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日之前,我那夫君霍嶙,因战事失利,被皇帝急召入那金銮殿中细细审问。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将军与皇贵妃有旧情,圣上嫉妒,逼他娶我这杀猪女。
成婚夜,他淡漠递来和离书。
“我心另有所属。你若想走,随时可以。”
我并无不悦,默默点头,将那张纸压进妆匣最底处。
后宅安逸,公婆开明,为何要走?
他追他的白月光,我走我的凡尘路。
本以为能相安无事度一生。
直到他战败的消息突然传来。
圣旨说午时斩首,我挤在人群里,看见他面如土色被押出了宫门。
01.
三日之前,我那夫君霍嶙,因战事失利,被皇帝急召入那金銮殿中细细审问。
此番战事,乃是北夷突如其来地发动突袭。
霍嶙虽是战败,却拼尽全力保下了边境那数万百姓的性命。
按常理而言,他最多不过是被褫夺了爵位,若运气再差些,便是流放、抄家之祸。
对此,我心中早已有了几分准备。
可万万不曾料到,那小太监常喜竟于连夜匆匆赶来,带来了那最为糟糕的消息。
“夫人,圣上刚刚下了旨意,明日午时,便要将霍将军斩首示众!”
我曾在御膳房中,替他们杀了整整六年的猪,与这常喜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此刻,他竟比我还要焦急,直接放声大哭起来:“夫人啊,这一切皆是因那皇贵妃而起啊。她听闻霍将军战败被审,心中一急,竟早产了。”
“她生生疼了两天,那孩子却怎么也生不下来。太医说,恐怕会是一尸两命的惨状。皇帝闻言,气得当场便要杀了霍将军啊!”
我闻言,猛地一把拽住常喜,急问道:“那圣旨可已传到内阁了?”
“还未曾传到,连玺印都未曾盖上,尚有转圜的余地!依我看,皇帝恐怕也是一时冲动,才下了此等旨意。我吓得魂都没了,这才赶紧来寻夫人——”
常喜的话还未说完,我便一把夺过他的马。
“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他在我身后大叫。
那晚,我接连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天光将亮之前,寻到了那破庙之中躲藏的算命女瞎子。
她极擅接生之术,最凶险的一次,竟将那已然断气的胎儿含在口中,为其渡气,硬生生地将那胎儿吹活了。
“接生之事,我自是可以应下,只是金铃,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十扇腌猪头!”
那女瞎子喝醉了酒,朝我笑嚷着。
常喜无奈,只得背她进宫,口中还欲哭无泪地念叨着:“这瞎子,真能顶事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我大声喊道。
我又赶忙回府,命那下人将门窗紧紧锁上,不许任何流言蜚语传入府中,以免惊扰了家中的老小。
安顿好一切之后,我转身进了厨房,提起那把锋利的杀猪刀,决定为霍嶙做上一碗断头饭。
不论我能否将他救下,夫妻一场,我定要让他吃饱了再上路。
成婚四载,他竟还未曾吃过我亲手做的这碗人人称奇的臊子拌面。
那天,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满街的百姓听闻霍嶙要坐囚车巡街,竟不顾那暴雨倾盆,黑压压地排起了长队,只为看他一眼。
毕竟,他曾经也是那束发金冠、打马游街的少年名将啊。
我抱着那食盒,艰难地挤在人群之中,远远地看见他面色如土,被押出了宫门。
还好,还好。
我长舒了一口气。
命,终究还是保住了。
只是,皇帝却叫人挑断了他的手筋。
往后余生,他都将是个再也提不了刀的废人了。
02.
我提着食盒,脚步匆匆,一路行至诏狱,只为给那霍嶙送饭去。
常喜早已在狱门前等候,见我来,忙上前带路。
他一边引着我前行,一边竖起大拇指,满脸喜色道:“姐姐,多亏了你暗中寻来的那稳婆,皇贵妃竟真将那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了!”
“只是啊……”常喜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那婴儿目有重瞳,又不爱啼哭,钦天监那帮人都传这是个鬼胎呢。”
“不过,皇帝倒是高兴得很,当即就饶了霍将军一命。”
“等刑部提审一结束,霍将军便能回家去了。我已打点过狱卒,定不会让他受苦。”
我闻言,心中感激不已,忙悄悄塞了些银子给常喜。
常喜却连连摆手,笑道:“姐姐客气什么,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何须如此见外!”言罢,他眉眼秀逸,笑意盈盈。
待常喜走后,我蹲下身,缓缓从食盒里抽出那碗精心准备的臊子拌面。
抬眼望去,只见霍嶙靠在腥臭的板壁之上,长发披散,显得颇为狼狈。
他盯着我,呼吸急促,进气长,出气短,似是许久未得安宁。
一缕日光透过那狭小之窗,照亮了他的眉眼,只见他面色惨白似玉,竟有倾国倾城之姿。
“修然她……还好么?”历经生死,霍嶙开口第一句话,关心的竟还是那皇贵妃霍修然。
我轻声答道:“她很好,已诞下男胎。”
霍嶙闻言,微微点头,又问道:“家中父亲母亲呢?还有小弟小妹,他们可有被吓哭?”
我安慰道:“你放心,我已封锁消息,家里人尚不知此事,一切皆平安无事。”
霍嶙再次点头,沉默片刻,不再言语,开始埋头吃面。
第一口下肚,他猛地瞪大了眼,惊问道:“你做的?”
