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色如墨,泼满了紫禁城的琉璃瓦。碎玉轩里,一豆烛火,映着苏静檀素净的脸,也映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惶然。
夜色如墨,泼满了紫禁城的琉璃瓦。碎玉轩里,一豆烛火,映着苏静檀素净的脸,也映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惶然。
她只是一个从七品的才人,在这座巨大的、吞噬人心的宫城里,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入宫三年,圣颜未见,每日不过是守着这一方小小的院落,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还是天子脚下的女人。
直到半个时辰前,总管太监拂尘一甩,那尖细的嗓音划破了碎玉轩三年的死寂。
“苏才人,陛下传召,即刻随咱家前往养心殿。”
【陛下?传召我?】
苏静檀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养心殿,那是整个大萧王朝权力的中心,是天子萧怀瑾的寝殿。那个男人,传闻中他性情凉薄,杀伐果决,登基五年来,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却从未听说他对哪个女子有过半分真正的恩宠。
所有人都说,当今圣上,心里住着一轮皎洁的白月光,一个谁也无法触及的旧梦。因此,他看后宫所有女子,都像是看没有生命的摆设。
被他传召,绝非幸事。近半年来,凡是被他心血来潮召幸的女子,第二天无一不被原样送回,从此恩宠断绝,甚至有几个,不知犯了什么忌讳,直接被送进了冷宫。
宫女半夏急得快哭了,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哆哆嗦嗦地嘱咐:“小主,您千万要小心,万事顺着陛下,切莫多言,切莫……”
“我知道。”苏静檀的声音有些发飘。她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惧。【这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催命符。】
去养心殿的路很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苏静檀低着头,只看得到自己绣着淡雅兰草的宫鞋,在青石板上无声地前行。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是常年与草药为伴染上的淡淡檀木香,既不甜腻,也不张扬,一如她本人。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沉郁而威严。苏静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头埋得更低,连皇帝的衣角都不敢偷看一眼。
“抬起头来。”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是上好的古琴拨动了最沉的那根弦,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静檀身子一颤,认命般地缓缓抬头。
那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这位执掌天下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龙袍,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得如同神祇雕刻,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怀念”的东西。
【怀念?他怀念什么?我们素未谋面。】
萧怀瑾就这么看了她许久,久到苏静檀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砍了。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怕朕?”
这不是废话吗?苏静檀心里腹诽,嘴上却恭敬地回答:“回陛下,君威浩荡,妾身……心存敬畏。”
“敬畏?”萧怀瑾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朕让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跪在这里背书的。”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那明黄色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苏静檀的心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起来。”
苏静檀不敢置信地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将她小小的手完全包裹住。那股暖意顺着她的指尖,一直传到心底,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他将她拉了起来,却没有松手。反而牵着她,走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坐。”
苏静那檀僵硬地坐下,浑身紧绷,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幼鹿。
萧怀瑾在她对面坐下,亲自提起桌上的玉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灼灼地看着她。
“尝尝,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
苏静檀受宠若惊,连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清香回甘,可她此刻哪里品得出什么滋味,满心都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他又问。
苏静檀一愣,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小声回答:“回陛下,妾身平日里喜欢侍弄些花草药材,许是……沾染了些檀木的气息。”
“檀木……”萧怀瑾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更加悠远,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怀瑾没有碰她,甚至没有让她侍寝。他就只是拉着她,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她喜欢什么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家乡在哪里。苏静檀一一回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后半夜,他甚至就在软榻上批阅奏折,而让她在内室的龙床上安睡。
苏静檀躺在宽大而柔软的床上,闻着被褥上属于帝王的清冷龙涎香,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萧怀瑾便离开了。苏静檀被宫人送回了碎玉轩,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中。
而她前脚刚踏进碎玉轩,后脚,御赐的赏赐就如流水般送了进来。
绸缎、珠宝、玉器、摆件,甚至还有一盆极为珍稀的“雪顶墨兰”。整个碎玉轩,几乎被这些赏赐堆满。
半夏激动得热泪盈眶:“小主!您这是……要得盛宠了啊!”
