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大喇叭今天又坏了,夏天的蝉鸣和电线杆上的老喇叭一样,有气无力地发出沙沙声。我拎着水桶从井边经过,远远看见王大爷那辆灰色的面包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村里的大喇叭今天又坏了,夏天的蝉鸣和电线杆上的老喇叭一样,有气无力地发出沙沙声。我拎着水桶从井边经过,远远看见王大爷那辆灰色的面包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老王,你这是又送谁去县医院?”村支书老李叼着烟,站在台阶上问。
王大爷从车里钻出来,八十岁的人了,腰板还是挺得笔直。他从后视镜整了整褪了色的老军帽,慢悠悠地说:“马家小孙子发烧,他爸妈都在外打工,我送他去看看。”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笑了。谁能想到,三年前还靠拐杖走路的王大爷,如今成了村里的”专职司机”?
王大爷姓王名有才,在我们许兰村待了大半辈子。年轻时当过兵,回村后在生产队开过拖拉机,退休前是乡里供销社的保管员。老伴五年前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老屋子里。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在市里买了房,女儿嫁到了邻省。逢年过节,儿女们回来看他,剩下的时间,这老头就一个人过。
记得三年前那个夏天,老王摔了一跤,腿骨裂了,在医院躺了两个月。那段时间他的大儿子王建国回来照顾他,我常去医院看他,每次都听见老王念叨:“唉,当初要是有辆车就好了,大半夜的找不到车,疼得我直抽抽…”
出院那天,王大爷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出院单,眼睛却盯着医院停车场里的车子。
“大爷,看啥呢?”我问。
“我在想,要是我能开车多好。”
我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老王是认真的。
王大爷回村后,腿慢慢好了,但他那个学车的念头却越来越强。
去年春节,全家团聚的时候,老王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去学开车。”
儿女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炸了锅。
“爸,您都八十岁了,还学什么车啊!”大儿子王建国放下筷子。
“就是,多危险啊,腿才好利索。”二儿子王建军也跟着劝。
女儿王丽比较委婉:“爸,您要是想出门,我们轮流来接您,或者您打电话,村里不是有出租车嘛。”
王大爷坐在那里,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半天才说了句:“我就是想学。”
那顿年夜饭吃得并不和谐。当晚,王大爷睡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听着院子里老槐树的枝丫在风中吱呀作响。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广告单:县城驾校春节特惠,老年人专班。
这张单子是他从村委会布告栏上偷偷撕下来的,藏了有半个月了。
开春后,王大爷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先是在院子里活动腿脚,然后骑着老自行车去村头的小学操场绕圈。
“大爷,您这是干嘛呢?”有人问。
“锻炼反应能力。”王大爷头也不回地答。
我那时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有一天早上,看见他站在村口,拦下了去县城的班车。
当天傍晚,王大爷从县城回来,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掩不住的喜色。他见了我,主动招手:“明天,我就去驾校报到了!”
“您真要去学开车?”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也觉得我老得只能在家等死?”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想说,您真有魄力。”
王大爷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他开着拖拉机帮村里人拉粮食时的样子。
王大爷去学车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有人支持,说人老心不老;也有人摇头,说这不是找死吗。
王建国接到村里人的电话,急匆匆地赶回来,想把他爸拉回市里。
“爸,您这是何必呢?”王建国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收拾背包的老父亲。
王大爷头也不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拿主意。”
“您真要学,等腿再好一些…”
“再好一些?”王大爷打断儿子的话,“我能有几个’再好一些’?”
