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我爸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指着我鼻子吼出的一句话:“这家店,你必须给你弟!你一个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要这么大个店面做什么?给你弟娶媳妇,是正事!”
小区门口有个葱油拌面店。
这是我爸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指着我鼻子吼出的一句话:“这家店,你必须给你弟!你一个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要这么大个店面做什么?给你弟娶媳妇,是正事!”
我妈在旁边抹着眼泪,拉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晚晚,你听话,啊?妈求你了。你弟要是结不成婚,妈也不活了。”
我弟林涛,那个我从小背到大,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他的人,此刻就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不敢看我,那副窝囊又理所当然的样子,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我心窝。
周围围了一圈人,有常来吃面的熟客,有隔壁水果店的老板,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
他们的目光,同情的,鄙夷的,好奇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身上。
我看着我爸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我妈那双被泪水浸泡得浑浊的眼睛,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说:“爸,妈,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家店,姓什么?”
……
三年前,我不是这个面店的老板。
我是在写字楼里格子间里,一个叫Linda、Amy或者Mary的打工妹。
每天踩着高跟鞋挤早高峰的地铁,化着精致的妆,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为了一份几千块的工资,耗尽所有力气。
那时候,我每个月都要雷打不动地给我爸妈转三千块钱。
他们总说,家里开销大,弟弟还在读书,用钱的地方多。
我说好。
弟弟林涛上了个三本大学,毕业后眼高手低,换了好几份工作都不满意,索性躺在家里,说要考公务员。
这一考,就是两年。
家里的电话,渐渐变成了催款通知。
“晚晚啊,你弟买复习资料又要一千多。”
“晚晚,你弟报了个辅导班,很贵的,但是老师说效果特别好。”
“晚晚,你这个月生活费能不能再多打点?家里有点紧张。”
我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我觉得,我是姐姐,这是应该的。
我省吃俭用,不敢买新衣服,不敢和同事聚餐,最贵的化妆品就是一支三十块钱的口红。
我住在一间月租八百块的隔断房里,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窗外是别人家的厨房,油烟味终年不散。
那时候,我最大的慰藉,就是公司楼下那家小小的葱油拌面店。
一碗面,十二块钱。
雪白的面条,烫得恰到好处,筋道弹牙。深褐色的葱油,是用小火慢慢熬出来的,香得勾魂。再撒上一把炸得焦黄酥脆的葱花。
拌开来,每一根面条都裹着油光和酱色,一口吸溜进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觉得,那是人间最好的味道。
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开一家这样的小店,该多好。
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写永远也写不完的PPT。
每天和面粉、葱油打交道,闻着食物的香气,看着客人们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
那一定很幸福。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
我开始偷偷地为这个梦想储蓄。
我接私活,做设计,翻译稿件,周末去发传单。
我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在给家里打了钱之后,剩下的每一笔“几瓜两枣”,都存进一张单独的银行卡里。
那张卡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以为,那是我为自己的人生,上的第一道锁。
两年后,我存了八万块钱。
不多,但足够在我住的那个老旧小区的门口,盘下一个小小的门面。
那个门面,之前是开杂货铺的,老板要回老家,急着转手。
我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又跟朋友借了点,终于把店盘了下来。
我辞掉了工作。
我的主管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林晚,你想清楚了?放着好好的白领不当,要去开面馆?”
我点点头,笑得格外灿烂。
“我想清楚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我妈小心翼翼的声音:“晚晚,开店……要很多钱吧?”
我说:“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都解决了。”
我爸在那头“哼”了一声:“有钱不知道给你弟留着,瞎折腾什么!”
电话就这么挂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只是不理解。等我把店开起来,赚了钱,他们就会为我高兴了。
我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粉刷墙壁,买桌椅板凳,添置厨具。
为了省钱,很多活都是我自己干。手上磨出了血泡,腰酸得直不起来,晚上躺在床上,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可我心里是热的。
我一遍遍地试验葱油的配方,炸糊了多少斤小葱,倒掉了多少锅油,才终于调出了我记忆中那个味道。
开业那天,我没有请客,没有放鞭炮。
我只是在门口挂上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林晚葱油拌面”。
第一位客人,是住在对门的张阿姨。
她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哎哟,小林,你这手艺可以啊!比市里那家老字号还好吃!”
我的店,就这么开了起来。
因为味道好,价格公道,加上我待人真诚,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从一天卖十几碗,到几十碗,再到上百碗。
小店每天都坐得满满当当,门口常常排起长队。
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备料,忙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很累,但是我很快乐。
每一分钱,都是我亲手赚来的。这种踏实感,是坐在写字楼里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我把之前借朋友的钱还清了。
每个月,我依旧给家里打三千块钱。
我妈在电话里,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晚晚,听你爸说,你那店生意不错?”
