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后箱里装着维修工具和零配件,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前行。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我那件印着“王安电器维修”字样的蓝色工装。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天空撕裂。
我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后箱里装着维修工具和零配件,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前行。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我那件印着“王安电器维修”字样的蓝色工装。
“王师傅!这边!”
循着声音望去,我看见了站在小院门口的刘小兰。她穿着一件淡黄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微风轻轻吹起。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金边。
我愣了几秒才把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刘老师?”我停下三轮车,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噗嗤一声笑了:“王安,这才几年不见,就这么生分了?以前你可是直接喊我小兰的。”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看你都当老师了嘛。”
小兰是我小学同学,我们同桌过两年。那时候她是班长,我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经常被她记名字。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总爱打小报告的丫头,如今出落得这般水灵。
“快进来吧,电视又出问题了,屏幕上全是雪花。”小兰侧身让我进门。
我拎着工具箱跟在她身后。她家是典型的乡镇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墙角放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编织的小篮子。
进屋后,我发现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架上堆满了教学用书和儿童读物。那台14英寸的红梅牌电视机摆在柜子上,正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我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问。
“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晚上我想看《渴望》,结果就这样了。”小兰站在一旁,有些无奈。
我拔掉电源,开始拆电视机后盖。小兰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在我手边。
“听说你现在是镇上最好的电器维修师傅了。”她说。
“混口饭吃呗,哪比得上你啊,都当老师了。”我埋头检查内部电路,发现几个电容明显鼓包了。
“其实当老师也挺好的,孩子们虽然调皮,但都很可爱。”小兰靠在桌边,看着我工作,“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学习了,老是逃课去河边抓鱼。”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会儿不懂事。你还不是每次都去向老师告状。”
“谁让你往我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小兰嗔怪道,眼里却带着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氛围,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简陋的教室。不同的是,当年那个总爱捉弄她的毛头小子,如今成了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维修工;而那个一本正经的小班长,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教师。
我更换了损坏的电容,重新接好线路,然后接通电源。
电视机屏幕亮了起来,画面清晰稳定。正好是地方台播放音乐节目的时段,毛宁的《晚秋》缓缓流淌出来: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小兰惊喜地拍手:“太好了!你真厉害!”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暗了下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乌云迅速聚集,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看样子要下大雨了。”我边说边开始收拾工具。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和窗户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小院里的月季花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雨来得太突然了。”小兰走到窗前,担忧地望着外面,“你这样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我看了看表,才下午四点多,但天色暗得像是傍晚。“应该没事,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等雨小点再走。”
然而老天爷似乎故意跟我们作对,雨不但没小,反而越下越大。雷声轰鸣,闪电不时划破天空。乡间土路很快变成了一片泥泞。
“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小兰轻声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要不...你今晚就留下来吧?”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我们是老同学,但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样的小乡镇难免会惹来闲言碎语。
小兰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急忙补充道:“你可以睡客房,我弟弟以前住的房间,虽然简陋但很干净。这么大的雨,路上真的不安全。”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我们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那...就打扰了。”我终于点了点头。
雨声淅沥,敲打着屋顶和窗户,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我和小兰坐在客厅里,一时相对无言。
“还记得小学毕业那天吗?”小兰突然问道,“你在我的同学录上写‘以后我要开一家电器维修店,你家的电器坏了统统免费’。”
我忍不住笑了:“小时候的傻话你还记得啊。”
“不是傻话,你现在不是实现了吗?”小兰的眼睛亮晶晶的,“而且今天确实免费帮我修了电视。”
“老同学的面子总要给的。”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谈话间,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小兰起身说:“你坐着,我去做晚饭。既然留下了,就尝尝我的手艺。”
我连忙站起来:“需要帮忙吗?”
“客人就好好坐着吧。”她笑着摆摆手,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我环顾这个温馨的小客厅,目光被墙上的照片吸引。其中一张是小学毕业照,我费了点劲才找到自己和刘小兰。那时候的她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而我则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门牙还缺了一颗。
“看什么呢?”小兰端着一盘菜走出来。
“我们的毕业照。你还保存着啊?”
“当然啦,那是我最美好的童年回忆。”她放下菜盘,走到照片前,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上的每个人,“你看,这是班长李强,现在当兵去了;这是爱哭鼻子的张小红,听说嫁到省城去了;这个是...”
