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间主任把一张轻飘飘的纸拍在江承阜油腻腻的工作台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怜悯。
“江师傅,人事部的调令,您的。”
车间主任把一张轻飘飘的纸拍在江承阜油腻腻的工作台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怜悯。
五十岁的江承阜,是红星机械厂第十三车间的八级钳工,也是全厂最后一个八级钳工。在这个连扳手都快被电动工具取代的年代,他这身靠手感和经验吃饭的本事,早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老古董。
周围的工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老江,是不是辞退信啊?厂子都要黄了,第一个肯定先拿我们这些没学历的老家伙开刀。”
“嗨,还能是啥?我听说新来的厂长最烦的就是江师傅这种‘老师傅’,天天抱着那些老规矩不放,耽误效率。”
“去总部端茶倒水也不错嘛,至少比我们在这吸铁屑强!”一个年轻工人阴阳怪气地喊道,引来一阵哄笑。
江承阜没理会这些嘲讽,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指,比年轻人还要稳,轻轻捏起了那张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纸。
他以为会是辞退通知,已经做好了拿一笔微薄的遣散费,回家养老的准备。
可当他戴上老花镜,看清上面的字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愕然。
——关于江承阜同志的调任通知:兹决定,调任江承阜同志至集团总部研发中心,担任技术顾问一职,即日生效。
落款是——盛华集团,人事部。
红星机械厂,只是盛华集团旗下几百家子公司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一个即将被时代淘汰的包袱。而集团总部,那是传说中矗在云端的地方,是年薪百万的精英们指点江山的神殿。
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承阜。
一个快要下岗的老钳工,调去集团总部当技术顾问?
“搞错了吧?”有人喃喃自语。
“肯定是搞错了!就他?他连电脑开机都费劲,去总部干嘛?用锉刀给芯片抛光吗?”刚才那个年轻人笑得更大声了,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江承阜沉默地将调令叠好,放进自己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口袋里。他脱下油腻的手套,仔细地将工作台上的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整齐地码放在工具箱里,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告别仪式。
“江师傅,你还真去啊?”车间主任凑过来,压低声音,“别是总部那些大人物想找个替罪羊,你可别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
江承阜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自己待了三十年的地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这是他生命的味道。他沙哑地开口:“去看看。”
两个小时后,江承阜站在了盛华集团总部的摩天大楼下。
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西装革履的男女精英们踩着匆忙而自信的步伐,从他身边经过,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与他格格不入的香水味和金钱味。
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一双沾着些许油污的解放鞋,在这里,比一个乞丐还要扎眼。
“喂!干什么的?”大厅保安伸手拦住了他,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鄙夷,“这里是办公区,要饭去别的地方。”
江承阜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调令,递了过去。
保安狐疑地接过,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江承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爷,您这玩笑开大了。技术顾问?就您?”
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女孩也捂着嘴偷笑,看江承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乡下老头。
这种无声的羞辱,比车间里的嘲讽更加伤人。江承阜的脸涨得有些红,但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一如他三十年来在车床前站着那样,脊梁挺得笔直。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女孩抱着文件匆匆跑来,看到前台的闹剧,焦急地问:“请问,是江承阜,江师傅吗?”
江承阜点了点头。
“哎呀,太好了!段总监让我来接您,快跟我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女孩不由分说,拉着江承阜就往电梯跑。
保安和前台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难道这土老头真是个什么人物?
电梯飞速上升,女孩气喘吁吁地解释:“江师傅,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来的助理,我叫小陈。段总监说您是上面特批下来的专家,让我们直接带您去‘龙芯’项目的攻坚会。”
江承阜皱了皱眉,“龙芯”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电梯门打开,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小陈领着他推开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
瞬间,一道道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盛华集团最高层的精英。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气质干练,眼神凌厉,正是盛华集团新上任的铁腕CEO,慕容斐。
而江承阜,这个穿着脏工装、浑身机油味的老工人,就像一颗沙子,突兀地掉进了一台精密的瑞士手表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以为助理领进来的是哪位从硅谷请来的泰斗,却没想到是个快要报废的零件。
坐在慕容斐下首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就是研发总监,段鸿哲,一个以名校海归博士自居的理论派精英。
“小陈!我让你去接的是特聘顾问!你把谁带进来了?一个勤杂工?”段鸿哲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保安呢?把他给我轰出去!这是集团最高级别的保密会议!”