我说:“还行,妈,够我生活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自己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
我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我以为,我用自己的努力,终于赢得了他们的认可。
直到半年前,我弟林涛终于“金榜题名”,考上了我们县城的一个事业单位。
全家欢天喜地,我爸在老家摆了十几桌酒席,比过年还热闹。
我也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给他包了一个两万块的红包。
我爸接过红包,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掂了掂,笑着说:“还是我女儿有出息,在城里开了大店,当了大老板!”
所有人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
那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以为,我终于成了这个家的骄傲。
我错了。
我不是骄傲。
我只是一头养肥了,准备随时被宰割的猪。
林涛工作稳定后,很快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对方是县城一个干部的女儿,叫小莉。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好。
我们全家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林涛自己也上心,追了人家小半年,终于把关系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谈婚论嫁。
那天,我正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我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晚晚,你弟的婚事,差不多定下来了。”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啊妈!”
“好是好……就是……对方家里提了点要求。”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什么要求?”
“彩礼,要二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
我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八万八。
在我们的老家,这绝对是天价彩礼。
“还有呢……女方说,结婚可以,但必须在市里有套房子。不用全款,付个首付就行。”
我沉默了。
市里的房价,我比谁都清楚。就算是最偏远的地段,一个首付,至少也要四五十万。
加起来,就是七八十万。
我们家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
爸妈攒了一辈子的钱,顶多也就十来万。
这巨大的缺口,要从哪里来?
我妈在电话那头,开始哭。
“晚晚啊,你可得帮你弟弟啊!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要是不帮他,他这婚事就黄了!他这辈子就毁了!”
“小莉那姑娘,多好啊!错过了这个,上哪儿再找去?你弟的幸福,可就全指望你了!”
她的话,像一条条绳索,把我捆得密不透风。
“妈,我……”
我想说,我只是开个小面馆,不是开银行。
我想说,我这两年是赚了点钱,但也都投进了店里,扩大了店面,更新了设备,手里的流动资金,根本没多少。
可我看着店里蒸腾的热气,听着电话里我妈绝望的哭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妈,你先别哭。我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那碗我最爱的葱油拌面,就放在桌上,已经凉了。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盘算了一下我所有的资产。
店里的流水,加上我卡里的全部积蓄,东拼西凑,大概能凑出十五万。
离七八十万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我给妈妈回了电话。
“妈,我这里最多能拿出十五万。剩下的,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要不,让林涛也跟小莉商量一下,彩礼能不能少点?房子,能不能先租着?”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尖锐,刻薄。
“十五万?林晚,你打发叫花子呢?你那店生意那么好,一天赚多少钱,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自私!你就是见不得你弟弟好!”
“你弟弟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你这个当姐姐的,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我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
我十几岁就辍学打工,每个月把一半的工资寄回家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我辛苦?
我为了开这个店,自己刷墙扛桌子,手上全是伤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心疼我?
现在,为了弟弟的婚事,我一下子拿不出几十万,我就成了自私,成了白眼狼?
我气得浑身发抖。
“妈!那家店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每天起早贪黑,赚的都是血汗钱!十五万,已经是我所有的积蓄了!”
“你别跟我哭穷!”我爸在那头抢过电话,声音像是要穿透我的耳膜,“我告诉你林晚,你弟这个婚,必须结!钱的事,你必须给我想办法!你要是不管,就别认我这个爹!”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我的小店中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店里飘着我最熟悉的葱油香,可我闻着,却只想吐。
从那天起,家里的电话,就成了我的噩梦。
每天,他们轮番给我打电话。
我妈负责哭,说她命苦,养了个不孝女,说她快被亲家逼死了,活不下去了。
我爸负责骂,说我冷血无情,不顾亲情,要把我从家谱里除名。
我弟林涛也给我发微信。
“姐,你再帮帮我吧。小莉说了,没有房子,就不结婚。”
“姐,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爱她。”
我看着那些信息,只觉得讽刺。
他爱她,所以就要牺牲我的人生吗?
我没有再回他们的电话和信息。
我以为,冷处理,能让他们冷静下来。
我天真了。
他们不是来冷静的,他们是来收割的。
一个星期后,他们三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店门口。
那天是周末,店里生意最好的一天。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后厨煮面。
我妈一进来,就拉住我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晚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啊!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爸板着一张脸,环顾着我的店,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女儿的成果,倒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林涛跟在他们身后,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店里的客人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把他们带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我爸一屁股坐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要是提前说了,你是不是又要躲着我们?”
“林晚,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下最后通牒的。你弟的婚事,你到底管不管?”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爸,我已经说过了。我最多只能拿出十五万。这已经是我所有的能力了。”
“放屁!”我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这个店,地段这么好,生意这么旺,一年赚几十万不止吧?拿出几十万给你弟买房,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爸,你以为开店是印钞票吗?房租,水电,人工,原材料,哪一样不要钱?我每天累死累活,赚的都是辛苦钱!不是几十万,是十几万!而且都投进去周转了!”
