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管事的嬷嬷皱着眉头,根本不想留下我,觉得我这样蠢笨的丫头,根本伺候不好主子。
如侵即删!
我被人牙子贩卖进将军府的时候,仅仅六岁。
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还拖着长长的青鼻涕。
管事的嬷嬷皱着眉头,根本不想留下我,觉得我这样蠢笨的丫头,根本伺候不好主子。
人牙子急了,抄起藤条就抽我,逼着我给嬷嬷跪下,苦苦哀求她买下我。
我梗着脖子,坚决不跪,还中气十足地帮人牙子数着抽打我的次数:
“十二、十三……”
就在这时,小姐出现了。
她身着一件烫了金边的红袍,衬得那张脸蛋格外俏生生、白嫩嫩,宛如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嬷嬷一见到她,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讨好的笑容。
小姐却理都不理嬷嬷,只用那白玉般的手指指向我:
“这小丫头,我要了。”
直到人牙子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谢恩。
小姐不禁乐了:
“你这小丫头刚才不是挺有骨气的嘛?怎么现在跪得这么痛快?”
我抬起头,直视着小姐,坦诚地说道:
“小姐是菩萨,阿爹说菩萨是可以跪的。”
小姐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真如同菩萨一样好看。
从那天起,我便被派去伺候小姐。
说是伺候,可我笨手笨脚的,什么活都干不利索。
然而,小姐却十分喜欢我。府里的嬷嬷说,能得到主子的喜爱,才是一个奴才最大的本事。
我得了小姐的青睐,自然成了府里最有本事的丫鬟。
乡下人都相信贱名好养活,所以阿爹给我取名叫二丫。
小姐嫌弃这个名字太土气,便给我改名叫颂春。
她说“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春这个字,和我特别相配。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心里反复念叨着“颂春”这两个字,连心尖尖都变得滚烫起来。
颂春……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小姐是将军的嫡女,性格活泼好动。
院子里的杏子熟了,她带着我们几个丫鬟去爬树摘杏子。
别的丫鬟都不敢,惶恐地劝小姐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只有我晃晃悠悠地搬来一把小梯子。
小姐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
“好颂春,本小姐没白疼你。”
小姐最喜欢穿红衣,她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无拘无束地燃烧着。
我望着那团红色在层层绿色中穿梭,既像翻腾的烈焰,又像盛开的红花。
小姐摘了满满一大兜杏子,咬了一口,酸酸的味道让我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小姐却笑得更开心了,她用细长的手指点着我的脑袋说:
“颂春,你真丑。”
那个年纪的姑娘对美丑没有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我这样做能让小姐开心。
所以,从那以后,我常常扮丑来逗她开心。
小姐十岁那年,喜欢上了舞刀弄枪。
她本就是将门虎女,手中的红缨枪耍得虎虎生风。
可是将军不喜欢小姐舞刀弄枪,他说小姐应该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而不是像个粗人一样。
小姐虽然年纪小,但却懂得很多大道理。
她像一棵挺拔的松柏,站在那里,理直气壮地和将军争辩:
“我爹是镇国将军,我自然有底气和别的世家小姐不一样。”
将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也就放弃了把小姐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想法。
小姐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的做派,她爽朗、热情,就像在草原烈日下盛开的格桑花。
和小姐的性格不同,大少爷性格温顺许多。
他不爱舞枪弄棒,只喜欢吟诗作画。
小姐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下舞枪,大少爷就坐在窗边画画。
他画纷纷飘落的红梅,画大雪纷飞的冬景,画院墙上伸着懒腰的狸猫。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画的是小姐,画她身着红衣,身姿矫健,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有时候,我也有幸出现在少爷的画里。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画上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红梅树下英姿飒爽的小姐。
大少爷见我看得发呆,便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问道:
“喜欢吗?”