“嗯。”我应了一声。
他细细嚼着面,仿佛吃到了什么琼浆玉露,满脸享受之色。
那双曾经漂亮桀骜的眼睛,如今虽已类同死鱼,却在此刻重新有了感情。
我瞧见霍嶙低下头,眼泪悄然砸进面汤里。
他哭起来竟也如此安静,毫无声息。
想当年,他十三岁便上战场,以一敌万,打得那北夷人从此不敢过阳关,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整个中原,都曾畏他如畏鬼神。
谁能想到,他后来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和皇帝反目,成了京城人人唾笑的弃子。
我并未安慰他,也未评价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又往面汤里加了一勺辣子。
霍嶙擦干了眼泪,埋头将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香得连狱卒们都忍不住悄悄观望。
只听一个狱卒嘀咕道:“嚯,那就是圣上为羞辱霍将军,逼他娶的那个杀猪女吗?真丑,怪不得他驻守漠北四年都不肯归家呢。”
我闻言,心中并无波澜。我本就不丑,只是平凡罢了,自是比不上霍嶙那谪仙般的容貌。
这些嘲讽之语,我早已听腻了。
霍嶙却突然严肃起来,宽慰我道:“姚金铃,你很好,别信他们的话。”
他一向对我冷淡至极,这还是头一回主动替我辩驳。
我微微一笑,道:“谢谢。”
“不过夫君你记错了,我姓赵,不姓姚。”我提醒道。
霍嶙闻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03.
六个月后,霍嶙终得出狱。
彼时,皇帝震怒,革其官职,封将军府门,值钱物件,尽数充公入府库。
霍嶙之叔伯,素日良善,怜霍家老小无依,遂赁下一间清贫小院,以作安身之所。
霍家众人,皆居于东厢。
我,与霍嶙,则居西厢,然分房而眠。
自成婚以来,我们从未圆房。
成婚之夜,霍嶙神色淡漠,递来一纸和离书,道:
“我心,另有所属。你若想走,随时可以。”
忆当年,我病重之时嫁入霍家,公婆非但未嫌弃,反花重金为我治病。
霍嶙之弟霍峋,不辞辛劳,爬山采补药;其妹霍长歌,则熬夜为我煮甜汤。
我心中暗叹:“这家人,真好。”
故而,霍嶙败落,我从未生过离开之心,只是重新拿起了杀猪刀,以谋生计。
我手艺出挑,很快便支起摊子,生意红火。
我用赚来的钱,将小弟小妹送去书院读书。
又给公爹婆母做参汤补身,给自己买一身新衣裳。
然唯独忽略了霍嶙。
并非故意为之。
毕竟他久不归家,我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霍嶙对此,并不在意。
他一心只想东山再起,我多次半夜醒来,皆见他偷偷练刀。
然其手腕已废,只能努力尝试用指骨夹住刀柄。
每个指节,皆长满血泡,触目惊心。
他常将手藏在袖子里,或是涂白粉以掩饰伤痕。
在霍家老小面前,他总是装作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的样子。
我知他卯足劲,既为家人,也为自己。
他才二十二岁啊,本应风华正茂。
可手废了便是废了,世上,哪有什么奇迹?
日子,总要从头过起。
但我并未劝他,一则我与他本就疏离,二则他性子执拗,出了名的倔强。
否则,也不会为了霍修然之事,闹到京城地覆天翻。
直到有一天,半夜时分,院中突然传来惨叫。
我惊醒,披衣而出,只见满地是血。
霍嶙练得太苦,指骨脱力,刀砸落,几乎砍断脚趾。
次日,他坐上了轮椅,神色黯然。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暴怒,多少天苦苦支撑的坚强,终于在这一刻坍塌。
他发疯一般砸掉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婆母哭成泪人,公爹气得晕倒。
峋儿和长歌躲在被子里抽泣,不敢出声。
他赶走了所有人,也包括姗姗来迟的我。
“赵金铃,你滚吧。”他颤声说道。
“我如今是个废人,永远爬不起来。你还年轻,没必要跟着我等死。”
我闻言,并未理会他,只是放下买来的金创药,上床睡觉。
“左丘失明,尚能编《国语》;介子推割股,拒不出山。霍嶙,你还有条命在,别妄自菲薄。”我皱眉说道。
“而且,”我顿了顿,又道,“这被褥是我裁的,一衣一箪,皆是我靠杀猪买来的。公婆视我为亲女,弟妹依我如靠山。我凭什么滚?要滚也该是你。你若不想住在霍家,明天就收拾走人吧!”
霍嶙闻言,呆若木鸡,半晌无言。
04.
数日之后,晨光熹微,霍嶙垂眸,目光似有闪烁,低声言道:“我欲与你一同去菜市支摊。”
我手中正擦拭着刀具,闻言一怔,抬眸望向他。
他接着说道:“我虽不通杀猪之技,然可为你算账理账,亦能为你煮茶买饭,解你后顾之忧。”
我心中暗自诧异,不知他为何这么快便想通了,遂问道:“你怎的突然有此想法?”
霍嶙只是微微摇头,并未作答。
不过,公婆与峋儿、长歌听闻此事,皆是满心欢喜。
公爹笑着说道:“如此甚好,往后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轻松些。”
婆母亦附和道:“是啊,有霍嶙帮衬着,铃儿也能少些劳累。”
往日里,公爹总会细心地帮我煮好凉茶,婆母也会精心为我备好午膳。
如今,这些事儿便都由霍嶙接了过去。
他扎着高高的马尾,眉角那道疤更添了几分不羁,耳垂上夹着鸦色兽骨钉,在阳光下隐隐闪烁。
即便坐在轮椅上,行于市井陋巷之间,那独特的气质也引得好多女孩忍不住跟着瞧。
我兀自低头磨刀,只装作没看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霍嶙,倒是引得不少目光。”
霍嶙坐在一旁,帮我记账,那心细如发的模样,倒让我有些意外。
他翻着我以前的账簿,看着我那遒劲有力、意走龙蛇的字迹,不禁惊讶道:“你竟练过金错刀?”