“我不管!”我爸的蛮不讲理,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我只知道,你是我女儿,林涛是你弟弟!你当姐姐的,就必须帮他!”
“凭什么?”
这两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了。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姐姐,他是弟弟?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他是你们的儿子?”
“我辍学打工供他读书的时候,你们说过一句心疼我的话吗?”
“我一个人在外面吃尽苦头,往家里寄钱的时候,你们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吗?”
“现在,他要结婚了,你们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要把我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一切,都拿去给他当垫脚石?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店里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我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没想到,一向顺从的女儿,敢这么顶撞他。
我妈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林涛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爸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扬起了手,似乎想打我。
我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打啊!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这家店,这些钱,就都给你儿子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不是因为心软。
而是因为,我妈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开始撒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女儿,就是个讨债鬼啊!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我不管了!我也不活了!今天我就死在你这个店里!让你这生意也做不成!”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头去撞桌子腿。
那架势,逼真得像是戏台上的老旦。
店里的客人,被这阵仗吓到了,纷纷起身,有的悄悄溜走,有的围得更近了。
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也跑了过来,拉着我妈。
“哎哟,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
我看着我妈的表演,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太了解她了。
这一招,她从小用到大。
只要我不听话,只要我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小时候,是为了让我把唯一的鸡蛋让给弟弟吃。
上学时,是为了让我把新买的文具给弟弟用。
现在,是为了让我把整个人生,都献祭给弟弟的幸福。
我看着她,心一寸寸地冷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块坚冰。
这时候,我爸走到了店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围观的人,大声宣布。
那声音,洪亮,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说:“小区门口有个葱油拌面店。”
他顿了顿,像是在宣布一个伟大的真理。
然后,他指着我,一字一句地吼道:“这家店,你必须给你弟!你一个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要这么大个店面做什么?给你弟娶媳妇,是正事!”
这就是我们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反而不那么愤怒了。
我只是觉得荒谬。
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谬。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林晚,以及我所有的努力,我的人生,我的梦想,都不及弟弟的一场婚事重要。
我存在的价值,似乎就是为了成为他的踏板和提款机。
我看着我爸那张理直气壮的脸。
看着我妈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看着我弟林涛,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一丝怯懦。
他对我说:“姐,你就帮帮我吧。”
帮帮你。
说得多么轻巧。
好像我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零钱,而不是我全部的心血和未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家人也太不讲理了吧?女儿开的店,凭什么给儿子啊?”
“重男轻女呗,老一辈不都这样吗?”
“这姑娘也真可怜,摊上这么一家子吸血鬼。”
“可话又说回来,毕竟是亲爹亲妈,当姐姐的,帮弟弟一把也应该。”
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委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我知道,跟他们讲感情,是没用的。
他们的感情,早就被偏心和自私腐蚀得一干二净。
跟他们哭闹,更没用。
我妈比我更会演。
对付无赖,只能用比他们更冷静,更坚硬的手段。
我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挺直了脊梁。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我先是看向我爸。
“爸,你说,这家店要给我弟?”
“没错!”他以为我服软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好。”我点点头,然后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我把它们,一张一张,拍在桌子上。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这是这家店的工商营业执照,个体户法人,是我,林晚。身份证号是xxxxxxxx。”
“这是这家店的租赁合同,承租人,是我,林晚。租期五年,押一付三。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这是这家店的装修款项清单,购买桌椅板凳的发票,添置厨房设备的收据。付款人,全都是我,林晚。”
“爸,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这家店,包括它的经营权和所有内部资产,都属于我个人合法财产,受法律保护。”
“你们今天的行为,叫做‘强行索要他人财物’。如果数额巨大,并且采取威胁、要挟手段,就可能构成敲诈勒索罪。”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我爸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儿,会跟他讲法律。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是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吗?为了钱,连父母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你们。”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从我打工开始,到今天,我每个月给家里的钱,一分没少过。逢年过节的孝敬,也从来没断过。我自问,作为一个女儿,我对得起你们的养育之恩。”
“但是,孝顺,不等于愚孝。帮助,不等于无限度的索取。”
“林涛是我的弟弟,他有困难,我可以帮。我之前就说过,我愿意拿出十五万,借给他,帮他凑首付。这笔钱,可以立字据,写明还款日期和利息。”
“但是,让我把这家店给他,不可能。”
我的目光转向还坐在地上的我妈。
“妈,你别哭了。地上凉。你今天就算真的撞死在这里,这家店也变不成林涛的。到时候,警察只会来处理一起‘因家庭财产纠纷引发的意外死亡事件’。我,最多承担一个道义上的谴责。而你们想要的彩礼和房子,一分钱都不会有。”
“你这么闹,最后毁掉的,不是我,是你最宝贝的儿子的婚事。”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啊,她一定觉得我很陌生。
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完全不是那个她一哭就能拿捏住的女儿了。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林涛身上。
他一直低着头,此刻,他终于敢看我了。
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我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林涛,你也是个成年人了。马上就要结婚,成立自己的家庭了。”
“你想要的东西,房子,美好的生活,应该靠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躲在爸妈身后,理所当然地压榨你的姐姐。”
“你今天站在这里,看着爸妈为你的婚事,对我进行逼迫和羞辱。你不觉得丢人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那个叫小莉的姑娘,你就是这么爱她的?靠牺牲你姐姐的未来,去换取你的爱情?你觉得,这样的你,配得上她的爱吗?”