我连忙点头。
他便把画递给我,我赶紧在身上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画,小心翼翼地收好。
大少爷懒洋洋地冲着小姐喊道:
“你把这小丫头惯坏了,一点都不怕人。”
小姐听到后,转过身来,艳丽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我的人,自然要活得无拘无束。”
说完,小姐向我招了招手。
我连忙跑过去,像献宝一样把画拿给她看。
她伸手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软肉,笑着说: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幅破画就把你打发了。”
“哥哥那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呢,想不想要?”
说着,小姐朝着大少爷扑了过去。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震落了一树的红梅。
我抬起头,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年关越来越近,将军府里也忙碌起来。
我年纪小,个子也矮,便跟着其他姐姐一起剪窗花。
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除夕那天一大早,我自告奋勇要给小姐梳头。
她杏眼带着诧异看着我,举起小拳头威胁道:
“要是梳不好,就让人牙子把你卖了!”
“小姐才舍不得呢。”
我抿嘴一笑,手指灵活地给她挽了一个发髻。
我舍不得小姐,所以特意学了很久。
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夸我梳得好。
说着,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红包:
“本小姐赏你的。”
我欢欢喜喜地接过红包,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至少包了十两银子:
“小姐真好。”
她骄傲地扬起头,趁机伸手弄乱了我的发髻。
小姐笑着提起裙子跑了出去,我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一下子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身材修长,迎着光走来,长着一张少年人的脸。
他和大少爷的温柔儒雅不同,他的眉目十分张扬,一双眼睛深邃得像深潭,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那一年,小姐十三岁。
所谓一眼误终身,说的就是她和萧郁风。
年关刚过,大少爷就被将军揪着耳朵送上了战场。
北方的蛮夷入侵,将军作为镇国将军,自然要挺身而出。
主母早逝,将军没有再娶。
大少爷是谢家唯一的男丁,必须继承父亲的事业,哪怕他再不愿意。
书生的笔杆子也得换成锋利的宝剑。
将军出府前,吩咐门房小厮不准小姐出门。
可是小姐一刻也闲不住,正门不让走,她就打算翻墙出去。
将军毕竟是将军,好像早就料到小姐会这么做,把府里的梯子都拿去劈了当柴烧了。
可是将军忘了小姐还有我。
我蹲在地上,让小姐踩着我的肩膀翻墙。
她好不容易翻过墙头,却又不敢往下跳。
我在下面急得团团转。
那天,小姐最终没能出府。
她坐在墙头上看了一整天的春光,我就在下面仰头看了她一整天。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如玉般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那一刻,我心想,我的小姐,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将军打了胜仗回来了,小姐听到消息后,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
我在后面拿着鞋追着小姐。
总算在将军看到小姐之前追上了她。
小姐像一只乳燕投怀一样,扑进了将军的怀里。
将军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从眉峰一直延伸到鬓角,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严。
我害怕地躲在小姐身后,只探出脑袋寻找大少爷。
他走的时候答应给小姐带北方的胭脂,还说要给我带那里的花样子。
见到大少爷,我吃了一惊,小姐也吓了一跳。
原本白皙俊俏的他,现在变得黝黑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那股书生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但是看到小姐后,少爷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温柔的少爷。
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显得脸更黑了。
小姐嫌弃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将军回到府里后,家里又热闹起来。
他检查小姐的功课,首先就检查小姐的琴艺有没有进步。
小姐的琴弹得很难听,但将军却听不出来,他觉得小姐往那儿一坐,就有高手的风范。
一开始小姐还认真学,后来发现将军是个音盲,她索性胡弹一气,偏偏表情还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和少爷只能在一旁憋笑。
春去秋来,转眼间,小姐十六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知道小姐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他是少爷的朋友。
他们经常一起出去骑马打猎,有好几次我和小姐也跟着去了。
那个少年白衣飘飘,骑着马,就像话本子里描写的一样英俊潇洒。
有时候小姐也会和他比赛一场。
每次都是小姐赢。