小陈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段总监……他,他就是江承阜啊……”
段鸿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着江承阜,鄙夷地哼了一声:“江承阜?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关系户?人事部是怎么办事的!这种人也配进我的项目组?”
江承阜的拳头,在粗糙的工装裤腿边,悄悄握紧了。他这辈子,只跟机器打交道,机器从不说谎,也从不骗人。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心,比最坚硬的合金还要冰冷。
慕容斐的目光也落在了江承阜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悦。她最痛恨的就是靠关系混进公司的人。但此刻,她更关心的是眼前的危机。
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投影上,一个复杂如星系的芯片结构图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段总监,”慕容斐冷冷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咆哮,“现在不是追究人事责任的时候。‘龙芯’项目,投资超过三十亿,是我们集团未来十年的命脉。现在,价值数亿的样机,在测试中连续三次崩溃,你们这个博士团队,花了三天三夜,连问题出在哪都找不到。我只问你,还能不能解决?”
段鸿哲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扶了扶眼镜,强作镇定:“慕容总,这是典型的量子隧穿效应导致的逻辑门紊乱,是技术壁垒,不是我们的责任,需要从国外进口更高精度的光刻机才能……”
“够了!”慕容斐一拍桌子,“我不想听借口!我只要结果!如果今天之内解决不了,项目暂停,所有人准备接受审计调查!”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一群年薪百万的博士、专家,此刻都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沙哑的、带着铁屑般质感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不是量子隧穿。”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那个被遗忘在门口的老工人身上。
江承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全息投影前,他没有看那些复杂的数据流,而是眯着老花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芯片的立体结构图。
“是第三封装单元的应力结构错了。”他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段鸿哲彻底爆发了,指着江承阜的鼻子骂道,“你一个老钳工,懂什么叫封装?懂什么叫应力结构吗?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项专利,多少个物理模型吗?给我滚出去!”
江承阜没有理他,只是抬起头,看向了主位上的慕容斐,平静地说:“应力不均,导致了核心晶体在高速运算时产生了亚微米级别的物理偏移。偏移超过0.01纳米,就会导致雪崩式的电路崩溃。你们的数据再漂亮,模型再完美,但这东西,终究是个实体,是实体,就要讲究‘严丝合缝’。”
他的话,简单,朴素,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慕容斐锐利的目光在江承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她看到了一双浑浊但异常专注的眼睛,和一双布满老茧、却稳如磐石的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让他试试。”慕容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慕容总,这太荒唐了!样机价值连城,他要是碰坏了怎么办?”段鸿哲急了。
“坏了,我负责。”慕容斐冷冷地盯着他,“如果他修好了,你这个研发总监,当众向他道歉。如果他修不好,或者说错了,我立刻让保安把他扔出去,并且亲自追究人事部的责任。江师傅,你敢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看好戏的玩味。一个老工人,对赌一个海归博士总监,这简直是蚂蚁挑战大象。
江承阜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跟着段鸿哲等人走进戒备森严的实验室。中央的无尘操作台上,静静地躺着那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凝聚了无数人心血和金钱的“龙芯”样机。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博士围着机器,手里拿着各种精密的仪器,却束手无策。
“工具。”江承阜吐出两个字。
一个研究员递过来一套德国进口的精密螺丝刀和电子镊子。
江承阜摇了摇头,从自己随身的帆布工具包里,摸出了一把油光发亮的旧锉刀,一个黄铜小锤,还有几根粗细不一的钢针。这些工具的年纪,可能比在场大部分研究员的年纪都大。
看到这些“古董”,实验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段鸿哲的脸上更是写满了“果然如此”的嘲讽。
江承阜恍若未闻。他戴上老花镜,俯下身,没有去碰任何仪器,而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食指,轻轻地,像抚摸情人的皮肤一样,从样机的外壳上缓缓划过。
他的眼睛闭上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指尖与金属外壳间那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慕容斐,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这不科学,这近乎于巫术。
一秒,两秒……十秒。
江承阜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个点上。
“就是这里。”
他睁开眼,拿起那把小小的黄铜锤,又用一根最细的钢针顶在那个点上。
“咚。”
一声清脆到几乎听不见的敲击声响起。
然后,他又拿起那把旧锉刀,对着封装单元的一个连接处,轻轻地,只锉了两下。
金属粉末甚至都看不到。
“好了。”
他直起身,收起工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了?”段鸿哲夸张地叫了起来,“你敲了一下,锉了两下,就说好了?你以为这是修你家的收音机吗?简直是胡闹!”
