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这个表弟小宇,是家里出了名的倔种。初中成绩不差,愣是因为跟老师吵架辍学去打工,在城里攒下点小钱后,又突然回来说要养蜂。
我这个表弟小宇,是家里出了名的倔种。初中成绩不差,愣是因为跟老师吵架辍学去打工,在城里攒下点小钱后,又突然回来说要养蜂。
这事要从前年说起。那天下了场雨,我骑摩托车去镇上买饲料,远远看见他拎着个行李箱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头发染成了黄色,手腕上戴着条涂了红漆的小链子,衣服上印着些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好像城里人。
“咋回来了?厂里年底不是正忙?”我问。
“不干了,回来养蜂。”他喝了口矿泉水,水从嘴角漏出来,滴在鞋面上。那双鞋看着挺新,在泥路上格外显眼。
“养蜂?”我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你懂个啥?”
“网上学呗。”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个养蜂的视频,一个戴草帽的男人正从蜂箱里刮蜜。
村里人听说小宇回来养蜂,议论声不断。他爹——也就是我三叔,天天抽着烟坐在门槛上,那烟灰掉在裤腿和拖鞋上,也懒得拍。三叔当年也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只是输了场官司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再没了精气神。
“他娘,咱家的败家子回来了。”三叔朝着厨房里喊,声音比平时响了些。
“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吃你的喝你的。”婶子从厨房里伸出个头,手上还滴着洗菜的水,脸上却挂着笑。
村西头有块荒地,年久失修的水渠旁长着些杂草。小宇租下这块地,在县里买了十箱蜜蜂,还搭了个简易的工棚,白天看蜂,晚上就住在里面。
那年冬天格外冷,村里通了自来水的管子冻裂了好几根。我骑车路过他那工棚,只见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堆着几本厚厚的书,封面上都是蜜蜂的图片。棚角用石块压着几沓打印出来的纸。
“吃了没?”我从摩托车储物箱里拿出两个馒头。
“吃过了。”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肚子,眼神却飘向那两个馒头。
我把馒头扔给他,他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咬。边吃边看那些书,偶尔用手机拍拍书上的图片,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亏不亏?”我问。
“哪有那么快见效?”他抬头,眼睛里闪着一丝较劲的光,“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瞧瞧。”
这句话我听不太明白,但也没多问。小宇年纪轻,心思重,有话不爱和人说,像块岩石,敲不出水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天到了,他那十箱蜂开始采集油菜花蜜。那段时间他天天忙得团团转,嘴上笑着说今年肯定能收好蜜。
可谁知老天不作美,一场倒春寒,冻死了不少蜂群。接着又是一场暴雨,把他的工棚都冲垮了半边。他赔了不少钱,但脸上仍挂着笑,对村里人说明年一定好。
那年年底,村里人在大队部贴了春联,喝着散酒闲聊,有人问起小宇的蜜蜂。
“听说赔了不少,那小子倔得很,不开口。”说话的是三叔的发小老刘。
我夹了块肉放碗里,对老刘说:“养蜂哪那么容易,总得交点学费。”
旁边的村支书老陈没接话,只是往酒杯里倒了点酒,推到我面前。“听说他那蜂蜜其实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卖。”
第二年春天,小宇把剩下的蜂群扩繁到二十箱,从县里借了笔钱,又买了点设备。这次他学聪明了,在工棚附近种了不少蜜源植物,还专门来问我借了台小型抽水泵,说是防旱用。
那年的天气倒是不错,蜂群发展得也好,到了夏天,他收获了不少蜜。我去他那棚子里,见地上码着十几罐蜜,金黄透亮,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卖得咋样?”我问。
他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一丝苦笑。“不行,城里超市说我没品牌,没检验报告,不收。网上又不知道怎么卖,发了几条朋友圈,才卖出去两罐。”
我看他眼圈有点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蜂子蛰的。以前在厂里,他月月能攒下千八百的,如今倒贴了不少钱还没着落。
那年秋天,一场台风过境,把他的蜂箱刮得到处都是。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去地里看庄稼,远远看见他站在河边,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惊,赶紧冲过去,一把拉住他湿透了的衣服。“你想干啥?”
