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门没看黄历,过个马路,给酒驾司机开着小轿车创得飞起,甚至在空中流畅翻转四五圈后,像一支羽毛翩翩然落地,地上炸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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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十分有财哦
如果可以,我不想死。
我欠下太多,我死了,要怎么补偿?要怎么不留遗憾呢?
一、
8月6日,早上十点四十五分,我死了。
现在是一只阿飘。
死法呢,很简单粗暴。
出门没看黄历,过个马路,给酒驾司机开着小轿车创得飞起,甚至在空中流畅翻转四五圈后,像一支羽毛翩翩然落地,地上炸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玛德,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我可真惨,可真倒霉。
当时我在地上扭曲地躺着,剧痛没一会儿,就成阿飘了。
嗯,当场死亡。
好心人打了110和120。
肇事司机惊觉自己撞死人,酒都醒了,吓得摊在驾驶位上直抽抽,还尿了裤子。
然后他被警察带走,我的尸体被后面叫的殡仪车拉走。
交警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时联系不上我的家属,我的尸体就先被冷冻起来了。
我飘在我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边,瞅了一眼,真的是不忍直视,看得我犯yue。
我嫌弃地飘远好几米。
但这里到处都是尸体,怪毛骨悚然的。
我打算飘出这间房间,出去透透气。
转身准备穿墙时,有一只手突然放到我的肩头上——我阿飘之身的肩头上。
“卧槽!!!!!!”我声如洪钟地大叫出声,忍不住口歪眼斜,四肢着地,预备以屡试不爽的发疯绝杀创死这歹人。
歹人显然被我这架势唬住,声音抖个不停,结结巴巴地说:“宋……宋愉学姐……是、是我啊……我是薛歆歆啊……”
薛歆歆?有点耳熟,不确定,再看看。
我将信将疑地从地上爬起来,同这个眉清目秀的长发女阿飘面对面飘着。
我细细端详她的面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这个薛歆歆见我正常了,勉强笑笑,还没从刚刚我的发疯起势里回过神:“学姐,我是薛歆歆,是学姐大二的自习搭子。”
“哦——”我夸张拉长音,“记起来了,你是薛歆歆。”
她说的没错,她是我的直系学妹,我俩都喜欢泡在校外一家二十四小时的自习室,久而久之,就结下了革命友谊。
可惜我上大三后,突然就联系不上她了,问她的室友,同样没法联系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听辅导员说她生病休学了。
当时我猜测她大概出了什么事,但由于根本找不着她,慢慢也把她淡忘了。
我实在不想在这块地方久待,于是招呼薛歆歆一起往外边飘。
边飘边想,既然久别重逢,叙旧必不可少,我很注重仪式感的,因此临时起意,领薛歆歆往城东的著名的鸡蛋花林公园飘。
现在鸡蛋花正值花期,开得正美。
而且我好久没去那了,怪想的。
咳,鸡蛋花听着不优雅,叫它缅栀子吧。
也不知道能在这世界留多久,还是多看看吧,还挺舍不得,于是我带着薛歆歆绕来绕去,挑远路飘。
途中,我在空中时不时俯瞰人间。
现在是上午下班的高峰,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各有心事,人生百态啊。
我有些木然。
去公园的路上,我还经过我变阿飘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血迹,没有车前杠凹陷的轿车,没有警戒线。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毫无线索的悬疑案件,普普通通的车祸而已。
此时,薛歆歆忽然开口:“学姐,我是死在这的。”
“这么巧?你也给车撞死了?”我一脸惊讶,这可太有缘——死后能相遇,死法还相同。
薛歆歆神情复杂,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街边的一栋居民楼:“不是,我是在家里自杀的。”
我问:“为什么?”
“没得活,活得不好,活不下去了。”她回答得很轻松,好像在谈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抑郁症吗?”
“不知道,可能吧,没看过医生。”她的嗓音依旧淡淡。
“现在你看起来没啥心事。”
“我都死了,那些都是活人的事,我是死人,都跟我没关系了,现在轻松的很。”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乳白与鲜黄交织的花团锦簇:“马上到了,漂亮不?”
她顺着我的指示看过去,表现得认同:“好看,真的像鸡蛋。”
二、
飘到花林时,花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也对,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段对于打工人来说,应该是用来抓紧时间干饭而不是闲情逸致来这个偏僻的地方赏花。
我们选中一棵树,虚虚坐在粗壮的花枝上。
我左右张望,嘴里嘟囔:“没一个人,还是热闹点好。”
薛歆歆说:“我们可以找找有没鬼。”
我撇嘴,荡着两条腿,看着鸡蛋花瓣随风悠悠飘落:“所以你咋死的?”
“嗐,老套路而已。”她耸耸肩,“重男轻女,男友出轨,负债累累,确诊绝症,就这样。”
“确实没得活。”我摸摸下巴。
我也不问她当时为什么休学了,听她的话,休学的原因也不会难猜。
“你呢?死法是什么?”薛歆歆反问一句。
“呃。”我尬笑一声,“死挺草率的,出门给车创死了。”
“学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薛歆歆寒暄着,又问。
我叹:“这么说呢,这可说来话长,我活得怪波澜壮阔的。”
她被我逗乐了:“怎么个波澜壮阔?”
