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片棚户区已经摇摇欲坠好些年了。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楼道里的灯泡总是坏的,门口的垃圾桶侧躺着,流出来的污水已经在地上洇出一片青苔。
我们这片棚户区已经摇摇欲坠好些年了。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楼道里的灯泡总是坏的,门口的垃圾桶侧躺着,流出来的污水已经在地上洇出一片青苔。
这儿住的大多是老人和打零工的。年轻人挣了钱,早搬出去了。反倒是猫,一年比一年多。
张婶子住在二单元一楼。她家的门是蓝色的,上面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灰色的铁皮,像是一块疤。旁边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福字,都泛黄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她老伴儿五年前走了,儿子在外地,半年才回来一次。
“哎呦,老陈,等下啊。”
我正要出门,就看到张婶子抱着个纸箱从楼梯口上来。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已经褪色的红丝巾,那是她的标配。
“帮我接着点,里面是药。”
我接过纸箱,里面装着几盒兽药和一包猫粮,还有两包挂面。张婶子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哐当哐当好几下才打开门锁。屋里立刻窜出三只猫,围着她的脚打转。
“吓死我了,以为又进去了。”张婶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谁进去了?”我问。
“咱这片不是要拆了嘛,有测量的人来过,进了我家,说是要看看房子结构。那些个猫啊,胆小,一下子全跑光了,害得我找了一下午。”
张婶子家里养了十只猫。有人说她是疯了,寡妇一个,招这么多猫干啥。更多人嫌弃那些猫脏,说是传染病的源头。可张婶子就是喜欢。
“我喜欢它们看着我的样子。”她常说,“好像我真的对它们很重要似的。”
我帮她把东西搬进屋里。她家收拾得干净,但气味还是很特别——猫食、消毒水和老人家特有的那种陈年味道混在一起。地上铺着报纸,墙角放着几个猫砂盆。沙发上趴着两只花猫,电视柜上还有一只黑猫,正用爪子拨弄着一个挂钟的链子。
“谢啦老陈,坐下喝口水。”
我摆摆手,“不了,还要去菜场。对了,你那事儿处理得咋样了?”
“你说曹家那事儿啊。”她叹了口气,递给一只橘猫几粒猫粮,“调解没成,下周还得去街道办。”
曹家是张婶子隔壁的住户。那家的儿媳妇丽丽怀孕后,就跟张婶子的猫结下了梁子。先是吵着说猫毛过敏,后来又说猫叫声吵得她睡不着,最后索性说闻到猫屎味就恶心。
“那猫砂天天换,哪来的味儿。”张婶子撇撇嘴,“就是看不惯我。”
那天早上曹家忽然砰砰砰敲门,丽丽手里拿着一只死猫,大嚷大叫说是张婶子害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猫,是小区东头的流浪猫,和张婶子家里的猫没半点关系。但曹家人不依不饶,非说是张婶子支使自己的猫霸凌死了这只小猫。
你听听,猫还会”霸凌”,忒扯淡了。
“想找茬呗。”张婶子扯了扯自己的红丝巾,“都传遍了,说我这儿藏着病猫,迟早得传染社区。你说,我这猫有啥病?吃得比我还好呢。”
话是这样说,但事情确实闹大了。先是居委会来做工作,后来物业贴了告示,说有居民投诉宠物干扰,要求规范养宠。张婶子心里清楚,那是针对她的。
最离谱的是,上周居然来了城管,说她私自收养流浪动物,涉嫌非法养殖,要罚款。张婶子急了,拉着我出面评理,好在那个年轻的城管也知道是无理取闹,只留下一张告诫书就走了。
“婶,你说说,咱这房子马上就拆了,还折腾啥呀。”我叹气。
“他们家分到的安置房比我家大。”张婶子忽然说,“丽丽她妈在街道办工作,沾了光。我家就我一个人,只给了最小的户型。”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恍然大悟。
“可我也没说啥不是?人家本事大,关系硬,咱能怎么办?受着呗。”张婶子低头拨拉着猫粮,“就是气不过,拿我的猫出气。”
窗外,一阵风吹来,那些挂在阳台上的塑料袋哗哗作响。张婶子家的阳台上挂满了塑料袋,说是防鸟的。她凑近窗户,打开一条缝,冲着外面喊:“小黑!小黑!”
“我先走了,婶。”我起身告辞。
“哎,等下,帮我拿着这个。”张婶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给我,“这是我的存折,你帮我保管几天。万一哪天我不在家,曹家人硬闯进来,我怕他们把我东西给弄坏了。”
“至于吗?”我皱眉。
“你不知道,丽丽她妈上周还上门骂我,说我这儿藏着病猫会害得她家孙子出生就有病,要我赔钱。”张婶子摇头,“我真怕他们来砸我家。”
我接过存折,塞进了口袋里。
“放心吧,婶,无事不登三宝殿,等风头过了再还你。”
拆迁的日子比预计的要早。前两天,居委会贴出通知,说是为了赶在年底前完成改造项目,拆迁时间提前到下周一。
小区里乱哄哄的,有人欢喜有人愁。搬家公司的电话打爆了,大家都在抢时间。我在楼下遇到曹家的老曹,他正在指挥工人搬家具。
“老陈啊,你们搬得咋样了?”老曹脸上带着笑。
“还行,零零散散的东西不多。”
“听说咱们分到的安置房不错,我家那套有90平呢,阳光好得很。”
我笑笑不接话。这时,丽丽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肚子已经很大了。
“爸,喝点水。”她递过杯子,见我在旁边,点头算是打招呼。
“对了,老陈。”老曹喝了口水,压低声音,“你让张婶子把那些猫处理掉吧。新小区可不让养这么多猫,物业都说了,每户最多一只,还得办证。”
我皱眉,“这事儿你跟她说去。”
“我哪敢啊。”老曹摆手,“那老太太脾气大着呢。上回我家丽丽去劝她,差点被骂得哭出来。”
我心里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这么简单。但我不想多掺和,点点头就走了。
周日下午,我正在家收拾东西,听到楼道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
“老陈!快开门!出事了!”是张婶子的声音。
我赶紧开门,只见张婶子满头大汗,衣服上还有几道血迹。
“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不是我,是小花。”张婶子喘着气,“曹家那个丽丽,用扫把打我的猫,说是猫吓着她了。小花被打得吐血了,我送它去宠物医院,医生说内脏出血,可能熬不过今晚…”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那你怎么不在医院守着?”