“你是个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挺起你的腰杆,去跟你未来的岳父岳母谈,告诉他们你的规划,你的诚意。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只会朝家里伸手。”
我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没用?说他无能?
他不敢。
他只敢把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整个面店,陷入了一片死寂。
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眼神,从看热闹,变成了深思。
过了很久,我爸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
“好……好……林晚,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们走。”
他对还在发愣的我妈和林涛说。
我妈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等着”。
林涛则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我一眼,跟着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幕了。
店里的客人,走了一大半。
剩下的几个熟客,看着我,眼神复杂。
张阿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林啊,别难过。你做得对。”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阿姨,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慢慢地收拾着被他们弄乱的桌椅,擦拭着地上的污渍。
我看着这个我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小店。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墙上的每一幅画,都凝聚着我的心血和梦想。
这里是我的战场,也是我的港湾。
我以为,我今天赢了。
我用法律和理性,击退了他们的无理和贪婪。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有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情绪。
我赢了一场战斗,却输掉了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亲情。
虽然那份亲情,早已千疮百孔。
我坐下来,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
小区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我的店里,也依然飘着葱油的香。
可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是住在楼上的一个住户,偶尔会下来吃面。我们只算脸熟。
他看到店里一片狼藉,愣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老板,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摇了摇头。
“今天还营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
“营业。”
“那……来一碗葱油拌面。”
“好。”
我站起身,走进后厨。
烧水,下面,捞出,沥干。
淋上我亲手熬制的葱油,撒上炸得金黄的葱花。
每一个动作,都像演练了千百遍一样熟练。
我把面端到他面前。
“你的面,好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他拿起筷子,开始拌面。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刚才……我都看到了。”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是一名律师。”他补充道。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今天处理得很好。”他说,“从法律上讲,你没有任何问题。你的财产,受法律保护,任何人无权干涉。”
我苦笑了一下。
“是吗?”
“是的。”他很肯定地说,“但是,从情理上讲,这件事可能还没完。”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吃了一口面,慢慢地说:“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家庭纠纷。像你父母这种情况,一次的失败,并不会让他们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会采取别的手段。”
“比如?”
“比如,他们可能会继续来店里闹,影响你做生意。或者,他们会去你的老家,在亲戚邻居面前败坏你的名声,说你不孝,说你为富不仁。”
“他们会用道德来绑架你,用舆论来压垮你。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我太了解我的父母了。
他们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
“第一,保留好所有证据。包括你今天和他们的对话,如果有录音最好。以后他们再来闹,你可以直接报警。”
“第二,做好心理准备。这场战争,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长。”
“第三,”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温和,“你要相信,你没有做错。坚持自己的底线,保护好自己,这不叫自私,这叫自爱。”
自爱。
这个词,我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从我懂事起,我被教育的,就是要爱父母,爱弟弟,爱这个家。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要爱自己。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在这冰冷刺骨的一天里,终于有个人,给了我一丝温暖。
“谢谢你。”我哽咽着说。
“不客气。”他笑了笑,“面很好吃。”
他吃完面,付了钱,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关了店门,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
我一遍遍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爸的怒吼,我妈的哭闹,我弟的懦弱。
还有那个律师说的每一句话。
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拿起手机,翻出了林涛的微信。
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他求我帮他的那几句话上。
我手指颤抖着,打下了一行字。
“林涛,你想要的首付,我可以借给你二十万。立字据,五年内还清。这是我作为姐姐,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是,这家店,你别再想了。以后,爸妈那边,你自己去应对。我不会再妥协一分一毫。”
我点击了发送。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走到后厨,打开冰箱,拿出明天要用的小葱。
一根一根,仔细地清洗,切段。
热锅,倒油。
等油温升起,我把葱段放了进去。
“滋啦——”一声。
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店。
我看着锅里的小葱,在油里慢慢地翻滚,从翠绿,变成焦黄。
我的心,也跟着这油温,一点点地,变得滚烫,坚硬。
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的小店会照常开门。
会有客人走进来,笑着说:“老板,来一碗葱油拌面。”
我会笑着回答:“好嘞。”
只是,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家了。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五点起床。
眼睛有些肿,但精神还好。
我把昨晚熬好的葱油分装好,和好今天要用的面团。
六点半,我拉开卷帘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街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赶着去上班。
我把“营业中”的牌子挂出去,回到店里,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吃完面,我打开了手机。
一夜之间,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全是我爸妈的。
还有几条林涛的微信。
第一条是:“姐,谢谢你!”