他转过头,眼神空洞,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不是眼泪。“大哥,我真不行,欠了一屁股债,蜂也养不好,蜜也卖不出去。”
我一时语塞,只能把他往家里拖。路上他跌跌撞撞的,好几次差点摔倒。
“回城打工吧,”我说,“年底厂里招人,我给你问问。”
他没说话,只是摇头。那天晚上,他在我家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醒来后没等我起床就走了,只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谢谢大哥,我想再试一次。”
日子又过了几个月,转眼到了年底。小宇的蜂群又恢复了一些,但蜜还是卖不出去。村里人都说他犟,不如老老实实去打工。三叔的态度也越发冷淡,有时碰到了都不打招呼。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大家都在准备过年。我从镇上买了些东西回来,远远看见村支书老陈的面包车停在小宇的工棚前。
走近一看,老陈正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着什么,小宇站在旁边,脸上有些紧张。
“这是县里农业局的张局长,”老陈看见我,招手让我过去,“专门来看看咱们村的蜂蜜。”
张局长戴着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个罐子,正仔细看着标签。“你这蜜没掺假,纯度高,而且你这养殖地在深山里,没有农药污染,算是有机产品。”
小宇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张局长笑着点点头,“我带样品化验过了,品质很好。”
老陈拍了拍小宇的肩膀,“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娃技术没问题,就是不会做生意。”
原来老陈上个月去县里开会,无意中听说农业局正在扶持本地特色农产品,就想起了小宇的蜂蜜。他悄悄拿了一罐去送检,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县里正在推’一村一品’工程,你这蜂蜜可以作为示范项目,”张局长说,“而且农产品展销会上,可以给你留个位置。”
小宇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也亮了起来。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倔强的表弟,突然觉得他还是那个少年,只是多了些沧桑。
过完年,小宇的蜂蜜在县农业展销会上卖了个好价钱。更让他高兴的是,通过张局长的引荐,他的蜂蜜被一家电商平台相中,签了长期供货合同。
春天来了,村西头的荒地上,小宇的蜂箱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蜜蜂在花丛中飞舞。他在工棚旁边盖了间小屋,还铺了水泥地。
有一天傍晚,我去他那儿串门,看见三叔也在,正帮着小宇给新蜂箱刷漆。三叔的烟灰依旧掉在裤腿上,但他时不时会抬手拍一拍。
“你那个电商订单谈得咋样?”我问小宇。
他笑了笑,给我倒了杯茶,“签了,每月固定供货量,价钱比市场高两成。”
“那就好,那就好。”三叔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
晚霞映照在他们父子的脸上,一个沧桑,一个年轻,但眼神中都有了光。
工棚前的小路上,村支书老陈骑着电动车路过,冲着我们喊:“明天来我家喝酒啊,新酿的米酒,可香了。”
小宇朝他挥挥手,又转身忙活去了。他的手上磨出了茧,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但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勋章。
从小宇的身上,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在这个看起来平凡的小山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有时候,你需要的只是坚持,以及一个关键时刻的电话。
昨天县里电视台来采访小宇,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小宇挠挠头,憨厚地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放弃吧。”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个曾经差点跳河的表弟,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还有一个懂得给人机会的老支书。
那台电视机里播着小宇的采访,电视机旁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旧相框,是他刚回村时拍的,那时他还是一脸迷茫。相框下压着几张纸,露出一角,是他当初写的创业计划。
采访结束后,老陈举办了个小型的庆功宴,我和小宇都喝了点酒。回家路上,他突然问我:“大哥,你说我这算不算命好?”
我没直接回答,只是问:“还记得去年你站在河边时的心情吗?”
他点点头,眼神有些暗淡。
“命这东西,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个电话的距离。”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更重要的是,接到电话时,你还在坚持。”
村口的大榕树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不远处,小宇的蜂场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像一座纪念碑,纪念着那些挣扎与坚持的日子。
前几天,村里又来了个年轻人,说是想学养蜂。小宇带他参观了蜂场,耐心地讲解每一个细节。我在旁边看着,突然发现小宇的讲解中,有了老陈当年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乡村的传承吧。一个电话,一次机会,然后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
那个年轻人离开时,小宇送了他一罐蜜。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当年要不是老陈,哪有我今天?我也想做那个打电话的人。”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贴在村公告栏上的招聘启事,县里的农业公司要招养蜂技术员。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优先考虑有实践经验者,联系人:小宇。”
那张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就像两年前小宇站在河边时的衣服。只是这次,风吹向的是希望,而不是绝望。
我听说,最近有不少周边村子的年轻人,都打电话来问小宇养蜂的事。而小宇每次都会说:“先来看看吧,我这儿蜜糖不多,但经验管够。”
村里人都说小宇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倔了,学会了和人打交道。我却知道,他那倔劲儿还在,只是方向变了——从和命运较劲,变成了和自己较劲。
昨晚,我去小宇家吃饭,看见他书架上摆着一个小铁盒,上面锈迹斑斑。他说那是装他第一罐卖出去的蜂蜜的钱,一共三百八十块。
“留着干啥?”我问。
“提醒自己,”他笑着说,“人这辈子,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个电话。”
门外,蟋蟀在鸣叫,蜂箱里的蜜蜂早已安静下来。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田野和山川之间,在坚持与放弃的边缘,总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推动着命运的齿轮继续转动。就像那个改变了小宇生活的电话,就像那句”再试一次”的倔强。
这大概就是乡村的魅力所在——它包容你的失败,也见证你的重生。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