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提出了研究人文经济学的重大课题，在学术界引起热烈反响。围绕如何认识和深入推进人文经济学研究和实践发展的问题，本刊记者对中国人民大学高德步教授、南京大学洪银兴教授、浙江大学罗卫东教授三位专家进行了专访。
求是专访
深入推进新时代人文经济学研究
《求是》杂志记者 王兆斌 黎海华
编者按：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提出了研究人文经济学的重大课题，在学术界引起热烈反响。围绕如何认识和深入推进人文经济学研究和实践发展的问题，本刊记者对中国人民大学高德步教授、南京大学洪银兴教授、浙江大学罗卫东教授三位专家进行了专访。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文经济学这一重大课题，高度契合我国经济社会转向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背景。请结合新时代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实践，谈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文经济学的重大课题有哪些理论和现实意义。
罗卫东：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文经济学这一重大课题，深刻回应了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本质要求，是习近平经济思想的重要内容，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从理论来看，人文经济学有助于深化对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为构建中国经济学自主知识体系提供重要基础。首先，人文经济学将人的发展和精神文化需求置于突出位置，是对一些地方以往过度追求物质增长的校正，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思想的当代阐释。其次，人文经济学指出了文化、价值观、社会信任等人文因素不仅是经济发展的润滑剂，而且是经济发展的推动力，这是对经济学关于发展动能的重要创新。此外，人文经济学在揭示了西方主流经济学重物轻人、重利润轻福祉、重效率轻公平等局限的同时，立足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成功实践，大力弘扬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致力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经济学理论。
从实践来看，人文经济学这一课题的提出，有利于激活文化资源新动能、塑造发展新优势，全方位推动我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人文经济学要求实现经济发展从“物本逻辑”转向“人本逻辑”、从“投资于物”转向“投资于人”，这为推动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提供了重要指引。同时，这一课题与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目标高度一致，有助于引导各地深入挖掘历史文化、红色文化、地域文化资源，赋能文旅融合、创意设计、品牌建设等文化产业发展，转化为能够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要的产品。人文经济学还强调以文化软实力、国民素质、社会品质、环境质量等为核心的综合竞争力，为实现创新驱动和可持续发展奠定重要基础。
洪银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文经济学重大课题，有利于推动人文学科发展，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文化支撑。
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本身蕴含着人文经济学的内在要求，赋予人文经济学以时代意义。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强调在丰富人民物质生活的同时丰富人民精神世界，不仅要求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还要求提高人民的文化生活品质。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中，物质文明需要深厚的文化积淀和精神文明支撑，而精神文明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支撑，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关系正是人文经济学的要义所在。
另一方面，人文经济学课题的提出赋予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以新的内容，有助于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国有5000多年的文明积淀和底蕴，有条件在保持传统文化优势的基础上，高起点发展体现时代特征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在这一过程中，不应排斥对国外优秀文化成果的吸收借鉴，但也绝不是对西方文化的全盘接受，而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充分体现文化自信。这样，传承历史文化与融合现代文明相得益彰，可以为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强大精神力量。
记者：经过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新时代的发展，推进人文经济学研究已有着坚实的理论和实践基础。怎么理解人文经济学的本质内涵？这一课题的理论来源有哪些？
高德步：人文经济学是指向中国式现代化和高质量发展的经济理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走高质量发展之路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这与人文经济学的本质内涵是高度统一的。从上述两个方面实践要求看，人文经济学的本质内涵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一切以人民为中心。现代化道路最终能否走得通、行得稳，关键要看是否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二是以文化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人文经济学注重文化与经济的关系，也就是注重文化与经济的相互作用，经济文化发展说到底还是要突出一个“人”字，始终不能脱离“人”这个根本。