他转身对慕容斐说:“慕容总,您都看到了,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建议立刻报警!”
慕容斐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操作台。
“启动测试。”她命令道。
研究员们将信将疑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各项指标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从黄色,到绿色……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系统自检通过!
核心运算单元启动!功率开始攀升!10%…30%…60%…100%!
完美运行!
之前每次都在十几秒内崩溃的系统,这次稳如泰山!所有数据指标,都达到了设计峰值!
“我的天……”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失声惊呼,“核心温度比理论值还低了0.5度!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实验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完美的绿色数据曲线。
一个由几十名博士组成的精英团队,动用了价值上亿的设备,花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的症结,被一个老工人,用一把锤子,一把锉刀,在三分钟内,解决了。
这不是科学,这是神迹!
段鸿哲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变得惨白如纸。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巧合……”
慕容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快步走到江承阜面前,那双向来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敬畏。
“江师傅……您是怎么做到的?”
江承阜取下老花镜,淡淡地说道:“我说过,应力结构错了。刚才那一下,是把错位的晶体基座敲回了正确的位置。锉掉的那一点,是释放了封装材料在冷却成型时产生的内部应力。这些东西,仪器测不出来,只能靠手。”
靠手?
在场的博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和羞愧。他们的手,只会敲键盘和操作仪器,什么时候,手本身也成了最精密的仪器?
慕容斐的目光转向了段鸿哲,声音冷得像冰:“段总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段鸿哲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江承阜,那张老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此刻在他眼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加刺眼。当众向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老工人道歉?他这个海归博士的脸往哪儿搁?
“我……”段鸿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江师傅,对……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大点声!”慕容斐毫不留情地呵斥道。
段鸿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闭上眼,几乎是吼了出来:“江师傅!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只有段鸿哲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天,盛华集团总部所有高管和核心研发人员,都记住了一个名字——江承阜。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能用一把锉刀修复价值数亿芯片的神秘老头。
江承阜被破格聘为集团的“首席技术顾问”,年薪三百万,配车配房。
但他拒绝了。
他只要了一间没人用的杂物间,自己动手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车间。里面没有电脑,没有高精尖的仪器,只有一台老旧的车床,一个大铁钳,和满墙挂得整整齐齐的、他从老工厂带来的手动工具。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每天准时上下班,不参与任何会议,也不理会任何人。集团里的精英们对他又敬又畏,远远地看着,没人敢去打扰。
只有一个人例外。
沈月微,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女工程师,名牌大学毕业,才华横溢,却因为性格耿直,不懂人情世故,在段鸿哲手下处处被打压。
那天在实验室,她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江承阜锉掉那一点金属时,动作角度和力度都妙到毫巅的人。她觉得,那不是技术,那是艺术。
于是,她成了江承阜那个小车间唯一的访客。
“江师傅,这个‘逆变器散热模型’,我们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了上万次,都无法把热量导出效率提高0.1%,您能帮我看看吗?”沈月微捧着一叠厚厚的设计图,虚心地请教。
江承阜头也不抬,依旧在打磨一个零件。他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图纸,便淡淡开口:“图纸没用。把你们的散热片样品拿来我看看。”
沈月微赶紧跑回去,拿来一块做工精良的散热片。
江承阜放下手里的活,接过散热片,又是用那根神奇的食指,在上面缓缓地摩挲着。
“材料不对。”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对?”沈月微愣住了,“江师傅,这可是最新的七系航天铝,导热系数是顶级……”
“我说的是材料的‘性’不对,”江承阜打断了她,“铝是导热快,但也散得快。你们这个逆变器,要的是持续稳定的散热,而不是瞬间的峰值散热。这就像水桶,进水管再粗,出水管堵了,照样会溢出来。你们只想着怎么把热量‘导’出来,却没想过怎么让它‘散’得更均匀。”
他随手从废料堆里捡起一块不起眼的紫铜,扔进火炉里烧红,然后用铁锤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火花四溅,仿佛铁匠铺重现。
半小时后,一块形状古怪、表面布满不规则纹路的紫铜散热片出现在沈月微面前。
“拿去,换上试试。”
沈月微将信将疑地把这块看起来像手工艺品的散热片换了上去。
测试结果出来时,整个研发部再次轰动了。
热量导出效率,提升了整整百分之三!
