,是什么金贵的血……”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我正想屈膝顶他小腹,一道冷喝突然从月亮门边传来:“墨鸦。”
司马殇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种诡异的柔和。
墨鸦立刻松了手,躬身行礼:“楼主。”
“她的血,只有我能动。”司马殇的目光落在我发红的手腕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往后西跨院,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进。”
墨鸦的刀疤跳了跳,狠狠剜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9
夜里,司马殇来取血时,我故意让匕首划深了些。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在他早已备好的白瓷碗里,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盯着那碗里的血,喉结动了动:“墨鸦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是你的左膀右臂,我算什么?”我用布巾按住伤口,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一个会喘气的药罐子?”
他突然抬头看我,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影:“你想算什么?”
我被问得一窒。
是啊,我想算什么?
算他十年前欠下的血债?
还是算他如今囚我的账?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烛火猛地歪了歪。
他伸手将瓷碗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烛光下格外清晰,我看着他脖颈间渐渐平复的青筋,突然开口:“十年前,鬼爪营围攻雪家时,你也在,对不对?”
他放下碗的动作顿了顿。
“那天夜里,我躲在假山石缝里,看见一个穿玄色衣服的人,用剑挑断了我三哥的脚筋。”我的声音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人的剑鞘上,也有云纹。”
司马殇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疲惫:“小姑娘,记性倒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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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允许我在山庄里走动,却总在我靠近东院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护卫拦住。
东院是他处理事务的地方,也是墨鸦进出最频繁的地方。
我曾在深夜听到那边传来争执声,墨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清“千机阁”“母蛊”几个字。
这天傍晚,我借口采草药,绕到东院后面的竹林里。
月光穿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斑驳的网。
我刚要爬上墙头,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你就这么想知道里面的事?”司马殇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冷冽的龙涎香,“还是说,你在找逃跑的路?”
我挣扎着想甩开他,却被他拽得更紧。
“放开我!”
他突然将我抵在竹树干上,后背撞得生疼。
“李灵铃。”他低头看着我,眼底像结了层冰,“这才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心脏骤然停跳。
他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这些年是白混的?”他的指尖划过我颈间的红痕,“李氏一族,天生蛊髓之体,血液能解百毒,更能……”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淬了冰,“滋养蛊虫。”
月光照亮他眼底的复杂情绪,有嘲讽,有怜悯,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挣扎。
“十年前,你爹救的那个过路人,其实是千机阁的眼线。”
11
我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爹当年救的那个采药人,明明是个跛脚的老汉,临走时还塞给我一块刻着松鹤纹的玉佩……
“那是千机阁的圈套。”司马殇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他们早就盯上了李氏的血脉,只缺一个动手的借口。”
“所以你就帮着他们?”我的声音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你明知道那是圈套,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屠了我满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能抵得上一百三十七口人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指甲深深抠进竹树干,“我爹娘,我六个哥哥,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儿……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我没杀他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千机阁用我妹妹的性命要挟,我不得不从,但我发誓,我从未碰过雪家的妇孺!”
远处传来更夫敲二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头发紧。
“你妹妹……”
“她死了。”他打断我,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三年前,相思蛊发作的那天,死在千机阁的地牢里。”
12
那之后,我们有三天没说过话。
他来取血时,总是沉默地递过瓷碗,取完就走,像是多待一刻都会灼伤自己。
我也沉默,只是每次划开指尖时,都故意让血流得慢些,看他强忍着蛊毒发作的痛苦,心里竟有种扭曲的快意。
直到第四日清晨,我在西跨院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是用烧焦的木炭写的,字迹潦草:千机阁的人今夜会来,带着母蛊。
字迹很陌生,不像是司马殇的,也不像是墨鸦的。
我捏着纸条,手心沁出冷汗。
母蛊?
难道司马殇的相思蛊,还有母蛊?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坐在窗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突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空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我抓起枕边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月光下,两个黑衣人倒在玉兰树下,脖颈处都插着一支短箭,箭羽是黑色的,尾端系着小小的云纹。
墨鸦正蹲在尸体旁搜查,见我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比夜色还冷。
“千机阁的人。”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带了母蛊来,想趁机控制楼主。”
我盯着那些尸体,突然想起司马殇说过的话——他妹妹死在千机阁的地牢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这时,东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马殇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压抑的痛苦:“阿雪!”