罗卫东：深入认识和把握人文经济学的本质内涵，要突出“人”的价值、尊严、全面发展，将人文精神和文化资源作为经济发展的基本动能，强调经济发展本身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才是经济发展的终极目标。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在推动经济发展的实践中应有伦理道德的规范和价值目标的引领，促进经济系统与人文社会系统、自然生态系统的协调发展，实现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经济增长与社会进步、人类活动与生态环境的和谐统一，确保经济发展的方向符合人类共同价值。
人文经济学主要来源于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实践经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劳动解放、社会公平正义等重要思想，关于文化作用、意识形态等重要问题的论断，以及关于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相互作用的论述，是人文经济学的重要思想资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人本思想、经济伦理等宝贵资源，构成人文经济学的丰厚本土资源。我们党从革命根据地经济建设到社会主义建设的不懈探索，特别是对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规律性的认识，比如“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新发展理念、高质量发展等，内含着对人文价值的关注，为人文经济学提供了丰富养料。
此外，人文经济学蕴含着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忽视人文价值的批判性反思，也吸收了发展经济学、制度经济学、行为经济学、福利经济学等流派中关注文化、制度、心理、公平等非经济因素的合理成分。
记者：人文经济学的一个重要任务是研究文化与经济发展的关系，推动以文化赋能经济社会发展。面向未来，我们如何深入挖掘文化资源潜力，充分发挥文化资源对经济发展的深层次推动作用，实现文化繁荣与经济发展的良性互动？
洪银兴：文化首先需要有个精神变物质的过程才能转化为直接生产力，文化的作用也主要定位在赋能上。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文化赋予经济发展以更强的竞争力，先进文化与生产力中的最活跃的人的因素一旦结合，劳动力素质会得到极大地提高，劳动对象的广度和深度会得到极大的拓展，人类改造自然、取得财富的能力与数量会成几何级数增加。”此外，随着人民群众审美要求提升，文化也成为劳动产品的高附加值要素，劳动产品所展示的文化元素如果能够得到消费者的喜爱、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精神需求，就能明显增值。因此，文化产品、文化产业是人文经济的载体，文化也可以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
近年来，杭州的动漫产业借助先进的数字技术，将传统文化元素巧妙融入其中，不仅实现了文化价值的传播，还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2025年5月29日，第二十一届中国国际动漫节在杭州开幕，本届动漫节以“一起做国漫‘天命人’”为主题，展现国际动漫产业最新发展成果。图为开幕当日，参观者在观看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中的“天命人”孙悟空的造型。 人民图片 龙巍/摄
高德步：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而人文经济发展则是两种文明协调发展的具体体现。人文经济包括两个方面要求，一是以人为本，二是文化赋能。
以人为本是人文经济的核心，体现经济发展的价值导向。发展经济要确立以人为本的理念，国家和地方的发展规划，各种经济政策的制定，以及各级政府的社会治理工作，都应当确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导向。人民追求美好生活，不仅追求物质生活条件，还追求精神文化条件；不仅追求自然生态的和谐，还追求精神生态的和谐；不仅追求效率和公平，还追求人际关系的和谐与精神生活的充实，追求人性的本真和生命的意义。这一系列人的本质需要的满足，则是通过文化赋能来实现。
文化赋能的本质在于文化与经济的融合发展。首先要确立文化导向作用，要确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主导作用，从而抵御各种不良文化思想的影响，保证文化经济健康发展。其次要发挥文化赋能作用，坚持以文化人、以文惠民、以文兴业，推动人文与经济的良性互动。最后要挖掘各种文化资源，不仅要挖掘人们喜闻乐见的各种文化形式，还要挖掘人们内心的文化欲望，唤起人们心灵的愉悦和共鸣，创造健康、高雅、高尚的情绪价值，从而产生经济、社会和文化效益。
记者：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重科技、轻人文”现象，一些人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用处不大。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如何从人文经济学角度认识人文与科技之间的关系？人文社会科学对科技发展具有什么样的推动作用？
高德步：毫无疑问，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对经济发展有着巨大推动作用，而人文经济学则揭示了人文社会科学对经济发展也有重要促进作用。对科学与人文的关系，从一定意义上也可借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与器的关系来理解，就是说科学的作用是工具，体现的是“器”，而人文体现的是价值，反映的是“道”。道与器，具有平衡互动、相互促进的关系。中国传统文化认为道器合一，道不离器，器不离道，正如我们今天所讲的科学离不开人文，人文离不开科学。从高质量发展实践上看，人文经济学主张大力发展科学技术，促进科技创新，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从理论建构上看，人文经济学同样要运用科学方法，探索文化和科技融合的有效机制，解决长期以来经济学中人文价值的缺失问题，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文底色。