我高兴地跳起来说小姐真厉害,可小姐却不高兴了。
她说那个小公子看不起她,不肯光明正大地和她比一场。
小姐是骄傲的,即使身为女子,也有着不输男子的傲气。
小公子举手求饶,说小姐是女中豪杰,以后一定不敢小瞧她。
他们又比了一场。
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睛。
那袭红衣和白袍交织在一起,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骑马回来了。
小姐输了,但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小姐一向敢爱敢恨,即使是少女心中隐秘的感情,她也敢于大胆说出来。
我既惊叹于小姐的勇敢,又常常为她的勇敢感到懊恼。
那是将军第一次对小姐发火,他气得拿起鞭子要抽她。
小姐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大声说道:
“我谢初锦的丈夫,必须是我喜欢的人!否则,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在她看来,喜欢别人并没有错。
将军气得把鞭子高高扬起。
我急忙扑过去,挡在小姐面前。
鞭子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我的背上。
从小到大,我替小姐挨过很多次罚,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疼。
我知道,将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小公子的身份,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如果小姐嫁过去,这辈子注定不会幸福。
我的小姐就像九天之上翱翔的凤凰,她看上的男子身份自然不一般。
但我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整天和我们一起嬉笑玩耍、向小姐举手求饶的少年和尊贵的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
难怪将军会生气,他们武将不像文臣那么风流。
如果小姐嫁给普通的皇子还好,可萧郁风是未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
他肯定不会只守着小姐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何况我们这个朝代重文轻武,武将的女儿是不能做太子正妻的。
最后,太子亲自登门,不知道他和将军说了什么,将军终于松口了。
赐婚的圣旨第二天就下来了,小姐被封为太子侧妃。
小姐开心地接过圣旨,她不在乎什么嫡庶尊卑,只知道自己要嫁给心上人了,她笑着开始准备绣嫁衣。
可是她这双舞得动红缨枪的手,却不一定拿得好绣花针。
我看着大红嫁衣上绣得乱七八糟的线,辨认了好久,才勉强夸赞道:
“小姐绣的这对彩蝶真好看。”
小姐听了,拿着针的手僵住了,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
“我绣的是鸳鸯。”
这哪里像鸳鸯啊,完全不搭边好吧?
好在小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最后,绣嫁衣的活儿还是落到了我身上。
小姐脱掉鞋子,开心地蹦上了软榻,吃着我早就准备好的葡萄。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太子迎娶侧妃的日子。
虽然侧妃的地位比不上正妃,但太子还是给了小姐足够的面子,准许她从正门进入太子府。
宾客们欢声笑语,洞房里红烛摇曳。
小姐穿过很多次红衣,但都没有出嫁这天这么美丽。
我看着紧张地绞着喜帕的小姐,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感觉有些不甘心,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婚后,小姐和太子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他们携手画眉,对镜梳妆。
太子宠爱着小姐,让她不用遵守府里的规矩。
夏天的时候,小姐会光着脚踩在池塘里,溅起的水花惊走了鱼儿,她欢快地笑着,还把一旁看热闹的太子也拉了下去,水弄湿了他那件月白色的长袍。
太子只是看着小姐笑,任由她用纤细的手撩起水花,泼在自己身上。
那时我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可是太子终究是要娶正妃的,皇后为他精心挑选了姜丞相府的嫡女。
听说姜家小姐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很少参加各位小姐的赏花宴。
我和小姐都没见过这位姜小姐。
小姐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用手撑着下巴,听我讲京城里流行的话本子,还时不时地拍手叫好。
我们都觉得姜家小姐是个病秧子,根本构不成威胁。
太子应该更喜欢小姐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子才对。
可是我们都错了,原来深情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太子府迎娶正妃的那天,满院子的红绸刺眼极了。
小姐没有胃口,索性在屋里待了一整天。
反正她作为侧妃,也没有资格出去招待客人。
外面锣鼓喧天,吵得人心烦意乱。
我故意做了个鬼脸,凑到小姐面前。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嘟囔着:
“丑死了。”
外面的热闹渐渐平息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姐突然轻声问我:
“颂春,你说萧郁风也和那位姜小姐喝了合卺酒吗?”
“他也对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了吗?”