后面跟着一个转圈撒花的表情。
第二条是:“二十万够了!小莉家说首付最低就是这个数!姐你真是太好了!”
第三条,是在今天早上六点发的:“姐,我跟爸妈说了你借钱的事。他们还是有点不高兴,说你应该直接给。你别跟他们计较啊。等我发了工资,我一定还你。”
我看着那句“一定还你”,冷笑了一声。
我没有回复他。
我把那张写着我所有积蓄的银行卡信息,发给了他。
然后,转了二十万过去。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是因为我帮了他。
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彻底还清了欠这个家的所有。
养育之恩,我用金钱和二十多年的顺从偿还了。
姐弟之情,我用我仅有的积蓄,为他的婚姻铺了路。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正想着,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抬头一看,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爸妈又来了。
而且,他们还带来了援军。
我的大伯,三婶,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
一行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堵在了我的店门口。
看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昨晚那个律师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他们会用道德来绑架你,用舆论来压垮你。”
果然,被他说中了。
我爸一马当先,指着我,对他身后的亲戚们控诉。
“你们看看!你们都看看!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为了钱,六亲不认!她弟弟结婚,她这个当姐姐的,拿点钱出来,还要写借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大伯是个粗人,嗓门比我爸还大。
他用手指着我,唾沫星子横飞。
“林晚!你像话吗?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他结婚是多大的事?你不说把店直接给你弟,现在连拿点钱都这么斤斤计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三婶则拉着我妈的胳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二嫂,你别哭了。养女儿就是这样,都是泼出去的水!你看她现在,在城里当了老板,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他们一唱一和,把我说成了一个不孝不悌,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周围很快又围上了一群人。
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站在店里,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没有跟他们争辩。
我知道,跟这群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我只是默默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然后,我拨通了110。
“喂,你好,是派出所吗?我要报警。”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门口的人都听到。
“我叫林晚,在xx路xx小区门口开了一家面店。现在,有一群人堵在我的店门口,寻衅滋事,严重影响我正常营业。请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我爸他们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直接报警。
在他们的观念里,这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
我居然为了这点“家事”,把警察都叫来了。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你敢报警?”我爸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爸,我再说一遍。这里是我的店,是我的私人财产。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违法了。”我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们每一个人,“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这里都录着。待会警察来了,这就是证据。”
大伯和三婶的脸色,明显变了。
他们是来帮腔的,是来占道德制高点的。
可他们不想跟警察打交道。
“二哥,这……这怎么还报警了呢?都是一家人……”三婶小声对我爸说。
我爸的老脸,涨成了紫红色。
他大概觉得,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丢尽了脸。
“好!好!林晚!你行!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指着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给我等着!我今天就让你这家店开不下去!”
说完,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店门口,摆出了一副“你不给钱我就不走”的架势。
我妈见状,也有样学样,坐在了他旁边,又开始嚎啕大哭。
其他的亲戚,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警察来得很快。
两个年轻的民警,从警车上下来,拨开人群。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我迎了上去。
“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彩礼和房子的事,只说他们因为家庭经济纠纷,来店里闹事,影响我营业。
警察听完,走到我爸妈面前。
“大爷大妈,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或者去法院起诉。堵在人家店门口,这是不对的。”
我爸看到警察,气焰也消了一半。
但他还是不服气。
“警察同志,你别听她胡说!我们是她亲爹亲妈!她赚了钱,不孝敬父母,不帮助弟弟,我们来找她说理,有什么不对?”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警察管不着!”
警察同志显然对这种和稀泥的说辞,见得多了。
他耐着性子解释:“大爷,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女儿已经成年了,她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对她正常经营的干扰。如果再不离开,我们就只能依法采取强制措施了。”
“强制措施”四个字,显然起了作用。
大伯和三婶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就先溜了。
只剩下我爸妈,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妈的哭声,也小了下去,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啜泣。
警察同志有些头疼。
他对我说:“姑娘,你看,要不你先关店,带你父母去旁边坐坐,好好聊聊?”