苏静檀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心头愈发沉重。【无功不受禄。这份莫名其妙的恩宠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后宫。
苏才人,那个在碎玉轩自生自灭了三年的小透明,竟然被陛下召幸,并且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得了天大的赏赐!
一时间,碎玉轩门庭若市。平日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妃嫔们,都带着笑脸和礼物前来“探望”。言语间,或真心,或假意,无一不是在打探昨夜养心殿的详情。
苏静檀疲于应付,只说自己愚笨,并未得到陛下垂青,是陛下仁德,不忍苛责罢了。
众人自然不信,但见她油盐不进,也只好悻悻离去。
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如今后宫风头最盛的柳贵人,柳含烟。
柳含烟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眉眼间总是含着一汪春水,最是懂得如何讨男人的欢心。她家世显赫,父亲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因此在宫中向来是横着走。
她袅袅婷婷地走进碎玉轩,目光在那些赏一览无余的赏赐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妹妹真是好福气,”柳含烟用帕子掩着唇,笑意盈盈,“刚得了陛下的恩宠,就有这般体面。不像姐姐,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陛下如此上心。”
苏静檀连忙起身行礼:“贵人言重了。陛下隆恩,妾身惶恐。”
“惶恐?”柳含烟走近她,伸出描着精致丹蔻的手指,轻轻抚过苏静檀素净的脸颊,“妹妹这张脸,倒是生得清纯。只是不知,这份清纯,能在陛下那里维持几日新鲜?”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静檀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回答:“妾身愚钝,不敢奢求圣心,只求安稳度日。”
“安稳度日?”柳含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妹妹,你踏进这后宫的第一天,就该知道,‘安稳’二字,与我们这些女人无缘。”
说完,她便带着一众宫人,扬长而去。
半夏担忧地看着苏静檀:“小主,这柳贵人……怕是来者不善。”
苏静檀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那盆雪顶墨兰的叶子。【我知道。从我踏进养心殿的那一刻起,平静的日子,就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萧怀瑾像是着了魔一般,连续七日,都翻了她的牌子。
但他依旧没有碰她。
有时,他会让她陪着下棋。苏静檀的棋艺平平,常常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他也不恼,只是含笑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然后伸手指点一二。
有时,他会让她为他研墨。他就坐在书案前处理政务,苏静檀安静地站在一旁,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那种氛围,不像是帝王与妃嫔,倒像是……寻常夫妻间的相处。
还有一次,他带她去了御花园的梅林。时值初冬,梅花尚未盛开,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他却仿佛看到了满园花开的盛景,对她说:“再过些时日,这里的红梅开了,一定很美。”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看得苏静檀心头一颤,慌忙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匪夷所思的“纯聊天”式恩宠,让整个后宫都炸开了锅。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有人说,苏才人其实身有隐疾,不能侍寝。
有人说,陛下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有趣的玩意儿,新鲜劲儿过了,就会弃如敝履。
更有人说,苏才人长得像陛下心中那位“白月光”,所以陛下才对她另眼相看,却又不愿亵渎。
苏静檀对这些流言置若罔闻,但她心里清楚,第三种猜测,或许最接近真相。
她曾无数次在萧怀瑾的眼中,看到那种透过她看向远方的眼神。他对自己所有的好,似乎都源于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影子。
【我只是个替代品吗?】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楚。
这日,萧怀瑾又来到碎玉轩。他屏退了左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她。
“打开看看。”
苏静檀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那玉簪通体温润,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檀花。雕工精湛,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苏静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支簪子,比她见过的任何珠宝都要贵重,更难得的是这份巧思。
“喜欢吗?”萧怀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喜欢……”苏静檀由衷地赞叹,“太美了。”
“朕亲手雕的。”
“啊?”苏静檀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竟漾着点点星光。
【他……亲手雕的?为了我?】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萧怀瑾拿起玉簪,走到她身后,亲自为她挽起长发,将玉簪插入发髻。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让她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红晕。