“他是不是也吻了她……”
后面小姐没有再说下去。
她大概是有些难过,声音低沉。
屋里很黑,我看不清小姐的表情,只能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我说姜小姐长得很丑,还是个病秧子,太子肯定不喜欢她:
“说不定她头上长着角,皮肤黝黑,说话声音还很大,风一吹就倒。”
说着说着,我和小姐都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很多年以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小姐那天晚上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那时的我真是太傻了,竟然想用贬低一个女人的方式来让另一个女人开心。
我的小姐是那么善良……
她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啊……
隔天小姐去请安时,我们总算见到了这位姜小姐,如今该称她太子妃了。
她眉眼尽显温柔,恰似潺潺流水,轻柔之中却有着直抵人心的魅力。
我们都猜测,太子妃初次见小姐定会借机立威,然而我们全都猜错了。
她笑容满面地接过小姐敬的茶,还递上一个丰厚的红包,说道:“没想到谢家妹妹生得这般标致,着实让人喜爱。”
她没称小姐为侧妃,而是唤作谢家妹妹。
她清楚小姐在意这称呼,所以从不叫她侧妃,只亲昵地喊她阿锦妹妹。
向来肆意张扬的小姐,此时竟难得地有些慌乱。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红包,耳根泛起淡淡红晕。
太子钟情于太子妃,我和小姐同样对她心生好感。
她实在太好,让人根本生不出嫉妒之心。
即便后来太子满心满眼都是她,小姐也只是暗自神伤,从未动过怨恨她的念头。
小姐语气落寞地说:“面对那样如明珠般的人儿,好似她生来就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那时我满心想要告诉她,在我心中,我的小姐才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明珠。
可惜总有那眼瞎心盲之人,白白让这两颗明珠蒙了尘垢。
太子妃身子向来孱弱,冬天得时刻抱着汤婆子,有时甚至一连几日卧床不起。
那日,全府都听见太子和太子妃激烈争吵的声音。
听闻太子妃气得口吐鲜血。
小姐赶忙拉着我赶过去,只见她斜靠在床边,整个人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脆弱不堪。
太子妃看到我们前来,匆忙擦去泪水,试图起身。
小姐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按住她:“你身子不好,就别起来了。”
太子妃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可那笑容里却藏不住深深的悲痛:“姜府牺牲我一人便已足够,他何苦……何苦还要搭上我妹妹……”
“她还那么小……”
至此我们才知晓,太子有意纳姜家庶女为良娣。
那庶女外祖家掌控着京城城防布局,对太子而言,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平日里仿若清风朗月般的太子,在这一刻,终究露出了潜藏的野心。
不过,此事因太子妃坚决阻拦,最终不了了之。
太子心疼太子妃,不舍得让她难过,再加上太子妃被查出怀有身孕。
太子欣喜不已,索性不再提及纳妾之事。
那几日,太子对太子妃关怀备至,寸步不离,宛如呵护稀世珍宝一般。
他担忧太子妃孕期烦闷,还特意将太子妃的庶妹接入府中作伴。
其实不用太子明示,我也能察觉,他这是在防备小姐。
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小姐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于是她索性不再自讨没趣。
那位姜家庶小姐虽年纪尚小,性子却颇为沉稳。
但我下意识对她没有好感,总觉得她心机深沉,远不及太子妃那般亲切随和。
太子妃许是觉察到小姐近来有意疏远,竟多次主动来找小姐。
她轻声宽慰小姐,让她别往心里去。
小姐故作倔强地扭过头,宣称自己才不会多想,一个人逍遥自在得很。
太子妃看穿小姐在嘴硬,却并未拆穿。
只是拉着她的手轻晃,撒娇似的央求她陪陪自己。
太子妃太过善良,仿佛身处光明之中的人,看不见世间的丑恶与阴暗。
可正是这份善良,最终让她丢了性命……
太子妃生产那日,痛苦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夜晚。
小姐一直在佛前虔诚跪祈祷,尽管我的小姐向来不信神佛。
可惜神明并未庇佑太子妃。
她生产时遭遇难产,又碰上血崩,终究没能挺过去。
而她拿命换来的,竟是一个死胎……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太子妃身体欠佳,福气浅薄所致。
然而后来,太医在太子妃屋内发现了麝香。
显然是有人蓄意谋害她。
而嫌疑最大的便是小姐。
所以,当太子怒气冲冲跑来兴师问罪时,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小姐身前。
他是小姐深爱的人,他怎能不相信她呢?