这个数据,足以让行业内任何一家公司为之疯狂!
沈月微彻底服了,她看着江承阜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从那天起,她几乎成了江承阜的弟子,每天泡在他的小车间里,学习那些课本上永远学不到的、最本质的工业知识。
江承阜的名声,像风一样在集团内部传开。越来越多被技术难题卡住的年轻工程师,都开始偷偷跑来向他请教。他总能用最简单、最匪夷所思的“土办法”,解决那些最尖端的难题。
他成了年轻工程师们口中的“扫地僧”。
这一切,都像一根根刺,扎在研发总监段鸿哲的心上。
他视江承阜为自己职业生涯最大的耻辱。一个老文盲,一个土包子,竟然骑在了他这个海归博士的头上,这让他无法容忍。他坚信江承阜只是运气好,靠的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经验主义”,是对科学的亵渎。
他必须把江承阜踩下去,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技术权威。
机会很快就来了。
盛华集团正在竞标一个国家级的新能源项目,其中最核心的部件——“超高压直流断路器”,其技术一直被美国巨头“艾吉斯动力”公司垄断,是典型的“卡脖子”难题。
段鸿哲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在集团高层会议上,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说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但他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配合。他当众“推荐”了江承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是段鸿哲挖的坑。
慕容斐皱起了眉,她知道段鸿哲不安好心。但这个项目对集团太重要了,她只能看向江承阜。
“江师傅,你有把握吗?”
江承阜只是淡淡地说:“图纸给我。”
段鸿哲心中冷笑,他早就准备好了。他将艾吉斯公司公布的、经过加密和伪装的专利图纸,扔到了江承阜面前。
“江师傅,这就是艾吉斯公司的‘宙斯盾’断路器,只要你能在一个月内把它仿制出来,不,只要能达到它百分之八十的性能,就算你赢。到时候,我这个总监的位置,让给你坐!”段鸿哲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挑衅。
他又补充道:“要是你做不出来,那就证明你那些所谓的‘土办法’不过是歪门邪道。到时候,请你卷铺盖走人,别再妖言惑众!”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了两个人的职业声誉。
所有人都以为江承阜会拒绝。
然而,江承阜只是拿起图纸,看了一眼,就说了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承阜把自己关在了他的小车间里,再也没出来过。
段鸿哲则每天春风得意,在公司里散播谣言,说江承阜已经被那个世界级难题逼疯了,天天在里面砸东西, скоро就要精神崩溃了。
研发部的风向也开始变了。那些曾经崇拜江承阜的年轻人,也开始动摇。毕竟,那可是艾吉斯动力,是全球工业界的霸主,是不可逾越的大山。
只有沈月微,每天坚持给江承阜送饭。她看到的,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宗师。
江承阜没有去仿制,他甚至没再看过第二眼那份图纸。他只是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用一堆废铜烂铁,从零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东西。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盛华集团和艾吉斯公司的最后一轮技术谈判,在总部会议室举行。
段鸿哲作为中方技术代表,与艾吉斯公司那位名叫罗伯特的首席工程师,唇枪舌剑。但很明显,段鸿哲的理论知识在对方的专利壁垒面前,不堪一击。
“段先生,我再说一遍,‘宙斯盾’断路器的核心技术,我们拥有三百多项交叉专利保护。你们盛华集团,没有任何可能绕开我们的技术壁垒。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接受我们百分之五十的专利授权费。”罗伯特靠在椅子上,一脸傲慢。
段鸿哲满头大汗,无力反驳。
慕容斐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承阜穿着他那身油腻的工装,手里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慢慢地走了进来。
“江师傅!”段鸿哲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得意的冷笑,“怎么?做不出来,跑来谈判桌上丢人现眼了?我告诉你,晚了!”