我一边磨刀,一边应道:“嗯。”
金错刀乃是最出名的字体之一,我不光练过,以前还出过碑帖呢,只是这些他自是不知。
他起身,进到铺子里侧,又瞧见压在稻草垛子后的数幅画。
那些都是我随手照着话本画给峋儿与长歌解闷的,本就不值什么钱。
可霍嶙却怔住了,他拿起一幅画,细细端详,问道:“这细工画笔,定是要下苦功的。能做到寥寥写意便如此出众,赵金铃,你究竟练了多久?”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他,说道:“若非今日你来这铺子,你过往种种,我竟永远也不会知晓。”他轻轻叹息。
我心中暗想:“都不过问,又怎会知晓?”
我还忙着切排骨,摆摆手,说道:“不提这些了,我还得干活呢。”
过了几日,霍嶙递给我一匹五尺粉紫布。
他神色淡淡,说道:“你这杀猪围裙太过老旧,该换件新的了。”
我接过布,笑道:“好,那就劳烦你费心啦。”
谁知,我拿着布去裁缝铺。
那裁缝瞥过我粗糙的手,眼神中满是讥讽,阴阳怪气地说道:“粉紫娇艳,姑娘你怕是衬不起来哟——”
霍嶙正站在槛外,闻言,立刻打断他的话,说道:“赵金铃,别听他胡言乱语。粉紫衬你,你生得极好看。”
裁缝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嗯,我晓得。”
05.
转眼之间,霍嶙战败归家,已近一载光阴。
日子虽过得朴素无华,却也安稳宁静,别有一番滋味。
峋儿与长歌这对小儿女,整日里淘气顽皮,笑闹声不绝于耳,为这平淡的日子添了几分生机。
公婆年事渐高,一人拄着一根拐棍,常常坐在树荫下,悠悠打着盹儿,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
霍嶙的脚伤,也早已养得差不多了。
夏日多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撑着油纸伞,他推着那辆旧驴车,我们一同前往京郊送猪。
一路上,泥泞不堪,极易摔倒。
霍嶙索性牵住了我的手腕,低声道:“小心些。”
我与他靠得极近,雨声淅沥作响,天地间一片潮湿。
路过一座寺庙时,只见一个小沙弥正笑眯眯地让过往香客抽签解惑。
我心中一动,忽然兴起,也上前抽了一支。
谁知那签文上竟写着:“早生贵子。”
小沙弥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恭喜恭喜!二位施主定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闻言,尴尬不已,霍嶙亦是默然不语,神色莫辨。
那支福签,终究还是被我如累赘般扔回了木筒之中。
我轻轻摇头,叹道:“这签,真是不准。”
霍嶙并未接话,只是沉默。
那晚,他忽然来敲门,声音低沉:“三日之后,我想与你一同去玉楼春。”
玉楼春,乃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繁华热闹,非同一般。
而三日之后,恰好便是我的生辰。
我微微一怔,随即应下:“好。”
未曾料到,三日后的清晨,我在摊子口竟遇见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
竟是常喜!
他面容如玉,气质成熟稳重,早已不复当年微时之天真烂漫。
他一来,所到之处,人人惊惧,纷纷避让。
“九……九千岁!”有人惊呼出声,声音颤抖。
常喜却浑然不觉,只是专心致志地为我簪上一支素雅的珠钗。
他轻声贺我生辰,语气诚挚:“祝姐姐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皆如今日般美好。”
我闻言,莞尔一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06.
今日晨起,霍嶙便忙着送峋儿与长歌去书院读书,竟未能与我一同出摊。
我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罢了,今日便独自与常喜去酒楼叙旧吧。”
说起这常喜,一年前,他因助贵妃顺利产子而立下赫赫大功,自此平步青云,直登那青云之巅。
如今,他连名字都改了,唤作“常雪臣”,倒多了几分文雅之气。
我与常喜相约在酒楼包厢,正欲推门而入,忽闻包厢外圣鼓震天,声势浩大。
我探头望去,竟是皇家仪仗,威风凛凛。
常喜轻笑一声,道:“再过几日便是小皇子周岁之喜,皇帝特携贵妃前往京畿祈福。我随行出宫,便顺道来见姐姐一面。”
我微微颔首,心中却暗自思量:这贵妃霍修然,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皇帝如此宠爱?
正思索间,我抬眼望向远处,只见华盖伞下,一人风华绝代,正是霍修然。
她确实生得绝色,只是那眼神空洞无神,诡异如傀儡,让人心生寒意。
酒楼内,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嚯!这祸国妖妃还敢巡街,真是胆大包天!”
“听说她生了个鬼胎,当真可怖!”
霍修然的名声向来不好,毕竟皇帝李泽川为了她,久不早朝,疯癫痴狂,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常喜闻言,轻叹一声:“当时明明是姐姐请的稳婆,功劳却被我揽走,心中当真是愧疚不已。”
我微微一笑,摇头道:“无妨。你背稳婆进宫,已是功高盖世。毕竟那时成败未知,那是一场十足的冒险。”
我心中暗自思量:而且霍家落败后,日子也能平稳度过,想来也是有常喜暗中护佑。
常喜听我如此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他端起酒杯,笑道:“姐姐如此大度,我敬姐姐一杯!”