他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那是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一辆旧吉普车前,笑得灿烂。
“你妈在世的时候,总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当时总以为还有时间…结果呢?”王大爷的声音有些哽咽,“人生哪有那么多’等等’,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哪天就…”
王建国没再说什么,只是帮父亲整理了背包,又偷偷在里面塞了几瓶跌打损伤的药油。
县城驾校的老年班一共有六个人,王大爷是最年长的一个。
教练姓陈,四十出头,刚开始对这位八十岁高龄的学员有些担心。但让他惊讶的是,王大爷的学习态度特别认真,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理论考试一次就过了。
“老王啊,你这记性比我那些年轻学员都好啊!”陈教练夸他。
王大爷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笑:“那是,我当年背战术手册,一遍就记住。”
实操课上,王大爷的动作虽然慢,但特别稳,从来不急躁。别的学员踩离合时常常一脚踩到底,他却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开拖拉机的老经验啊。”王大爷得意地说。
几个月下来,陈教练反倒最喜欢带王大爷练车。每次都是:“老王,今天先你来!”
不过,科目二的倒车入库确实让王大爷犯了难。他的脖子转不太灵活,看后视镜时总要全身扭过去。连续失败了五次后,他有些沮丧地坐在驾校门口的长椅上。
“要不…算了吧。”他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一个小男孩骑着儿童自行车经过,车把上挂着一个小铃铛,叮叮当当响。男孩看见王大爷,停了下来。
“爷爷,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王大爷笑了笑:“爷爷学不会倒车。”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我爸爸说,他开车倒库时都是靠两面的镜子,不用回头看。”
王大爷眼前一亮。
第二天,他带了个小工具去驾校——那是用两面小镜子和铁丝自制的辅助后视装置,安装在车窗上,可以调节角度。
“老王,你这是什么东西?”陈教练好奇地问。
“我的’千里眼’!”王大爷笑着回答。
有了这个小发明,王大爷的倒车入库一次就过了。陈教练直呼:“高,实在是高!”
后来,驾校里的年轻学员们也纷纷找王大爷借这个”千里眼”。
当王大爷拿到驾照的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县城的小公园里,看着证件上自己的照片,眼眶有些湿润。
“老伴啊,我做到了…”他小声地说。
回村的路上,他不停地给儿女们打电话,但没人接。他有些失落,但想到自己的成就,又高兴起来。
谁知道,一进村口,就看见村委会门前拉着横幅:“祝贺许兰村王有才老人八十高龄考取驾照!”
村里人都出来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他的儿女们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鲜花。
原来,陈教练提前通知了村委会和王家人,大家一起策划了这个惊喜。
王建国上前抱住父亲:“爸,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对不起,我们不该拦着您。”
王大爷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背。
当天晚上,村里办了个小型庆祝会。席间,村支书老李半开玩笑地说:“老王啊,你考了驾照,是不是该买辆车开开?”
王大爷摆摆手:“哪有那闲钱?再说了,老头子开车,能干啥?”
谁知第二天一早,一辆崭新的灰色面包车停在了王大爷家门口。车钥匙挂着一张卡片:“爸,祝您开车平安。儿女们敬上。”
有了车,王大爷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刚开始,他只是在村里转转,带着老姐妹们去附近的镇上赶集。渐渐地,村里有人上医院没车,就会想到王大爷;有急事要去县城,也会找王大爷帮忙。
老人家从不拒绝,更不收钱。他总说:“我这是锻炼技术,你们坐我车是帮忙。”
去年夏天,隔壁村的孕妇突然临产,家里人急得团团转,是王大爷连夜送她去了县医院。孩子出生后,那家人硬要认他做孩子的干爷爷。
冬天下大雪,山里的路不好走,只有王大爷的面包车还在运行,接送学生上下学,送老人去看病。
村里人开玩笑说:“咱们村有了’老年代驾’,出行不愁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王大爷的车技越来越娴熟,甚至能从城里的窄巷子里倒出来,不碰一下墙壁。
村里人遇到他,总会问:“老王,今天又去哪里啊?”
他总是笑眯眯地回答:“走哪算哪,反正有油就跑!”
