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江西吉水人。南宋著名诗人,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中兴四大诗人”。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及第,历任赣州司户参军、国子监博士、秘书监等职,晚年辞官归隐。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江西吉水人。南宋著名诗人,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中兴四大诗人”。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及第,历任赣州司户参军、国子监博士、秘书监等职,晚年辞官归隐。
本文杨万里的五首诗作:《闷歌行十二首·其一》以风浪喻人生困境,强调以乐观心态面对,体现“天人合一”的思想。《赏菊四首·其一》赞美菊花不畏风霜、自择寒瘦的品格,表现诗人淡泊名利、坚守本性的精神追求。
《柳色》捕捉早春柳条的微妙变化,表达了诗人对春天的细腻感受和对生命力的赞美。《明发房溪二首·其一》描绘山路边梅花的孤寂,暗示人才渴望被发现的心情。《秋花》在萧瑟中发现生机,展现诗人独特的观察视角。
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
近看两日远三月,气力穷时会自休。
《闷歌行十二首·其一》用浅白语言讲述深刻道理,体现了宋诗擅长说理的特点。这首诗写于南宋动荡年代,诗人把人生困境比作自然风浪,却用轻松的语气传递处世智慧,字里行间透着“天人合一”的传统思想。
首句“风力掀天浪打头”写得惊心动魄。“掀天”二字出自《说文解字》,本义是“举出”,这里形容狂风卷起巨浪。这般险境如《庄子·逍遥游》里“水击三千里”的景象。但诗人紧接着说“只须一笑不须愁”,从容态度让人想起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名句。这种举重若轻的写法,与白居易“面上灭除忧喜色”的境界相通,都是文人修养的体现。
后两句像说家常话:“近看两日远三月,气力穷时会自休”。明代《菜根谭》说“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杨万里则用时间尺度化解烦恼:眼前的困扰不过两三天,长远的难题至多三个月。就像潮水涨落有定时,风浪耗尽力气自然会平息。这种观察自然规律来理解人生的方法,与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相似。
杨万里的豁达来自对自然规律的认知。南宋文人常把《周易》思想写进诗文,比如朱熹“此日中流自在行”就暗含变通之理。这首诗里的“穷时会自休”正合《周易》“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这种从日常现象悟出人生智慧的特点,如同陆游“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巧思。
诗中的“笑”字值得细品。不同于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狂放,也不同于杜牧“尘世难逢开口笑”的无奈,杨万里的笑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类似黄庭坚“出门一笑大江横”的洒脱。这种笑对风浪的姿态,在禅宗典籍《碧岩录》里也能找到共鸣:“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全诗二十八字像幅水墨画:前两句泼墨画狂风巨浪,后两句工笔描观浪智者。这种张弛有度的写法,与柳宗元“欸乃一声山水绿”有相似趣味。
物性从来各一家,谁贪寒瘦厌年华。
