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儿子骂风尘女后,我立马就去找主母要了籍书,然后背着小包袱回家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6 14:51 1

摘要:在我儿子孟承安当众辱骂我为“风尘女子”,而我的丈夫孟知行却轻描淡写地将其归为“一句玩笑话”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去了主母魏见薇的院子,向她讨要我的籍书。

在我儿子孟承安当众辱骂我为“风尘女子”,而我的丈夫孟知行却轻描淡写地将其归为“一句玩笑话”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去了主母魏见薇的院子,向她讨要我的籍书。

她端坐在芙蓉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碧玺佛珠,眼神里满是探究与不解:

“你虽为妾室,但这十年独宠,又有承安傍身,这些你当真都舍得抛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叩首,动作干脆利落,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回夫人,妾身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干干净净地回家!”

1. 一句玩笑话

孟知行说出“怜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正低着头,用指腹蘸着上好的玉露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血肉模糊的膝盖上。伤口传来的刺痛,一阵阵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不过是孩子的一句玩笑话,你跟一个稚子置什么气?瞧瞧你这膝盖,伤成这样多不划算。你这脾气,真是比怜儿那丫头还要执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一丝责备,还有一丝我品不出的、因提及新人而染上的雀跃。

怜儿,是他明日便要用一顶软轿从侧门抬进府的,第四房小妾。

至于他口中那句轻飘飘的“玩笑话”……

便是今日,我的亲生儿子孟承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我的鼻子,用最清脆的童音,说出最恶毒的诅咒:

“你一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凭什么做我的娘?”

“祖母说得对,你又脏又下jian,能生下我已是你天大的福气,你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

那话语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让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周遭的喧闹声仿佛潮水般退去,我只看到他那张与孟知行有三分相似的稚嫩脸庞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嫌恶。

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出于本能,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让整个场面瞬间死寂。

这一巴掌,打懵了侯府老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孙子,也彻底打碎了我十年来维系的所有体面和忍耐。

而我,这个十年前曾是春风楼最负盛名的花魁,后被孟世子风光抬入侯府的洛姨娘,则被盛怒的老夫人下令,罚跪在人来人往的青石子路上。

午后的烈日毒辣如火,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我。那些尖锐的石子透过薄薄的裙衫,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膝盖。一跪,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等孟知行闻讯策马赶来时,我的裙摆已被鲜血浸透,与皮肉黏连在一起,狼狈不堪。

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还想上前阻拦,尖着嗓子道:

“侯爷,老夫人有令,这下jian的奴婢竟敢掌掴侯府的哥儿,就该重重地罚,让她长长记性!否则,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要被宠上天了!”

可当年那个为了我敢与整个家族为敌的孟世子,又怎会在意一个老奴的聒噪。

他翻身下马,拨开众人,只一眼,便看到了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的我。那一刻,他仿佛什么都顾不上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我从滚烫的石子路上打横抱起。

他看到了我跪烂的膝盖,看到了我裙上的血迹。于是,一边心疼地为我上药,一边又忍不住责备:

“一句玩笑话而已,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伤了自己多不值当,这性子简直比怜儿还要倔。”

他的确是心疼我,这份心疼真实不虚。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明日就要满心欢喜地,迎娶他的第四位小妾。

2. 只有你最懂我

“说起怜儿,你还不知道吧,她那性子,真与你当年有几分神似。明儿你们见了面,定能一见如故,成为好姐妹!”

孟知行提起怜儿时,唇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目光明明是落在我脸上的,可眼底那份无法抑制的、神采飞扬的雀跃,却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按照往常的剧本,我此刻应该闹起来,娇嗔着质问他为何在我面前提及别的女人。然后,在他耐心的哄慰中,顺势提出要求,让他保证即便新人进了门,也绝不会动摇我“最受宠”的地位。

这是栀露和玉碧,府里那两位早已失宠的二姨娘和三姨娘,曾经惯用的伎俩。

所以她们都曾盛宠一时,然后又迅速地在后宅的迎来送往中,沦为了昨日黄花。

但我没有那么做。

我只是强忍着膝盖上火烧火燎的痛楚,挤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听侯爷这么说,想必怜儿妹妹定是个可人儿。那妙仪就在此,提前恭祝侯爷抱得美人归了。”

我的顺从与懂事,似乎让他格外满意。孟知行看我的目光愈发柔和,伸手温柔地摩挲着我的侧脸,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羞涩。

他温声感叹:

“妙仪,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为了抬怜儿进门,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赞同的。只有你,无论我想做什么,你总是毫无保留地站在我这边。”

他话锋一转,提起另外几人时,眉宇间便染上了些许不悦:

“栀露和玉碧就不提了,”他嗤笑一声,“那两个都是母亲安插的人,生怕得罪了母亲,说话总是绕着弯子,言不由衷。至于见薇——”

提及他的正妻,他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

“她就是个木头桩子,除了那些规矩礼数,你还能指望她嘴里吐出什么暖心的话来?”