“就怪精彩的吧?”
“你快说我好想听。”
“这不是说来话长吗?”
“学姐你怎么绕回去了。”
薛歆歆捏起拳要捶我,我一脸坏笑,闪身躲开。
此时,薛歆歆的视线落到我身后,忽然惊呼:“有个帅哥!”
“谁家大帅逼大中午到花园遛弯的。”我一边嘀咕,一边火速转头去瞧薛歆歆口中的帅哥。
定睛一看旁边那棵树下,果真是一个有颜有型的一身黑大帅哥杵着,怪迷人的嘞。
“哎呀,收一下你如狼似虎的目光好吗,真丢鬼脸。”薛歆歆嘴上劝我,可她的眼神也没含蓄到哪。
我撅嘴嚷:“区区男人,不屑一顾。”
这回轮到薛歆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和我说:“我觉得你的眼神不对劲,不仅有对新鲜帅哥的惊艳,还有面对老情人的感慨。”
?
我大惊失色。
薛歆歆满脸骄傲:“我很会读眼神内容的。”
我瞪大眼睛凑到她脸前,跟她四目相对:“那你快看看,分析下现在我眼睛里边的扇形统计图。”
薛歆歆扒拉开我:“你不是霸总不配有扇形统计图。”
“真有梗。”我真心实意夸赞。
“所以你和大帅逼有一段红尘往事。”她的语气很肯定。
我挠头,眼珠子骨碌乱转:“就一前任呗。”
“前——任——”薛歆歆满眼写着大大的“八卦”两字。
我转移话题:“你觉得怎么有人大中午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说着说着,我往大帅逼那边飘。
挺久没见着,我得仔细瞅瞅他变什么样了。
他倚着树,手上举着手机,整个人对着手机屏幕愣愣发呆。
路长行还是那个路长行,还是有鼻子有眼的,还是又帅又俊,还是跟以前一个样。
我在他身边绕圈:“稀客,我怎么记得你可不喜欢花啊。”
他还在对着手机出神。
我不经意地凑到他身旁瞪大眼睛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上面是微信聊天界面,密密麻麻的,他一言对方一句的。
定睛一看,备注是……姚妙?!
好家伙,谁家好闺蜜背着自己偷偷跟自己前男友加微信好友!
我八卦心大起,让我好好瞧瞧这个姚妙和路长行在密谋什么。
于是我从头开始再次定睛一看。
【8月2日下午14:02】
【路长行:小鱼今天怎么样?】
【姚妙:挺好的。】
【8月3日下午14:10】
【路长行:小鱼今天怎么样?】
【姚妙:挺好的。】
【8月4日下午14:00】
【路长行:我想光明正大地见小鱼,我想和小鱼复合。】
【姚妙:下午我们当面谈。】
【路长行:好,谢谢。】
【昨天 9:12】
【路长行:小鱼什么时候有空?】
【姚妙:明晚我帮你把她约到缅栀子花园。】
【路长行:谢谢。】
【11:59】
【姚妙:鱼蛋今早车祸去世了。】
三、
我其实有点愣,但还是在薛歆歆面前装挤眉弄眼,在他耳边阴阳怪气:“哟,想跟姐复合呢,还跟菜苗有商有量的。”
我转个身昂首挺胸站到他跟前,整个人高傲得不行:“来,姐给你一个机会,找我复合吧,诚心诚意点我大概就勉强答应了。”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路长行直接被我吓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我大惊失色,难道是我阴气太重吓住他了?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哭得直接蹲了下去,把手机随手扔到脚边,捂住脸吚吚呜呜地当场破防大哭。
我给他整不会了,只好贴在他身边蹲下,伸手虚空拍他背,进行一番安慰发言:“咳,小路啊,我知道你要哭,但你先别哭,大庭广众之下怪丢人的,虽然这就你一个人,但是还有两个鬼。我说你老是有泪不轻弹,现在哭得稀里哗啦,怪让姐心疼的,毕竟会哭的男人惹姐疼。反正你先别哭,有什么好哭的,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早晚你都会变成一只阿飘,没什么好怕的。”
他听不到,自顾自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不知道薛歆歆什么时候飘过来了,也贴着我蹲下来,托腮看我:“学姐,你把你家前任哥咋啦?”
“什么咋啦,我是良鬼,不是厉鬼,怎么搞得了他。”我撇嘴。
“你说现在都要十二点半了,他还搁这哭,他吃不吃饭啊?”我喃喃道。
薛歆歆一笑:“心疼呀?”
我嘴硬,啊不对,我义正言辞反驳:“才不是,我铁石心肠,谁可以面对帅哥哭泣而无动于衷?”
薛歆歆装出一副勉强相信的样子:“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信呢。”
我本来还想要再跟她呛几句,路长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路长行接电话,接电话路长行,路长行路长行……”
这段手机铃声,是我之前一时兴起,在他手机上怪声怪调给他录了这段音,设成手机铃声。
居然没有换掉吗?