我们一个个回忆着同学的去向,感慨时光飞逝。
晚餐很简单但很可口:西红柿炒鸡蛋、青椒土豆丝、还有一小盆紫菜蛋花汤。我们边吃边聊,从小学趣事谈到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我得知她师范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县城工作,却主动要求回到乡镇小学教书。“孩子们需要好老师,”她说,“而且我也喜欢这里的宁静。”
她也问起了我的工作。我告诉她我是如何从学徒做起,慢慢积累经验和客户,最后开了自己的维修铺。
“你小时候就那么喜欢拆东西,还记得你把学校的广播喇叭拆了,把班主任气得够呛。”小兰笑道。
“那次要不是你帮我求情,我可能就被开除了。”我感激地说。
饭后,雨又开始大起来。我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节目是重播的《编辑部的故事》,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快到九点时,小兰起身说:“我给你准备客房的被褥。”
我跟着她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墙上还贴着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
“这是我弟弟的房间,他去外地打工了,很少回来。”小兰从衣柜里拿出被褥铺床。
我注意到窗玻璃有裂缝,用胶带粘着:“那是...”
“上次刮台风时弄的,还没来得及换。”小兰有些不好意思,“不会漏雨,我检查过了。”
铺好床后,小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那个...你要洗澡吗?我可以给你烧水。”
乡镇还没有普及热水器,大多数人家还是用锅烧水洗澡。
“太麻烦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
“不麻烦的,我也要洗。”小兰的脸又红了,“你先坐会儿,我去准备。”
她转身走向厨房,我站在客房门口,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雨夜,仿佛把我们带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却又增添了几分成年人的微妙情愫。
洗完澡后,我们互道晚安。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全是刘小兰的身影——小时候的她,现在的她,交替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王安,你睡了吗?”是小兰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我起身开门:“怎么了?”
小兰站在门外,脸色有些苍白:“刚才打雷的时候,好像停电了。我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能不能...”
我跟着她来到主卧,果然窗户大开,雨水打湿了窗台和附近的地板。我赶紧关上窗户,插好插销。
“谢谢,”小兰小声说,“我其实...有点怕打雷。”
就在这时,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小兰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表面强硬实则胆小的班长。记得有一次放学路上遇到野狗,也是她先吓得抓住我的衣袖。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我轻声安慰道,就像当年那样。
雷声渐渐远去,但小兰仍然抓着我的手臂没有松开。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
“我...我去看看电闸。”我有些不自然地说。
小兰这才松开手:“电闸在厨房门口。”
我借着闪电的光亮找到电闸,发现只是跳闸了。推上闸刀后,屋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小兰站在卧室门口,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她穿着印有小碎花的睡衣,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与白天那个端庄的老师判若两人。
“谢谢你,王安。”她轻声说,“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同学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努力让语气轻松一些。
回到客房后,我更加睡不着了。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小兰抓住我手臂的画面,以及灯光下她柔和的脸庞。
雨声渐小,天边开始泛白。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听到厨房已有动静。
起床后,我发现小兰已经做好了早餐——白粥、咸菜和煎鸡蛋。
“睡得好吗?”她问,眼睛下的淡淡黑眼圈暗示着她可能也没睡好。
“挺好的。”我撒谎道。
早餐气氛有些微妙,我们都避免直视对方,但又能感受到彼此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饭后,我检查了电视机确保一切正常,又帮她修好了几个接触不良的插座。作为答谢,小兰坚持要送我一些自家种的蔬菜。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阳光穿过云层,在积水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小院里的月季经过雨水洗礼,显得更加娇艳。
“谢谢你的留宿,还有早餐。”我推着三轮车准备离开。
“该我谢谢你才对,修好了电视,还帮我应付了暴风雨。”小兰站在门口,双手交叠在身前,“以后...常联系?”
我点点头:“嗯,常联系。”
蹬着三轮车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小兰还站在门口,朝我挥手。阳光照在她身上,那一幕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回到镇上租住的小屋,我脑海里全是昨晚的画面。小兰的笑容,她的害怕,她的坚强与柔软,所有这些组成了一個立体的她,与记忆中那个单薄的小女孩形象截然不同。
一周后的下午,我正在维修铺里修理一台收音机,门口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王师傅,忙吗?”