“只有你,妙പടി,”他将我揽得更紧,语气里充满了自得与怀念,“此生旁人都笑我荒唐,但若论我做得最对的一件事,那一定就是当年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将你从春风楼抬进了门。”

“那时候的你,还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花魁娘子。”

娼妓,这个最不堪回首的身份,被他当作“战利品”一般提起。我唇边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但那偏偏又是事实。

毕竟,当年桀骜不驯的孟世子,为了一介风尘女子不惜与家族决裂,怒发冲冠为红颜,也曾是京中流传甚广的一段风流“佳话”。

我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就如同十年前,我被老夫人派来的人当街羞辱,衣衫不整地被丢在闹市,也是他,如天神降临般策马而来,用自己的披风将我紧紧护在怀中一样。

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依赖:

“妙仪这条命都是侯爷救回来的。自然,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旁的人,旁的事,妙仪一概不理会。”

“即便是我娘动怒,你也不理会?”他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逗我,“她若真发了火,你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我却抬起头,眼神无比认真地望着他:

“那便吃苦头好了。反正……左右侯爷总会来救我的。”

这番理所当然、充满绝对信任的话语,让孟知行彻底愉悦了,他朗声笑了起来。

“你啊,真是被我宠得无法无天了。”

可下一刻,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你今日动手打了承安,确实是你不对在先。”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孟知行护着我,却也不可能完全不给老夫人留颜面。护我是真,但说教几句,也是必然的流程。

我抿紧了嘴唇,低声辩解:“可我是他的亲娘。”

“话虽如此,但他终究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哥儿,而你——”

他想说的话戛然而止,许是看到了我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终究还是将那句“到底只是个姨娘”给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

“也罢。这些年他被母亲养在身边,脾性确实被惯得骄纵了些。今日竟敢跟承平动手,还把人推进了湖里。”

“我知道,你抢在见薇发作前先打了他,也是一番苦心。明日,我亲自把他带到你跟前认错,他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孟承平,孟家长房嫡长孙,主母魏见薇的亲生儿子。

今日,孟承安与他争执,竟失手将他推入冰冷的湖中。

当我奋不顾身跳下湖将人救起时,孟承安非但没有半分悔意,还在岸边大声叫嚷:

“谁让你多管闲事去救他!他凭着嫡子的身份处处压我一头,我就是要给他点教训!”

“我是祖母养大的!若不是因为你这个下jian的娘,他的位置本该是我的,未来的世子之位也该是我的!他死了才好!”

“孟承安!”

我浑身湿透,湖水冷得刺骨,厉声打断了他。余光瞥见匆匆赶来的主母魏见薇,那张向来端庄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我只能用尽全力,试图在他铸成大错前拉他一把:

“你再如何不懂事,也不该对大少爷动手!更何况,我才是你的亲娘!”

可他自出生起,便被老夫人强行抱走。

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一个娼妇,也妄想抚养我孟家的子孙?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十年,我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各种机会与他亲近。

我曾为他一针一线,熬了好几个日夜绣出精致的衣袍;也曾将孟知行赏赐下来、自己都舍不得佩戴的羊脂玉玦,小心翼翼地收好。只等着避开老夫人的眼线,偷偷与他相见时,再亲手为他戴上。

可是,那些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衣袍,被他嫌恶地摔在泥地里;那块价值连城的玉玦,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只是冷着一张脸,满是厌弃地对我吼:

“这都是些什么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连孟承平那些东西的一半都比不上!”

“真是丢死人了!”

“我才不要!还有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许在人前叫我,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娘,我就去告诉祖母,让她罚你!”

3. 他若不愿,便算了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真的怪过他。

我总安慰自己,他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更何况他并非在我身边长大,被人教唆也是情有可原。

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努力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苦心。

我的东西或许比不上嫡子的金贵,但那已是我倾尽所有能给出的最好。

我的身份的确上不得台面,我也不强求他认我。

我只求他,能品行端正,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我从不怨怼,也从不恼怒。渐渐地,他似乎也改变了一些。看到好看的衣裳,他会收下;遇到中意的玉玦,他也会佩戴。

只是当别的府里的少爷好奇地问起这些好东西的来历时。

他总会面色一僵,然后嘴硬地宣称:

“自然是祖母给的!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她老人家自然最疼我!”

这些,我真的都不在意。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浑身冰冷、狼狈不堪地为他闯下的祸事善后时,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喊出那句话:

“你一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娘?”

“啪!”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孟承安的半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

我被老夫人后一步赶到的仆妇死死按住。

耳边和眼中,只剩下孟承安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你这个坏女人!祖母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贪慕虚荣、不知检点的东西!”

“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只是个庶子!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人嘲笑!我恨死你了!”

他的哭喊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得我一阵阵耳鸣。

……

“认错吗?”

我从回忆中抽身,垂下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淡漠:

“他若是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侯爷说得对,他是侯府的哥儿,我不过区区一介妾室,实在担当不起。”

“你又开始赌气了。”

孟知行显然不信我能如此豁达。毕竟,自从生下孟承安,我哪天不是对他嘘寒问暖,牵肠挂肚。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视若珍宝。

如今被他这般当众羞辱,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毫发无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故意逗我: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度?莫非我现在就起身去找怜儿,你也能笑得出来?”