他透过镜子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很适合你。”
镜中的女子,素雅的脸上添了一抹亮色,那支玉簪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衬得她气质愈发清雅出尘。而她身后,是那个天下至尊的男人,正用一种专注到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她。
那一刻,苏静檀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或许……他并不是完全在透过她看别人。
苏静檀的位分,也在这份独宠中水涨船高。短短一个月,她就从才人,一路晋升到了婕妤。这在后宫,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嫉妒和暗算。
先是她的膳食里,被人发现下了会导致女子不孕的寒性草药。幸好苏静檀自己就通晓药理,察觉出味道不对,才幸免于难。
萧怀瑾得知后,雷霆震怒。
**他当着后宫所有人的面,下令彻查,最终将矛头指向了柳含烟宫里的一个厨子。**
那厨子不堪用刑,招认是受柳贵人指使。柳含烟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
萧怀瑾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冤枉?朕只知道,谁敢动苏婕妤一根头发,朕就要谁的命。”
**柳含烟被降为才人,禁足景阳宫三个月。**
这番杀鸡儆猴,让后宫众人噤若寒蝉。她们终于明白,这位苏婕妤,在陛下的心里,分量非同一般。
苏静檀心中虽然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保护的暖意。她知道,如果不是萧怀瑾,自己在这后宫里,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她对他的感情,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疑惑,再到如今……一丝丝的依赖和心动。
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会因为他的一句夸赞而偷偷开心一整天,也会在他凝视她时,感到脸红心跳。
她知道,自己正在沉沦。
这天夜里,萧怀瑾又留宿在碎玉轩。他批阅完奏折,看到苏静檀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已经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失笑地摇摇头,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里的书。
苏静檀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陛下……”
“困了就睡。”他为她掖好被角,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苏静檀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陛下……为什么对妾身这么好?”
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萧怀瑾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暗。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
“因为……你很像朕的一个故人。”
心,猛地一沉。
果然如此。
苏静檀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涩得发疼。她强撑起一抹笑容:“是吗?能与陛下的故人相像,是妾身的福气。”
【原来,我终究只是一个影子。】
那晚,苏静檀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宫女,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奉命去冷宫送饭。在冷宫一个偏僻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蜷缩在雪地里,发着高烧,几乎快要死去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嘴唇冻得发紫,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像雪地里的孤狼。
她动了恻隐之心,偷偷将自己的饭菜给了他,还从怀里掏出自己藏着的伤药,笨拙地喂他吃下。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临走时,从袖子里掉出了一方手帕。那是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用最简单的针法,绣了一小枝檀木。
她慌忙跑开,再也不敢回头。
梦醒时,苏静檀满头大汗,心跳如雷。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清晰地记得那少年眼神里的倔强和孤寂,能闻到雪地里清冷的空气,能感觉到自己当时内心的恐惧和不忍。
可是,她入宫三年,从未去过冷宫,更不曾见过什么落魄的少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那天起,这个梦境便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些零碎的、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也开始偶尔闪现。
比如,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好像看到自己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偷偷看一个少年练剑。
比如,在一个秋天的黄昏,她好像听到有人在梅林里,用树叶吹奏着一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
这些画面,都与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有关。
她开始变得心神不宁。
萧怀瑾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苏静...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梦?”萧怀瑾的眼神微微一动,“梦到了什么?”