手机在路长行的手里狠狠震动,将挂断的前一刻,路长行终于压好情绪,也没看备注,按下接听键,把手机举在耳边。
我就在他近旁,手机里的声音我听得清楚。
这是姚妙打来的。
姚妙在哭,哭得哽咽不已:“杀千刀的臭虫,我怎么求都不肯给我批假。我赶不回来,你帮我去认领一下鱼蛋,这个城市里除了我,只有你跟她最熟悉了,不要让她等太久,她怕尸体什么的。”
我脑补了一下她现在的脸,不小心就乐了。
昨天下午,姚妙就跟她的上司臭虫和其他同事被一起临时派到外省出差了,为期五天。
昨晚她还跟我抱怨来着,说臭虫分给她的活都是一些打杂的任务,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小用她这个“人才”。
我还取笑她:“你之前大大惹恼了臭虫,他不就来报复你了吗?”
她很恼火:“贱人就是多事。”
姚妙和臭虫的恩怨起源于上个月,她撞见了臭虫想潜规则一个新来的实习生,于是她挺身而出阻止了臭虫的恶行,并揭露于众。
但姚妙和臭虫所在的团队正在赶进一个重要的大项目,上头不好在这种时候处理臭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痛不痒地让臭虫当众赔礼道歉。
得知是这种结果的姚妙很是火大,想要当场辞职,但因为这一利益良多的项目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臭虫继续共事。
“他真是一个臭虫,每次跟他待一块我都想吐。”姚妙恶狠狠道。
“她怕尸体什么的……”我的耳边又回响起姚妙这句话。
可是,菜苗呀,我现在也是一具尸体,不要再担心我怕不怕啦。
四、
路长行急急忙忙收拾好情绪,依照姚妙给的地址,顺利将我的尸体认领了下来。
在殡仪馆,他怔怔看了很久连本人都不忍多看一眼的尸体。
他伸手想碰碰我,嘴里喃喃着:“是不是很痛啊,小鱼……”
他交了一大笔费用,希望我破损不堪的身体可以得到高度修复。
而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往警局,去走交通事故处理流程。
路长行坚持要起诉肇事方。
一直折腾到天黑,路长行终于从警局出来了。
跟下午在调解室“舌战群儒”的他相比,现在的他一点儿都没有精气神,萎靡得很。
薛歆歆点评:“也就下午还有那么一茬值得他抖擞精神的。”
我的目光黏在路长行的背影上,忍不住跟上他虚浮的、漫无目的的脚步,心不在焉地应和薛歆歆:“总结得很到位。”
薛歆歆也跟上来,打破砂锅问到底:“学姐,他这么爱,你也这么爱,所以怎么会分手?”
我心知糊弄不过去,反正都是往事了,说就说了,我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好羞耻的。
路长行是我的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高二分科之后,他成了我的后桌。
青春的情愫,像含苞待放的花丛,一缕不知来期的春风吹拂而过,便盛放成锦簇繁花。
他会给我备下课间小零食。
我会给他折各式各样的纸。
他会教我数学大题的解题思路。
我会教他英语阅读的解题技巧。
……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五月末,我们高三,学校为高三年段组织了一场喊楼活动。
操场中央是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表演节目的地方。
那个时候,轮到一位高一学妹演唱《后来》。
气氛太好,大家都跟着纵情而歌。
我挽着我的同桌,我们也唱,越唱越上头,唱到高潮,好多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于是接下来的歌声里都带上几分哭腔。
这首歌结束,我一边抹着停不下来的泪珠子,一边跟同桌感情充沛地互叫对方的名字。
我太投入,以至于路长行什么时候到我身边都不知道,被路长行叫了好几回名字才惊吓地注意到他。
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一包餐巾纸,塞进我手里。
我忙手忙脚地抽出一张来擦眼泪,同时还不忘给我同样涕泪横流的同桌来上一张。
等我平复下情绪后,路长行用只有我和他可以听到的音量问我:“你想考哪所大学?”
我耿直反问:“你要干嘛?”
路长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然是……想跟你报同一所。”
我恍恍惚惚地红起脸来:“噢……也对,咱们成绩差不多……”
“所以答案是什么?”他笑了。
“……A大。”我说得诚实。
“好,那约好了。”
所以,我们大学也是同学,但是专业不同。
高考后路长行就跟我表白了,是在毕业席散场后。
我和他回家的路有一大段是重合的,所以当时我俩就结伴回家。
路长行早和他的兄弟们商量好了。
在一段繁花盛开的小道上,他的一个兄弟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给路长行递上了一捧粉玫瑰。
路长行拿着这捧粉玫瑰,很真诚地对我说:“宋愉,我喜欢你,你愿意答应跟我在一起吗?”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是什么心情了。
我只记得,晚风与花瓣共舞在空中,我眼前的少年双眸似星河,青春里最绚烂的画卷正在展开。
毫无悬念,毫不犹豫,我会答应。
于是我们甜甜蜜蜜地谈恋爱,一直到大四。
我们感情很好的,为什么就分手了呢?