江承阜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将那个黑布包裹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就是你们吹上天的‘宙斯盾’?”江承阜的目光,落在了艾吉斯公司带来的那个精致的模型上。
罗伯特轻蔑地笑了一声:“老先生,这是工业的结晶,不是你们后院里能敲打出来的铁疙瘩。我劝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承阜已经掀开了黑布。
一个看起来粗糙无比,甚至有些丑陋的金属造物,出现在众人面前。它没有光滑的外壳,没有精密的线路板,只有一些裸露的线圈和机械结构,充满了原始的暴力美感。
“哈哈哈哈!”段鸿哲第一个笑出了声,“江承阜,这就是你一个月搞出来的东西?一堆废铁!你是在搞笑吗?”
艾吉斯公司的代表们也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然而,罗伯特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结构后,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个“废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江承阜拿起桌上的图纸,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撕成了两半。
“这东西,不是我仿制的。”他看着罗伯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这张图纸上的设计,是个彻头彻尾的贼!”
“你胡说什么!”罗伯特厉声喝道,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承阜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用牛皮纸包裹的本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用铅笔手绘的设计图。纸张已经脆弱不堪,但上面的线条和标注,却依旧清晰无比。
“三十年前,我设计过一种‘磁悬浮灭弧’装置,用来解决超高压瞬间断电的电弧难题。但因为一个技术瓶颈没能解决,只留下了一份未公开的手稿。”
江承阜翻到其中一页,推到罗伯特面前。
“艾吉斯公司的‘宙斯盾’,就是剽窃了这份手稿的核心理念。只不过,你们用昂贵的复合材料和复杂的电子系统,掩盖了其中的缺陷。而我手上的这个,才是我当年真正的完整设计。”
罗伯特的脸色,瞬间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他看着那份手绘图纸,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所有的谎言。
“你……你是谁?”他颤抖着问。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个年轻的华裔工程师,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江承阜,此刻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用中文失声喊道:
“师……师傅!”
全场哗然!
这个年轻人,正是艾吉斯公司代表团里的一员,也是当年江承阜最得意的徒弟之一,林逸!
所有人都惊呆了,段鸿哲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真相大白了。当年,是林逸偷走了江承阜的手稿,卖给了艾吉斯公司,才有了所谓的“宙斯盾”。
江承阜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失望和悲凉。
“我当年就告诉过你,技术,是用来造福的,不是用来偷的。你把我的话,都忘了吗?”
林逸痛哭流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谈判的局势,瞬间逆转。
剽窃!这是国际专利领域最严重的丑闻!
罗伯特的冷汗,把昂贵的西装衬衫都浸湿了。他知道,艾吉斯公司完了。
慕容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终于明白,自己请来的不是一个技术顾问,而是一尊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真神!
江承阜,这个名字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惊天的秘密?
这次谈判,盛华集团大获全胜。不仅免费获得了“宙斯盾”的所有技术,还反过来向艾吉斯公司索取了巨额的赔偿。
江承阜一战封神。
他的过往身份,成了集团内部最大的谜团。有人说他是隐退的兵器专家,有人说他是国家秘密项目的总工程师。
段鸿哲则彻底沦为了笑柄。他不仅输掉了赌约,还因为之前的言行,在研发部威信扫地。他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整整两天没出来。
他想不通,他恨!他一个常春藤名校的博士,竟然会输给一个连函数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老文盲!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一个人找到了他。
林逸。
那个背叛师门的叛徒,被艾吉斯公司开除后,像一条丧家之犬。
“段总监,你想不想报仇?”林逸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报仇?怎么报仇?他现在是公司的神!”段鸿哲颓然道。
“神?”林逸冷笑,“他不是神,他只是个固执的老头。他的东西,早就过时了!我有办法,能让他身败名裂,永不翻身!而且,我们还能顺便,把整个盛华集团,都拿到手!”