可小姐将我赶了出去,随后我听见他们激烈争吵的声音。
小姐被关了禁闭。
太子妃头七刚过,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庶妹抬进府中。
小姐听着外面热闹的唢呐声,泪流了整整一夜。
我想尽办法扮鬼脸逗她开心,可我的小姐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
我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哭泣,还是在为太子妃哀伤。
后来小姐怀孕了。
她和太子又恢复了往昔的甜蜜。
但我总感觉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小姐的孩子没能保住。
听说是摔了一跤导致的。
小姐哭诉着说有人在外面洒了油,恳求太子为她的孩子讨回公道。
可太子只是轻轻推开小姐的手,语气冷淡地说这是小姐的报应。
小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萧郁风,那也是你的孩子!”
“你怎么如此狠心?”
“那孤和韵娘的孩子呢?它的公道又有谁来讨?”
太子转身离去。
小姐又哭又笑,喃喃自语这都是她的报应。
我轻轻搂住她,曾经那般明媚动人的她,如今竟消瘦成这般模样……
小姐失去孩子后,便不再爱笑,常常独自发呆。
或许是念及年少情谊,太子并未过分苛待小姐。
皇上驾崩后,太子登基。
姜家庶女凭借母家势力,被封为皇后。
皇上依旧维持着深情的人设,追封先太子妃为敦和皇后。
小姐则被册封为贵妃。
她身着宫装,仪态端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可我却总是怀念那个喜欢爬树翻墙、纵马游街的小姐。
即便小姐成了贵妃,我依旧执拗地叫她小姐,仿佛这样一切就都未曾改变。
小姐也由着我这般称呼。
她向来都是这般宠溺我。
皇上登基后,后宫不断有年轻貌美的姑娘涌入。
她们如同争奇斗艳的花朵,竞相绽放。
皇上宠爱的女子,大多有着先皇后的影子。
那日我瞧见一位姑娘,身着红色大氅在梅林翩翩起舞,雪花与梅花纷纷飘落,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她极像年轻时的先皇后。
听闻她是皇上新宠的玫嫔,父亲不过是个小小县令。
可她就凭借这张酷似先皇后的脸,在众多嫔妃中独得帝王恩宠。
玫嫔怀有身孕,可惜三个月时,那孩子福分浅薄。
后宫子嗣向来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
怀上孩子不算本事,能平平安安生下才堪称本事。
玫嫔失去孩子后,整日郁郁寡欢。
皇上哄了两日便厌烦了。
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爱与不爱其实都无关紧要,这些世家贵女进宫,背负着的是家族的荣耀与兴衰。
也就玫嫔这般死脑筋,仗着帝王几日宠爱,便自恃清高。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再受宠爱,也不过如此。
小姐冷眼旁观着后宫的勾心斗角。
她那满腔的少女情怀,早已在最美的年华里消磨殆尽。
我为她梳妆时,忍不住说起听到的消息:“小姐,大爷过两天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大爷这次回来会给您带什么好东西,听说北境的烧果子格外好吃。”
小姐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贪吃?”
老将军前几年离世,大少爷接过了兵权。
他常年驻守塞外,征战沙场。
也多亏了大爷,皇上多少会顾及小姐几分。
提及大爷,小姐的心情明显好转:“确实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平日里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人,如今倒成了个兵痞,一年到头就知道打仗。”
“也不知道早点给我找个嫂嫂回来。”
她嘴上埋怨着,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我还记得那年将军府的小院里,大爷一袭白衣,坐在窗前作画。
少年身姿挺拔,眉目温润如玉,让人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天下无双。
可前两年见到他时,他晒黑了许多,身形也壮实了不少。
眉峰处一道伤疤斜插入鬓,整个人多了几分凌厉的煞气。
就好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似乎每个人都在岁月中成长。
今年岁末,大爷从塞外归来。
皇上特准他进宫。
可大爷并未亲自来看小姐,只是派了个宫人叫我出去,让我帮忙把东西带给小姐。
小姐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笑道:“这家伙,骨子里还是个古板的书生。”
我明白,大爷是怕后宫与前朝往来过密,招来帝王猜疑。
大爷站在宫门外,远远向我招手:“颂春,你家贵妃还好吗?”