我亦笑,回敬道:“彼此彼此。”
酒过三巡,常喜似乎有些微醺,他讲起宫廷秘辛,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贵妃霍修然曾是霍府养女,与霍嶙青梅竹马,这件事,姐姐可知道?”
我点头:“嗯,说书馆子里都传了多少年,谁人不知?”
常喜眯了眯那双冷而漂亮的凤眼,低声道:“不过,却鲜少有人知晓,里头其实还有段真假千金的故事。”
“哦?”我闻言,心中一动,好奇地问道,“愿闻其详。”
常喜轻抿一口酒,缓缓道来:“当年霍老夫人快临盆时,偶遇山匪,与一孕妇同躲进破庙,各自诞下女婴。
“不料山匪突然放火烧庙,霍家慌忙之中,只抱得一婴儿逃窜,而那民女及剩下的孩子,却烧得尸骨无存。
“如此一来,便无法确定这活下来的女婴,到底是谁所生。霍家良善,索性将她抚养长大,名为霍修然。
“不过,几年后才查清,那民女与山匪其实是同伙,民女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住进霍府,享受荣华富贵,不惜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至于真正的霍修然么——
“要么被烧成齑粉,魂归西天;要么,还有命在,却流浪若浮萍,不知何处是归宿。”
常喜慢慢讲完,目光却紧紧盯着我指间那微不可察的笔茧,似在探寻着什么。
“姐姐杀猪为生,却擅文擅画,实乃奇女子也。夫家落陷,仍不弃公婆,孝心可嘉。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姐姐,你当年那晚拼死去请女瞎子接生,当真是为了救霍修然么?”
他靠近我,眼眸漆黑如墨,仿佛要洞察我的内心。
“还是为了,也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酒楼内,食客们仍在大谈着妖妃与鬼胎的传说,言语间满是鄙夷与不屑。
烈日高悬,照得人睁不开眼。
可我却浑身发冷,仿佛被一股寒意笼罩,心中五味杂陈。
07.
一盘盘精致的酒肴被侍女们如流水般端了上来,在桌上摆得错落有致。
常喜却端坐在桌前,未曾动筷,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在我身上。
他似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仿佛我的答案比这满桌佳肴更令他在意。
我慵懒地倚着栏杆,微微侧首,望向窗外。
只见那夕阳如火,将京城的天边烧得一片绚烂,似一幅瑰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常喜,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轻抿了一口流霞酒,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神色渐渐平静如水。
“我为贵妃请稳婆,自然只是为了救我夫君的命。”我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常喜听罢,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
半晌,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乖乖地为我夹了一箸鱼肚白,放入我的碗中,轻声说道:“是我失言了。”
这一顿饭,在沉默与微妙的气氛中缓缓进行着,待吃毕,已然天黑如墨。
我心中一紧,想起今夜还与霍嶙约好在玉楼春相见,若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常喜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起身说道:“我送姐姐一段路吧。”
我微微点头,与他一同走出。
一路上,我们默默无言,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分别时,常喜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轻若喟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姐姐,霍嶙不知你的好,可我知道。”
我一怔,脚步顿住,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你……此话何意?”
常喜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自信与笃定:“我如今有花不完的钱,也读过许多许多的书。只要我想得到的人或东西,用尽一切手段也会得到。”
我眉头微蹙,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莫要胡言乱语。”
他却不顾我的反应,继续说道:“两个秘密,姐姐,想不想听?”
我心中好奇,却又故作镇定:“你莫要故弄玄虚。”
他几乎靠着我的耳垂,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第一,其实,我不是阉人。”
闻言,我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那晚的长安街上,东风夜放花千树,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如梦如幻。
常喜的第二个秘密,隐没在烟花骤响声中,我听得并不真切。
只觉心跳得太快,似要跳出胸膛一般。
险些忘记躲开他那替我扶正鬓间珠钗的手,那手修长、白皙,动作也温柔至极。
08.
我一路疾奔,直至踏入家门,才敢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止。
待气息稍稍平复,我下意识地伸手,将常喜所赠的那支珠钗,随意地扔进了妆匣之中。
就在这时,我猛然惊觉,戌时的钟声早已敲过,我竟误了与霍嶙的约定!
心下暗叫不好,我匆匆忙忙地往院中赶去。
待我踏入房中,却正撞见霍嶙,他手中握着那枚陌生的珠钗,目光复杂。
妆匣大开,里面寥寥无几的首饰中,那封和离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墨迹犹新,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种种。
霍嶙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霎时间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四年了,那和离书,你竟还留着。”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
“嗯。”我轻轻点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霍嶙沉默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话语。
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曳不定,明明灭灭之间,他与我皆半身隐没在阴影里,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新婚夜是我鲁莽了。你嫁来也并非出于自愿,我早该体谅你的难处。”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过去的自己感到懊悔。
“当时我说心里另有所属……金铃,其实我现在——”他欲言又止,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然而,窗外忽有阵阵笑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原来是峋儿与长歌,他们爬上屋顶,正为我燃放焰花,庆贺生辰。
夜空之中,焰花璀璨夺目,灿若流星,小小的院子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嫂嫂,祝你生辰吉乐,平安幸福,一生无疾!”峋儿与长歌齐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童真与祝福。
公爹腿脚不便,却仍坚持打着灯笼照明,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婆母眼睛半盲,却也尽自己所能,帮他们扶着梯子,脸上同样挂着笑眯眯的表情。
两人都擦着汗,朝我点头示意,那份温馨与和谐,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望得出神,眼眶竟微微湿润。
竟一时之间,恍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心中满是感动与幸福。
毕竟,在宫中的每一个生辰,都过得苦涩而凄清,从未有过如此温馨与欢乐的时刻。
有个家,真好。
我看焰花时,霍嶙却在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深情。
他没再提和离书的事,似乎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在玉楼春久等你不来,我便买了炮竹和酒肴回家,一家人一起为你庆生。”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宠溺。
“谢谢你。今晚真的很开心。”我认真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霍嶙闻言,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以后你的每个生辰,我们都这么过,好不好?”他试探性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温柔。
我却只装作没听见,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
我轻轻锁上妆匣,转身走远,心中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09.