“对啊,为什么就分手了呢?”薛歆歆把我的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呃……这就牵扯到我的悲惨过去了,并且说来话长。
五、
我很倒霉,出生在一个落后小山村里。
这里的每家每户基本都重男轻女。
我家也不例外。
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的那个畜生,有暴力倾向,又冲动易怒,我和我的妈妈经常轮着当他的出气筒。
是我生物学上的弟弟的那个混蛋,被畜生宠得无法无天,我和我的妈妈经常轮着当他的仆人。
自打我懂事起,我就很不服气,凭什么我和我妈妈处在这么卑微的处境?
他们有什么高贵的?
就凭他们引以为傲的金针菇吗?
我曾经偷偷问过妈妈,为什么她一个大学生,会甘愿嫁进这个吃人的村子,会甘愿屈服于那个畜生。
我宁愿我不出生,我也不要我的妈妈承受这些难以想象的苦难。
而妈妈的回答让我记了好多年:“乖乖,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当事人都有自主选择权的。我的过去很灰暗的,就不告诉你啦。
“我当然不甘愿呀,我试过了好几次,都没有逃跑成功。后来有了你,你是个女孩子,我肯定不能把你留在这,于是我选择假意屈服,我要找到时机,我要带你一起走。
“乖乖,我们一定可以逃离这里的。”
听完妈妈的话,我抱着她,压抑着哭了很久。
她没有听见我一直重复的低喃——“如果没有我该多好……”
后来,等我念完必须要上的初中,畜生就不允许我再去上学了,他要我嫁人换彩礼。
尽管我的中考成绩不错,能上排名靠前的高中。
妈妈蛰伏多年,这一回,时机已到,她也不再忍让。
我至今也不知道,妈妈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让畜生同意离婚、同意让我们离开。
妈妈摇头说:“这些太黑暗了,我不想告诉你,你还这么小,应该多见见美好的。”
妈妈不想说的事,我是怎么也问不出的。
我抱住她,像小时候那一回一样:“妈妈,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为了尽可能远离这座可怖的大山,妈妈带我搬到邻市定居,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切断联系。
她还带我去改了名,我决定改名为“宋愉”。
跟着妈妈姓。未来一定尽是欢愉。
虽然生活不算多好,但我和妈妈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幸福。
我上大学后,妈妈拿出一大笔积蓄,移居到我大学所在的城市。
在那段日子里,哪怕是枯叶,在我眼里,也是来日鲜花的预告。
我总对妈妈说,我好幸运,有你做我的妈妈。
妈妈也总对我说,我好幸运,有你做我的乖乖。
但是,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跟我作对?他是不是看不得我好啊?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在我大三的时候、在我快要能够工作赚大钱的时候,带走我的妈妈啊?
她是这个世界最爱我的、我最爱的人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妈妈很好很好,所以带走她了?
可我怎么报答她?我要怎么报答她!
我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妈妈的主治医生对我说,妈妈的病根和旧伤很早就留下了,可以陪我到现在,其实是一种幸运。
我很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我梦境的内容,除了是和妈妈共度的时光,就是对凶手的各种各样残忍的折磨与报复。
梦里的畅快与现实的无能疯狂撕扯我的真实记忆,我快要分不清虚实了。
我好痛苦,我现在踩着的,到底是水泥浇筑的地面,还是血肉模糊的躯体?
我看不清楚,想不清楚。
我要找我的妈妈。
我毫无预兆地自杀了。
我看见妈妈朦胧的身影了。
姚妙是第一个发现我自杀的。
她把我救回来了。
她是我的室友,关系不算密切。
其实我和所有舍友走得都不近,因为我忙着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去兼职打工,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人际关系。
她和其他舍友一直守在我的病床前,等我醒来。
“你终于醒啦!”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姚妙喜极而泣的表情。
她们拼命想留住我啊……
我休学了一年。
这一年里,她们和路长行一直在缝缝补补我破烂的心。
于是我的灵魂不再零碎欲散,身躯重具实感,道路重新平整,眼前迷雾消弭。
我真正活过来了。
我请他们吃了一顿大餐。
因为,何其幸运……尽在不言中。
六、
我大四那年,因为实习公司离学校比较远,交通不方便,我盘算着去校外找人合租。
有一位舍友恰好在我实习的那家公司周边上班,她在那有一间loft公寓。
她听说过我的境况,便很热情地邀请我在她家住下。
我十分感激她。
她不收我租金,只同意我跟她水电平摊。
我过意不去,包揽下了做饭的任务,毕竟我的厨艺可是经过一番磨砺练出来的,很拿得出手。
本来日子就是平平淡淡地过着的,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公司里的一位保洁人员竟然是我名义上的堂姐,是我幼时为数不多的一位好友!
我的外貌没有太大变化,所以她很轻易就认出了我。
而她形容憔悴,身材干瘦,瞧不太出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女生,我没有认出她。
她其实没有找我相认,只是向别人打听我,然后确定了我的身份。
再然后,她特意抽了一天时间,跑回我深恶痛绝的那个山村,开玩笑似地把关于我的消息抖落给了畜生和混蛋。
他们听我过的不差,起了找我讨钱的心思。
事发后,我找到机会质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没有得罪过她。
她冷冷地笑:“凭什么我没有书读,凭什么我只能干保洁,你就是大学生,你就有好工作?”
