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稳稳停在宏伟的“天工集团”总部大厦前。
“滋啦——”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稳稳停在宏伟的“天工集团”总部大厦前。
江承国从车上下来,抬头望向这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建筑,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拍了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已磨破的蓝色工装,深吸了一口城市里混杂着尾气的空气,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冰冷的中央空调风扑面而来,与他身上残留的机油和汗水味格格不入。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那双沾满尘土的解放鞋,显得那样突兀。
“站住!干什么的?”前台小姐画着精致的妆容,看到江承国,眉头立刻拧成一团,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警惕,“这里是集团总部,维修走员工通道,从后门进。”
江承国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调令,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你好,同志,我叫江承国,是来报到的。”
前台小姐捏着调令的一角,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扫了一眼上面的红头文件和钢印,脸上的嫌弃更浓了:“人事部在17楼,自己坐电梯上去。”说完,便扭过头去,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对眼睛的污染。
江承国默默收回调令,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电梯。电梯里,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谈笑风生,看到他进来,立刻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人还夸张地用手扇了扇鼻子。
那种被当成瘟疫一样躲避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江承国的心上。
他今年五十了,在天工集团下属的第三机械厂干了三十年钳工。从学徒到八级技工,他的一辈子都献给了那些冰冷的钢铁和轰鸣的机床。可就在上个月,厂里下了通知,要“优化”一批像他这样年纪大、学历低、跟不上时代的老工人。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卷铺盖回家时,这张莫名其妙的调令下来了,说集团总部技术研发中心需要他。
他想不通,但他还是来了。
17楼,人事部。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主管接待了他。主管翘着二郎腿,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指尖在最新的苹果笔记本上飞舞,头也不抬地问:“江承国是吧?第三厂的?”
“是,我是。”江承国拘谨地站在办公桌前,两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嗯,”主管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表,“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应该是系统出了点问题,调令发错了。不过既然来了,我们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喂,研发中心的王主任吗?你们不是缺个打杂的吗?我这儿有个老师傅,从一线来的,手脚还算利索,让他过去帮忙看看设备,搞搞卫生什么的,你们先用着,等流程走完,再把他退回原单位。”
挂了电话,主管把一张临时工牌扔在桌上:“去吧,A区3号实验室,别乱跑,这儿的设备都精贵着呢,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江承国攥紧了那张冰冷的工牌,上面的“临时岗”三个字刺眼无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屈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知道,自己就像一件被扔错地方的旧工具,在这里,没人看得起他,没人需要他。
A区3号实验室里,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一群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学历很高的年轻工程师,正围着一台从德国进口的“斯图加特V9”型超精密加工机床急得满头大汗。
“不行啊,项总监,重启了三次了,核心转轴还是卡死,系统报了上百个错误代码!”
“德国那边怎么说?让他们派专家过来!”
“问了,说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到,而且要价三十万欧元!这台设备停一天,我们整个‘神舟之星’项目就要损失上千万!”
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倨傲的年轻人站在人群中央,他就是新上任的海归技术总监,项卓凡。他刚从麻省理工博士毕业,是集团太子爷,空降下来就是为了主持“神舟之星”这个关乎公司存亡的核心项目。
“一群废物!”项卓凡脸色铁青,“我花重金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对着一堆废铁发呆的!图纸呢?数据模型呢?给我分析!马上!”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江承国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像在看一个闯入无菌室的病毒。
项卓凡皱起了眉头,厌恶地问:“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带江承国进来的王主任连忙小跑过去,谄媚地对项卓凡笑道:“项总监,这是人事刚派来的,从一线厂里调来的老师傅,叫……叫江承国。说是来帮忙打打杂,维护下设备的。”
“老师傅?”项卓凡上下打量着江承国,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呵,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老师傅那套经验主义?我们这里需要的是数据,是科学!不是抡锤子的蛮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今天是他上任第一天,正愁没机会立威。这个土包子,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正好,今天开个欢迎会,”项卓凡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也让我们这些高材生见识一下,我们一线工人的‘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
他指着那台瘫痪的德国机床,对江承国扬了扬下巴:“老师傅,既然你是来维护设备的,那这个,你来给我们看看?”