段鸿哲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个月后,一则重磅消息引爆了整个科技圈。
由原艾吉斯公司首席工程师林逸,和盛华集团研发总监段鸿哲联手创立的“新纪元科技”,宣布成功研发出第二代“超高压直流断路器”——“盘古”系统。
他们宣称,“盘古”的性能,比江承阜的技术,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
同时,他们还联合了集团内部几个对慕容斐不满的董事,以“技术落后,管理不善”为由,逼宫慕容斐,要求召开全体股东大会,重新选举CEO。
他们将举办一场盛大的产品发布会,邀请全行业的权威和媒体,现场对比“盘古”和江承阜的技术。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他们要将江承阜逼到擂台上,当着全世界的面,用“更先进”的技术,将他彻底击败。
一个代表着过去的“工匠精神”,一个代表着未来的“资本科技”,被推到了不死不休的绝境。
“江师傅,这是个陷阱!”沈月微焦急地冲进江承阜的车间,“林逸他最懂您的设计思路,他肯定针对性地做了破解和升级,我们不能去!”
慕容斐也赶来了,她的脸色异常凝重:“江师傅,董事会那边我已经快压不住了。这一战,我们输不起。”
江承阜依旧在打磨着他的零件,头也不抬。
“他既然下了战书,我没有不接的道理。”他平静地说道,“正好,我也该亲手,清理门户了。”
发布会当天,会展中心人山人海。
全中国的科技媒体、行业大佬、资本巨鳄,都聚集于此,见证这场世纪对决。
林逸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站在聚光灯下,意气风发。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盘古”系统炫酷的CG动画和惊人的性能数据。
“各位,一个时代结束了!”林逸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和煽动性,“靠经验、靠手感的‘工匠时代’,已经成了历史的尘埃!未来,属于数据,属于算法,属于我们‘新纪元’!”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段鸿哲坐在第一排,得意地看着台上的林逸,又挑衅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江承阜和慕容斐。
终于,轮到江承阜了。
他没有PPT,没有团队,甚至没有带任何产品。他就那样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一个人,慢慢地走上了舞台。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和轻笑。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师傅?怎么看都像个水管工。”
“盛华集团是没人了吗?派个老头上来?”
林逸看着江承阜,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师傅,您还是老样子。不过,今天您就算把手磨穿,也敲打不出一个能和‘盘古’抗衡的东西了。认输吧,我可以念在旧情,给您在我的公司里,留一个看大门的位置。”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慕容斐和沈月微气得浑身发抖。
江承阜却异常平静,他走到舞台中央,拿起话筒,沙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会场。
“我今天来,不是来比试的。”
“我是来给你,也给所有人,上一堂课。”
他转过身,看向大屏幕上那个巨大的“盘古”系统模型,缓缓开口:
“你的这个设计,看似天衣无缝,其实有三个致命的缺陷。”
林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江承阜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在C-7接口处的导热管,用了一种所谓的‘三元记忆合金’。这种材料在常温下很稳定,但一旦系统达到峰值功率,产生的共振频率,会瞬间击碎它的分子结构。你为了炫技,却忘了材料最基本的‘脾气’。”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能量循环算法,为了追求极致的速度,用了一个递归调用。这个算法在第一百次循环之后,会产生一个无法被清除的冗余变量,导致系统过载。你为了快,却忘了‘安全’才是根本。”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目光如刀,直刺林逸的内心。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你的主电容屏蔽层,为了节省成本,比我的原始设计,薄了0.03毫米。”
“你偷了我的技术,却没有学会我的精神。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工业之上,人命关天!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你为了利润,连良心都不要了!”
江承阜的声音,字字如雷,振聋发聩!