“明明我们一开始就一样!”
……
大概是因为死了,尸体冷冷的,很安心,我现在总算敢回忆一下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畜生和混蛋在一个周日找上门来了。
那时正是大中午,我和舍友突然起了吃炸鸡的兴致,于是下了一单外卖。
畜生和混蛋来敲门的时候,恰好是外卖小哥打过“预告”电话的三四分钟后。
所以我和舍友理所当然以为是外卖到了。
我和舍友靠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走这几步路拿外卖。
我输了,我哼了一声爬起来去开门。
我把门打开了。
一句“谢谢”没有出口。
门外的两张梦魇般的丑恶嘴脸,让我一瞬间大脑发了蒙。
畜生一见是我,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唾骂着甩了我一耳光:“奶奶的,终于叫老子找着你。”
力道之大,我重重摔倒在地,嘴里一股铁锈味,眼前模糊,耳鸣不止,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舍友着急跑来,护在我身前,怒骂道:“你们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我想叫她快跑、快跑!
但我连嘴都张不开。
我绝望地看着混蛋轻易牵制住舍友……
如果不是外卖小哥见义勇为,震慑住了那两人,及时拨打了110和120,我真的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的舍友何其无辜。
我对她十分愧疚。
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够保全她。
我好无力,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保全不了妈妈。
如果我搬走,还是不能保证那两人日后会不会又找上门;让舍友搬离自己的房子的话,她要住哪呢?
我拿出我的大部分积蓄,请了有名的律师,借着故意伤人和强奸未遂的罪名,新仇旧恨一起,用法律的力量把那对猪狗不如的法盲父子送进了监狱。
他们在里面不会待很久的。
舍友也知道。
她婉拒了我的赔礼道歉,告诉我她准备回到家乡发展了,她的家乡离这里很远。
她对我说:“我不怪你,你不要这么内疚。”
其实,再怎么自我欺骗,心里种下了这么一根刺,即便不挑明,我们也心知肚明。
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你也是。”
我换了另一家公司实习,没有告诉任何人。舍友卖掉了这间公寓。
我们就此分别。
现在,在这座城市,与我熟识的,只剩下姚妙和路长行了。
他们都是本地人,不出意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搬进公司分配的宿舍里时,忙完各种杂事,我感到深深的迷茫。
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梦里是那两人对姚妙和路长行的恶意折磨。
我怕了,我太害怕了。
我又不知道我的脚下到底是什么了。
我不想他们被我连累,不能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于是我一意孤行地和姚妙告别,和路长行分手。
同时,我换掉了电话号码。
说到底,我舍不得这座城市,离不开这座城市。
在这座城市,我度过了我大学生活,这里蕴藏了太多太多我心中已如云烟消散的美好,我太眷恋。
并且,妈妈也长眠在这座城。
这座城其实很大,有时候如何想要相遇,却总是在错过。
其实它也很小,明明不愿相见,但总会莫名遇见。
我心知姚妙和路长行已经找到我了,他们遮遮掩掩地关注着我,但我还是装作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
我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在最后一个疗程结束后,我去了一家我从前很喜欢的烤肉店吃了一顿好的,算是庆祝。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忍不住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拼命灌进自己嘴里,好像在跟谁置气一样。
我走出店的时候,怎么走也走不直,就要直挺挺摔向地面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姚妙拿自己的身体给我做了肉垫。
她一下就哭了,可能是被我砸痛的。
她一哭,我也哭了。
于是我们两个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相拥而泣,抱头痛哭。
姚妙不客气地质问我:“宋愉,你就是这样照顾你自己的吗?”
一连串的发问从她嘴里像炮弹似的砸出来。
“要不是我路过看见你,你都要摔脑震荡了你懂不懂啊?”
“你一个人到底怎么过的啊?”
“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我哭得更凶了,说不出一句话。
她跟我较劲似的,比我嚎得更卖力。
再后来,我就被姚妙捡回她家了。
八月到了,我总算再一次拥有了归属感和安全感。
七、
一口气讲这么多,就算我是阿飘,还是没来由觉得口干舌燥。
我问薛歆歆:“就是这么狗血且无厘头,对吧?”
薛歆歆没有立刻接话,反倒抱了抱我,对我说:“学姐,辛苦了。”
“我对学姐的经历很感同身受的。”她装作开玩笑地说起,“要不然我怎么会自杀呢?”
她偏过头,不看我,也不再说话了。
我没有追问她,她懂我,我也懂她。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我努力开朗:“哎,你猜猜我当时提的分手理由是什么?往离谱了猜。”
“你接受不了他吃香菜?”
我摇头。
“睡觉不睁眼?”