这话一出,实验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声。
“项总监真会开玩笑,这可是德国最顶级的母机,咱们看图纸都跟看天书一样,他一个老钳工能看懂什么?”
“就是,别把机器碰坏了,那可就不是三十万欧元能解决的了。”
“让他出出丑也好,省得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往研发中心钻。”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一字不落地钻进江承国的耳朵里。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早已习惯了被轻视。
但今天,这种当众的、赤裸裸的羞辱,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沉寂已久的工匠之心上。
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是锉过上万个零件的手,是能将精度控制在头发丝十分之一的手,是曾经被誉为“鬼手”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项卓凡挑衅的目光,沙哑地开口:“我能试试吗?”
项卓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当然可以!大家都让开,给我们的‘国宝级’工匠让个位置!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用‘手感’修好价值千万的精密仪器的!”
人群讥笑着散开,给江承国留出一条通道。
江承国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控制面板和满屏的错误代码,他只是走到机床边,弯下腰,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机床内部微弱的电流声和卡顿的机械摩擦声。
一秒,两秒,十秒……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装神弄鬼。”项卓凡不屑地撇了撇嘴。
突然,江承国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站直身子,对旁边的年轻工程师说:“同志,麻烦给我一把小锤,一个12号的套筒扳手,还有一块干净的棉布。”
那个工程师愣住了,看向项卓凡。
项卓凡不耐烦地挥挥手:“给他!让他死心!我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在现代科技面前,那些所谓的老师傅经验,一文不值!”
工具很快拿来了。
江承国接过那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羊角锤,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在掂量一个老朋友。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举起了锤子!
“他要干什么?他疯了吗!”一个女工程师失声尖叫起来。
“住手!你敢砸一下试试!”项卓凡也急了,冲上前来就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
只听“铛!铛!铛!”三声清脆的敲击,快如闪电,精准地落在机床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检修口盖上。
力道不大,声音却极具穿透力。
紧接着,江承国用套筒扳手拧开盖子,将棉布塞进去,轻轻一抹,再取出来,盖上盖子,拧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五秒钟。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对目瞪口呆的项卓凡说:“好了,可以重启了。”
“好了?”项卓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敲了三下就好了?你当这是修你家拖拉机吗?我告诉你,这机器要是彻底报废了,我让你下半辈子在牢里过!”
江承国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好!我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项卓凡怒吼着,亲自走到控制台前,狠狠按下了重启按钮。
“嗡——”
一阵平稳而有力的电流声响起。
屏幕上的上百条错误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绿色的德文——“System Ready”(系统准备就绪)。
核心转轴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平顺丝滑,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卡顿。
那悦耳的机械运转声,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像是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整个实验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台恢复正常的机器,又看看那个手持锤子、神情淡然的老工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几十个名校毕业的工程师,对着图纸和电脑搞了半天都束手无策的难题,被他……敲了三锤子就解决了?
这是科学?还是玄学?
项卓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引以为傲的理论知识、他所信奉的数据科学,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巧合!”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定是系统自我修复了,跟你没关系!对,绝对是巧合!”