这本是一句调情的玩笑话。

可我却当了真。

我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作势要从他怀里起身:

“侯爷这就准备走了?”

“那我起身送送侯爷。”

孟知行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实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不高兴了。

明明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位即将过门的怜儿。

他们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当是一刻也舍不得分离的。

就是当年他对栀露和玉碧最上心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善解人意”的。

可是,他此刻的脸色,为什么越来越难看了呢?

“你……这是在赶我走?”他眯起眼睛,声音里透着一丝危险。

4. 知行

啧,看人真准。

我心里猛地一咯噔。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懵懂不解的模样:

“侯爷不是自己说要去找怜儿妹妹的吗?更何况,妾身如今身上有伤,实在不便伺候……”

“若我……非要你伺候呢?”

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变得执拗起来。

我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便被他更用力地拉进了怀里。

“妙仪,别再叫侯爷了,叫我知行。”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

“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知行了。”

“明明以前,你最喜欢这么叫我。”

是的,最喜欢。

春风楼那高高的阁楼之上,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一眼,从此便是一眼万年。

当年那个名满京华的孟世子,对一个美艳动人的花魁一见钟情。

他送她最华美的蜀锦为衣,最稀有的东珠为簪。

他将一枚象征永结同心的双鱼佩一分为二,信誓旦旦地扬言,此生非她不娶。

旁人如何劝阻,家族如何施压,他都毫不在意。

那般炙热而真诚的少年郎,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能不为之迷了心窍?

他也曾拥着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低语:

“妙仪,唤我知行。”

……

娶进家门,是真的。

抬纳为妾,也是真的。

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名字,如今却像一块烙铁,堵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只是像往常一样,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示弱道:“侯爷……”

然而,这句话却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他固执地纠正:“是知行。”

可这一夜,无论他如何折腾,如何逼迫,我终究也没有再唤出那两个字。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毕竟,那位即将进门的怜儿姑娘,应当是极得他欢心的。

要知道,自从他发现栀露和玉碧都是老夫人的人之后,便鲜少再对谁付出如此热切的情感。

而怜儿不一样。

他们是萍水相逢,是志趣相投。

她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是他反抗母亲权威的又一个鲜活证明。

可他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迷迷糊糊中,黑暗里,我感觉到他似乎一直睁着眼睛,看了我许久。

久到窗外的天光,穿透云层,洒下第一缕晨曦。

他才终于俯下身,在我耳边用近乎叹息的声音,轻声说道:

“赌什么气呢?爷心里最喜欢的,依旧是你。”

5. 回家

他走了。

毕竟今日,他还满心期待着将他的怜儿妹妹抬进门。

我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过去的十年里,我每日都必须赶在卯时前起身,梳妆打扮,去给老夫人请安,给主母请安。

行事说话,规行矩步,不敢有分毫的差池。

主母魏见薇还好,老夫人却是发自内心地厌恶我。

但凡我有一丝一毫做得不对的地方,便免不了一顿责罚。

她应该是这世上最恨我的人了。

毕竟,她用规矩和权势管束了一辈子的儿子,却因为遇见了我,变得如此离经叛道。

至于孟知行,他纵然有心护着我,可老夫人终究是他的母亲,他不可能事事都与她对着干。

更何况,他时常领着军务在外,远水又如何救得了近火。

所以这十年,我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可从今天起,再也不用了。

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推开房门时,一直守在门外的贴身婢女春禾,脸色就和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难看。她见我出来,立刻带着几分刻薄的语气说道:

“我的好姨娘,您今日莫不是被魇着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过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了。”

“这可是对老夫人的大不敬,您还不快些收拾了,过去磕头认错……”

她最后一个“错”字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越过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散漫语气说道:

“那就大不敬吧。”

她:“……”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见了鬼一般:“您、您怎么能……”

她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按理说,十年光阴,我再是如何无能,也不至于连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别人的心腹。

但奈何,我的软肋孟承安,一直被攥在老夫人的手心里。

所以我只能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这丫鬟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往日里最好拿捏的洛姨娘,今日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当众扫了,气得跺了跺脚,怨毒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要去告状:

“你竟敢对老夫人不敬!好,你等着,老夫人自会让你好看的!”

“还真以为自己得了侯爷几分宠爱就了不得了?如今新人进了门,我看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冲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我只是抬头看了看那阴沉压抑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孟知行一生都被母亲牢牢掌控,他自以为这次又赢了一局。

却不知,在我这个“意外”之后,骄傲了一辈子的老夫人,又怎能容忍自己的权威被第二次忤逆呢?

那个所谓的怜儿,究竟是天赐的“萍水相逢”,还是另一次精心策划的“蓄谋已久”?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转身回屋,认真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我的几件行李打包好。

然后,我去了西院,去拜见主母魏见薇。

这位出身顶级世家、被精心教养长大的嫡女,一举一动,皆是刻在骨子里的端方与贵气。

这些年,她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中馈执掌得滴水不漏,所有事情都做到了无可挑剔。

但孟知行不喜欢她,他嫌弃她呆板木讷。

只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被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没什么两样。

可在我看来,魏见薇也未必真的在意他的喜欢。

这十年,她始终稳坐钓鱼台。

她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世子;后宅的权势,也早已被她牢牢地攥在手中。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当初嫁入侯府,所求的,本就不是虚无缥缈的夫妻之爱。

芙蓉榻上,她面容端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的我,缓缓开口:

“你当真想好了?拿了这份籍书,自此与侯府再无瓜葛。将来,不会后悔?”