还是不对。
薛歆歆不乐意继续猜了:“快告诉我,到底多离谱。”
我羞耻地说道:“我当时跟他说,你怎么可以一天要吃三顿饭,还要拉还要撒。”
薛歆歆表示服气。
不知不觉,我们跟在路长行的后边,到了他家门口。
薛歆歆说:“我到楼下公园转转,学姐不用担心我。”
说完,她就溜没影了。
路长行开了门,走进去,关上门。
我盯着门上的纹理,稍稍犹豫,还是穿了门。
这间公寓,是大二那年,路长行父母替他准备的。
他拉着我一起搞设计搞装修,因为他想要毕业之后我不用担心租房问题,只要我愿意,就可以随时拎包入住。
不过这套公寓位于城南,我的活动范围都在城东,连上这套公寓坐一坐也很少。
我飘入这座久久未至的、却熟悉万分的空间。
房子里的布置都是喜人的暖色调,茶几边摆放的熊猫样式的懒人沙发,还是当时我和他在家具城同时开口选定的,默契十足。
路长行没有开灯,倒头就倒在毛绒地毯上,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
这么多年,路长行爱哭的属性一点儿没变,泪腺依旧发达。
从前和他一起看过一部虐恋电影,看完之后,我的感想是这个爱情的苦也不是特别刻苦铭心,路长行却从电影高潮流泪流到了结尾,好不容易不哭了,他到了家,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
路长行的爸爸妈妈又好笑又无奈,拉着他看过一部爱情喜剧片,路长行才彻底缓过来。
这一回,他该怎么缓过来啊……
房间黑漆漆的,可能是因为阿飘身份的加持,我的夜视能力很强。
我蹲在他身侧,看着他的眼泪不停地流啊流,和水龙头拧不上一样。
情绪上头,他含糊不清地嚷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明明都苦尽甘来了……”
“我都筹备好告白仪式了啊,为什么啊?”
“小鱼这么好,不能因为她那么坚强就一直针对她啊!”
路长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小孩儿失去了最好的玩伴。
如果悲伤有实体,我已经被砸得又死了一回。
被路长行带动,我也大喊:“对啊!为什么啊!老天爷你到底玩我玩够了吗?虽然我只是个npc,也不能这么折腾啊!你看吧,过火了吧!”
但,其实我的心情还是算平淡的,毕竟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
路长行叫累了,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声音不断弱下去:“小鱼啊,怎么老天爷这么舍得折腾你?”
“它太不长眼啊,小鱼。”
“小鱼,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我想见你啊……”
今天路长行经历了这么一场大起大落,还忙活了整天,已经很累了,所以他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就这样睡着了啊,这真是令人艳羡的睡眠质量。
看他一时不会醒,我也不能给他盖床被子,就打算去找薛歆歆。
可是他睡着睡着,居然睡出了一团淡淡的光芒。
我觉得稀奇,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去触碰它,忽地一下,空间瞬间扭曲起来,变幻出一个全新的场景。
是夜晚的鸡蛋花林。
又一个突然,我感到自己不再失重,切切实实踩在了草地上。
我,在路长行的梦里活过来了?
周遭逐渐喧闹,各样的彩灯逐一亮起,藏在暗处的音箱倾泻出柔和的曲调,枝头上的花瓣也应景地翩翩舞在空中。
低头,是一朵朵漂亮的缅栀子摆成的大爱心,一身长裙的我就站在这个爱心的中央。
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进我的耳朵。
我抬头望去。
身着白衬衫的路长行向我一步一步走来。
是我最喜欢的清爽少年形象啊。
他噙着笑意,手捧一簇开得十分漂亮的粉玫瑰,就那样望向我,一如当年。
然后我被感动到哭了。
一见我掉眼泪,路长行就着急了,小跑到我面前,把玫瑰花放到一边,伸手替我拭泪,温声哄我:“小鱼怎么哭了呀?小鱼不哭,哭了妆就花了。”
我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中,他下意识抱紧我。
我说:“路长行,我抱住你了。”
他浑身一僵,有所预感般。
我说:“路长行,我也很想你很想你,我也想见你。”
现在轮到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病快好的时候,我就想找你和菜苗了,但是我不敢啊,我好愧疚,我很内疚当时那么强硬地离开你们,我也有点在意我该死的面子。”
“路长行,对不起,你朝我走了这么多步,我勇敢点,向你走出几步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早点抱住你了。”
“所以,小鱼你还是……不在了,现在到我梦里了吗?”出乎意料,路长行变得很冷静。
“对啊,我跟在你旁边一天了。如果没有另一个姐妹陪我,我真的会吓得再死一回。”
路长行把我抱得更紧了:“小鱼,怎么办啊,你这么害怕,我好担心。”
我打岔:“你为什么不哭啊?”
路长行的嗓音带上几丝颤抖:“因为我抱住你了。”
我哭得更凶了:“怎么办啊路长行,我不知道我还能存在多久,我其实很怕死,我很怕消失。”
“小鱼不怕。”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坚定,“我醒来就去找办法能留住你,一定有办法的。”
“算了肯定找不到。”我嘟囔一句。
“路长行,你认真听我说,我要交代你一些事。”
路长行默了默,才回应我:“你说,我听。”
我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海葬,我一直在攒钱,想到处旅游来着,现在没机会了,就跟着水循环到哪算哪吧。”
“我的银行卡……好吧,没得交代,就两位数。密码是我的生日,倒着的。”
“然后你要好好生活,也要帮我转告菜苗,让她好好生活,我会狠狠保佑你们的。”
“……哎呀,一下子我不知道还要交代什么了,先这样?”