江承国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用棉布仔细擦拭着手里的工具,淡淡地开口:“机床底座和地面有零点零三毫米的共振误差,导致核心陀螺仪的平衡传感器积累了静电,锁死了转轴。我刚才那三下,第一下是破除静电场,后两下是校准共振频率。至于用棉布,是擦掉传感器上的油膜,恢复它的灵敏度。”
他顿了顿,将工具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只信图纸和数据,却忘了听听机器本身的声音。”
说完,他便转身,默默地走向角落,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灰尘,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技惊四座的人不是他。
留下的,是一屋子被彻底颠覆了世界观的精英工程师,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项卓凡。
第一次交锋,江承国完胜。
但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那次“三锤定乾坤”的事件,让江承国在研发中心成了个不好不坏的“名人”。
说他不好,是因为没人再敢当面嘲讽他“土包子”;说他不好,则是因为所有精英工程师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敬畏中带着疏远,好奇里夹着嫉妒。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学来的知识,竟然比不过一个老工人几十年的“手感”。
项卓凡更是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江承国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无时无刻不在映照着他那天的无能和狼狈。他不止一次在会议上旁敲侧击,说那次成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经验主义的偶然”,绝不能成为主流。
江承国对此一概不理。他每天还是穿着那身旧工装,默默地巡视设备,打扫卫生,偶尔有年轻工程师遇到解决不了的机械小毛病,偷偷跑来请教他,他也从不藏私,三言两语便能点到问题的根子上。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神舟之星”项目遇到了真正的“卡脖子”难题。
“神舟之星”是天工集团倾尽全力研发的一款用于航天领域的超精密导航系统,其核心中的核心,是一个鸡蛋大小的“超精密陀螺仪核心”。
这个零件的要求,已经达到了人类工业制造的极限。它需要在绝对真空环境下,以每分钟三十万转的速度稳定运行,而产生的轴心偏移,不能超过0.001微米——也就是一根头发丝直径的七十分之一。
项卓凡带领的团队,动用了集团最顶级的德国五轴联动数控机床,尝试了上百种合金材料,编写了最复杂的切削算法,耗时三个月,烧掉了几千万的经费,结果造出来的样品,最好的一次,轴心偏移也高达0.01微米。
十倍的差距,如同一道天堑,无法逾越。
这天,集团最高级别的项目评审会上,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集团董事长陆振华,一个年近七旬、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亲自坐镇。他看着投影上那惨不忍睹的测试数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项总监,”陆振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重,“这就是你交出来的答卷?三个月,五千万,换来一堆废品?”
项卓凡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自镇定地解释:“董事长,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现有的工业技术已经到了瓶颈!德国人自己都造不出来,我们……”
“够了!”陆振华猛地一拍桌子,“我不想听借口!我只问你,还有没有办法?”
项卓凡哑口无言。他所有的方案都已经试过,所有的理论都已经推演到极致,答案只有一个:不可能。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角落旁听的年轻女工程师,凌雪薇,突然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她是项卓凡的学妹,也是少数几个真正佩服江承国技术的人。
“董事长,项总监,我……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当不当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项卓凡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但凌雪薇却迎着他的目光,大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传统的手工工艺。我推荐一个人,我们研发中心的江承国,江师傅!”
“胡闹!”项卓凡勃然大怒,“凌雪薇,你脑子坏掉了?连世界上最精密的机床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指望一个老钳工用手搓出来?这是科学,不是神话!”
“可上次那台德国设备……”凌雪薇还想争辩。
“那是巧合!是运气!”项卓凡几乎是吼了出来,“我绝不允许这种不科学的、落后的东西,来玷污‘神舟之星’项目!”
一直沉默的董事长陆振华,却突然开口了:“江承国?就是那个修好V9机床的老师傅?”
“是的,董事长。”凌雪薇连忙点头。
陆振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让他来试试。”
“董事长,这万万不可!”项卓fen急了。
“就这么定了。”陆振华一锤定音,不容置喙,“项卓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也给这位江师傅一次机会。你们各自带队,同时攻关。一个月后,谁能拿出合格的样品,谁就是‘神舟之星’项目的总负责人!”
项卓凡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让他一个麻省理工的博士,去跟一个土掉渣的老钳工比赛?
他看着董事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的。”
而他的心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妒火和恨意。
江承国被叫到了董事长的办公室。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么豪华的地方,脚下的羊毛地毯软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陆振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和蔼地问:“江师傅,有信心吗?”
江承国看着图纸上那个复杂的陀螺仪核心,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可以试试。但……我需要一间绝对安静的工作室,还有几样我自己的工具。”
“没问题!”陆振华大手一挥,“集团最好的实验室随你用,需要什么工具,列个单子,我派人去给你取!”
江承国报出了他在第三厂那个布满灰尘的工具箱,以及几样听起来非常古老的工具名称:定心锉、乌木锤、羚羊角抛光块……
项卓凡听说后,在自己的团队里大肆嘲笑:“听听,这都什么年代的古董?还羚羊角?他以为自己是考古学家吗?等着看吧,他连样品都做不出来!”
