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子孝将剥好的香蕉切成小块,摆进盘子,再插上牙签,然后递给父亲享用。九十岁的老人听力不太好,说话却依旧清晰洪亮,他一边慢慢享用着香蕉,一边喃喃自语着:“现在国家的政策好哟,吃穿不愁。哎,这辈子啥都好,就是没坐过飞机。”
作者:杜敏
林子孝将剥好的香蕉切成小块,摆进盘子,再插上牙签,然后递给父亲享用。九十岁的老人听力不太好,说话却依旧清晰洪亮,他一边慢慢享用着香蕉,一边喃喃自语着:“现在国家的政策好哟,吃穿不愁。哎,这辈子啥都好,就是没坐过飞机。”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在林子孝心上快半年了。父亲务农为生,含辛茹苦养育了四个孩子,苦了累了大半辈子。父亲一生不曾远行,最大的远门就是去邻市看他远嫁的妹妹。于是,林子孝查了查机票,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订了去海边城市的往返票。
“爸,咱下周去看海,坐大飞机去。”林子孝附着在父亲的耳边大声说道。老人先是一愣,继而浑浊的眼睛瞬间便明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光。
“真的?那铁鸟儿飞得稳当不嘛?”父亲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摩挲着,林子孝一看会心地笑了,他知道那是父亲激动时的标配动作。
“子孝,爸年纪大了,坐飞机风险太高,咱去周边玩玩不行吗?”妻子严慧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她牵着丈夫的衣角,声音压得很低,“万一有个闪失,咱后悔都来不及呀!”
林子孝知道妻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可看着父亲那满头白发和满面皱纹,以及那因激动而明亮闪烁的双眼,他还是软了心肠:“慧呀,爸辛苦了一辈子,而且他又念叨大半年了,我们还是了却一下他的心愿吧。飞机一般都是很平稳安全的,放心吧,我全程陪着他呢。”严慧见丈夫如此执着,于是也不再反驳。临行前,严慧为父子俩精心收拾着行李,还特意备上了老人平时的常用药。
出发那天,父亲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中山装,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过安检时,他盯着传送带里的行李箱,小声问:“这机器不会吞了咱的行李箱呢?”林子孝笑着帮他理了理衣领:“哈哈,不会的,它比我还细心呢。”父亲咧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阳光透过候机厅的玻璃落在他脸上,皱纹里都盛着暖意。
飞机起飞时,父亲紧紧抓着林子孝的手,指腹的老茧蹭得他手心有些微疼。可当机身平稳地冲上云层,老人忽然松开手,指着窗外白茫茫的云海:“你看,多像咱老家冬天的棉絮呢!”他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惊喜,连邻座的乘客都被逗笑了。林子孝悄悄拍下父亲侧脸的剪影,照片里老人的嘴角扬得高高的,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极了他拾掇了一生的棉花!
海边的三天很是惬意。父亲踩在沙滩上,浪花漫过脚背时,他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裤脚沾了沙子也不在意。林子孝牵着父亲的手在夕阳下散步,听父亲讲年轻时他的那些非凡过往,听父亲讲他一生的爱恨情仇。父亲的那些陈年旧事,他听了千遍万遍,可在千里之外的海滨,他看着眉飞色舞孩童般的父亲,他的心居然柔弱得似眼前这波一望无垠的平静的海水!他打量着父亲,欣赏着父亲,在林子孝的眼里,父亲就是他一生中最美丽最动人的风景!
父子俩愉快的海滨之旅转瞬即逝。返程那天,林子孝在迷迷糊糊中被飞机下降时突然的剧烈颠簸惊醒,同时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乘务员急促的安抚声。林子孝下意识把父亲护在怀里,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他便失去了知觉。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严慧一直苦苦守候着,她乌黑的眼圈比夜色还重。……“病人醒了,可以探视一会。” 漂亮的护士小妹朗声道。
“爸呢?”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严慧,林子孝一边急切地询问着,一边想强支撑着起身。“子孝,你不要动,别急……。”看着满身都是绷带的丈夫,严慧不忍心说出实情。原来,因飞机着陆时颠簸剧烈,老人颅内大出血,林子孝颈椎也严重受损。后来虽经医院的全力抢救和医治,父子俩最终还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在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在家与医院的日子里,严慧没掉过一滴泪。她深深知道,为女则刚,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儿媳,现在都不是她掉眼泪的时候,她必须强大起来!她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每天都旋转在家与医院里。她每天都给父子俩擦身、按摩,试着同他们说话,给他们唱他们爱听的小曲。严慧一直觉得丈夫和父亲在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唤,她也似乎听到了父子俩怦怦的心跳。
“爸,您上次说想吃我做的红烧肉呢,等您醒了我天天做给您吃哈!”
“子孝,你爱吹的口琴我给你带来了,你快醒来吹给我听呀!”
……日子在消毒水的味道里一天天浸泡着。父子俩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却始终没有醒来,成了医生口中的“植物人”。“放弃吧,孩子!”好心人好言相劝。“不不不,他们还在呢,我得接他们回家。”“孩子,他们都已成这样了,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你应该……”“不不不,子孝和爸爸就是我的未来。”她把家里的照片都贴在病房墙上,她将鲜花插在父子俩的床头,她甚至将她一年四季的换洗衣服都带到了病房。她要进行一场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争。她咬紧牙,昂起头,她将一个女人一生的柔情和蜜意,她将一个女人一生的责任和担当,在无数个难眠之夜,在一汤一勺中,都浇注在了这对父子的身上——她,要接他们回家!
严慧在消毒水的味道里越长越小,却也越长越大。一年后,在林子孝的生日那天,严慧提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来到病房,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铺了层金纱。她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点燃蜡烛,火苗在安静的病房里轻轻跳动。
“子孝,生日快乐!”严慧捧起子孝的头,脸贴着脸,声音有些哽咽。“爸,您看,今天子孝过生日呢。”她俯身想帮父亲理理头发,却忽然愣住了。
父亲呆滞的眼角,有一滴浑浊的泪在慢慢滑落,顺着脸颊,滴进了衣领里。她再转头看向林子孝,只见他紧闭的眼角,也有晶莹的泪珠悄悄渗出,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严慧捂住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蛋糕的奶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晕成一朵洁白的木棉花!这个娇小而高大的女人,终于酣畅淋漓地痛哭起来。她知道,父子俩都听见了她急切的呼唤,听到了她不屈的呐喊,听到了她热烈的心跳——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阳光冲破云层的那一天!
严慧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推窗远眺,啊,好一派明媚的阳光,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在那飘逸的云海深处,她看见子孝正推着老父亲,向她款款而来。
作者简介:杜敏,笔名落叶当空舞,男,现居四川南充。系四川省南充市嘉陵一中高中语文高级教师,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嘉陵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诗歌学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四川小小说学会会员。在《草地》《华西都市报》《四川诗歌》等各级各类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数百首(篇),多次获征文奖,有多篇文章被收入多种选本,参与《高考满分作文》编写。
来源:作家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