“小鱼,我都记住了,你放心。”路长行闷声道。“那你多跟我聊聊天好不好?”
“聊天啊……嘶。”我绞尽脑汁找话题。
“随便说些什么就好了,我就想听你说话,说什么都可以。”路长行听起来要绷不住哭了。
我想了想,踮起脚,在他的脸颊边印下一吻:“路长行,我爱你,你要放下我,好好去生活。”
“我不想听这个!”路长行急得破了音。
我有些无奈,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你的手机震动得这么厉害,梦里都感觉到了,你要醒了啊。”
“我不会醒!我不会醒!”他耍赖一样地一直重复。
“唉。”随着我的叹息,梦境坍塌了。
他慢吞吞地睁眼,似乎意识到什么,唰得坐起身,左右张望:“小鱼,小鱼你还在这对吗?”
嗐,我很想回答你我在啊,可是你听不见,难办哦。
路长行终于也想到这一点,安静下来。
他够着手边小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润了润干渴的嗓子后,他解锁了手机,一看,是十几个未接来电。
是他的两位铁哥们。
他在他们仨的兄弟群里拨出语音通话,很快,另俩人火速加入。
兄弟A:“路长行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啊?我们都要准备找你爸妈上你家了。”
兄弟B:“路哥,我们去陪你要不要?”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好。不要让我爸妈知道,他们爱操心。我手机关静音了。今天忙,没怎么看手机。”路长行的声音很轻。
兄弟B:“真的假的?你别想不开啊,虽然这件事真的……很让人不能接受。”
兄弟A:“那你不准再关静音了啊,我们打电话你必须接。”
路长行:“好。我答应你们。”
明显,路长行没什么兴致说话,三言两语间,通话结束。
他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卧室走,规规矩矩地上床躺好,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我期待地守在一边。
他睡着了,可是……那团光芒呢?
入不了梦了吗?
这技能是一次性的?
我蹲守了好久,直到确认毫无可乘之机,我失魂落魄地离开。
得去找薛歆歆了。
唉,都不敢想路长行要怎么哭了。
祝你做个好梦,长行。
八、
我在一架秋千上找到了薛歆歆。
薛歆歆说:“都十一点多了,这公园没个人,怪可怕的。”
我说对。
她说:“夜爬俐山,去不去?”
我说好啊。
很多大学生喜欢夜爬城西的俐山,放假也不例外,然后在俐山山顶这个绝佳赏景点等待一场盛大日出。
晚上的俐山,挤满活力四射的大学生,很热闹。
我们兴冲冲地飞过去。
一不小心,直接飞到了山顶。
“我们这只能叫夜飞俐山。”我语重心长。
由于我们遥遥领先,山顶只有稀稀拉拉正在支帐篷的几个人,还是有点冷清。
“我一直觉得大晚上的山都有一种天然的恐怖片氛围,会出鬼,很可怕。”我左顾右盼。
薛歆歆认同地点头:“对,但是这里甚至有夜市,而且现在该别人怕我们。”
我们不约而同停在烧烤小摊前,如果有哈喇子那么它已经飞流直下了。
当阿飘最崩溃的其中一集。
眼不见为净,我们再次不约而同地飘走。
当阿飘很无聊,虽然路上偶遇了其他阿飘,可我和薛歆歆都是i人,一点儿都不敢去结交。
所以,尽管现在山头上的阿飘不止有我俩,我们还是感觉无聊。
我想到什么,就和薛歆歆聊什么:“嗯,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消失。”
“三天。”她很肯定。
“为什么?”我惊讶。
“遇见你之前,一个阿飘老奶奶告诉我的,而且她也在三天后消失了。”
“你……几天?”
“我会在日出时分与你告别。”她冲我吐吐舌头。
我开始沉默,她倒是哼起很欢快的小调。
薛歆歆哼过一首又一首,见我还不打算开口,她就抱住我的一只手臂:“哎呀学姐,舍不得我呀?”
我点头。
“没关系的,学姐,虽然我也挺怕的。我也不知道灵魂消散之后,是以全新的身躯回到人间,还是真的就此消散了。但是,只能接受呢……学姐肯定也懂。”
“我们好不容易再见啊,又要说再见……”我闷声闷气。
“没事,学姐,我唱歌给你听啊,我唱歌很好听,都没给你唱过几回。”薛歆歆笑嘻嘻的,我点什么歌,她都能唱上来。
真的很好听。
“那当然!我立志当歌手的!”薛歆歆可骄傲了。
她唱啊,我笑啊,天边就渐渐地亮起来。
我们看见,天边白云泛红,红日从远处的碧海之上缓缓而升,霞光大盛。
这一刻,有人在举杯,有人在告白。
我们在相拥着告别。
薛歆歆在我耳边呢喃:“学姐,不要害怕,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更好的人生。”
“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陪伴你。”
随后,太阳彻底跃上天空,云彩在融化,她不见在清晨的凉风中。
“再见,歆歆,我也相信。”
我颓然地收回双手。
阳光灿烂,温度上升,我在寒凉里久久不回神。
这是第二天。
我去了海边,待上一整天,我想妈妈了。
妈妈葬在这片海里,我也会。
我对海风说了好多好多话,像以前一样,希望它可以帮我把话带给我想念的人。
“妈妈,我要来找你了。”
“没想到吧,我英年早逝了,虽然我很不想。”
“怎么办啊,我没有做到跟你约定好的长命百岁。”
“唉,我真是倒霉蛋啊,那个算命老道士算的好准,我这下信服了。”
“你在那三天,都在做什么呢?”