“贵妃安好,只是时常挂念着大爷。”
谢时安笑着递给我一个包裹:“这是给贵妃娘娘带的礼物,最里面有个用粉帕子包着的小盒子,是给你的。”
我满心欢喜地接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难为大爷还记着我呢。”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那宽厚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茧子,摩挲得有些硌人:“一转眼,颂春都长这么大了。”
“拜托你,替我照顾好阿锦。”
大爷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直至完全消失。
他给小姐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小姐嘴上责怪哥哥还把她当小孩子,可眼里却满是欢喜。
大爷给我带的是一盒胭脂。
小姐见状,笑着调侃我。
我笑着伸手去拿她桌上的甜糕:“小姐要是想要这个,就拿甜糕跟我换。”
小姐连忙扑过来争抢。
我俩笑闹成一团。
那时的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有些人,一旦分开,便是永别。
朝中有人上奏弹劾谢将军,指控他贪污军饷、中饱私囊。
皇上派人彻查,竟在将军府的桃树底下,挖出写有皇上生辰八字的人偶,还有一件做好的龙袍。
天子龙颜大怒,即刻将谢时安打入大狱。
小姐前去求情,磕头声砰砰作响,面前的青石板都染上了斑斑血迹。
然而帝王御书房的大门始终紧闭。
“皇上!您与臣妾的兄长自幼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了解,难道皇上您也不清楚吗?”
“我谢家为这皇朝尽心竭力、冲锋陷阵,难道最后连一个公道,皇上都不肯给吗?”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这般对待谢家,寒的可是我大周万千将士的心啊!”
“皇上!”
小姐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凄厉。
可回应她的,只有御书房内传来的靡靡之音。
皇上何尝不知谢家是被冤枉的,但他需要这样一个借口,收回谢家的兵权。
谢家,不过是帝王权谋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
大爷被斩首那天,小姐哭个不停,哭得我心里难受极了。
她这一生的不幸,全怪那个负心汉。
他罪该万死!
我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把匕首。
这匕首是大爷送给我的,他说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就算因此伤了人,他也会护着我。
可大爷走了,他再也护不住任何人了。
匕首被我磨得锋利无比。
我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
就在我起身的瞬间,一张泛黄的宣纸从榻上飘落。
那是一幅画,画上是在桃花树下舞剑的少女,旁边还有一个撑着下巴的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
丫鬟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张牙舞爪的模样十分可爱。
这是当年大爷送给我的。
倘若他不当将军,即便成不了治国的文臣良相,也必定会是一位出色的画家。
也许那样,他就不会这般英年早逝了。
我最终放下了匕首,我还得留着这条命,继续陪伴在小姐身边。
罪臣之女担当不起贵妃之位,皇上剥夺了小姐的封号,将她贬为答应。
从前那些被小姐瞧不上的妃嫔们,纷纷趁机落井下石。
所有人都觉得谢家这位贵女,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但我不这么认为,明珠无论身处何处,始终都是明珠,不会因为蒙尘就变成一文不值的瓦砾。
大爷头七那天,小姐带着我在宫里烧纸钱。
一张又一张纸钱投入火中,转眼间化作纷飞的纸屑。
“哟,这是谁啊?这么晦气,居然在宫里烧纸钱?”
一个身着宫妃服饰、模样娇俏的女子走进来。
我认得她,是皇上近期极为宠幸的薛才人。
她用手帕捂住口鼻,满脸嫌弃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哦不,现在该叫谢答应了。”
“谢答应胆子可真大,这么迫不及待想去下面陪你兄长啊?”