苏静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关于冷宫雪夜的梦,告诉了他。
她没有错过,当她讲到那个少年,讲到那方绣着檀木的手帕时,萧怀[瑾]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只是淡淡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想太多了。”
【他在隐瞒什么。】苏静檀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梦,绝非空穴来风。那个少年,一定和他有关。
年关将至,宫中开始忙碌起来。除夕夜宴,是后宫一年一度的盛事。所有妃嫔都会盛装出席,在御前争奇斗艳。
苏静檀被晋为婕妤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场面。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只在发间戴了那支萧怀瑾送她的檀花玉簪,在满园的姹紫嫣红中,反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宴会上,歌舞升平。萧怀瑾坐在主位,面色淡淡,对眼前的歌舞和佳肴,似乎都提不起兴趣。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苏静檀的方向。
柳含烟在被禁足三个月后,也出现在了宴会上。她瘦了许多,眉眼间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不少,看起来楚楚可怜,反而更添了几分风情。
宴至中途,柳含烟忽然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了苏静檀的面前。
“苏婕妤,昔日是姐姐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妹妹海涵。”她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这杯酒,姐姐敬你,算是赔罪了。”
苏静檀微微蹙眉。【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在座的妃嫔们也都看了过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苏静檀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只好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柳才人言重了,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她正要将酒喝下,坐在主位的萧怀瑾,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
萧怀瑾缓缓站起身,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径直走到了苏静檀和柳含烟的面前。他看都没看柳含烟一眼,而是从苏静檀手中拿过那杯酒,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随即,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赔罪酒。”他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这酒里,加了‘牵机’。”萧怀瑾的声音,冷得像冰,“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服下后,一个时辰内便会肠穿肚烂而死,神仙难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柳含烟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陛下明鉴!臣妾冤枉啊!臣妾不知道这酒里有毒啊!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妾!”
“陷害你?”萧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杀意,“搜!”
一声令下,禁军立刻上前,将柳含烟和她带来的宫女控制住。很快,便从那宫女的袖子里,搜出了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纸包。
人证物证俱在,柳含烟百口莫辩。
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拖下去。”萧怀瑾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柳氏心肠歹毒,谋害皇嗣(虽然还没有),罪无可恕。赐白绫,其家族……一并论处。”
【一并论处!】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为了一个婕妤,陛下竟然要动户部尚书满门!
柳含烟绝望地尖叫起来:“陛下!饶命啊!臣妾再也不敢了!陛下!”
但她的求饶,只换来了萧怀瑾一个冷漠的背影。
处理完柳含烟,萧怀瑾立刻转身,紧张地检查着苏静檀的身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静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妾身……妾身没事。幸好陛下及时……”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萧怀瑾一把揽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紧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苏静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竟然在害怕。
“幸好……”他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后怕的沙哑,“幸好朕一直盯着你……幸好……”
苏静檀的心,被这句“幸好”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这场除夕夜宴,以后宫最惨烈的方式,草草收场。
所有人都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苏静檀,是皇帝的逆鳞,触之即死。
回到养心殿,萧怀瑾依旧心有余悸。他让太医给苏静檀反复检查,确认她没有沾染上分毫毒素,才放下心来。
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静檀看着他依旧紧绷的侧脸,轻声开口:“陛下,谢谢您。”
萧怀瑾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静檀,朕……不能再失去你了。”
“再?”苏静檀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萧怀瑾的眼眶,竟然微微泛红。他拉着她的手,走到内室,从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手帕,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能看出质地精良。手帕的一角,用青涩的针法,绣着一小枝檀木。
和她梦里那方,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吗?”萧怀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期盼。
苏静檀看着那方手帕,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画面,忽然像是被串联了起来。冷宫的雪夜,练剑的少年,梅林的叶哨……所有模糊的影像,瞬间变得清晰。
那个少年倔强的脸,慢慢地,和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帝王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是你……”苏静檀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冷宫里的那个……小殿下?”
萧怀瑾的身体一震,眼中的光芒瞬间被点燃。
**“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肩,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朕!静檀,是朕!当年母妃失势,朕被送到冷宫,是你在那个雪夜,救了朕一命!你给了朕半块馒头,一包伤药,还有这方手帕!”