我依旧恭敬地伏在地上:

“回夫人,妙仪此生,绝不后悔。”

昨日发生的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打了孟承安的那一巴掌上。

却从未有人想过。

那个时候,我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西院的湖边。

魏见薇果然也不意外,她淡淡地说道:

“承平体弱,身患寒症一事,我从未对府里任何人提及。但昨日,你却带着献药的方子前来,只为求我一个许诺。”

“我原以为,你会求我去老太太面前说情,让她把承安还给你抚养。”

但我求的,却是一纸能还我自由身的籍书。

我看着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苦涩地笑了笑:“原本,也曾有过那样的奢求。”

但不是求她把孩子还给我。

而是求她,能大发慈悲,将孟承安记在她的名下,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毕竟,我那段不堪的过往是抹不去的事实。若我真的将他从老夫人身边抢回来,除了给他的人生平添污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之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你看,他们总是把我想得那般短视,那般只顾眼前。

我抬起头,迎上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夫人,妙仪家中未遭变故之前,也曾是杏林世家,也曾读过几卷书。妙仪深知,‘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的道理。”

“妙仪自己已是身在泥沼,又怎能忍心,让自己的孩儿也因此受人非议,一生都抬不起头呢?”

魏见薇反问:“那如今,又为何改变主意了?”

她的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也是,纵然这些年她对孟知行早已心如止水,可那终究是她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被一个风尘女子抢走了十年的宠爱,让她在贵妇圈中也受了不少明嘲暗讽。说心中毫无芥蒂,那是假的。

我也如她所愿,说出了她最想听的答案,而那也恰恰是事实:

“许是……因为这十年来,我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而活。到头来,却落得个一无所有、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所以妙仪突然就想通了,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毕竟,往事种种,我其实……从没得选。”

“没得选?”

魏见薇发出一声冷笑,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怎么?是有人拿着刀逼你入这侯府的门做妾的吗?还是有人逼着你堕入风尘,去那春风楼卖笑的?如今在这里装可怜说后悔,当初又何必贪慕虚荣,贪生怕死呢?”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斥责,并不反驳:

“夫人说的是,妙仪的确贪慕虚荣,也确实贪生怕死。”

“不仅如此,妙仪还卑鄙、自私、下jian、龌龊……”

“可夫人不知,当年若妙仪不去做那花魁,在那个冬天,妙仪就会被活活饿死、冻死在金陵城的街头。”

“金陵侯府的世子爷前来追捧,妙仪自然也可以清高地拒之门外。只不过,得罪了贵客的老鸨,少不得要将我毒打一顿,再将我推进那些最腌臜的客人房中。”

“妙仪可以选择不做妾,但那样的下场,就是沦为人人皆可欺辱的玩物。世子爷不要的人,侯老夫人厌恶的人,做不成清白的花魁,也活不过金陵的下一个冬天。”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妾室亦有贵妾、良妾、jian妾之分。”

“作为最末等的那一类人,妙仪的确有的选,只可惜……我选的每条路,都只是为了不死而已。”

我将自己所有的不堪,甚至有些不知羞耻地,全都剖开来,摊陈在她的面前。

全然不顾这些污言秽语,是否会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贵人的耳朵。

魏见薇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厉声呵斥:

“住嘴!放肆!”

魏见薇却抬了抬手,制止了她。她静静地看着我,最后只问了一句:

“你虽是个妾,但十年恩宠,还有孩子,你当真都不要了?”

在当今这世道,一个妾室,能得主君十年不衰的恩宠,能为夫家诞下子嗣,能一世衣食无忧,这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福气了。

可我只是干脆利落地,重重磕下一个头:“回夫人,妾身什么都不要,只想回家!”

6. 尾声

所有人都觉得,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着众人的面那般羞辱。

但凡我还有一点点的廉耻之心,都应该自备三尺白绫,了断了这不光彩的一生。

这样,既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还算贞烈的名声,也彻底断绝了日后儿子被人拿出身世非议的后患。

这一点,在昨日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前来传话时,就已经旁敲侧击地“提点”过我了。

那老嬷嬷端着茶,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我,轻飘飘地说道:

“洛姨娘,人要脸,树要皮。你不是素来最在意二少爷的吗?”

“便是为了他,你也该给自己,给侯府,留几分体面了。”

“世子爷年轻,不在意那些规矩束缚、风言风语,可外面的人却不会。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生掂量着办吧。”

我一直想不明白。

为何无论是我当年堕入风尘时,亦或是后来入府为妾时,所有人都觉得,我理应自我了断,那才是对我、对所有人都最好的选择。

可为什么,人非要选择死呢?

好好地活着,难道不好吗?

