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8年9月，德国商人沃特法站在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附近那片被称作黑色礁岩的海域边上，他手里拿着对讲机，指挥着一队潜水员扎进16米深的海底，水面上只剩下一串串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黑石号：深海里的唐代密码

1998年9月，德国商人沃特法站在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附近那片被称作黑色礁岩的海域边上，他手里拿着对讲机，指挥着一队潜水员扎进16米深的海底，水面上只剩下一串串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潜水员们带着氧气瓶和探照灯，一点一点摸索着，脚底下全是滑腻腻的泥巴，稍不留神就被绊一下。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片黑乎乎的海底，藏着一艘被时间遗忘的阿拉伯单桅帆船残骸，后来被命名为“黑石号”。这船的木头早烂得七零八落，只剩个大概轮廓，可船舱里却塞满了东西——67000多件唐代文物，全给淤泥裹得严严实实，像被冻住了似的。

潜水员们忙活了好一阵，才从那堆淤泥里挖出点东西来。有一回，一个潜水员手上托着个碗，慢慢浮出水面，水花哗哗往下淌。那是个长沙窑瓷碗，碗底还刻着字：“宝历二年七月十六日”，算下来就是公元852年7月16日。

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把九世纪的历史一下子拽到了眼前。从长江流域烧出来的瓷器，漂洋过海跑到了波斯湾，这一路得经过多少码头、多少商船啊。那时候的唐朝，海上贸易正热闹，船来船往，瓷器、茶叶、丝绸一股脑儿往外运，黑石号就是这繁荣景象的一个缩影。

青花瓷盘：跨越重洋的植物密码

当潜水员从黑石号沉船的淤泥中捞起文物时，三件青花瓷盘很快引起了注意。这些盘子釉色光滑莹润，带着淡淡的青蓝色，盘面上的钴蓝纹饰清晰可见，跟扬州唐城遗址出土的瓷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中一件瓷盘的边缘装饰尤其特别，上面画着桫椤树的图案，这种植物是南亚的特产，常出现在热带雨林中，可它偏偏被唐朝的匠人烧制在了瓷器上。更巧的是，这种纹样跟两河流域出土的陶器上的装饰风格高度相似，同样是弯曲的叶片和细密的线条，跨越了数千公里的海洋和陆地，出现在完全不同的文化圈里。

接着，沉船里又清理出29面铜镜，其中一面八卦四神镜格外引人注目。这面镜子直径足有37厘米，镜背上刻着“唐乾元元年戊戌十一月廿九日於扬州扬子江心百炼造成”，换算下来就是公元758年11月29日。

铭文里的“扬子江心”指向了扬州附近的长江水域，而这个时间正好跟《异闻录》中记载的玄宗时期江心镜传说吻合。历史书里提到，唐玄宗时扬州工匠曾在江中炼制铜镜，追求极致的工艺，这面镜子显然就是当年的产物。

镜子边缘还刻着摩羯鱼纹样，这种半鱼半兽的形象源自印度神话，在印度教艺术中常用来象征水神或丰饶。唐代的匠人显然不满足于照搬本地传统，直接把这种异域元素融入设计，烧制出一件中西合璧的铜镜。这些青花瓷盘和铜镜被装上黑石号，从扬州出发，一路漂洋过海，最终沉没在勿里洞岛附近的海底。

茶叶和执壶：喝出来的贸易故事

黑石号的船舱清理工作持续推进时，沃特法团队在装瓷器的陶罐里发现了一些意外之物——一团团已经碳化的茶叶。这些茶叶被笋壳包裹得严严实实，保存得虽然不完整，但形状依然能辨认出来，跟陆羽《茶经》中记载的“越州竹篾裹茶”工艺几乎一模一样。

《茶经》成书于唐代中期，详细记录了当时的制茶方法，越州也就是现在的浙江绍兴一带，以产团茶闻名。这种茶要先蒸熟、压实，再用竹篾或笋壳包好，既方便运输又能防潮。黑石号上的茶叶显然是按照这个法子处理的，装在陶罐里运往海外，最终却连罐子一起沉进了海底。

同一批文物中，还打捞出一把波斯风格的银质茶匙，匙柄上雕着细密的卷草纹，工艺一看就带着浓浓的中东风味。这把茶匙跟唐人封演在《封氏闻见记》里的记载联系了起来，书中提到“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说明唐代时饮茶风俗主要流行于南方，后来才逐渐北传。

而黑石号上的茶叶和茶匙表明，这种风俗通过海上贸易传到了波斯湾一带，甚至可能更远。茶叶从越州生产出来，装船运到扬州，再由阿拉伯商船带往中东，成了贸易链条上的一环。清理过程中，团队还发现了700件长沙窑执壶，这些执壶大小不一，造型圆润，壶身上模印的图案格外抢眼——胡人乐舞的场景。

