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我攥着刚从肾源科拿来的同意书，指节泛白。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虚掩着，护士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阿姨，您这又是何必？医生都说了，您女儿的肾配型特别合适......"

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我攥着刚从肾源科拿来的同意书，指节泛白。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虚掩着，护士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阿姨，您这又是何必？医生都说了，您女儿的肾配型特别合适......"

"退了。"妈妈沙哑的嗓音撞进耳朵，"把我那瓶白蛋白退了，别让小夏白跑一趟。"

我踹开门时，正看见她歪在病床上，手背的针管歪歪扭扭扎着，浅蓝色病号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的毛边——和我高中时她给我织的那件红毛衣袖口一模一样。

"妈！"我扑过去要拔针管，她反手攥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夏，咱不治了。"

肾源科的王医生挤进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林阿姨，您昨天还签了知情同意书......"

妈妈松开手，针管"啪"地掉在床头柜上，玻璃药瓶滚到我脚边。她望着窗外哗啦啦响的梧桐树，声音轻得像叹息："王医生，我闺女小时候最怕疼。抽个血都得攥着我衣角哭，现在要往她肚子里动刀......"她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泪，"小夏，你记不记得？"

十年前的冬天突然涌上来——我蹲在教室后墙根哭，数学考了59分。妈妈举着扫帚追过来，扫帚苗抽在我腿上，我疼得直蹦："让你笨！让你不读书！"可下一秒她就蹲下来给我揉腿，围巾上沾着卖早点的油星子："妈没文化，只能让你读书。将来你坐办公室，别像我这样......"

"我记得。"我蹲下来捡药瓶，手指碰到她的脚踝——瘦得只剩骨头，裹着病号裤的腿像根枯枝。

王医生清了清嗓子："林女士，您女儿的肾源匹配度98%，错过这次......"

"我知道。"妈妈伸手摸我的头发，"小夏，你爸走得早，我把你当命根子养。可这些年你躲着我，躲得比谁都远。"她笑了，眼泪却往下掉，"你上大学那年，我在火车站送你，你头都没回。我追着火车跑，鞋跟断了，脚底扎了玻璃碴......"

我猛地抬头。那年我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她非让我填本地师范。我跟她大吵："我宁可去打工也不读破师范！"她抄起扫帚要打，我摔门跑了。后来听邻居说，她追着火车跑了半里地，最后蹲在铁轨边哭。

"妈......"我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你记不记得高三发烧？"妈妈接着说，"半夜三点，我背你去医院。下着暴雨，我摔了三回，你趴在我背上说'妈我不疼'。"她摸出枕头底下的布包，抖抖索索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我十岁生日，她蹲在照相馆门口，举着蛋糕冲我笑，蛋糕上插着歪歪扭扭的"10"字蜡烛。

"上个月透析时，我翻你朋友圈。"她声音轻得像片纸，"你发了张加班到凌晨的照片，配文'打工人的命也是命'。我就想啊，我闺女现在自己能挣钱了，不用再受我气......"她突然剧烈咳嗽，我赶紧扶她拍背，这才看见床头柜上的诊断书——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病程三年。

"妈，你怎么不早说？"我鼻子发酸，"病了三年？"

"说了又能咋？"她擦了擦嘴，"你刚升主管，工作正忙。我透析又不耽误事儿......"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小夏，妈这病，治不治的......"她顿了顿，"治好了，你得给我端屎端尿；治不好，你得给我擦身子送终。妈不想让你难受。"

"妈，我是你闺女！"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可你恨我。"她抽回手，"你高中住校那会儿，我给你送腌菜，你说'谁让你来'；你工作后搬出去，说'我自己的家'；上个月我给你送饺子，你站在门口说'妈我正忙'......"她低头盯着自己泛青的指甲盖，"你小时候，我总怕你学坏，怕你受委屈。现在我明白了，你恨我把你护得太严实。"

王医生轻轻咳了两声："林女士，您女儿的肾源......"

"不移植了。"妈妈突然提高声音，"王医生，麻烦办出院。"她转向我，眼睛亮得吓人，"小夏，咱回家。我给你包茴香馅饺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脑子"嗡"地一声。三天前她还拉着我的手说"小夏，妈想活久点，想看你结婚"，怎么突然变了？

"妈，你是不是......"我话没说完，她已经掀开被子下床。我赶紧扶她，触到她腰上的手术疤痕——去年她给我缝被子，非说"闺女的被子得用新棉花"，结果被电熨斗烫了个巴掌大的疤。

"小夏，你记不记得大学实习那会儿？"她扶着墙慢慢走，"你打电话说加班，我熬了鸡汤坐公交给你送。结果你同事说你在跟客户吃饭，我站在写字楼底下，把鸡汤倒了。"她笑了，"那时候我就想，我闺女翅膀硬了，不用我了。"

"妈，我不是......"

"我知道。"她打断我，"你那天回家，我看见你手机屏保还是我给你拍的。"她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去年我生日，她偷拍的，我啃着蛋糕笑，脸上沾着奶油。

"小夏，妈活了五十六年，没白活。"她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头上，白发泛着金，"我供你读书，看你穿西装打领带，看你交男朋友......够了。"她转头看我，眼睛里有团火，"你恨我，我不怪你。但你别为了让我安心，硬着头皮捐肾。"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超市遇见她。她蹲在冷冻柜前，盯着速冻饺子发呆。我喊她，她猛地转身，手里的饺子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看见她购物车里只有半把青菜和一袋馒头。

"妈，我给你买饺子。"我说。

她慌忙把购物车藏在身后："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

此刻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突然明白——她不是怕疼，不是怕拖累我，她是怕我用捐肾的方式，把过去的恩怨都了结了。

"妈，我不恨你。"我抓住她的手，"我恨的是，我以前没看见你有多难。"

她愣住了，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我手背上。王医生悄悄退了出去，护士轻轻带上门。

"那......"她抽噎着，"那咱还治。"她摸出枕头下的同意书，"小夏，你别怕疼。妈给你揉......"

那天下午，我在肾源科重新签了字。妈妈攥着我的手，像小时候我学骑自行车时那样："小夏，妈在手术室门口等你。"

可命运没给我们机会。三天后，妈妈在透析时突发心衰。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拼命攥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泪。

她走后，我在她枕头底下发现本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小夏今天签了同意书，她手抖得厉害。我多希望她能恨我，这样她捐了肾，就不用再背负那些没说出口的爱。"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我站在空病房里，摸着冰凉的病床，突然想起她包茴香饺子的样子——她总说茴香要择三遍，切得细些，饺子才香。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会对那个举着扫帚追你、又偷偷在你书包里塞煮鸡蛋的妈妈，说声"我懂"吗？

来源：白兔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