即便是此处活不下去了,挪一挪窝,换个地方,天大地大,总该有一条能走下去的活路吧。

所以我走了。

拿着那纸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籍书,伴随着府里为迎接新姨娘而响起的、热闹的爆竹声。

我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困了我十年的牢笼。

……

侯府的正堂里,满堂宾客,人人脸上都挂着客套的笑容,看着那位新进门的怜姨娘,羞羞答答地奉上妾室茶。

难得的,今日侯府的主子们,竟是整整齐齐地全都到场了。

但堂上的气氛,却并未因这桩喜事而变得真正欢喜。相反,连日放晴后难得的阴沉天气,让空气都显得格外燥热。

沉闷得让人心中发慌。

自然,除了两位当事人,也没有谁是真心实意地在笑。

孟承安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牵着,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皱着眉问:

“那个洛妙仪呢?”

“祖母不是说,今日一定要她跪着给我赔礼道歉的吗?”

他稚嫩的脸上,兀自带着未消的怒气。

想来,对于昨日被我打的那一巴掌,依旧耿耿于怀。

“一个下等人,凭什么打我!我要她给我磕头赔不是!”

“别以为平日里给我送点东西讨好我,我就会不计较了!嬷嬷,你现在就去,把洛妙仪给我叫来赔不是!”

他大声地闹着。

牵着他的那位嬷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但想到什么,还是挤出笑容,俯身对他道:

“我的好少爷,只是让她赔个不是,岂不是太便宜她了?您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怎能受这种晦气?”

孟承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祖母准备怎么罚她?”

那嬷嬷眯了眯眼睛,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

“少爷不是一直很介意,自己是从她那种不干净的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吗?其实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

孟承安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法子?”

嬷嬷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若是她死了,日后,又有谁会再去在意,少爷您的生母,究竟是谁呢?”

“咣当——”

一声脆响。

他腰间挂着的那枚、我前几日才刚送给他的上好玉玦,不慎滑落,掉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瞬间碎裂成了两半。

孟承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孩子的想法,终究还是带着几分天真。他能想到的最坏的报复,也不过是想要那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说几句软话。

可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过,会要一个人的命。

那个人,还是他的……娘。

11. 玉碎

“喀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在寂静的正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枚孟承安贴身佩戴了十年的暖玉玦,此刻静静地躺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碎成了几瓣,宛如一朵凋零的白花。玉石的崩裂声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拽了过去,也包括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昌平侯孟知行。

孟承安下意识地回首,一张脸失了全部血色,惨白得像一张宣纸。

12. 惊变

“你的脸色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孟知行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他对这个儿子,情感复杂,谈不上亲近,也并非全然冷漠。他审视着孟承安,将他此刻的失魂落魄归结于另一件事,“还在为昨天的事闹脾气?”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上首,侯府的老夫人端坐于太师椅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对周遭的一切既不入耳,也不入心。

魏见薇,这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刚刚饮下新入门的妾室敬的茶。她优雅地将青瓷茶杯搁在桌沿,动作不轻不重,却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叩”,像是给这场闹剧敲下了一个休止符。

那两个随同观礼的旧妾室,早已将头埋得恨不能缩进领子里,噤若寒蝉。唯有那新来的妾室,一双眼睛尚带着未经驯化的娇俏与好奇,偷偷地打量着这对父子。

孟知行无暇顾及妻妾间的暗流,他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声调不自觉地又高了几分:“你身为儿子,昨日竟敢对你的生母那般无礼!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夫子就是这么教你孝道的?”

他一甩袖,做了决断:“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滚去给你娘赔罪!”

换做是平日,孟承安那句“她才不是我娘!”怕是早已脱口而出。

但此刻,他却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僵立在原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孟知行见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又是这样,这个儿子,终究还是被他母亲教得一身傲骨,却忘了本分。就如同,当初那个年幼无知,被同样方式教导的自己。

也罢。孟知行心中冷哼一声。

今天这头,就算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这便当是……对妙仪这些年委屈的一点补偿吧。他如此自我开解。

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他那紧锁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深了,像是能夹死一只飞虫:“洛姨娘人呢?这么大的日子,她跑哪儿去了?”

难道还在为昨日之事耍小性子?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一个下人怯生生地瞥了一眼高位上纹丝不动的主母,低声回道:“回侯爷,洛姨娘……出去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此刻眼皮掀开一道缝,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斜刺向一旁的儿媳。孟知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然没有察觉到这电光石火间的交锋。

但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春儿,却早已得了眼色,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侯爷有所不知,咱们这位洛姨娘,脾气可大着呢。今儿个日上三竿了,都没来给老夫人请安。奴婢不过是好心提醒了句,反倒被她一顿抢白给堵了回来……”

“春儿,住嘴。”老夫人终于开了金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受尽了委屈的宽容与忍耐,“由她去吧。她娇纵些也是常情,谁让……知行喜欢她呢?”