小姐冷冷地看着她:“颂春,掌嘴。”
我立刻挺直身子,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跟着小姐这些年,我这打人巴掌的本事还真是见长。
小姐看人不顺眼,就爱叫我掌嘴,一巴掌下去,保准那脸三天都消肿不了。
薛才人恼羞成怒,冲过来要打我。
我一把按住她,又连着扇了两巴掌:“你!你们给我等着!”
这后宫向来都是欺软怕硬,世态炎凉。
小姐不在意,我自然也不在乎。
横竖不过是一死而已。
只是被刁难久了,人难免会陷入崩溃。
送来的饭菜发馊,炭火也是湿的……
夜里冷得厉害,我们紧紧相拥在一床褥子里取暖,仿佛冬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小姐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颂春,我只剩下你了……我只有你了……”
我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小姐,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以后不管是面临刀山火海,还是去到碧落黄泉,我都会挡在您前面。”
春狩之际,有一人纵马驰骋,衣袂随风飞扬。只见他抬手一箭,轻而易举便夺得了皇上的彩头。
帝王登时龙颜大怒,但当看清那人模样时,眼中的怒火瞬间化为了惊艳之色。
原来,这位英姿飒爽的乃是小姐。她身着一袭骑装,微抬下巴,气场十足,让场上众多的宫妃贵女瞬间黯然失色。
果然呐,明珠即便蒙尘,也绝不会沦为沙石。
小姐再度获得了皇上的宠爱,而且这份宠爱比以往更盛。毕竟,她与皇上之间有着年少时的情谊。
男人有时候真的单纯得很。他们总是盲目自信,觉得天底下的女人都会被自己的魅力所征服。帝王更是如此。
他对忠臣的义胆和武将的赤诚视而不见,却偏偏愿意相信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女人深爱自己。尽管或许也曾心生疑虑,但只要小姐温顺地伏在他膝上,泪眼汪汪地说:
“皇上,臣妾如今只有您了……”皇上便会立刻深信不疑。
小姐重新当上了贵妃。这下可好了,宫里的人又纷纷巴巴地上来讨好。然而,小姐却一概不见。她此前的隐忍退让,可不是为了和这些人争夺那微薄的宠爱。
此时,北疆犯境,朝廷竟无可用之兵。无奈之下,皇上只好指派了一个据说熟读兵法的书生前往战场。可没过两天,那书生的尸体就被抬了回来。
小姐去探望淑妃时,发现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很少有人知道,那战死的书生曾是淑妃的心上人。
淑妃看到小姐,怒目圆睁,质问道:“谢初锦,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小姐低垂眼眸,让人难以捉摸她的情绪,只缓缓说道:“皇上昨夜宠幸了楚穆的妹妹。”
楚穆,正是那位战死沙场的书生。皇上宠幸他的妹妹,无疑是在抚慰楚家。
淑妃一听,又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阿若……阿若她才十四岁啊!”
小姐深知,若想复仇,就必须寻找盟友。而淑妃,便是她第一个想要拉拢的对象。
淑妃聪慧过人,哭过之后,她平静地看着小姐,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宫里最近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有一回,我正伺候小姐梳妆,皇上在一旁注视着。我的发簪技艺越来越精湛,甚至比宫里最好的妆娘还要出色。
就在这时,皇上突然开口说:“贵妃身边的这个丫鬟,看着倒是越发惹人怜爱了。”
我听后,身子瞬间僵住。皇上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并非看上了我,而是见不得贵妃身边有我这样忠心的仆人。因为皇上就喜欢看主仆之间离心离德,喜欢看宫里的女人们为了争夺他而相互算计。
皇上离开时,还特意看了我一眼。
小姐斜靠在贵妃榻上,摆弄着精致好看的护甲,然后冲我招了招手。我乖巧地伏跪在她身前。
小姐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艳丽的红唇微微上扬:“好颂春,这个皇帝不行,我们换个皇帝如何?”