我摇了摇头。
“警察同志,我已经跟他们聊过了,没用。”
“今天,我必须把话说清楚。如果他们不走,就请你们依法处理。”
我的态度,很坚决。
我知道,今天一旦妥协,以后就永无宁日。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没想到我这么“不近人情”。
僵持了大概十几分钟。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我爸的脸皮再厚,也扛不住这么多人指指点点。
他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一把还在抽泣的我妈。
他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说:
“林晚,你别后悔。”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妈跟在他身后,走几步,还回头瞪我一眼,眼神里的怨恨,像是要吃了我。
一场闹剧,再次收场。
警察同志又叮嘱了我几句,说有事再打电话,然后也离开了。
人群散去。
我的小店,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疲惫。
我知道,我爸那句“你别后悔”,不是一句空话。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不敢想。
我默默地回到店里,开始准备接待下一位客人。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爸妈和林涛,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没有电话和信息。
仿佛他们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的小店,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每天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
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之前那两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我的心里,始终悬着一把剑。
我知道,暴风雨,随时可能再次来临。
大概过了一个月。
林涛和那个叫小莉的姑娘,订婚了。
我是在我妈的朋友圈里看到的消息。
九张照片,拼成一个爱心。
林涛穿着笔挺的西装,小莉穿着漂亮的礼服。
两个人笑得很甜。
背景是县城最高档的酒店。
我妈在下面配文:“儿子订婚大喜,愿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下面一排排的点赞和祝福。
没有一个人,提到我。
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风光背后,是我二十万的血汗钱。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那条朋友圈,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我只是觉得,我和那个家,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又过了两个月。
我店里的生意,突然开始变差。
起初,我没有在意。
以为只是季节性的波动。
但情况,越来越严重。
以前一天能卖一百多碗面,现在,连五十碗都卖不到了。
店里常常是空荡荡的。
我有些慌了。
我问了几个还坚持来店里的老顾客。
“张阿姨,最近怎么好多熟人都没来啊?”
张阿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小林啊,不是阿姨说你……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了?”
“现在……现在小区业主群里,都在传……”
张阿姨打开手机,把业主群的聊天记录给我看。
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群里,不知道是谁,发了一篇长长的小作文。
标题是:《泣血控诉!小区门口黑心面店老板,逼死亲生父母!》
文章用词极其煽情,把我塑造成了一个从农村出来,靠父母和弟弟的血汗钱在城里站稳脚跟,发达后就翻脸不认人,把年迈的父母赶出家门,对弟弟的婚事见死不救,逼得父母走投无路的“现代樊胜美”。
文章里,还配了几张图。
是我爸妈坐在我店门口哭闹的照片。
还有我报警,警察来了之后的照片。
所有的照片,都经过了精心的剪辑和挑选。
只看得到我冷漠地站着,警察在“驱赶”老人。
完全看不出前因后果。
小作文的最后,还“呼吁”大家抵制我这家“没有良心”的店。
“这样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干净吗?能放心吃吗?”
这篇小作文,在小区的各个群里,疯狂传播。
下面,是一片骂声。
“天啊!真没看出来,那个老板娘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着挺和善的。”
“太恶心了!以后再也不去她家吃了!”
“抵制!必须抵制!不能让这种黑心钱在我们小区赚!”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语,手脚冰凉。
我终于明白,我爸那句“让你这家店开不下去”,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毁不掉我的店,就想毁掉我的名声。
他们想用舆论,把我彻底压垮。
这比直接来店里闹,要狠毒一百倍。
这是诛心。
我拿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我恨不得立刻冲到群里,跟他们对质,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
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我在狡辩。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起了那个律师的话。
“做好心理准备。这场战争,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长。”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是我上次存下的,一直没打过。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那个温和斯文的声音。
“你好,我是……小区门口那个葱油拌面店的老板。”
“我记得你。”他说,“出什么事了?”
我把群里的事,跟他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意料之中。”他说,“这是典型的网络暴力和名誉侵权。”
“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店快要被他们毁了!”
“别慌。”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听我说,现在,你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把所有群里的聊天记录,那篇小作文,以及下面的评论,全部截图保存。这是最重要的证据。”
“第二,想办法找出第一个在群里发这篇小作文的人是谁。这个人,是关键。”
“第三,明天上午九点,你来我律所一趟。地址我稍后发给你。我们需要准备一份律师函,以及一份起诉状。”
起诉?
我愣住了。
“起诉谁?”