“你有没有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呀?”
“还是待在我身边,操心这操心那?”
“不要再操心我啦,我长大了,你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啊。”
“妈妈……”
我迎着呼啸的海风,大声呼喊:“妈妈,我好想你——”
会听见吗?一定会吧。
妈妈,我好想你,好想你抱抱我啊……
九、
第三天,很快到了。
姚妙结束了工作,一下飞机,就匆匆忙忙地赶到殡仪馆。
路长行一身黑衣,早早在大门口等着。
他们为我办了一场告别仪式。
既然是我的告别仪式,我肯定要出席的。
没想到的是,出席这场仪式的,不止有他们,还有路长行的父母、我高中时期的朋友、老师和大学的另外两位舍友。
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愿意送送我,真好,真幸运,这一辈子没有太白活。
今天飘了细雨,天色略微阴沉。
氛围感拉满了。
本来没想过能够再见的人再见了,简直是煽情利器。
他们一个一个地走到我的身躯旁,沉默着跟我告别。
不愧是路长行花大钱办的业务,棺材里的我看着只是睡着了,脸蛋还白里透红。
可我想说,你们不要把话说在心里啊,我不会读心的啊。
我只好对每一个上前的人表达真诚祝愿。
路长行是倒数第二个上来的,他俯下身,在我的耳旁低声说:“小鱼,你的话我一字不落地记着。你不要害怕,我找到的最可信的说法是,只要有人记得离开的那个人,那个人的灵魂就不会逝去。所以小鱼,不要怕,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永远不会消散。”
“宋愉,我,路长行,很爱很爱你。”
“我一直在梦里等你。”
路长行,你,真是傻瓜。
我被他搞得又哭又笑的,样子很滑稽。
姚妙是最后一个和我告别的。
她跟我太默契了,现在的她也是又哭又笑的模样。
“臭鱼蛋,路长行说你的灵魂能听到我们说话,我要说很多很多啊,你不准不认真听。”
好好好,你说我听。
“臭鱼蛋,以后我那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你知道的我总会脑补什么有的没的,你可不要光想着你男人啊,你姐妹也很需要你。”
我怎么可能是重色轻友之徒!
“还有啊,我也没死过,也不知道后面什么流程。但我看小说,里面都写你们灵魂到时机了要去投胎,如果不去后果很严重。你可不要胡来啊,该走的程序就去走,我又不稀罕你能陪我。”
就你嘴硬。
“你到时候旅游到什么地方,要记得回来给我托梦分享一下啊,我也很喜欢旅游来着。”
屁,你个宅女。
“还有啊,我肯定活得倍儿好,你不要老妈子一样瞎操心我,该干嘛干嘛。”
如果我不叫你吃饭你可以一天吃一顿……
“呜呜呜鱼蛋你在不在听啊?”她一下子破防了。
我在啊,菜苗。
姚妙伸手就要薅我的尸体:“宋愉你起来啊!”
“你睡什么睡啊宋愉,都几点了啊?”
“这么阴森森的地方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你不是前几天不是说想吃海鲜大餐吗?你现在睁眼我就请你吃。”
“你快点睁眼啊!你不要装了这哪里好玩了?”
一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制止了姚妙,用眼神示意另一名工作人员把姚妙架走。
姚妙,不要哭,你这么爱美,哭得这么丑,很丢人的。
而后,到火化环节了。
我看着我在众人的目光中被推入火葬场。
再出来,我成了一捧灰,被装进姚妙为我精心挑选的骨灰盒里。
就这样,他们带着我,到了海边。
路长行捧着骨灰盒,和姚妙一起站在前头,海水漫过他们的脚踝。
其他人仍旧沉默,沉默地看着一切。
姚妙将我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洒进大海。
她不顾形象地大喊:“宋愉,去你想去的地方好好看一看啊!我等你回家!”
路长行也喊:“宋愉,我一直在等你!”
我最后的骨灰落进海里,众人纷纷挥手告别,只像是送我登上了周游的轮渡。
我的灵魂愈发轻盈,原来消散在天地间,是这种感觉。
我在浪花上,向他们作最后的告别。
我的人生,悲喜交加。
我敢于与命运斗争,是我这一生最辉煌的成就。
我永远感恩,你们,是我难以割舍的眷恋。
天色放晴,风不止,我乘海水远游。
完
来源:青草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