我抬头,看见小兰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车把上依旧挂着那个编织的小篮子。
“刘老师?你怎么来了?”我连忙起身。
小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饭盒:“昨天包多了饺子,给你带点尝尝。”
我接过还温热的饭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太谢谢了,快请坐。”
小兰在维修铺里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各种电器零件和工具:“你这儿东西真多。”
“混饭吃的手艺,积攒下来的。”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喝茶吗?我这儿有不错的龙井。”
我们坐在维修铺门口,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小兰告诉我她班上学生的趣事,我则分享了一些维修过程中遇到的奇葩客户。
夕阳西下时,小兰准备回学校备课。我送她到路口,看着她骑车的背影消失在乡间小路的尽头。
从那以后,小兰时不时会来我的维修铺坐坐,有时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只是路过聊几句。我也会在她需要维修学校电器时主动前去帮忙。
乡镇很小,我们的来往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时我去买菜,会有摊主挤眉弄眼地问:“王师傅,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我总是红着脸否认:“别乱说,我们只是老同学。”
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小兰的笑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儿时的同桌。
八月的一个周六,我鼓足勇气,骑自行车来到小兰家。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我时明显惊喜:
“王安?你怎么来了?”
我从车篮里拿出一本书:“上次你说想找这本《教育教学法》,我正好在县城旧书市场看到了。”
小兰接过书,眼睛亮了起来:“太谢谢了!我找了好久呢。”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那个...今天县文化宫有电影放映,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听说很好看...如果你晚上没事的话...”
小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红晕:“好啊,我正好没事。”
那一刻,我的心跳加速,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我们骑自行车去了县城,看完电影后又在小吃摊吃了宵夜。回程的路上,满天繁星闪烁,乡间小路安静得只能听到蛙鸣和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
“今天真的很开心,”小兰轻声说,“谢谢你,王安。”
“我也是。”我鼓起勇气,“小兰,我...我喜欢你,从小学时就喜欢了,虽然那时候不懂事,总是惹你生气...”
小兰停下自行车,转头看着我。月光照在她脸上,表情温柔而复杂。
“我知道,”她轻声说,“其实那时候我也喜欢你,所以才总是注意你,记你的名字。”
我们相视而笑,多年的心事在这一刻终于坦白。
夏去秋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乡镇的人们都把我们看作是一对,有时我去小学维修电器,调皮的孩子们会跟着起哄:“王师傅来找刘老师啦!”
小兰总是红着脸把他们赶回教室,但眼中的笑意藏不住。
十月中旬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小兰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王安,你能来一下吗?我们学校的投影仪坏了,明天有公开课...”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骑车赶往学校。小兰在办公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眼睛红红的。
“别急,我看看。”我安慰道。
检查后发现是灯泡烧了,但这种特殊型号镇上没有卖的。眼看小兰快要急哭,我突然想起什么:
“我家里好像有一个旧的同型号投影仪,可以拆零件用!”
我骑车回家取来旧投影仪,换好灯泡时天已经黑了。小兰的公开课保住了,她激动得一把抱住我:
“谢谢你,王安!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轻轻回抱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发间的清香。在那个安静的办公室里,我们相拥了很长时间。
公开课很成功,小兰被评为乡镇优秀教师。庆祝会上,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最想感谢的是王安同志,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在众人的掌声和笑声中,我们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元旦那天,我正式向小兰求婚。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昂贵的戒指,只有一颗真诚的心。
小兰含着泪点头:“我愿意,王安。从小学时我就想象过这一天。”
一九九五年的春天,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小学班主任作为证婚人,笑着说:“没想到当年最调皮的学生和最爱告状的班长成了一对,这就是缘分啊!”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们在镇上买了房子,小兰继续教书,我经营维修铺。每逢周末,我们会骑自行车去郊游,或者在家一起看电视、读书。
小兰总是说:“还记得那个雨夜吗?要不是那场大雨,我们可能就错过了。”
而我总会回答:“那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场雨。”
是的,一九九四年的那场大雨,不仅留住了我的人,也留住了我的心。它让我与曾经的同桌重逢,让两颗心在雨声中靠近,最终携手走过余生。
如今每当下雨,我和小兰都会坐在窗前,看着雨幕,回忆那个改变我们一生的夜晚。而电视机里,总会播放着那首《晚秋》: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蓦然又回首,是牵强的笑容,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岁月流转,但那份雨夜情缘,永远鲜活如初。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