罗卫东：从人类社会发展来看，科技和人文之间的关系绝不是非此即彼、相互排斥的对立关系，而是相互塑造、协同演进的共生关系。一方面，科技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和传播工具。另一方面，文化则通过提供价值导向、伦理框架、审美需求、社会理解、灵感想象来赋能科技进步，使科技更好增进人类福祉、更好促进人类进步。
事实上，人文社会科学的健康发展对科技发展起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价值引领与伦理规制，如哲学、伦理学辨析科技发展的目的、意义，设定伦理红线，确保科技服务于人类福祉而非带来灾难；二是需求洞察与方向引导，如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研究社会变迁、人类需求、行为模式，为科技创新方向和应用场景提供依据；三是社会影响评估与风险预警，如政治学、法学、传播学等分析科技创新对社会结构、就业、治理、安全、公平的潜在影响，预警风险，提出治理对策；四是创新生态营造，如经济学、管理学、教育学等研究创新规律、人才培养、制度环境、激励机制，为构建开放、包容、高效的创新生态系统提供理论支撑和政策建议；五是文化土壤和人文生态培育，如历史、文学、艺术等涵养人文精神、批判性思维、想象力、创造力，这些是突破性科技创新不可或缺的文化基因和思维特质；六是引导公众理解与接受，如传播学、科学社会学等促进科技知识的普及、科学精神的弘扬，增强公众对科技的理解、参与和理性态度，为科技发展营造良好社会氛围；等等。
总而言之，对现代化建设来说，科技与人文社科缺一不可，必须坚持科技与人文社科的深度融合、协调发展。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造福人类。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以苏杭为例提出人文经济学这一重大课题。请谈谈苏杭地区利用人文资源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经验启示。
洪银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元素在苏杭得到了充分体现，苏杭地区经济强的基因不仅仅在于其经济基础，其文化基因也是不能忽视的。仔细研究苏杭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从中能够发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和密码。
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苏州市平江历史文化街区被称为“没有围墙的江南文化博物馆”，是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宝贵财富。图为2025年7月19日，游客乘手摇小木船在江苏苏州平江河游玩。 人民图片 王建康/摄
文化遗产保护和利用也是人文经济学的重要场景，苏杭地区在保护基础上深入挖掘文化遗产经济价值，就充分体现了人文经济学旨意。2023年7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苏州平江历史文化街区考察调研时说：“苏州在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上做得很好，不仅有历史文化传承，而且有高科技创新和高质量发展，代表未来的发展方向。”文化遗产保护与经济深度融合，不仅能够有效保护文化遗产，还能焕发其历史价值，展示城市形象，产生经济价值。这说明，在保护中利用文化遗产，在利用中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经育文”同时能够达到“以文化经”的效果。
罗卫东：就杭州而言，发展人文经济是这些年来在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指引下的自觉探索，整座城市因此而激发出强大的活力，焕发出新的动能。近年来，杭州市积极探索在现代化建设中赋予经济发展深厚的人文价值，将经济和文化相互融合，使文化成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深厚底蕴。一是以文铸城。如今，杭州拥有3项世界文化遗产和5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历史文化名城与创新活力之城、生态文明之都交相辉映，独具韵味和别样精彩。二是以文兴业。积极践行以文兴业、科技赋能的理念，大力发展以“文化+创意”、“文化+科技”、“文化+人才”为主要特征的文化创意产业，文化产业活力迸发，成为推动发展的新引擎。三是以文化人。通过建设众多文化场馆，举办各类文化活动如文艺演出、展览、讲座等，积极推动文化下乡活动，丰富城乡居民精神文化生活。
从这些年杭州发展实践中我们可以获得推动人文经济发展的一些经验。首先，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紧贴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理念具体化、实践化；其次，必须扎根本土历史文化资源，因地制宜，守正创新，形成鲜明特色与优势；最后，必须发挥政府在顶层设计、规划保护、政策支持、公共服务等方面的主导作用，同时要充分激发市场主体、社会主体的活力和创新力。
记者：目前，我国人文经济学研究总体上仍处于起步阶段。请结合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目标要求，谈谈更深入地推进人文经济学研究还需关注哪些理论和实践问题。
高德步：创建人文经济学是新时代高质量发展提出的重大理论课题，也是中国经济学者理应担负起的重大使命。人文经济学的建设和发展是一个长期任务，我们必须将其作为构建中国经济学自主知识体系的一项事业来做。目前的人文经济学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有大量的理论建构任务摆在我们面前。
首先，要解放思想，坚定学术自信。人文经济学的建设需要摆脱西方经济学的思维定式和研究范式的束缚，创建我们自己的研究范式，包括人文经济学的核心价值、研究对象、前提假设、逻辑架构、话语体系、专业术语等。
其次，加强学理化研究，着手体系化构建。近些年来人文经济学研究者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理论见解，但总体还停留在意义、作用以及案例研究上，今后要逐步转入学理化研究和体系化构建阶段。
再次，开展跨学科协作研究。人文经济学超越了单纯的经济学范畴，涉及哲学、历史、政治学、社会学以及文学艺术等，在数字化时代还涉及智能技术等领域，研究者要打破各自专业藩篱，开展跨学科协作研究，不断拓展研究范围。
最后，充分发挥人文经济学的实践作用。任何理论都是源于实践的，反过来也必须用之于实践。我们要不断开展人文经济实践，促进人文经济发展，始终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
记者：感谢各位专家接受我们的采访。
来源：求是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