去年冬天,下了场大雪,村口的路被堵住了。王大爷自告奋勇,带着几个年轻人去清理。干完活后,他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当场晕倒。
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是心脏病发作,需要安装起搏器。
王建国他们吓坏了,一致认为父亲不能再开车了,尤其是听医生说,万一开车时突然发病,后果不堪设想。
出院那天,王建国小心翼翼地提出:“爸,要不您跟我们去市里住吧,车…就先放一放。”
王大爷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车钥匙在我床头柜上,你拿去吧。”
儿女们松了口气,只有王丽注意到父亲眼中的失落。
王大爷回村后,整天闷在家里,早上不再去散步,中午也不和老伙计们下棋了。那辆灰色面包车停在院子里,蒙上了一层灰。
一天下午,王丽来看父亲,带来了几袋水果和一盒心脏药。她发现父亲坐在堂屋里,面前放着老伴的照片,一言不发。
“爸,您这是怎么了?”王丽有些担心。
王大爷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倦意:“没事,就是觉得没意思。”
“您可以看看电视,或者…”
“不是那个意思。”王大爷打断女儿的话,“我是说,活着没意思了。”
王丽吓了一跳:“爸,您怎么能这么说?”
“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一个老头子,现在连开车帮村里人的事都做不了,还活着干嘛?”
王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父亲粗糙的手。
晚上,她跟哥哥们视频,说了父亲的情况。王建国叹气:“我也发现了,爸这段时间精神不好,但安全第一啊…”
王丽突然说:“其实…医生说爸爸的心脏问题已经稳定了,只要按时吃药,不太剧烈运动,问题不大。”
“你是说…”
“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爸爸能找到晚年的乐趣,我们却因为担心而剥夺了它。”
沉默了一会儿,王建国说:“明天我回去一趟。”
第二天早上,王大爷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是邻居家的猫又来偷吃鱼了。他拄着拐杖出门一看,发现儿子站在那辆灰面包车旁,正在擦车。
“爸,出去转转?”王建国笑着问。
王大爷愣住了:“你不是…不让我开车了吗?”
“我查了医生的诊断报告,您的情况没那么严重。”王建国把钥匙递给父亲,“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车里得装个急救按钮,连着我们的手机。万一有事,按一下,我们立刻能知道。另外,每次出门前必须吃药。”
王大爷接过钥匙,手有些颤抖:“你们…不担心了?”
“担心也得让您活得开心啊。”王建国拍拍父亲的肩膀,“我们商量过了,轮流回来陪您,看着您。”
那天下午,村里人又看见王大爷的灰色面包车在村道上缓缓行驶。车窗开着,能听见里面传来京剧的唱段,那是王大爷最爱听的。
大家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老王,又出车啦?”
“那是,我这副驾驶还空着呢,要去县城的上车!”
许多人以为,王大爷这么大年纪学开车,不过是一时兴起,熬不过漫长岁月的。没想到,他真的坚持了下来,甚至成了全村的”交通保障”。
今年春节,王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谈起这三年来的变化。
王大爷笑呵呵地说:“我这辈子,当过兵,开过拖拉机,看过仓库,唯独没开过小汽车。老伴生前总说,要是有辆车,就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我虽然没带她去远方,但至少能替她帮助村里人。”
王丽问:“爸,您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这么想学车吗?”
王大爷沉思片刻:“大概是不想被时代和年龄抛下吧。我看着村里的年轻人开着车来去自如,心里也痒痒的。人嘛,总要找点事做,找点存在的意义。”
夏日的午后,我提着水桶从井边经过,看见王大爷停好车,从村委会走出来。
“今天又送谁去县医院了?”我问。
“马家小孙子发烧,他爸妈都在外打工,我送他去看看。”王大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这就回家吃点饭,下午还要送李婶去镇上配眼镜。”
我笑着说:“大爷,您比我们年轻人还忙。”
他调皮地眨眨眼:“忙着好啊,忙着才有劲儿!”
看着他矫健的步伐,谁能想到这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更谁能想到,正是因为那个看似荒唐的决定,让他的晚年生活如此充实而有意义?
风吹过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村里这位不服老的老人鼓掌。天边的云彩变幻着形状,仿佛在向远方招手。
王大爷的灰色面包车,又一次发动起来,缓缓驶向村口,消失在乡间的小路上。
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那辆永不停歇的面包车,带着满满的温情和希望,驶向远方。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