攻关开始了。
项卓凡那边,依旧是各种高科技拉满。他请来了国外的数据专家,重新构建了三维模型,用超级计算机进行了上亿次的模拟运算,试图找到那个完美的切削路径。实验室里,24小时灯火通明,充满了代码和数据的味道。
而江承国这边,却安静得可怕。
他独自一人待在实验室里,没有电脑,没有图纸,只有一张钳工台,一盏台灯,和他那些老旧的工具。
他拿到材料后,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只是用手反复摩挲着那块小小的特种合金,时而闭上眼睛,仿佛在与这块金属对话。
凌雪薇不放心,悄悄跑来看他。她看到江承国正拿着一把最普通的钢锉,在合金块上轻轻地锉磨着。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锉下去,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打磨金属,而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江师傅,您这是在……?”凌雪薇好奇地问。
江承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回答:“找‘金线’。”
“金线?”凌雪薇一头雾水。
“每一块金属,哪怕是经过千锤百炼,内部的应力分布也是不均匀的。就像木头有纹理,石头有石筋一样。我要做的,就是顺着它的‘性子’去加工,找到那条最完美的应力平衡线,我们行话叫‘金线’。找到了它,才能让零件在高速旋转下,达到绝对的平衡。”江承“国解释道。
凌雪薇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理论,她在任何教科书上都没有见过。这完全超越了材料力学的范畴,近乎于一种玄学。
但看着江承国那专注得如同入定的神情,她又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一种与材料融为一体的境界。
从那天起,凌雪薇成了江承国唯一的助手。她不再相信项卓凡那套冰冷的数据,而是每天守在江承国的实验室,用摄像机记录下他的每一个动作,用仪器测量他每一次打磨后的细微变化。她要将这些宝贵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经验,转化为可以传承的理论和数据。
时间一天天过去。
江承国的样品,已经初具雏形。那是一个比图纸上看起来更加圆润、更加富有生命力的金属球体,表面光滑如镜,在灯光下流转着一种神秘的光泽。
而另一边,项卓凡的团队却再次陷入了绝境。他们用超算模拟出的“完美方案”,在实际加工中,依然无法突破0.01微米的瓶颈。
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项卓凡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疯狂。当他通过实验室的监控,看到江承国手中那个近乎完美的样品时,嫉妒和恐慌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一个他看不起的老文盲!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
这天深夜,江承国正在进行最后的抛光工序。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需要心神合一,不能有丝毫分心。
突然,实验室的电源毫无征兆地被切断了!
一片漆黑。
等备用电源启动时,江承国心里咯噔一下,他冲到工作台前,发现自己放在最顺手位置的那个羚羊角抛光块,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那个跟随了自己三十年、用特殊手法淬炼过的定心锉!
这两样工具,是他的命!是他师傅传下来的宝贝,无可替代!
没有了它们,这个陀螺仪核心,就等于废了!
江承国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而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项卓凡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保安。他脸上带着得意的、残忍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江承国的工具。
“江承国,你被解雇了。”项卓凡居高临下地宣布,“你涉嫌盗窃集团核心技术机密,我已经报警了。”
江承国猛地抬头,双眼赤红:“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项卓凡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凌雪薇扬了扬下巴,“凌雪薇,你作为我的助理,却整天跟这个老家伙混在一起,我已经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在合谋窃取我的研发数据!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项卓凡,你无耻!”凌雪薇气得浑身发抖。
“把他给我带走!”项卓凡懒得再废话,对保安下了命令。
就在保安上前要抓住江承国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都给我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董事长陆振华,正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集团的元老级高管。
项卓凡心里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恶人先告状:“董事长,您来得正好!我当场抓住了这个商业间谍,他正准备破坏我们的项目成果!”
陆振华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江承国的面前,目光落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个尚未完成的陀螺仪核心。
他忽然伸出手,拿起那个金属球体,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看着看着,他这位掌管着千亿集团、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也湿润了。
“错不了……错不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激动和追忆,“这个收尾的手法,这个‘追光影’的抛光痕迹……天下只有一个人会!”
他猛地抬起头,紧紧抓住江承国的手,声音颤抖地问:“老师傅,你……你的师傅,是不是姓江,人称‘鬼手江’?”
江承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董事长。
“鬼手江”这个名号,已经几十年没人提起了。那是他师傅闯下的赫赫威名,也是他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荣耀。师傅临终前曾嘱咐他,时机未到,切不可泄露师门身份,以免招来祸端。
看着江承国震惊的表情,陆振华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洪亮地宣布:“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神舟之星’项目,最初的设计蓝图,并非出自我们集团,而是我年轻时,厚着脸皮从一位隐世高人那里求来的。”
“那位高人,就是当年名震整个中国工业界的传奇工匠——‘鬼手江’!”