苏静檀的脑子嗡嗡作响,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来了。
当年,她刚入宫,只是个最低等的小宫女。她确实在那个雪夜,救过一个发高烧的少年。她当时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他可怜。
后来,她因为私自接济冷宫皇子,被管事姑姑发现,打了一顿板子,关了禁闭。那场高烧,让她烧坏了脑子,忘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那段最恐惧的记忆。等她再出来时,宫里已经换了天地。曾经失势的七皇子,在几位老臣的拥护下,登上了皇位。
而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不可能再见到他。后来,她被分到了偏僻的碎玉轩,安安分分地过了三年。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他不是在透过她看别人,他看的,一直都是她。
他不是在寻找一个影子,他是在寻找他的救赎,他的……白月光。
“我……我后来发了高烧,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苏静檀的声音带着哭腔。
“朕知道。”萧怀瑾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朕登基后,找了你很久。可是宫里人太多了,你又改了名字,朕……朕找了你整整三年。”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着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檀木香。
“朕几乎都要放弃了。直到那天,朕在御花园,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和当年,一模一样。”
所以,才有了那次突兀的传召。
所以,才有了这份莫名其妙的独宠。
所以,他从不碰她,是怕唐突了心中的神女。
所以,他会亲手为她雕刻檀花玉簪。
所以,他会在除夕夜宴上,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出一点意外。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苏静檀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这不是委屈的泪,而是……百感交集的泪。
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萧怀瑾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不哭,不哭。都过去了。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然后,低下了头。
一个温柔而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爱恋。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萧怀瑾不再掩饰他对苏静檀的爱意。他遣散了后宫大部分的妃嫔,给了她们丰厚的赏赐,让她们出宫另嫁。偌大的后宫,几乎成了苏静檀一个人的天下。
他开始教她处理政务,听取她的意见。他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内心聪慧,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们的相处,也从之前的相敬如宾,变得亲密无间。
他们会像寻常夫妻一样,在御花园里散步,在夏夜里一起数星星。他会亲手为她画眉,她会为他烹制他爱吃的点心。
苏静檀也渐渐地,从那个谨小慎微的女子,变成了一个会对他撒娇,会和他拌嘴的灵动少女。
她曾经丢失的记忆,也在这份无微不至的宠爱中,被一点点填满,一点点治愈。
一日,他们又来到了那片梅林。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满园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萧怀瑾从身后环住她,将一件温暖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
“还记得吗?朕第一次带你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全是秃枝。”
“记得。”苏静檀笑着回答,“当时妾身还在想,陛下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带人来看一堆枯树枝。”
萧怀瑾被她逗笑了,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朕都敢编排。”
苏静檀转过身,面对着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您后悔吗?为了我,遣散后宫,与朝臣对峙。”
自从他独宠苏静檀以来,朝中便有不少言官上奏,说他沉溺美色,有违祖制。但他都力排众议,一一压了下去。
萧怀瑾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无比认真。他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静檀,你听好。朕这一生,坐过最冷的位置,不是这龙椅,而是当年冷宫里的雪地。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丝光。这天下,是朕的责任。而你,是朕的命。”
**“朕守着这天下,而朕,只想守着你。”**
苏静檀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红梅似火,白雪皑皑。
一对有情人,在漫天飞雪中紧紧相拥。
第二年春天,中宫之位悬置已久之后,皇帝萧怀瑾力排众议,下旨册封苏婕妤为后。
册封大典那天,苏静檀穿着繁复的凤袍,一步步走上丹陛,走向那个站在权力之巅,也站在她心尖上的男人。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他们第一次在养心殿相见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再没有惶恐和不安,只有满满的爱意和坚定。
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紧扣。
他牵着她,一起转身,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整个紫禁城。
萧怀瑾侧过头,在她耳边低语:“皇后,往后余生,朕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共看这人间烟火。”
苏静檀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眼底是揉碎的星光。
【好。】
她不是什么传奇,他也不是什么神话。他们只是两个在深宫的寒夜里,互相取暖过的人。幸运的是,岁月流转,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将那一点点微光,燃成了可以照亮一生的太阳。
这是一个关于白月光的故事。
但更是一个,白月光,终成枕边霜,不,是心头朱砂痣的故事。
从此,史书上多了一段佳话。昭宣帝一生,虚设六宫,独宠苏后一人。帝后同心,开创了长达数十年的“昭宣盛世”。而他们的故事,也如同一首温暖的诗,被后世传唱了千年。
来源:天边绚丽观霞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