我惊愕地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眉目依旧张扬明媚,仿佛岁月又把曾经的那个小姐还给了我。我缓缓将头靠在她的手上,许久之后,听到自己轻声应了个好。
皇后自从生下小公主后身体受损,便开始吃斋念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后宫众人就能将她遗忘。
北疆提出派公主和亲的要求,皇上竟然答应了。要知道,自始祖皇帝以来,大周就从未有过公主和亲的先例。始祖皇帝曾说过,公主和亲并非佳话,反而凸显了皇帝和父亲的无能。然而如今,皇上为了避免战争,竟打算将公主送去和亲。
目前宫里仅有三位公主。年纪最大的是皇后嫡出的长公主,可她今年才八岁。
皇后的性子如同先皇后一样温顺,但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
皇后带领众妃嫔请求皇上御驾亲征,可皇上怎会答应呢?他不仅将皇后禁足,还为长公主赐了封号,听说不久后就要安排和亲事宜了。
皇后派人来请小姐时,小姐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冷笑道:“姜芙躲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皇后跪在佛像前,面容慈祥。小姐见到她,不禁嗤笑出声:“姜芙,这何尝不是你的报应?”
“是我的过错,但我犯下的罪孽,不应报应在我女儿身上。”皇后悲戚地说道,“她那么小,北疆环境恶劣,此去便是九死一生啊。那些蛮人哪里是真心和亲,分明是想借此羞辱我大周皇室。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一个深居后宫的妇人都能明白,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想不通。”
皇后悲愤交加,目眦欲裂,手中的佛珠被她扯断,珠子散落一地。她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杀气:“为了阿囡,哪怕拼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谢初锦,我知道这背后少不了你的推动。上书提议让长公主和亲的,据说就是你谢家的门生。我确实曾怨恨过你,但我更怨恨那个人。他可是阿囡的父亲啊,怎能如此狠心将亲生女儿推向绝境?”
小姐始终神色淡然,临离开时突然问道:“你也是她的妹妹,为何能狠下心害她?”
皇后听后,并未表现出意外。我们都明白,这里的“她”指的是先皇后。害死先皇后的麝香,正是她从小呵护的妹妹所放,究其原因,无非是为了权势和宠爱。不过,此刻真相早已不再重要。
皇后最终死在了御书房。据宫人传言,她去找皇上理论时,两人发生了激烈争吵。皇上一气之下拔剑相向,皇后竟径直撞了上去。
皇后以死相谏,使得公主和亲一事暂时搁置。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朝廷重臣,经此一事,朝臣们对皇上的不满愈发强烈。
姜丞相一夜之间病倒了。皇上失去了姜家的支持,又亲手剥夺了谢家的权力,这皇位怕是坐不安稳了。
听闻皇后的死讯,小姐淡淡地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喃喃自语:“就这么把孩子丢给我,她倒是放心……”
其实,皇后本不必采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我们都清楚,她这是在赎罪。害了至亲之人,想必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惊出一身冷汗。
皇上近来睡眠不佳,淑妃便给他推荐了一位道士。这道士似乎有点本事,皇上吃了他炼制的丹药后,夜里总算不再被噩梦困扰。然而,这个道士心地险恶。他声称宫里风水不好,蛊惑皇上大兴土木修建行宫,甚至提议迁都。皇上竟然一一照办,这一举动引起了朝堂和民间的强烈不满。
先皇原本有三位皇子。当时三皇子年纪尚小,无人把他放在眼里,随便封了个禹王,便打发到江南去了。如今,禹王也该成年了吧。都是先皇的血脉,又有谁比谁更高贵呢?
禹王带兵杀进皇宫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可惜啊,皇上福分浅薄,没等到禹王来救他,就被那妖道害死了,据说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在众位大臣的拥戴下,禹王含泪登上了皇位。谁也没有留意,禹王带兵入京那天,一顶小轿悄然从宫门出宫。没人知道,轿子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先皇的贵妃,一个是先皇的长公主,还有一个……是贵妃忠诚的侍从。
小姐说,她还没去过江南,我得陪她去看看。事了拂衣去,从此山水迢迢、天地广阔。
完
来源:完结短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