我心里一紧,拔腿就往东院跑。
墨鸦在身后低骂一声,也跟了上来。
东院的书房里,司马殇正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玄色衣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吓人,双眼紧闭,额头上青筋暴起。
“楼主!”墨鸦惊呼着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地挥开。
“血……”司马殇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阿雪的血……”
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十年的恨意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无魂阎王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也只是个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
我咬咬牙,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手腕。
13
血珠坠进他喉间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十年未曾松动的恨意,裂开了一道细缝。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他紧扣的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司马殇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喉间压抑的痛哼变成绵长的呼吸,他抓着我手腕的力道却没松,像是溺水者攥着浮木。
“够了……”我抽回手,布巾裹上去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
方才他蛊毒发作的模样太骇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皮肉里,此刻缓和下来,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睁开眼,眸底那点疯狂彻底褪去,只剩下沉沉的墨色。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效果。”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
方才情急之下,血顺着他的唇缝滑进去,剂量远比往日的瓷碗要多。
李氏血脉的秘密,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复杂。
14
墨鸦送来的地图摊在桌上,千机阁总坛的位置被朱砂圈在太行山脉深处。
我用指尖点了点图上的“落霞谷”:“这里是他们炼制蛊虫的禁地,母蛊多半藏在这儿。”
司马殇靠在窗边,手里转着那枚总不离身的玉佩,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半边脸上,竟显得有些柔和。
“你好像对千机阁很熟。”
“十年前,我躲在死人堆里听他们说过。”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地图粗糙的触感,“他们说,落霞谷的泉水能养蛊,连石头缝里都爬满了毒虫。”
他突然转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轻响:“明日一早动身。”
“就我们两个?”我挑眉,“墨鸦不带?”
“他留着处理山庄的事。”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我缠着布巾的手腕上,“你的伤……”
“死不了。”我打断他,心里却有些发沉。
昨夜千机阁的人能摸到东院,说明山庄里有内鬼,带着墨鸦未必是好事。
可单凭我们两人,闯那龙潭虎穴,胜算实在渺茫。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递给我。
匕首鞘是鲨鱼皮做的,柄上镶着颗鸽血红的宝石:“这是‘碎影’,削铁如泥。”
我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同时缩回手。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远处传来更夫打早更的梆子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15
离开山庄的第三日,我们在太行山脚遭遇了伏击。
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面具,手里的软鞭淬了毒,抽在树上时,枯叶瞬间变成紫黑色。
司马殇的剑快得只剩残影,玄色衣袍在刀光剑影里翻飞,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招式刁钻,专挑他旧伤的破绽。
“是千机阁的‘影卫’!”我认出他们袖口的银线纹章,十年前就是这样的人踹开了我家的大门。
软鞭突然转向我,带着腥风卷向脖颈。
我侧身避开,碎影匕划破了对方的手腕,却没料到他另一只手甩出三枚透骨钉。
千钧一发之际,司马殇猛地将我拽进怀里,钉子擦着他的肩胛骨飞过,钉进后面的树干,尾端还在嗡嗡作响。
“你流血了!”我摸到他背上温热的液体,心脏骤然缩紧。
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反手一剑刺穿了面具人的咽喉。
血溅在我脸上,温热粘稠,竟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混乱中,又有人持剑刺来。
我推开司马殇,自己却没躲开,剑锋划破了胳膊。
血珠刚渗出来,就被他扑过来时蹭了满脸。
司马殇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僵在原地,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那双总是因蛊毒而泛着红丝的眼睛,此刻竟清明得吓人。
“不疼了……”他喃喃自语,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蛊虫……好像睡着了。”
16
我们在山洞里躲了三日。
司马殇的蛊毒真的没再发作,连平日里偶尔的刺痛都消失了。
他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时,眉头是舒展的,这让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柔和了许多。
我坐在火堆旁烤着干粮,看火星子噼啪往上跳。
“你的蛊,是不是和我的血有关?”
他睁开眼,眸色沉沉:“千机阁的蛊术向来阴毒,子母蛊更是要以血亲为引。当年他们给我下蛊时,曾说过……需要特殊的血脉才能解。”
“特殊的血脉?”我捏紧了手里的干粮,“就是李氏的蛊髓之体?”