菊花白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
《赏菊四首·其一》写菊花与诗人的精神相通。首句“物性从来各一家”开门见山,说万物各有本性,就像世间百态各有生存之道。菊花不贪恋春天的温暖,偏偏选择在风霜凛冽时开放,像不随大流的隐士,按自己的心意活着。诗人用“自择”二字把菊花写活了,仿佛它主动拒绝春日邀请,甘愿与秋寒作伴。这种写法,打破了历来咏菊诗只夸它耐寒的老套路,转而突出生命的自主性,给诗句增添了哲理味道。
杨万里笔下的菊花不是孤芳自赏的形象。宋代郑思肖写“宁可枝头抱香死”,元稹也说“此花开尽更无花”,都着重写菊花凋谢时的决绝。杨万里却关注盛开时的从容——就算在风霜里,菊花也舒展自在,没有半点勉强。“不是春光外菊花”这句,既纠正了人们以为菊花被春天排斥的误解,又暗中呼应陶渊明采菊东篱的典故。就像他在组诗另一首里写的“菊生不是遇渊明,自是渊明遇菊生”,把菊花和人的关系写成互相理解的知己。
杨万里虽然官至秘书监,却始终保持着菊花般的淡泊。晚年隐居时,他在简朴的房前赏菊饮酒,就像菊花不因环境改变本性。诗里说的“物性”哲理,其实是对官场虚荣的委婉疏离。菊花不需要艳丽外表争宠,正如诗人不屑用富贵姿态讨好世人,这种清瘦之美,在李清照笔下是愁绪的寄托,到了杨万里这里,却变成安贫乐道的宣言。
全诗最妙的是举重若轻的写法。杨万里擅长“诚斋体”的白描手法,像“年华”“风霜”这些词都像日常说话,却准确抓住了菊花的神韵。他不堆砌典故,只用“物性”“自择”等简单词汇,就让读者看见秋菊傲霜的生动画面。这种“不求工而自工”的语言艺术,正像菊花不加修饰的自然美。
春到四经旬,元来未见春。
柳条将软碧,争献上番新。
《柳色》画出早春柳色的生机,读来清新自然。首句“春到四经旬”中,“旬”读作xún,指十天,四旬就是四十天。诗人先说春天已到四十日,却写“元来未见春”,看似矛盾,其实是为后面做铺垫——这不是真的没有春天,而是诗人对春光的细腻期待。这种欲扬先抑的写法,如王维“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含蓄,但杨万里多了几分俏皮,像在和春天玩捉迷藏。
“柳条将软碧”里的“将”字用得巧妙。这个字既写出柳条从僵硬变柔软的过程,又让柳枝像孩子般跃跃欲试。这种动态观察,和他在《新柳》里写“柳条百尺拂银塘”一样,总能在细节里发现生命的律动。“争献上番新”中的“番”读fān,是轮换的意思。嫩绿柳芽仿佛争着表现的孩子,把前面“未见春”的悬念一下子解开。这和贺铸“长亭柳色才黄”的苍凉不同,杨万里写的柳色带着农民播种的欢喜,每片新叶都是递给春天的请帖。
诗中不见“离别”“愁绪”这些传统柳树意象,反而透出宋诗特有的理趣。就像他写“高柳下来垂处绿,小桃上去末梢红”,杨万里总能用家常话写出新鲜景。这种“以俗为雅”的写法,类似柳永“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的白描,不用堆典故,单靠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就能打动人心。诗里的“软碧”特别精妙,既写出新柳叶的质地,又让颜色带上触感,比李清照“绿肥红瘦”更显天真。
全诗二十字像幅水墨小画:前两句是淡墨画的远山,后两句突然点上青绿,顿时春意满纸。这种结构让人想起徐俯的名句“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阴来”,都在寻常处见新奇。但杨万里更妙的是把时间变化写进景色——从“未见春”到“争献新”,既是柳色的转变,也是诗人对春光的重新发现,像推窗忽见满院花开,浅淡里藏着惊喜。
诗里的“争”字特别值得琢磨。不像韩愈“百般红紫斗芳菲”的热闹,杨万里写柳芽的“争”,更像小孩举着刚写的字给人看,带着笨拙的真诚。这种把植物当人写的处理,既有杜甫“嫩蕊商量细细开”的细腻,又发展出独特的童趣视角。当柳枝在春风里舒展,我们仿佛看见诗人捋着胡子微笑,记录草木生长的秘密,这何尝不是对生命最简单的赞美?