“而这位江承国师傅,”陆振华指向江承国,目光如炬,“就是‘鬼手江’唯一的真传弟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眼神看着江承国。原来他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师傅,而是传奇的传人!怪不得有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
项卓凡的脸,则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本以为自己踩的是一只蚂蚁,没想到却踢到了一座泰山!
“董事长,这……这不可能……”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振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泛黄的图纸。
“这是当年江老先生亲手绘制的陀螺仪核心草图。”他将图纸展开,指着上面一个独特的标记,“而你,项卓凡,你提交的所有设计方案,都巧妙地‘借鉴’了这张草图的核心理念,却绝口不提其来源,甚至还想把真正的传人置于死地!你这不叫研发,叫剽窃!叫欺师灭祖!”
陆振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项卓凡的心上。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不……不是我……我没有……”他语无伦次,瘫倒在地。
真相大白。
江承国不仅洗清了冤屈,更是在所有人面前,亮出了自己“大神归位”的真正身份。
这场闹剧,以项卓凡的彻底溃败而告终。
但江承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的工具被偷了,样品也毁了。距离最终评审会,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他要在所有人面前,用自己的双手,捍卫师门与工匠的荣耀。
最终评审会,在集团总部最大的国际会议厅举行。
主席台上,坐着集团的全体高层,以及专程从德国飞来的合作方专家团队。台下,是集团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和技术骨干,座无虚席。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评审会,将决定天工集团的未来,也将见证一场巅峰对决。
会议厅的气氛庄重而紧张。
项卓凡经过昨晚的打击,面如死灰,但经过一番梳洗,他又恢复了精英的派头。他不能倒下,这是他最后翻盘的机会。他坚信,江承国没有了关键工具,绝对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拿出成品。胜利,最终还是属于他,属于科学!
会议开始,项卓凡第一个上台。
他打开精心制作的PPT,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德国专家展示着他用超级计算机模拟出的“完美”方案。
“……经过我们团队上亿次的精密计算,我们最终确定了这条最优化的加工路径。根据模型预测,我们生产出的陀螺仪核心,其轴心偏移将稳定在0.005微米,这已经超越了德国原厂的标准,是目前人类科技能达到的极限!”
他的演讲充满了自信和煽动力,复杂的模型和漂亮的数据,引得台下的德国专家连连点头。
演讲的最后,项卓凡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伪善的惋惜。
“当然,我们也要感谢另一位参与者,江承国师傅。他代表了我们值得尊敬的传统手工艺。只可惜,在昨晚的一次实验意外中,江师傅的手工方案,已经……彻底失败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江承国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事实证明,在伟大的科学面前,任何试图挑战规律的个人经验,终究只是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骚动。
凌雪薇气得浑身发抖,就要站起来反驳,却被江承国按住了。
老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在角落里,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仿佛项卓凡羞辱的不是他。
就在项卓凡享受着众人同情的目光,准备宣布自己的方案获胜时,主席台上的董事长陆振华,突然拿起了话筒。
“项总监,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
陆振华的声音冰冷而威严,“谁告诉你,江师傅的方案失败了?”
项卓凡一愣:“可是他的工具……”
“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天工集团真正的国宝,传奇工匠‘鬼手江’的唯一传人,江承国师傅,上台展示他的作品!”陆振华没有理会他,直接高声宣布。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江承国的身上。
在全场数百道混杂着震惊、怀疑、期待的目光中,江承国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了主席台。
他手里什么都没拿。
项卓凡见状,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下,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江师傅,你是准备上台表演空手道吗?你的作品呢?”
江承国没有看他,只是从自己工装的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红布一层层揭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的金属球体。
它没有项卓凡样品那种冰冷的、锋利的科技感,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手工质感。更重要的是,细心的人能发现,它的材质似乎并不均匀,像是用好几种不同的废料拼接而成。
“哈哈哈哈哈!”项卓凡第一个爆笑出声,“这就是你的作品?用一堆废铜烂铁捏出来的?江承国,你是在侮辱我们所有人的智商吗!”