林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江承阜竟然只看了一眼模型,就洞穿了他所有隐藏在光鲜数据下的秘密!
“你……你血口喷人!”林逸声嘶力竭地狡辩,“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就让事实说话!”
“好。”江承阜点点头,“那我就预言一下。你的‘盘古’,启动之后,可以完美运行大约六十秒。六十秒后,导热管会首先断裂,然后算法过载,最后,主电容会因为屏蔽不足而爆炸。”
“整台机器,会变成一堆废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疯了!这个老头疯了!”
“这是诅咒吗?太可笑了!”
段鸿哲也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信他胡说!这是最典型的污蔑!林总,启动机器,用事实,击碎他的谎言!”
林逸骑虎难下,他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不信!他的设计经过了上万次模拟,绝不可能出问题!一定是这个老东西在故弄玄玄!
“启动‘盘古’!”他对着操作台吼道。
巨大的“盘古”真机,被缓缓推上舞台。充满了科幻感的金属外壳,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台机器上。
江承阜背着手,平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二,一!启动!”
“嗡——”
机器发出一声悦耳的启动声,所有指示灯瞬间变绿,性能数据在屏幕上疯狂飙升,瞬间就超越了江承阜之前的所有记录。
“成功了!”段鸿哲激动地跳了起来。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所有人都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江承阜。
然而,江承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三十秒……四十秒……五十秒……”
就在第五十九秒的时候。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从机器内部传来。
紧接着,屏幕上的数据开始疯狂地跳动,警报灯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滋滋滋——”
蓝色的电火花,开始从机器的缝隙中窜出!
“不好!快断电!”林逸惊恐地大叫。
但已经晚了!
“砰!!!”
一声巨响,主电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个“盘古”系统,在一团黑烟和火花中,彻底变成了一堆焦黑的、扭曲的废铁!
全场,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上那堆冒着烟的残骸,又看了看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老人。
预言,成真了。
分毫不差。
这不是技术,这是神谕!
就在所有人都没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会场后方响起。
“说得好!工业之上,人命关天!这句话,我听了三十年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慕容斐在看到那个老者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盛华集团的创始人,早已退居幕后多年的传奇——老董事长,秦振华!
秦振华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径直穿过人群,走上舞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让全场石化的动作。
他对着江承阜,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您终于肯回来了。”
老师?!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原子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开!
段鸿哲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林逸更是面如死灰,彻底绝望了。
秦振华直起身,拿起话筒,面向全场,声音洪亮地宣布:
“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江承阜先生,不仅是我的老师,更是我们盛华集团真正的创始人,是集团所有核心技术的奠基人!”
“三十年前,他被誉为‘工业之手’,凭借一双手,为华夏的精密仪器制造,打下了半壁江山!后来,因为理念不合,以及某些小人的背叛,他心灰意冷,隐退一线,甘愿去做一名普通的工人。”
“今天,他回来了!”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曾经嘲笑过他、轻视过他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开创了整个行业的祖师爷,在自己的帝国里,当了三十年扫地僧,却被一群徒子徒孙当成垃圾一样羞辱。
这是何等的荒唐,又是何等的讽刺!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林逸和段鸿哲,因商业欺诈和窃取商业机密罪,被当场带走,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那些逼宫的董事,也被秦振华用雷霆手段,全部清理出了董事会。
慕容斐心悦诚服,主动向江承阜交出CEO的职位。
“江师傅,不,江董,盛华集团,本来就是您的。”
江承阜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对管人没兴趣,我这辈子,只会跟机器打交道。”
他脱下西装,换回了那身熟悉的蓝色工装,对秦振华说:“给我建一个实验室吧,我要把这身手艺,传下去。我们这个时代,太需要一些能静下心来,用手思考的年轻人了。”
一个月后,盛华集团“宗师实验室”正式成立。
没有剪彩,没有仪式。
江承阜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中央,他的身后,站着沈月微和一群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眼神里闪着光的年轻工程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也照亮了那些崭新的车床和工具,仿佛预示着一个属于真正“工匠精神”的黄金时代,正缓缓拉开序幕。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