孟知行再迟钝,也听得出母亲话里藏的针。一股不悦涌上心头,连带着对那个缺席的人也生出了几分迁怒。他语气不善地追问:“大喜的日子,她跑出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那下人被他一喝,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答道:

“洛姨娘……洛姨娘昨日,已向夫人求了……求了脱籍的文书,怕是……不……”

下人说到一半,偷眼看了一下身旁依旧淡然如初的女主人,心一横,把剩下的话倒了出来:

“……不回来了。”

13. 雷霆

“不回来了”这四个字,像一颗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原本还各怀鬼胎、冷眼旁观的众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龟裂开来,变得异彩纷呈。

孟知行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的,他勃然大怒,发出一声厉吼:“放肆!一派胡言!洛姨娘性子最是温顺,在这府里十年,谁人不知她爱我入骨?她还为我生下了承安,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更何况,她是我孟知行的妾,官府黄册上登着记,没有路引,她能走到哪里去?!”

他鲜少在人前这般失态。

这怒火里,有不信她真能如此决绝离去的震惊,亦有在大喜之日被下人当众揭穿家丑,让母亲拿住话柄的恼羞成怒。

“不过是赔个不是,一句玩笑话,值得闹成这样吗?一个个的,非要把这府里搅得乌烟瘴气才甘心?!”

他气到极致,口不择言。可偏偏,下人所言句句是实。那仆人只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侯爷,千真万确啊!洛姨娘……不,是洛妙仪,她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此事,还是夫人亲口恩准的!奴才们……奴才们都以为侯爷您是知情的啊!”

他不知情。

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脑。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生了锈的铁偶,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正妻,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个端坐着的女子。

“是你?!魏见薇,是不是你逼她走的?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准动她一根汗毛!”

他的声音淬了冰,再无半分夫妻情分可言。

魏见薇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从容地用丝帕擦了擦唇角,这才缓缓抬眸,迎上他愤怒的视线,不躲不闪:

“洛姨娘悉心侍奉侯爷十年,为侯府诞下子嗣,劳苦功高。昨日,她又舍身救下承平,此乃大功。有功者,赏,这是侯府的规矩。”

她顿了顿,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当洛姨娘提出,想求一个自由身作为赏赐时,见薇这个做主母的,思来想去,实在寻不到一个拒绝的道理。”

她的语气,仁慈得近乎悲悯,无辜得仿佛一朵白莲。

孟知行却被她这番话气得怒目圆睁:“她是我的妾!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越过我来处置她?!魏见薇,你好狠的心,你是故意的!”

这个总是与他平起平坐,没有半点温顺恭谦模样的正妻,他已经忍了太久了。

可偏偏,她背后的洛阳魏家,是他动不起的庞然大物。这桩婚姻,是联姻,是结盟,更是利益交换。魏家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在婆家受半点委屈。

因此,孟知行就算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她竟敢瞒着他,把他最心爱的女人给放走了!

魏见薇仿佛被他滔天的怒火吓了一跳,微微蹙眉,显得更加无辜了:“夫君此言差矣。见薇何曾越过侯爷行事?我不是一早就派人去问过您的意思了吗?”

孟知行怒极反笑:“何时?何地?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他笃定,她这是在巧言令色,垂死挣扎。

谁知,魏见薇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就在今晨。天刚蒙蒙亮,我便亲自差了贴身丫鬟,去东院请侯爷定夺。”

“今晨?”孟知行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正欲发作,“今晨我何时见过你的丫鬟!我分明在陪着怜儿……”

最后一个“儿”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孟知行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拼接起来,变得无比清晰。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离开了那个女人的院子,便径直去了怜儿的房里。旧爱再体己,到底失了新鲜。新人的眼泪,却像带着钩子……

“侯爷,您是不是不要怜儿了?”

就是这么一滴泪,便让他丢盔弃甲,心神皆软。以至于,连门外丫鬟那句焦急的禀报,都成了恼人的噪音。

“侯爷,夫人请您速至西院,有要事相商,需您亲自拿主意。”

他当时正搂着温香软玉,如何肯去?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冷笑着抛下一句:

“什么要事非得是现在?这后宅的琐事,不向来都是她魏见薇一人说了算?那就让她自己做主好了,何必事事来问我?!”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退去,而他,则被新欢的笑语逗得开怀大笑。

“所以,侯爷,”魏见薇的声音幽幽传来,像远山的回响,却字字句句敲在他的心上,“见薇问过您了。”

孟知行僵在当场,如遭雷击。

“是侯爷您自己没来。而洛姨娘,她执意要走。”

“我能怎么办呢?”她轻轻叹了口气,“只好,成全了他们二人。”

“不可能……”孟知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找着借口,“她一个曾经的花魁,离了这侯府,十年养尊处优,她出去能做什么营生?!”

魏见薇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诧异:

“侯爷难道不知?洛姨娘落难之前,出身杏林世家。她自幼耳濡目染,一手医术虽不敢称精湛,做个走方游医,却是绰绰有余的。”

孟知行不知道。

他现在才惊恐地发现,在他记忆中那段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岁月里,细究起来,竟全是他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雄心与烦恼。

而她,关于她自己的一切,却始终只字未提。

他一时语塞,又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在发颤:“那……那孩子呢?她不要了?!”