“起诉所有参与造谣、诽谤、传播不实信息,对你的名誉和生意造成损害的人。包括,第一个发帖的人,以及……你的父母。”
起诉……我的父母。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我的父母,对簿公堂。
“我……”
“我知道这很难。”他似乎猜到了我的犹豫,“但是林晚,你已经退无可退了。他们现在要的,不只是你的钱,他们要的是毁掉你。你如果再心软,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法律,是你唯一的武器。”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
我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我的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
往日的喧嚣和温暖,仿佛都成了上个世纪的记忆。
我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凉透了的葱油拌面。
我机械地往嘴里送。
面条已经坨了,葱油也凝固了。
又冷又硬,难以下咽。
就像我此刻的人生。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碗里。
我没有哭出声。
我只是默默地流泪,默默地把那碗难以下咽的面,全部吃完。
吃完,我擦干眼泪。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我将所有的截图,都整理好,存进了云盘。
然后,我给张阿姨发了条信息,请她帮忙打听一下,第一个发帖的人是谁。
做完这一切,我关上店门。
我抬起头,看着小店的招牌。
“林晚葱油拌面”。
这五个字,是我亲手写的。
它代表着我的全部。
我的梦想,我的汗水,我的尊严。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把它毁掉。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律师的律所。
在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里。
他的办公室,宽敞明亮。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正在看文件。
看到我,他站起身,对我笑了笑。
“来了?坐。”
他给我倒了杯水。
“我叫周宴。”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接过名片,低声说了句:“我叫林晚。”
“我知道。”他坐回办公桌后,“我们说正事吧。”
他把我带来的所有证据,都仔细看了一遍。
“证据很充分。”他说,“这篇小作文,捏造事实,恶意诽谤,已经构成了严重的名誉侵权。我们可以要求对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并且赔偿你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
“关键,还是要找到第一个发帖人。”
我正想说张阿姨那边还没有消息。
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张阿姨。
“小林啊!阿姨帮你问到了!第一个发帖的,是你家对门那栋楼的!叫什么……哦,对了,叫李翠花!”
李翠花?
这个名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跟周宴说了这个名字。
他点了点头,在电脑上敲打了几下。
“这个李翠花,和你的家人,有什么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没关系。”周宴说,“我们起诉了,法院会去查的。”
“接下来,就是起诉你的父母。”
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林晚,你确定吗?”
我看着他,想起了我那碗又冷又硬的葱油拌面。
想起了我爸那句“你别后悔”。
想起了我妈那怨毒的眼神。
我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我点点头。
“我确定。”
“好。”周宴不再多问。
他开始起草律师函和起诉状。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神情专注而专业。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着落。
“律师费……”我小声问。
我知道,请这样的律师,一定很贵。
我现在店里没有生意,手头很紧。
“这个案子,我免费代理。”周宴头也不抬地说。
我愣住了。
“为什么?”
他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穿过镜片,温和而明亮。
“就当是……为了那碗葱油拌面吧。”
他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觉得,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面的人,不该被这么欺负。”
我的鼻子,一酸。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谢谢你,周宴。真的,谢谢你。”
律师函,很快就发出去了。
一份,发给了那个叫李翠花的业主。
另外两份,寄回了我的老家。
收件人,是我的父亲,林建国。和我的母亲,赵秀兰。
做完这一切,周宴对我说:“回去等消息吧。另外,建议你这几天,先关店休息一下。”
我点了点头。
店里现在也没有客人,开着也是空耗。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是我开店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没有噩梦。
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
“你就是林晚吧?你凭什么给我发律师函?你告我什么?”
我一下子就猜到了,是那个李翠花。
“李女士是吗?”我的声音,很平静,“我想请问,你在业主群里发的那篇关于我的文章,里面的内容,都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吗?”
“我……”她噎了一下,“我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好。”我笑了笑,“既然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你的行为,就已经构成了诽谤。我们法庭上见吧。”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她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她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林……林小姐,我们有话好好说嘛。我也是被人骗了!是……是你弟媳妇的妈,托我发的!”
我弟媳妇的妈?
小莉的妈妈?
我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们在背后搞的鬼。
她们不敢自己出面,就找到了这个李翠花。
而这个李翠花,八成是收了她们的好处。
“她给了你多少钱?”我问。
“没……没多少……”她支支吾吾。
“李女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和她所有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都发给我。然后,在所有你发过那篇小作文的群里,公开给我道歉,澄清事实。否则,我们法庭上见。到时候,你要赔偿的,可就不是‘没多少’那么简单了。”
我把周宴教我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一个小时后,我的微信,收到了李翠花发来的一大堆截图。
以及一句:“林小姐,对不起!我马上就去道歉!”
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我只觉得一阵恶心。
为了五百块钱,她就可以毫无底线地去污蔑一个陌生人。
人性之恶,有时候,真的超乎想象。
很快,小区的各个业主群里,都出现了李翠花的道歉信。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弟媳妇的妈妈身上。
并且,把她们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都发了出来。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舆论,瞬间反转。
“我去!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家人也太恶毒了吧!”
“为了逼女儿拿钱,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个老板娘也太惨了!被全家人吸血!”
“错怪她了!明天我就去她店里吃面,支持一下!”