“那些猫还在家里呢,我怕他们再来伤害其他的猫。”张婶子眼眶发红,“老陈,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我家?我得再回医院看看。”
“行,我这就去。你放心。”
张婶子家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几只猫惊慌地躲在角落里,沙发上、地上都是猫毛和打翻的猫粮。茶几上的水杯倒了,水流了一地。
我拿了抹布擦了擦地上的水,给猫盆里添了水和食物。猫们依然很害怕,看到我靠近就往后缩。
“怎么回事啊?”我自言自语。
这时,我听到门外有说话声。是曹家人。
“就是太过分了!一个老太太,养这么多猫,这不是存心跟人过不去吗?”是丽丽的声音。
“行了行了,明天就搬家了,别再生气了,对孩子不好。”是老曹在劝她。
“爸,你就是太软弱了!要不是我妈在街道工作,咱们能分到这么好的安置房吗?就该让那个老太太吃点苦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咱们作对!”
“小点声,让人听见不好。”
“怕什么?我妈说了,就算告到法院,那老太太也没理。再说了,明天房子一拆,这事儿就过去了,谁还记得啊?”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走向小区门口,心里一阵发堵。
晚上九点多,张婶子回来了,脸色很难看。
“小花没救活。”她木然地说。
我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杯子,手指微微发抖。
“那畜生!”张婶子的嘴唇颤抖,“丽丽说小花抓她,其实是她自己踢到了猫,猫躲闪才碰到了她。她就拿扫把…”
张婶子停住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泣。
“我看到了,她妈教唆她的。当时她妈也在,说什么猫有病毒,会害她肚子里的孩子。胡说八道!小花是我养了三年的猫,干干净净,从来没生过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陪着。
“她们还说,明天拆迁的时候不会让我把猫带走。”张婶子忽然抬头,眼中流露出恐惧,“说是会举报我虐待动物,非法养殖,然后把猫都送去收容所。”
“别怕,婶,我帮你想办法。”我安慰她,虽然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老陈,我这辈子没求过谁,今天我求你一件事。”张婶子拉住我的手,“明天一早,你帮我把这些猫都送到郊区我妹妹家去。她家有个院子,能暂时安置它们。”
“行,我答应你。”
“你现在就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张婶子站起身,“我这儿没事了,剩下的我自己处理。”
我刚要说什么,却被她轻轻推出了门外。
我一夜没睡好。想着张婶子和她的猫,想着曹家人的恶意,还有那些即将被推倒的墙壁。凌晨四点多,我索性起床,准备去张婶子家帮忙。
刚出单元门,就看到院子里一片混乱。几辆警车停在小区门口,警灯闪烁着刺眼的蓝光。居委会的人,物业的人,还有一些邻居,都聚集在二单元楼下。
我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人群中,我看到了张婶子。她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旁边站着两名警察。更让我吃惊的是,曹家人被几名警察围着,老曹和丽丽都低着头,没了平日的张扬。
“怎么回事啊?”我拉住一个熟悉的邻居问道。
“你来得正好!”那邻居兴奋地说,“大戏啊!那个曹家儿媳妇,还有她婆婆,被抓了!听说是贪污!”
“贪污?”我一头雾水。
“可不是嘛!张婶子家的猫,你知道那只最瘦的黑猫吧?今天凌晨,那猫不知怎么从窗户跑出去,跑到小区的废品回收站,从那堆废纸里叼回来一沓东西。”
我心跳加速。
“张婶子一看,是账本和收据!原来丽丽她妈在街道办工作,负责给拆迁户登记面积,她们家借机做手脚,不仅给自己多报了面积,还收了好几户人的好处费,答应给他们多分点面积。这事儿要不是那猫叼回来那账本,谁能知道啊!”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婶子拿着那账本报警了。警察一查,果然是真的!曹家不仅贪了钱,还威胁其他住户,说不给钱就举报他们违建。现在可好,拆迁都要停了,重新核实面积,可能要推迟几个月了。”
“我的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张婶子看到了我,冲我摆摆手。我走过去,她脸上带着疲惫却释然的微笑。
“看到了吧,老陈。”她低声说,“我就说,善有善报。我那些猫,救了我一命啊。”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存折:“是该还给你了。”
张婶子接过存折,轻轻抚摸着封面:“谢谢你。对了,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喜欢猫看我的眼神吗?”
“记得,你说它们看你的样子,好像你真的对它们很重要。”
“其实不只是这样。”张婶子仰起头,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它们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点公平。”
我和张婶子并肩坐着,看着警察把曹家人带走。不远处,几只猫站在张婶子家的窗台上,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那只瘦黑猫趴在最前面,尾巴一甩一甩的,像是在宣告胜利。
晨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这片即将消失的老旧小区里。风吹过,带起一片落叶,又落下,轻轻地,像是一个来自命运的抚摸。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