“承安呢!她为了承安,在府中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

一直呆立在旁,仿佛被抽离出这个世界的孟承安,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主母,捏着碎玉的手指,指节已然泛白。

魏见薇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他,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嘲弄。她朱唇轻启,吐出了四个字,彻底击溃了这对父子最后的防线:

“也,不,要,了。”

轰隆!

积压了整整一个晌午的阴云,再也承受不住。豆大的雨点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暴雨倾盆,雷声滚滚。

庭院中那些娇艳的花草,瞬间被砸得七零八落,摧折满地。

14. 舟行

而此刻的我,正安然地坐在船篷之下,听着雨打篷顶的交响。

这鬼天气,船家说,只能等雨势歇了才能启程。

当然,停船还有另一个原因——他那双在水上漂了半辈子的老寒腿,此刻正疼得钻心。而我,正不紧不慢地,为他施针。

“我就说嘛,黔州那地方,山路崎岖得能把人骨头颠散架,你一个小娘子,怎会孤身一人非要去那儿。”船家是个爽朗的汉子,腿上的疼意缓解了,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

“原来是位杏林高手,这就难怪了。黔州那地界,紧挨着苗疆,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珍异草。你们这些做大夫的,就爱往那犄角旮旯里钻。”

他试着动了动腿,惊喜地发现那股子刺痛真的消失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子,果然没诓我!得,这趟水路,算我送你的!就当是付你的诊金了!你姓洛是吧?往后,我便叫你洛大夫!”

这中年汉子虽然话多,却是个难得的敞亮人,丝毫没有因为见我孤身女子,便生出什么赖账的龌龊心思。

对于这一点,他也曾半开玩笑地与我提过:

“洛大夫,你这心眼也太实诚了。万一我这腿给你治好了,我却翻脸不认人,不渡你过江,你岂不是白白吃了大亏?”

我只是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刺入他的穴位,抬头,淡然一笑:“那便只当,是为自己积了一桩功德,日行一善罢了。”

他没有出尔反尔,更不懂医理的玄妙。所以他自然不会发现,这些银针扎下去,不过是治标的暂时之法。想要真正除根,还需在半月之内,以内服一种特殊的草药为引。

而那种草药,普天之下,唯有黔州独有。

若我能平安抵达,他的腿,定然能痊愈如初。

若我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那半月之后,今日消失的痛感,只会加倍地、疯狂地卷土重来。

这些,我永远不会告诉他。

就好像,我从未告诉过孟知行,我的父亲,曾经也是金陵城中一位小有名气的御医。早在爷爷那一辈,我的族人因黔州山洪,饿殍遍野,为了活命,他毅然决然地带着一身医术走出了那片穷山恶水,一路辗转,最终竟叩开了太医院的大门。

父子两代人,满心只想着凭着救死扶伤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至少能让子孙后代不再挨饿受冻。

他们却忘了,天子脚下,除了“伴君如伴虎”的凶险,更有朝局中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诡谲风云。

一步站错,便是万劫不复。

爷爷病故后,父亲终究还是在一次残酷的党争之中,走错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于是,曾经门庭若市的太医洛家,一夜之间,便从金陵城里销声匿迹了。

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

“妙仪,若你能活下去,千万……不必为爹报仇。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活着,爹和你早逝的娘,也就无憾了。”

那个救人无数的洛大夫,到死也没能想明白,当初为了族人能有一口饱饭而走出黔州,来到这繁华似锦的金陵城,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

或许,这世间事,本就没什么绝对的对错。自古认赌服输,输的人未必有错,赢的人,也未必能笑到最后。

譬如,洛家被抄家后不到三年,我便在那春风楼的画舫之上,亲眼瞧见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赢家,因一着不慎,同样被拖到菜市口,举家抄斩。

而我,为了活命,卖身入了花楼。离开那座被贴上封条的旧宅时,我唯一带走的,便是散落在地上,不知被多少只脚踩过的、父亲的那些银针。

在之后那些强颜欢笑的日子里,在被当街受辱的时刻,亦或是在孩子被强行抱走、骨肉分离的深夜里,我都会拿出那根针,狠狠刺向自己的指尖。

看着那渗出的血珠,感受着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洛妙仪,你又活过了一天。

至少,你还活着。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渐歇,我将拔出的银针一一擦拭干净,小心地收回针囊。

那船家久病得愈,心情大好,正吆喝着准备启程。

却见不远处的码头上,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大群家仆模样的人正拿着画像,四处盘问着什么。

船家将缆绳解开,一边撑着篙,一边与我解释缘由:

“听说是昌平侯府里,丢了一位极受宠的姨娘,这不正满世界找人呢!”