他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我。
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枯松先生托人送来的,说是能治外伤。”
我接过草药时,他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胳膊上的伤口。
结痂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痒,被他一碰,竟有种奇异的酥麻感。
“那日在山庄,你说没碰过雪家妇孺……”我声音发紧,“可我三哥的脚筋……”
“是千机阁的副阁主所为。”他收回手,指尖在衣摆上蹭了蹭,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我当时被两个影卫缠住,等赶到时……”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砍下了他的手,埋在你三哥的坟前。”
火堆突然爆出个火星,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猛地缩回手。
有些事,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
17
枯松先生的信里说,落霞谷的禁地有座血池,千机阁阁主用李氏族人的骸骨养着万蛊母,司马殇的相思蛊就是从母蛊里分出来的子蛊。
若要彻底解蛊,要么毁了母蛊,要么……
信写到这里就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过。
“要么什么?”我捏着信纸的边角,指尖泛白。
司马殇接过信纸,对着火光看了半晌,突然冷笑:“要么,用你的心头血喂母蛊。”
我浑身一僵。
心头血,那是李氏血脉的精元,取一次便折损十年阳寿,若是喂给万蛊母……
“他不会得逞的。”司马殇将信纸扔进火堆,火苗舔舐着纸片,很快化为灰烬,“母蛊与子蛊同气连枝,我若催动子蛊反噬,母蛊也会受损。”
“那你呢?”我抬头看他,“子蛊反噬,你会怎么样?”
他避开我的目光,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不知道。”
山洞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像是女人的哭声。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娘把我塞进暗格里时,也是这样的夜晚。
她摸着我的头说:“青瓷,活下去,哪怕恨着也要活下去。”
可现在,我好像没那么恨了。
18
踏入落霞谷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是无数腐烂的花朵堆积在一起。
谷底的泉水泛着诡异的碧绿色,水面上漂浮着白色的虫卵,黏在水草上,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前面就是禁地了。”司马殇压低声音,碎影匕握在手里,“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停下。”
我点头,手心的冷汗浸湿了刀柄。
越是靠近禁地,那股腥气就越浓,到后来竟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让人阵阵作呕。
禁地的石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有些字符扭曲得像是在哭嚎。
司马殇用剑劈开锁链,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有什么沉睡的怪物被惊醒了。
门内是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的石壁上嵌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看见墙上挂着一排排的铁笼。
笼子里……是人的骸骨。
有些骸骨还连着破碎的衣物,其中一件小小的虎头袄,让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那是我小侄儿满周岁时,娘亲手缝制的。
“别看。”司马殇捂住我的眼睛,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我们很快就出去。”
我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他的手背。
那些所谓的“万蛊母”,竟是用我族人的残躯炼制的。
千机阁阁主,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甬道尽头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哼唱着诡异的调子。
司马殇松开手,眼神冷得像冰:“到了。”
19
那老东西怀里抱着的,哪是什么万蛊母,分明是半截拼凑的残躯。
甬道尽头的石室比想象中宽敞,穹顶垂下密密麻麻的锁链,每根链上都挂着青铜容器,里面浸泡着扭曲的肢体。
千机阁阁主背对着我们,佝偻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里像只风干的虾米,他怀里的残躯披着破烂的李氏绸缎,脖颈处的断口还凝着黑紫色的血痂。
“我的好孙女,可算来见爷爷了。”他缓缓转身,脸上的皱纹挤成沟壑,左眼是浑浊的白翳,右眼却亮得吓人,“这万蛊母用了你爹娘的骨血,你闻,多香啊。”
我握着碎影匕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十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描摹仇人的模样,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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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她!”司马殇的剑瞬间出鞘,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杀意。
阁主却笑了,笑声像破风箱似的刺耳:“司马楼主急什么?当年若不是我给你种下相思蛊,你哪有机会遇到这么好的‘药’?”
他抚摸着怀里的残躯,指腹划过那截露在外面的脊椎,“你看,这节骨头是你三哥的,当年他哭喊着求我饶命,多有趣。”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提刀就朝他扑过去。
刀锋还没碰到他的衣襟,那些悬挂的青铜容器突然炸裂,无数毒虫从里面涌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朝着我们爬来。
司马殇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毒蝎,玄色衣袍被虫血溅得斑斑点点:“别冲动!”