霍嶙很快便得知了常喜的存在。
尽管我将那妆匣锁得严严实实,自以为万无一失。
奈何他记忆力惊人,只匆匆一瞥,便认出那珠钗乃是宫中样式,绝非凡品。
而后,他又悄悄去那铺子周围,多方打听,竟得知我曾与常喜在那处叙过旧。
常喜身为宦官,却妄图操控朝政,时人对他,又惧又厌。
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风声,说那常喜最近竟动了娶妻的念头,还特地买下一座华美宅邸,似要安顿新人。
太监成亲,有名无实,徒惹人笑,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柄。
众人皆只当是个笑话,听听便罢,无人当真。
可霍嶙却不同。
他开始暗中留意我的行踪。
往日里,我不出摊时在外闲逛,他向来是不接不送,也从不询问我的去向。
如今却似变了个人,我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他亦开始在意我的喜好。
天热时,他会特意从酒肆带一碗我常吃的梅子冰,那冰爽酸甜,恰是我最爱。
下雨时,他又会折一朵我爱的湿茉莉,插在瓶中,置于案头,满室生香。
除此之外,他还重新开始练刀。
只不过这回,他从那重量最轻的鸣镝练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谨慎至极。
夏天悄然过去,迎来的是一个多事之秋。
霍贵妃所生的小皇子,在京畿祈福时,不慎着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药石无灵。
皇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疯魔般四处寻医问药,甚至迷上了那神秘的巫蛊之术。
坊间开始传说,天下最有名的巫医祝鸩,正躲在坊市之中避世隐居。
皇帝心急如焚,竟直接下令,让那九千岁带领金吾卫,满城寻找祝鸩。
金吾卫乃是皇帝亲兵,向来只负责护卫京城重地,如今却由一个阉人掌管,实乃千古未闻之奇事。
众臣纷纷抗议,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就连本应参加秋闱的书生们,也纷纷罢考,在坊市之中列队游行,以表不满。
我站在那粉白的墙边,向外望去,只见火把高举,如繁星点点,呼声震天。
“杀阉党!”
“灭巫蛊!”
“清朝堂!”
百姓们惶恐不安,纷纷议论,说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一时间,家家户户都锁门闭户,不敢外出。
我匆匆煮了晚饭,安顿好家中老小,正欲悄悄出门时,霍嶙却突然从背后攥住了我的腕。
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我明明记得他早已熄灯就寝,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
“你要去找常喜,对不对?”霍嶙颤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我不答,只是转身欲开门。
霍嶙却猛地抱紧我,将我紧紧困在他的怀中,阻我所有去处。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赵金玲,我对你四年冷淡,实乃我大谬。”
他轻轻摸着我被露水沾湿的头发,手竟在微微发抖。
“和常喜断了吧。无论他答应过你什么荣华富贵,你都不要信。伴君如伴虎,他如今已是人人喊打,朝不保夕。
“你说过,你很喜欢霍家。公婆视你为亲女,弟妹依你如靠山。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把峋儿和长歌养大,粗茶淡饭,白头到老,好不好?”
我听完,没答应,也没摇头。
只是用力推开他,结束了这个别扭而僵硬的姿势。
倦怠地笑笑,我缓缓开口。
“霍嶙,我给你讲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吧。”
他愣了愣,眼中似有寒冰凝结,如那突然结冰的河水,冷冽而深邃。
10.
家中老小皆已沉入梦乡,睡得那般深沉,任是雷打亦难惊醒。
我瞧着四周静谧,索性与霍嶙一同进了厨房,打算与他好好说上几句话。
此时,腹中饥饿之感阵阵袭来,我便顺势准备下一碗面来果腹。
我拿起那丝瓜瓤,仔细地刷着锅,而后又用大木瓢舀了水倒入锅中。
接着,将葱花细细切碎,姜也切成均匀的丝片。
柴火在灶膛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待那水开始翻滚涌动之时。
我缓缓开口,说道:“京郊之处有座山,山脚下有座庙。庙后十里地有个村子,顺势便取名叫小庙村。”
霍嶙静静地望着我,那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我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二十年前呐,小庙村有对老夫妻,一直未能生育。忽然有一日,他们竟捡到了一个女婴。
“那女婴的襁褓似是被火烧过,可这孩子着实命大,哭声那般嘹亮。老夫妻欢喜不已,只觉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珍贵礼物,便给她取了个好养活的名儿。他们教她识字读书,陪她笑陪她哭,满心盼着她能长大成材,却又怕她成材要吃太多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呐。突然有一天,竟有北夷刺客藏进了小庙村。皇帝抓不出那刺客,竟索性下令将整个村子全部屠光。
“那老夫妻就这样死了。整个村子尸横遍野,那场景,当真是可怕至极,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啊。”
此时,水已大开,我将面团放在掌中。
我手持刀具,熟练地削着面团,那削下的面片片如飞雪,纷纷落入锅中。
“唯有那女孩逃了出来。她一路逃进京城,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复仇。”
霍嶙闻言,脸色瞬间乍变。
他瞪大了眼睛,问道:“复仇是指,杀了皇帝?”