山路婷婷小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多情也恨无人赏,故遣低枝拂面来。
《明发房溪二首·其一》描绘山间小梅的清冷与鲜活。首句“山路婷婷小树梅”中,“婷婷(tíng tíng)”二字既画出梅枝细长的样子,又带着孤芳自赏的意味,像穿素衣的女子静静站在山路上。宋朝文人写梅多夸它耐寒,杨万里却另找角度,用“为谁零落为谁开”的疑问,把梅花放在空旷天地间。这声轻叹既是对自然规律的疑惑,也透出诗人旅途中的漂泊感,和白居易写孤柳“尽日无人属阿谁”遥遥呼应。
后两句突然转换视角,给梅花注入生命活力。“多情也恨无人赏”打破传统咏物诗的旁观角度,让梅花从被看的对象变成主动说话的主体。当低垂的梅枝轻扫人脸时,冷香不再是孤傲象征,变成带着温度的邀请。这种把植物当人写的技法,杨万里用得特别生动,就像他在《闲居初夏午睡起》里写“芭蕉分绿与窗纱”,总能在小细节里发现趣味。文中提到的“花拂人面”“牵衣问话”等细节,正好说明诗人与自然景物之间的独特交流。
全诗最妙的是空间处理。弯弯山路、孤单梅树、停步行人,形成三层景深:实际距离由远到近,情感却由淡转浓。当梅枝碰到脸颊的瞬间,看、摸、闻的感觉同时打通,静止的画面突然活起来。这种“截取片段,放大瞬间”的写法,在宋诗里独树一帜。杨万里不像苏轼那样直接抒情,却通过梅枝拂面的小动作,把“没人欣赏”的遗憾变成“请人欣赏”的灵动,给讲理的宋诗添了几笔温情。
诗中“低枝拂面”的意象值得细品。比起林逋“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安静欣赏,杨万里创造了动态互动场景。这既突破传统咏梅诗写法,也暗指人才渴望被发现的境遇。文中提到的“怀才不遇”解读正合此意——山中小梅主动示好,何尝不是寒士寻找知音的心情?但诗人没有沉浸悲伤,而是用轻松的笔触,把期待变成枝头的轻轻触碰,成就了宋诗中难得的明快之作。
整首诗延续“诚斋体”擅用白描的特点,像“为谁零落”“故遣低枝”这些句子都很朴实,不用典故不雕琢。但简单字句藏着深意:两个“为谁”的重复发问,说尽存在的困惑;一个“遣”字精心选用,把被动变主动。这种“以俗为雅”的功力,让二十八字的小诗既有民歌的爽利,又含文人的思考,就像房溪山路上的小梅,不争艳却自有芬芳。
憔悴牵牛病雨些,凋零木槿怯风斜。
道边篱落聊遮眼,白白红红匾豆花。
《秋花》写秋日花事的萧瑟与顽强。首句“憔悴牵牛病雨些”中,“憔(qiáo)”与“悴(cuì)”连用,直接写出蓝紫色牵牛花在秋雨中低垂的模样。木槿本是朝开暮谢的花,诗人用“凋零木槿怯风斜”这句,把花瓣随风飘落的样子写成害怕的姿态,给植物添了人的情感。这种细致观察,正体现杨万里“活法”诗论的核心——从寻常事物里发现跳动的诗意。
篱笆边的“白白红红匾豆花”是全诗亮点。考证说“匾豆”应是“扁豆”,但不管是“匾”字带来的画面感,还是扁豆花真实的红白相间,都在灰暗秋景里跳出一抹亮色。这让人想到元代仇远写的“豆花小白槿花红”,或是清代王文治的“菜花香杂豆花香”,不同时代的诗人都注意到豆花的明艳。杨万里特意把花放在路边篱笆旁,既带着农家院子的生活气息,又用“聊遮眼”的随意笔触,透出对衰败景象的微妙回避。
全诗结构层次分明:先用牵牛、木槿铺开秋意渐浓的惆怅,结尾突然用鲜亮颜色打破沉闷。这种转折藏着宋代文人特有的观察智慧——在凋零里看见生机,在萧瑟中品味绚丽。就像他在《观雪》里写“半空舞倦居然嬾”,把雪花飘落比作跳累的舞姿,这种给自然景物加人味的写法,让普通秋景多了灵动趣味。
诗中“些”“怯”等虚字用得巧妙。“雨些”指细雨飘洒,既符合宋人口语,又用声音传达雨丝的绵密;“怯”字让无形的秋风变成调皮孩子,轻轻扯着木槿的花瓣玩。这种鲜活语言风格,和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质朴一脉相承,看似浅淡却回味悠长。结尾直白的“白白红红”,就像农家姑娘随手绣的花布,在秋寒里自顾自地鲜艳着。
把这首诗放在杨万里作品里看,会发现它和《小池》“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机灵、《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壮丽形成对比。秋日扁豆花不像夏日荷花引人注目,却在篱笆角落静静开放,这或许暗合诗人晚年辞官隐居的心境。就像他在《闲居初夏午睡起》写“闲看儿童捉柳花”,总能在平凡处找到诗意。这种“万物皆备于我”的观察方式,让秋日残花也焕发出超越季节的生命力。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