可我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三哥教我爬树时宽厚的手掌,娘给我梳辫子时温柔的指尖,爹把我举过头顶时爽朗的笑声……所有回忆都化作利刃,刺得我心口淌血。
就在我的刀即将刺穿阁主咽喉时,他突然按住怀里的残躯,那截脊椎竟发出幽幽的绿光。
司马殇闷哼一声,剑“哐当”落地,双手死死捂住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
“子蛊听母蛊号令,司马楼主忘了?”阁主笑得越发得意,“只要我捏碎这万蛊母,你的心就会被子蛊啃噬干净。”
21
司马殇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皮肉下游走。
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紫得发黑,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痛苦,却仍死死盯着我:“走……”
“走?往哪走?”阁主突然甩出一条锁链,缠住我的脚踝,猛地往回拽。
我重重摔在地上,碎影匕脱手而出,滑到司马殇手边。
他挣扎着想捡起匕首,却被蛊毒折磨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阁主踩着他的手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李氏的蛊髓之血,既能解蛊,也能让母蛊更强。今日,就让你和你爹娘团聚。”
锁链勒得脚踝生疼,我看着司马殇被踩出血的手背,看着他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在试图用眼神示意我快跑——十年恨意突然像被冰水浇过,瞬间凉透,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说过,他没碰过妇孺。
他说过,他妹妹也死在千机阁手里。
他说过,余生换他护我。
“你做梦!”我突然咬断手腕上的布巾,猛地撞向阁主。
他没料到我会自伤,被我撞得踉跄后退,怀里的残躯掉在地上。
鲜血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滴在那截脊椎骨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万蛊母突然剧烈震动,那些爬满石室的毒虫像是疯了似的,开始互相撕咬。
22
“你疯了!”阁主又惊又怒,伸手来抓我的脖颈。
我侧身避开,扑到司马殇身边,抓起他手边的碎影匕。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却在看到我流血的手腕时,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我的胳膊:“别……”
“闭嘴。”我打断他,将流血的手腕凑到他嘴边,“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血珠滚进他喉间的刹那,司马殇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些在他皮肉下游走的鼓包突然消退,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恢复清明,只是瞳孔里翻涌着猩红的杀意。
“子蛊……被净化了?”阁主脸上的得意变成惊恐,踉跄着后退,“不可能!李氏血脉哪有这等威力……”
司马殇缓缓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剑。
他的手背还在流血,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剑光起,血光落。
他没给阁主再说一句话的机会,长剑穿透那具佝偻的躯体时,石室里的毒虫突然纷纷坠地,化作一滩滩黑水。
万蛊母的残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彻底化为飞灰。
23
一切都结束了。
阁主的尸体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石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毒虫死后留下的腥气。
司马殇拄着剑,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刚想找布巾给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凉,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以后不许再这样……”他的声音在发抖,下巴抵着我的发顶,“不许再拿自己的血冒险。”
我埋在他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十年了,我像只刺猬似的活着,满身尖刺,只为复仇。
可真当大仇得报,我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躲在假山石缝里的小女孩了。
“司马殇。”我闷闷地开口,“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帮千机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妹妹被他们抓了,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放她回家。”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疲惫,“可我到最后才知道,她早就被炼成了试蛊的药人。”
离开落霞谷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穿过晨雾,洒在布满荆棘的小路上。
司马殇牵着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薄茧,却异常安稳。
我们没有说话,却谁也没有松开手。
墨鸦带着人在谷外等我们,看到司马殇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楼主,蛊毒……”
“解了。”司马殇淡淡开口,目光落在我手腕的伤口上,“备车,去枯松先生那里。”
马车颠簸着驶在官道上,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
司马殇坐在我对面,正低头用布巾给我包扎手腕,动作笨拙却很轻柔。
“接下来去哪?”我问他。
他抬头看我,眼底的墨色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你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了想,十年前爹常说,江南的春天有最好看的桃花。
“去江南吧。”我说。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真切,像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好。”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我看着司马殇专注包扎伤口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仇恨,或许真的可以被温暖的阳光慢慢消融。
毕竟,余生还很长。
【完】
来源:墨者三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