看着这些评论,我没有丝毫喜悦。
我只是把这些新的证据,转发给了周宴。
而我老家那边,也终于有了动静。
是我爸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他气急败害的怒吼。
“林晚!你这个!你居然敢告我们!你要把我们送进监狱吗?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骂了足足有十分钟,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骂累了,他开始喘粗气。
“林晚,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去撤诉!否则,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又是这一招。
我笑了。
“爸,我给你寄律师函,不是为了把你送进监狱。”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你们拿捏。”
“我的名誉,我的事业,我自己会捍卫。谁想毁掉它,谁就要付出代价。哪怕,是我最亲的人。”
“至于撤诉……可以。”
电话那头,我爸的呼吸,明显一滞。
“只要你们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在老家的家族群,和所有你们散播过谣言的亲戚朋友面前,公开向我道歉。”
“第二,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绝不再以任何形式,干涉我的生活和我的店。”
“第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给林涛的那二十万,还给我。”
“什么?!”我爸的声音,又拔高了八度,“那钱是给你弟结婚用的!你怎么能要回去?”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那是我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借给他,是情分。现在,这份情分,被你们亲手毁掉了。我收回来,是本分。”
“你……你……”
“爸,你不用跟我讨价还价。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们答应,我就撤诉。不答应,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止是我。”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三个条件,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尤其是第三条。
那二十万,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是真的想要回那笔钱。
我是要让他们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他们不能一边享受着我带来的好处,一边毫无顾忌地伤害我。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接下来几天,我收到了无数亲戚的电话。
有劝我大度的,有骂我无情的,有说我给家族蒙羞的。
我一概不理。
手机调成静音,谁的电话也不接。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静。
一个星期后。
我的微信,收到了我爸发来的一张照片。
是一张手写的保证书。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保证以后不再干涉我的生活,落款是他们的名字和手印。
紧接着,我的银行卡,收到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
我有些意外。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把钱还给我。
我点开家族群。
群里,我爸发了一段话。
“关于前段时间我家晚晚的事情,是我们做父母的没做好,一时糊涂,对孩子造成了伤害。在这里,我们向晚晚道歉。也请各位亲戚不要再议论了。家和万事兴。”
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
没有诚意,充满了敷衍。
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他们只是怕了。
怕把事情闹大,怕真的对簿公堂,怕那二十万打了水漂。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把这些截图,发给了周宴。
“他们做到了。我可以撤诉了。”
“你确定?”周宴问。
“确定。”
这场战争,打到这里,我已经筋疲力尽。
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我只想,回到我的小店,好好地煮一碗葱油拌面。
周宴没有再说什么。
他帮我办理了撤诉手续。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我重新打开了我的店门。
那天,店里出乎意料地,来了很多人。
大部分都是小区的邻居。
他们看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娘,对不住啊,之前是我们错怪你了。”
“是啊是啊,来碗葱油面!要大碗的!”
“老板娘,以后我们天天来照顾你生意!”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脸,笑了。
“好嘞!”
我系上围裙,走进后厨。
熟悉的葱油香,再次弥漫开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
晚上收工后,周宴来了。
他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看你生意不错。”他笑着说。
“托你的福。”我也笑。
“来一碗葱油拌面。”
“好。”
我给他下了一碗面,多加了一份葱油和葱花。
他吃得很香。
吃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李翠花和你弟媳母亲的赔偿金。不多,一共三千块。”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这钱,我不能要。案子是你免费代理的,这个,就当是律师费吧。”
他看着我,没有坚持。
“好。”他收起信封,“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可以请我吃一个月的葱油拌面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一个月怎么够?只要我的店还开着,你想吃多久,就吃多久。”
他也笑了。
灯光下,他的笑容,很温暖。
像一碗刚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葱油拌面。
我的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但我和我家人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逢年过节,我依然会给他们转钱。
不多,每个月一千。
就像在履行一种冰冷的义务。
他们收了钱,也从不回复。
我们之间,只剩下了金钱的往来。
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林涛最后有没有和那个小莉结婚。
我也不想知道。
他的世界,从此与我无关。
而我的世界,除了葱油拌面,似乎也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周宴真的每天都来吃面。
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晚上。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
聊他的案子,聊我的小店,聊彼此的过去。
我知道了,他也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一个人在城市里打拼。
他说,他第一次在我店里吃面时,就想起了他妈妈做的味道。
他说,他很佩服我的坚强和勇敢。
我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一点点填满。
有一天,他吃完面,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林晚,”他说,“小区门口有个葱油拌面店。”
“我知道。”我笑着说。
“我想……以后每天都来店里吃面。可以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点点头。
“可以。”
他笑了。
我也笑了。
窗外,夜色温柔。
店里,葱油飘香。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属于我,林晚的,全新的开始。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