这金陵城里,王侯将相多如牛毛。昌平侯府若不是靠着祖上的荣光,以及与洛阳魏家结亲撑着门面,实在也算不得什么顶尖的豪门。

船家并未发现我嘴角那抹淡去的笑意,只是摇着橹,继续道:

“不过啊,那位离经叛道的新侯爷,名声倒是响亮得很。小娘子你怕是不知道,当初这位侯爷还是世子的时候,为了春风楼的一位花魁娘子,那可是冲冠一怒,宁可违背祖训,也要抬进家门做妾呢。”

“如今一晃十年过去了,听说那位姨娘依旧恩宠不减。可见啊,是那位新侯爷心尖尖上的人。这心尖上的人走丢了,能不着急吗?你瞧瞧,连官府的人都惊动了,跟着一起找呢。”

他说着,我便也笑着,声音轻得像风:

“若真是心尖上的人,我又怎会听闻,今日昌平侯府正在办喜事呢?更何况,那位爱妾,据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难得见上几面。”

说白了,那所谓的恩宠,不过是对一只养熟了的猫儿狗儿的爱怜罢了。

却被世人传成了痴情种子、性情中人,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船家听了我的话,也不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所以我瞧着啊,这位姨娘,不是丢了,是跑了。”

“这王侯之家,说出去好听,可咱们这些苦命人进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有机会,那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你再看那什么侯爷世子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做不了主。”

“竟比咱们这些江上的粗汉子,还要窝囊!这样的男人,谁还稀罕?”

他话音刚落,猛地举起手边的短刀,寒光一闪,“唰”地一声,斩断了最后一根系在岸桩上的缰绳。他硬朗的嗓音,回荡在雨后清新的河畔之上:

“开船咯——!”

微风拂面,急雨过后,江面波涛浩荡。

水汽氤氲中,我的视线一时有些模糊。恍惚间,我好像看见那骚乱的人群里,有一个身影衣发凌乱,正是孟知行。他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我的船跑来,甚至跑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也浑然不觉。

好在,侯府的下人眼疾手快,死死地将他拖拽住,才没让他被湍急的河水卷了去。

而在那混乱的河岸之上,孟承安却无人看管。他任由身边的人挤来搡去,瘦小的身子摇摇欲坠,却无动于衷。他只是定定地,定定地看着那艘渐行渐远的船舶,一动不动。

那模样,像极了过去每一次在府中受了委屈时,沉默而固执的样子。

只可惜,从前,总会有一个人,无怨无悔地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而如今,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头了。

卷二:故园蛇

15. 归乡

我没有再回头,一路舟车劳顿,径直去了黔州。

黔州多山林怪石,地气潮湿,与那干燥繁华的金陵城判若云泥。

当我终于站在记忆中的老宅门前时,才发现,岁月早已将这里侵蚀得不成样子。屋檐破败,院墙坍塌,风一吹,齐人高的荒草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带着一股子阴凉的草木腥气。

我凑近细看,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一条通体乌黑的蛇,正盘踞在门槛上,高高地昂着脖子,冲我“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充满了主权被侵犯的威胁意味。

这东西若是放在金陵,怕是能当场吓晕一众闺阁千金。

但奈何,我本就是黔州这片土地上长大的野丫头,从小摸爬滚打,什么阵仗没见过。

所以我:“……”

我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眼疾手快,一棍子就把它给敲晕了。

然后,我拎着它的尾巴,将它提溜起来,一边朝院门内走,一边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我正缺一根晾衣裳的杆子?”

蛇鳞坚韧,富有弹性,将头尾系在两棵树之间,高度正好。等衣裳晾干了,这蛇肉干估计也风干得差不多了。

晚饭,这不就有着落了?

原本还在半晕状态的黑蛇:“……”

“!!!”

它像是突然听懂了人话,猛地开始疯狂挣扎,那双红豆似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渴望。

奈何,挣扎无效。

被结结实实地挂在树上后,它总算老实了。

当然,我还不至于真拿它做蛇肉干,不过是给它个小小的教训。毕竟,日后我可是要在这里长住的。

如此这般恐吓新邻居,多没礼貌?

黑蛇满眼惶恐地看着我,似乎被“邻居”这两个字,吓得不轻。

可除了它,这里还有谁?

多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山洪,让不知多少乡邻背井离乡,客死他乡。时至今日,这方圆十里之内,皆是荒无人烟。

此情此景,比起那纸醉金迷的春风楼,和那雕梁画栋的侯府,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纸醉金迷的春风楼,不是我的家。楼阁错落的孟侯府,更不是我的家。

唯有这破败荒凉的旧院,却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和衣而睡,哪怕睡到天荒地老,也再不会有人对我拳打脚踢,或是用冰冷的语气,让我滚……

才怪。

夜半三更,我睡得正沉,忽觉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正顺着我的裤腿,缓缓地向上攀爬。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舔舐着我的脖颈。我于梦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挥开,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牢牢扣住,反剪至脑后……

那东西离我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子异香。我终于惊觉这并非是梦,猛地睁开了双眼。

幽冷的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格,照亮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是一张妖冶到不似凡人的、苍白的面孔,离我不过一寸之遥。他用彩色的发绳绑着许多细小的辫子,其中一缕,正垂落在我的脖颈之间。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里,不带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冷得像深渊。连带着他肩上盘踞着的一条斑斓小蛇,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他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指腹,缓缓抚过我的眉眼。

喉结滚动,他吐出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怪异而古老的语言。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那是一句古老的苗语。

翻译过来,意思是:

“从远方来的女人,你强占了我的房屋,欺负了我的小蛇,现在,还要抢夺我的床。”

来源:暖暖故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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