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珠子砸在防盗网上,噼啪作响。我蜷在衣柜最底层,指尖摩挲着红漆木匣的铜锁——这是出嫁时母亲硬塞给我的陪嫁,说"留着应急用"。匣子里的红盖头还沾着樟脑香,缎面起了毛边,恍惚又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裹着红棉袄在村口等婚车,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母亲抹着眼泪叮嘱:"小
雨珠子砸在防盗网上,噼啪作响。我蜷在衣柜最底层,指尖摩挲着红漆木匣的铜锁——这是出嫁时母亲硬塞给我的陪嫁,说"留着应急用"。匣子里的红盖头还沾着樟脑香,缎面起了毛边,恍惚又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裹着红棉袄在村口等婚车,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母亲抹着眼泪叮嘱:"小满,进了陈家的门,腰板得挺直了。"
"妈妈,喝水。"小女儿的抽噎从里屋飘来。我手一抖,木匣"咚"地磕在地板上。摸黑起身时膝盖撞上床沿,疼得倒吸冷气。三儿子还在打呼噜,二儿子蜷成虾米,大儿子的书包歪在椅子上,数学卷子露出半角,68分的红圈格外刺眼,旁边写着"计算错误"。我摸黑倒了杯温水,小女儿攥着我的手指含糊喊"妈妈",我应着,刚才那个梦又浮上心头。
梦里我穿着月白衫跪在青石板上,主母的绣鞋尖抵着后腰,指甲掐进肉里:"陈家的妾室也配戴金镯子?"抬头望,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和陈延之书房那串一模一样。他站在廊下攥着茶盏,水汽模糊了脸:"夫人息怒,是我不对。"我笑着笑出了泪——十年了,我到底是陈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还是活成了梦里的妾室?
"吱呀"一声,卧室门开了。陈延之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刚洗过澡。"又没睡着?"他走过来,手搭在我肩上,温度透过睡衣渗进来。那熟悉的檀香味裹着铜铃的清响,让我想起上个月在他书房翻到的相册——最底下一页,穿白裙的姑娘站在樱花树下笑,背面写着"1998年春,和小棠"。
"延之,"我哑着嗓子开口,"你还记得刚结婚那年说要带我去云南看茶花吗?"
他手顿了顿,慢慢收回去:"那会儿家里正谈并购,后来...后来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就耽搁了。"他转身拉窗帘,雨丝扑进来打湿后颈,"睡吧,明天还得送老大去补习班。"
我躺回床上,听着他渐起的呼噜声,想起昨天在菜市场碰到的王婶。她拽着我胳膊压低声音:"小满啊,可得看紧陈延之,老房子翻修请了个女设计师,天天往家跑。"我当时还笑她多心,可上回他说去上海谈项目,我翻西装口袋时,真摸出半支豆沙色口红——不是我的。
后半夜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地板白得晃眼。小女儿踢开被子,我给她盖好时摸到她软乎乎的脚丫。捡起大儿子的数学卷子,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我想要迪士尼新书包,同学都有。"喉咙突然发紧,上周他提这事儿时,陈延之皱着眉:"买什么花哨的,你爸当年用帆布包不也读到高中?"
月光下,衣柜里的红漆木匣泛着暗红。我鬼使神差打开它,除了红盖头,还有张存折——母亲偷偷塞的压箱钱,十万块,密码是我生日;还有外婆的银镯子,刻着"长命百岁"。恍惚又听见陈母刚嫁时拉着我的手:"小满啊,陈家的媳妇得会持家、会生养,别的...别想太多。"
凌晨三点,我轻手轻脚收拾行李。陈延之的睡衣搭在椅背上,我摸了摸没拿——他有十件同款;孩子们的玩具散在地上,小女儿缺耳的布熊是我缝的,大儿子的奥特曼卡、二儿子的变形金刚、三儿子的拨浪鼓...我都没带。他们明天会哭会闹会找妈妈,可梦里主母的话又在耳边炸响:"陈家的妾室也配戴金镯子?"我戴了十年金镯子,可那是陈母挑的,刻着"陈门徐氏"。
翻出首饰盒,钻石项链、珍珠耳环、刻着"陈门徐氏"的金镯子,全塞进包里。存折和外婆的银镯子也放进去,红盖头裹在最上面——母亲说"留着急用",现在就是急用的时候。
推开门时,陈延之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手臂悬在床边。我站在门口看他,年轻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求娶我时连陈母都松了口;现在眼角有了细纹,肚子也起来了,像所有普通的中年男人。
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我拖着行李箱下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二楼时,楼上"砰"地一声,是陈延之摔了杯子。我扶着楼梯扶手停住,想起小女儿昨天说:"妈妈,你笑起来像朵花。"可我有多久没笑了?上回笑还是大儿子拿三好学生,陈延之拍着我肩膀说"辛苦了"。
天快亮时,我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红盖头搭在腿上。手机震动,是陈延之的消息:"小满,你去哪了?孩子们醒了都在哭。"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关了机。广播响起"南京列车开始检票",我拖着箱子起身,红盖头滑落在地。弯腰去捡时,看见金线绣的"百年好合",针脚歪歪扭扭——是母亲熬夜绣的。
窗外渐亮,突然想起梦的结尾:我还跪在青石板上,主母的绣鞋尖抵着后腰,陈延之却蹲下来帮我擦泪:"小满,别怕,我带你走。"然后我就醒了,浑身是汗。
现在我真要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候车室里,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追着妈妈跑,笑声像银铃。摸着口袋里外婆的银镯子,凉丝丝的。突然想,要是没嫁进陈家,我会不会在镇上开个裁缝铺?给邻居做衣裳,和王婶跳广场舞,周末带孩子们去公园?
广播再次响起,我拖着箱子往检票口走。红盖头在包里鼓成个包,像朵未开的花。身后有人喊:"同志,您的包!"回头看见刚才的小女孩举着红盖头,她妈妈笑着说:"孩子捡的,收好了。"
接过红盖头,指尖触到缎面的毛边,突然就哭了。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一片水痕,像朵开败的花。
你说,我这步棋,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来源:白兔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