“嗯。”我轻轻点头,给予肯定。
“不过,她到京城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直到她听说了某个大户人家亲生女儿被换的故事。”
面过了水,那面汤转瞬便煞白如雪,一如霍嶙此时的脸色。
他猛地起身,身形微微一晃。
而我已将面捞起,那香气四溢的臊子浇在面上,而后转身递给他。
“烫,慢点吃。”我轻声叮嘱道。
霍嶙怔在原地,如木雕泥塑一般,缓缓接过面碗。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似是心中惊涛骇浪。
我不知为何,突觉眼前一阵模糊,似有雾气弥漫。
像是心里也有滚水在沸腾翻涌,我撇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霍嶙,新婚夜你说心有所属,指的应该是皇贵妃霍修然吧?”
“嗯。”他嗓子沙哑,声音低沉。
“你既属意于她,听闻旧时你们乃是青梅竹马,为何当年不曾成婚?”我满心疑惑,不禁追问。
霍嶙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皇帝执意要她进宫。
“我也曾想过与她私奔,可终究不想抗旨,违背皇命呐。”
他不断搅着碗中的臊子,轻声说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修然她近几年性情大变,冷淡至极。父亲母亲曾多次想进宫探望,皆被她拒之门外。她对我亦是如此。”
我点点头,心中暗自思索,不再说什么。
梆子声声,已然到了子时。
我回头望去,只见那面碗仍是满满的,未曾动过。
再看霍嶙,他安静地伏在木桌上,再无声息。
他倒是谨慎,没有吃那面。但他却不知,那柴火里我早已放了迷香,至少能让人睡到后天才醒。
屋里的霍家老小也皆被我用迷香迷晕,霍嶙本早该睡去,想来应是他曾有武功,所以抵抗得久些。
我戴好常喜送的珠钗,匆匆出门。
天上挂着一轮又大又冷的月亮,那清冷的光辉,和二十年前一样明亮。
恍惚间,我似听到霍嶙在半晕半醒之间呢喃了一句话,那是什么呢?
“赵金玲,你写字画画都用左手。可你方才削面,分明是右手。
“你不是左撇子......你每次杀猪时其实都很怕血......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呢?
这夜空仿佛是重叠的岁月,我的人生,她的人生,我的痛苦,她们的痛苦。
如同一把尖刀,割开了我的眼睛,让我泪水潸然。
我从那泪眼模糊里,看见了常喜的府邸。
只见重重守卫铁马金刀,闹事学子喊杀四方,气势汹汹。
可他们皆闯不进去。
因为那真正的钥匙,在我发间。
那根珠钗,便是那开启一切的钥匙。
11.
我手持珠钗,轻轻一拨,那锁“咔哒”一声便开了。
抬眼望去,这院里竟点着几盏玻璃灯,只是那烛火微弱得很,被风一吹,影子便摇曳起来,好似鬼魅一般。
地上赫然放着一盆猪血,旁边还有一簇婴儿的胎发,看着竟有几分诡异。
常喜坐在院中,身着一袭红衣,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她笑眼弯弯,冲我道:“姐姐,你可让我好等啊。”
我微微皱眉,说道:“被霍嶙那事儿给耽误了些时间。车马可都备好了么?务必得在天亮前送霍氏一家出城去。”
常喜轻轻点头,应道:“姐姐放心,都已备妥了。”
我亦点点头,伸手戴上黑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金吾卫守在我身后,连成一道人墙,将那些闹事的学子们挡在外面,不让他们闯进来。
常喜轻轻拍了三下手,而后高声喊道:“巫医祝鸩已寻到!我将连夜带她入宫,归还兵权。各位,夜已深了,请散了吧!”
然而,那些游行的学子们却并不肯散去,还派出个胆大的来与常喜交涉。
那人名叫张生序,三十岁的年纪,是个多年未曾中试的儒生。
二十年前,他全家都死于小庙村,他因在外地游学,这才逃过一劫。
今日这场闹事,便是由他组织的。
名为抗议,实则是为了分散旁人的注意力。
如今这皇帝昏庸残暴,反他的人不在少数,但到底还有几位亲王愿拥护皇室,他们手里可都握着府兵呢。
只要瞒过这几位亲王,今夜,常喜便可以带着金吾卫秘密逼宫。
这都是我与常喜早就商量好的事儿。
她会不断引诱那李泽川迷上巫蛊之术,再佯称去寻找巫医,以此获得兵权。
张生序与我们商量好,定会护着学子们安全,天亮前务必各自回家去。
时机紧迫,我与常喜立刻翻身上马,一路飞驰,行至护城河前。
只见那宫门大开,一入此门,便似入了那无底深渊。
曾几何时,我也是坐着流苏小轿,从此门入宫的。
那时,我离家离亲,心中肝肠寸断。
那李泽川,竟硬喂我堕胎药,生生看着我血流满裙,还冷冷说道:“修然生孩子就不漂亮了。”
他还不许我见爹娘,恶语相逼,我想回家,哭着求他,他竟用铁链将我囚住,让我如那笼中死雀一般。
他虽送我金银珠宝,将我捧在掌心,可他厌我时,便把我当狗一样踢走。
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有人送了我一枚还魂蛊,说道:“找个死人借尸还魂,便能死遁重生。”
如此一来,宫里的皇贵妃,便无魂一魄,只剩个傀儡罢了。
至于常喜……
那小庙村的女婴,其实才是她。
被屠全家的,也是她。
真正的霍家血脉,亦是她。
二十年前,我与她被互换了身份,我进了霍家,光风霁月,而她,却于村郊野蛮生长。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
我策马疾驰,假以巫医祝鸩的身份,随行在九千岁常雪臣的身后。
一同闯入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紫禁城。
那个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夜晚,常喜告诉我的第二个秘密是:
“我活着唯一的目的,便是杀了那李泽川。”
从此,我与她便开始图谋造反之事。
命如朝露,我岂会臣服于这命运!