胡人头戴高帽，手持乐器，舞姿夸张，跟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出土的亚述浮雕上的人物动态如出一辙。亚述浮雕常见于公元前9世纪的宫殿装饰，人物线条硬朗，动作充满力量，而这些执壶上的胡人形象显然从中东艺术中汲取了灵感。

更特别的是，有些执壶的壶流下方还写着阿拉伯文的祝福语，笔迹虽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类似“平安”或“幸福”的意思。这些执壶显然不是随便烧制的，而是根据外商的需求专门定制的外销品。

长沙窑在唐代以生产外销瓷器著称，窑址位于今天的湖南长沙附近，产量巨大，专供东南亚和中东市场。黑石号上的这批执壶，从烧制到装船，再到沉没，完整记录了一条从中国南方到阿拉伯世界的贸易路线。

银锭和鎏金盘：丝路上的文化接力

黑石号沉船的清理工作在1998年逐渐深入，潜水员从船舱中打捞出18枚银锭，其中3枚上面刻着粟特文。这种文字在唐代丝绸之路上十分常见，粟特人是活跃在中亚到中国之间的商人群体，他们用这种文字记录交易、标记货物。

黑石号上的这3枚银锭，形状扁平，每块重约几两，表面刻的粟特文虽有些磨损，但依然能辨认出类似“货主”或“重量”的意思。这些银锭的发现，跟扬州何家村窖藏出土的银饼形成了惊人的联系。何家村窖藏是1970年在扬州发现的唐代宝藏，里面有大量银饼，上面也带有粟特文的戳记，时间锁定在唐玄宗时期。

这两批银器的文字风格和制作工艺几乎一致，说明黑石号的货物很可能跟扬州的贸易网络直接相关。银锭从扬州装船出发，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运往波斯湾，最终却连同整艘船沉没在勿里洞岛附近。清理工作继续推进时，船尾货舱又出现了两件鎏金银盘。

银盘直径约30厘米，边缘微微上翘，盘心錾刻着莲花化生童子的图案，童子从莲花中探出身子，四周环绕着卷曲的花瓣纹。这样的设计在唐代器物中并不少见，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图案跟乌尔古城遗址出土的苏美尔生育女神浮雕构图几乎一模一样。

乌尔古城位于今天的伊拉克南部，苏美尔文明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就已繁荣，那里的浮雕常以女神为中心，四周配以象征生命和丰饶的花草纹。黑石号上的鎏金银盘虽然晚了近四千年，却在构图上保留了惊人的相似性，莲花和童子的组合仿佛是对苏美尔艺术的遥远回响。

这些银锭和银盘被装上黑石号时，可能是作为贵重货物运往中东的礼品或交易品，目标客户或许是波斯湾的贵族或商人。2002年，考古学家张浦生在研究这批文物时，注意到银盘图案与苏美尔浮雕的关联，他将这一发现记录下来，认为这可能是文化符号在数千年间通过贸易缓慢传递的结果。

沃特法的冒险：从水泥厂到宝船王

黑石号的发现离不开一个名叫沃特法的德国商人，他的经历本身就是一段曲折的故事。沃特法原本在德国经营一家水泥厂，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直到199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轨迹。那年，他的一个员工提到了东南亚海域流传的沉船传说，讲得绘声绘色，说海底藏着无数宝藏。

沃特法听完后当即决定放下水泥生意，带着资金和设备远赴东南亚，开始了他的打捞生涯。最初的尝试并不顺利，他先组织团队打捞了明代的鹰潭号沉船，这艘船在菲律宾附近海域被发现，满船都是瓷器，但大多是普通货色，卖不上价。

接着，他又转向宋代的马热尼号，这艘船沉没在爪哇海域，捞上来一些青瓷和铜钱，可依然没达到他期待的珍品级别。连续两次失利后，沃特法把目光转向了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附近的黑色礁岩海域。1998年9月，他的团队在这里下潜，终于发现了黑石号，这艘唐代沉船彻底扭转了他的命运。

黑石号里装满了67000多件文物，从青花瓷盘到鎏金银盘，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沃特法也因此一跃成为沉船打捞界的名人。黑石号的文物在2005年被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高价收购，馆方特意挑出三件青花瓷盘，与从巴士拉遗址出土的9世纪伊斯兰陶器并列展出。

参考资料：[1]刘向明,郑三粮.印尼“黑石号”沉船与唐代广东梅县水车窑研究[J].嘉应学院学报,2017,35(1):5-12

来源：赖正直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