台下也响起一片议论声和压抑的笑声。
就连德国专家团队的负责人,那位严谨的汉斯先生,也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失望。
面对满场的嘲讽和质疑,江承国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将那个陀螺仪核心,轻轻地放在了评审台中央的最高精度检测仪上。
“是不是废铁,让机器说了算。”他淡淡地说道。
检测仪的玻璃罩缓缓落下,内部开始抽真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旁边那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一行行数据开始飞速滚动。
转速:10万转/分钟……20万转/分钟……30万转/分钟!
达到了预设的最高转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轴心偏移数据!
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0.005微米……
项卓凡的嘴角已经扬起。这个数字,和他预测的极限值一模一样。看来,这个老东西最多也就是达到了理论的及格线。
0.003微米……
项卓凡的笑容僵了一下。怎么可能?还在下降?
0.001微米!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达到了项目要求的极限!已经是奇迹了!
然而,数字并没有停下!
它还在继续下降!
0.0005……
0.0001……
0.00001……
整个会议厅,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个不断变小的数字,仿佛在见证神迹的诞生。
项卓凡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这违反了物理定律……不可能……”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屏幕上的数字,最终定格。
那是一个让所有工程师都头皮发麻、毕生难忘的数字。
——0.000000!
零!
绝对的零!
误差为零!
这意味着,这颗小小的陀螺仪核心,在每分钟三十万转的超高速下,达到了绝对的、完美的动态平衡!
这不是工业品,这是物理学上只存在于理论中的……艺术品!
“轰!”
会议厅在死寂了整整十秒钟后,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上帝!”德国专家团队的负责人汉斯先生,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台,趴在检测仪的玻璃罩上,眼神狂热得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奇迹!这是工业史上的奇迹!这是上帝之手才能创造出的作品!”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紧紧握住江承国的手,用无比尊敬的语气说道:“江大师!请您务必接受我们公司的邀请!我们愿意以一千万欧元的年薪,聘请您为我们的终身首席技术顾问!不!两千万!只要您点头!”
全场再次陷入震撼!
两千万欧元!那可是将近两亿人民币的年薪!
然而,江承国只是平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他拿起那个被他命名为“匠心”的陀螺仪核心,举到项卓凡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错了。科学,从来都不是待在实验室里,敲敲键盘就能诞生的。它来源于千千万万次失败的尝试,来源于一代代人双手的传承。”
“这颗核心,是我用昨晚从废料堆里捡来的边角料,用一把借来的锉刀,和一块磨刀石,连夜赶制出来的。因为我的工具,被人偷了。”
他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刺项卓凡的内心。
在江承国平静而有力的注视下,在全场鄙夷和愤怒的目光中,项卓凡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丑态毕露,身败名裂。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项卓凡因盗窃、诬陷、学术剽窃等罪名,被集团开除,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董事长陆振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为江承国颁发了“集团首席技术官”的聘书。这是天工集团史上最高的技术职位。
同时,集团宣布,将斥资十亿,成立以江承国名字命名的“国家级工匠实验室”,致力于将传统手工艺与现代科技相结合,培养新一代的大国工匠。
曾经那些嘲笑过他、鄙夷过他的精英们,一个个排着队,涨红了脸,来到江承国面前,深深地鞠躬道歉。
“江总工,对不起!”
“江总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江承国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看不起你脚下的土地,和那些用双手创造价值的劳动者。”
面对德国专家再三的高薪挽留,江承国最终还是拒绝了。
他站在集团总部的顶楼,俯瞰着这座他曾经格格不入的城市,对身边的陆振华说:“我的根在这里。我的手艺,是这片土地给的,也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阳光下,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没有成为别国的技术顾问,而是选择成为一名老师。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他对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工程师,拿起了那把跟随他一生的锉刀,沉声说道:
“我们工匠的第一课,不是学技术,而是学两个字——‘尊重’。尊重你的工具,尊重你的材料,更要尊重你自己的这双手。”
他的故事,成了一个传奇。
一个关于坚守、荣耀与逆袭的传奇。在那个被数据和算法定义的时代里,他用一双手,重新找回了属于劳动者的,那份最滚烫的尊严。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