大夜弥天,今日,便共谒金门!
12.
那逼宫之举,行进得极为迅速,仿若疾风骤雨,让人猝不及防。
京城之中,那几位亲王尚未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谋划反抗之策,便已被张生序带着一众兵士,手持利刃器械,将他们团团围剿。
那李泽川,平日里暴戾恣睢,作恶多端,如今死到临头,竟无一人愿出手相助,真真是众叛亲离。
再看那常喜,竟一把脱了那阉贼的衣物,换上一身艳丽女裙,又以戎装束发,英姿飒爽地策马而来,放声大笑,那笑声中满是畅快与解脱。
一时间,嫔妃们吓得哭哭啼啼,四处奔逃,惶恐之态尽显。
我与常喜并肩而行,一同踏入那金銮殿。我手持短刃,目光如炬,直直朝着那李泽川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取他首级。
五年未曾相见,眼前的他,比我记忆中瘦了许多,瘦得如同那枯骨一般,毫无生气。
常喜几步上前,手脚麻利地将他绑了起来,而后倒吊在那龙椅边。
“你这叛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常喜咬牙切齿道,随即一刀刀砸向他的肋骨,又割断他的筋脉,鲜血汩汩流出。
她对李泽川恨之入骨,只因这叛徒曾残暴屠村,害得她爹娘惨死,亲友无一幸存,此等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折磨许久,常喜似是厌了,揉了揉肩,道:“姐姐,这贱畜就交由你了结吧。”
我微微点头,走上前去。
那李泽川此时已吐血满地,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仍认出了我的脸,嘶声道:“赵,赵金玲......”
我笑着摇头,缓缓道:“我不是赵金玲。”
“真正的赵金玲已经病逝,我不过是借尸还魂罢了。”
“陛下,你可还记得当年,曾在这金銮殿中,亲手喂过我堕胎药么?”我目光冰冷,一字一顿道。
李泽川闻言,瞪大双眼,青筋暴凸,眼中血丝密布,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咳着,艰难地望向那龙床。
只见那黄纱轻舞间,那绝色的皇贵妃正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宛如木偶一般。
想那七魂八魄,如今她只剩一魄,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这傀儡虽能吃能喝,也能说话睡觉,却没有心,没有思想,更没有性格。
至于那傀儡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小傀儡一个。
若非我用猪血泡符水为其续命,那孩子不过是个死胎罢了。
“你,你是......你是修然!”李泽川突然嘶喊道。
“霍修然,你竟敢弑君——”
“朕那么爱你,朕爱你如命啊,你,你怎敢杀......”李泽川狠命抓住我的裙子,似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我瞧着他那满是血污的手,实在嫌脏,眉头紧皱。
“你这叛徒,也配说爱?”我怒喝一声,一刀狠狠插进他的心脏。
他瞪大双眼,嘴巴微张,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了气息。
这曾掐住我脖子的残暴之手,这曾狠命吻过我的干涸之唇,这张曾让我想起便欲呕的面容。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我那辗转如尘泥的前半生,在熊熊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从此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人过问,仿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13.
尘埃,终是落定。
那日,火烧金銮殿,火光映天,她手持利刃,砍杀了李泽川,血溅三尺。
常喜,以九千岁之尊,摄政朝堂,终成我朝第一位女帝,威震四方。
她与张生序,未有片刻迟疑,便携手赶往小庙村,祭拜那些逝去的亲友。
张生序,身形高大,面容清秀斯文,一路为她撑伞,遮挡那滂沱大雨。
大雨如注,似天公也在哀泣。
我站在远处,目送她渐行渐远,心中五味杂陈,终是独自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
青草依依,随风轻摇,似在低语。
那是赵金玲的墓,一座孤坟,静立雨中。
赵金玲,生于京畿之地,长于皇宫深院,却替御膳房杀了六年的猪,命运多舛。
她被圈于那四方小小天地,因貌丑而遭众人排挤,孤独无助。
赵金玲十九岁那年,李泽川为羞辱霍嶙,竟将他二人指婚,真是荒唐至极。
那会儿,我刚堕下一个死胎,身心俱疲,几乎没了命。
我恨透了李泽川,一心想逃离他的掌控,便拿着还魂蛊,暗中寻觅可以寄托魂魄的尸首。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赵金玲。
她病得厉害,奄奄一息,似风中残烛,油尽灯枯。
我蹲下身,轻声问她:“你死后,愿不愿意把这副身子借给我?”
她闻言,泪眼婆娑,问我:“为甚么要用我的?”
言罢,她哭了,脸蛋涨红,似是对这皮囊充满了羞耻。
我把她的头轻轻抱在怀里,抚摸着她干涸的、沾着稻草的头发,看着她年轻的、苍白的病容,心中满是怜悯。
我心中有自己的私心,我想回家,想照顾年迈的爹娘,想看着峋儿和长歌长大成人。
我了解霍嶙,他执拗倔强,定然不会与陌生女子结为夫妻。
故而,换进赵金玲的身体,成了我最好的选择。
赵金玲听了我的话,沉默良久,终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她还说:“我这一生,穷苦困顿,都没有好好开心过。你若用我的身子,一定不许嫌我丑,要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吃香喝辣,睡饱歇足。”
我闻言,泪如雨下,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答应你,定不负你所托。”
言罢,我看着她在我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用还魂蛊,我离开了霍修然的皮囊,穿进了赵金玲的身体,获得了新生。
此后四年,我以杀猪为生,每日都认真梳洗,簪一朵赵金玲最爱的湿茉莉在发间。
我从未让自己邋遢过、饿过、流浪过,我要替赵金玲好好活着。
我学赵金玲用左手执笔,她爱画,我便努力学画,希望能画出她心中的世界。
我还学会了做很多美食,看过很多次云起云舒,享受着这世间的美好。
每逢最惬意、最快活时,我就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孤独无助的女孩。
赵金玲是孤儿,没有家人,每年只有我去给她上坟,陪她说说话。
每半月,我都会往她的坟前放一束茉莉花,让她也能闻到那熟悉的花香。
我很想让她也看看,这个世界对她的尊重,对她的温柔。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真是遗憾至极。
14.
这乃常喜逼宫之后的第二日。
晨曦初照,我心中暗自思忖:“该去城外迎接爹娘与弟弟妹妹了。”
待我匆匆赶到城外之时,却见霍嶙已然伫立在那里,似在静静等候。
原来,他早已从守卫之处听闻了所有之事。
此刻的他,哭得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眼眶血红一片,额上青筋暴起,模样甚是凄惨。
他声音哽咽,说道:“修然,你定是恨我。”
我轻轻摇头,神色平静,道:“不恨。”
他满脸悲戚,又道:“那你为何要骗我?整整五年,你我身为夫妻,我竟丝毫未曾察觉……”
我并未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将和离书递到他面前。
我缓缓开口,说道:“人唯有死过一回,方能知晓什么对自己最为重要。”
“霍嶙,我不恨你。你于我而言,极为重要,与峋儿、长歌、爹娘一般重要。小时候,我唤你哥哥,那可是真心将你当作家人。”
“我曾对你动过情,亦曾想过嫁与你为妻。那日,李泽川逼我进宫,当晚,我拼死逃了出来,满心欢喜地想与你私奔,在约定之处等你整晚。”
“可你,终究还是失言了。”
“李泽川知晓我私奔之事后,将我折磨得惨不忍睹。但他表面上却又给予我荣华富贵,所以,你并不了解,这些年,我在宫中究竟吃过多少苦。”
霍嶙听闻此言,整个人仿佛被人抽筋扒骨一般,瘫软在地。
我见他如此模样,便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恰在此时,常喜也来了。
这些年,其实霍家一直在苦苦寻找亲生女儿。
我轻声对常喜说道:“你可知道,我爹的腿,是为了寻你,不慎摔下悬崖才瘸的。我娘的眼睛,也是因日夜思念你,哭瞎的。”
常喜微微点头,神色哀伤。
按常理而言,我的亲生母亲狸猫换太子,将霍家害得如此凄惨。
可霍家却心地善良,一直护我、爱我、珍视我,从未因我是仇人的女儿,便对我加以虐待。
我望向常喜,说道:“至于你,身为高门千金,却流落乡村,本该与我这假千金有着血海深仇。”
常喜却淡淡一笑,说道:“姐姐,我并不恨你。只因我遇到了很好的养父母。他们待我极好,我曾说过,我不要钱权,只愿能让小庙村重新充满欢声笑语。”
我微微颔首,感慨道:“爱能平山海、填深仇、覆江山,此言果然不虚。”
那巫医祝鸩,看似疯癫邪怪,整日醉得不省人事,实则乃是算命女瞎子,亦是我亲生母亲的故友。
她知晓诸多秘辛。
我轻声说道:“那还魂蛊,便是祝鸩送给我的。当年,你本要被烧死在破庙里,亦是祝鸩出手将你救下。”
常喜面露惊讶之色,问道:“竟有此事?”
我接着说道:“据祝鸩所言,我的亲生母亲,那个造成这命途多舛的罪魁祸首,早已病死。”
常喜与霍家相认之后,却并未停留太久。
她性子执拗,坚定地说道:“我此生不会认旁人做父母。我爹娘有且只有一对,便是小庙村的常二牛和孙仙。”
“但霍家二老对我有生恩。姐姐,往后,你便替我尽孝吧。”
我微微一笑,应道:“那是自然。”
我心中暗自思忖:“恨虽深刻强烈,可爱却能走得更远。”
那一夜,烟花绚烂,璀璨夺目。
我与常喜在烟花之下彼此确认身份,而后,我们目光坚定,决定联手杀了共同的仇人李泽川。
我郑重说道:“匪石之心,不可转圜。过往的恨,如今已然消散。”
“这一生,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常喜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之后,常喜派霍嶙继续攻打北夷。
我望着霍嶙,说道:“从前的纠葛暂且不提,你确实有绝世的将才。”
常喜神色严肃,对霍嶙说道:“不破北夷,不许还家。”
霍嶙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领命!”
而后,他离开京城,驻守漠北,从此,十年之间,我们未曾再见。
我安心守在爹娘身旁,为他们养老送终。
时光匆匆,峋儿和长歌都已长大成人,有着锦绣前途。
而我,依旧以杀猪为生,闲暇之时,便练字习画,粗茶淡饭,倒也自在。
常喜改名常雪臣,身为一代女帝,挥斥方遒,尽显帝王风范。
张生序做了首辅,陪她一同守护这江山。
我轻声自语道:“那是他们的故事,我无从知晓。”
“可我的故事,便停在这里了。”
我心中暗自叹息:“借尸还魂者,阳寿有限。我仍会时常想起年少时以霍修然的身份活在世上的日子,天真烂漫,豆蔻年华,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日子,虽然,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来源:桃气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