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家族谱摊在桌上,厚厚一本,黄纸边角都磨秃了边。我指着父亲名字旁一处空白:“爹,这儿空着,是谁呀?”父亲原本含笑的嘴角突然沉了沉,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紧。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处空白,指腹在纸页上留下微不可察的凹痕,声音像蒙了层旧尘:“是你大姑……她没名字在谱上。
我们家族谱摊在桌上,厚厚一本,黄纸边角都磨秃了边。我指着父亲名字旁一处空白:“爹,这儿空着,是谁呀?”父亲原本含笑的嘴角突然沉了沉,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紧。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处空白,指腹在纸页上留下微不可察的凹痕,声音像蒙了层旧尘:“是你大姑……她没名字在谱上。”
灯影摇曳,父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纸页,落在更远的地方。他缓缓开口:那年大旱,田里裂开的口子如张开的嘴,连树皮都被剥净了。爷爷蹲在门槛上,旱烟袋磕了又磕,火星明明灭灭,却照不亮他紧锁的眉头。大姑那时才十二岁,小辫子枯黄,伏在灶台边眼巴巴望着锅里那点清得见人影的野菜糊糊。她忽然抬起小脸,声音轻得像风里飘的草絮:“爹,把我送人吧,省口粮,还能换点钱。”这话像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进屋里死寂的空气里。爷爷猛地一震,烟袋锅子“啪嗒”掉在泥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土。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棉絮,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把头深深埋进掌心。
大姑被送走的那个清晨,薄雾未散,凉意浸骨。她一步三回头,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村口灰蒙蒙的雾气里,仿佛一滴水落进枯井,再无声息。从此,族谱上这一支便缺了一角,无声无息。
多年后一个深秋,家里日子依旧紧巴。一天傍晚,父亲在院角草垛后摸到一个沉甸甸的旧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鸡蛋,底下压着皱巴巴的几张零碎毛票,票子被一枚磨得发亮的小铜钱压着。奶奶捏着那枚铜钱,眼泪扑簌簌直掉:“是她…是她小时候挂脖子上的那枚长命钱啊!”原来大姑去的那户人家,日子也紧巴如勒紧的裤腰带。她偷偷攒下鸡蛋,在集市上换几个小钱,再趁天黑走几十里山路,悄悄送回娘家。那枚小小的铜钱,是她唯一的印记,也是她沉甸甸的心意,无声地熨帖着娘家艰难的年月。
又过了些年,家里终于缓过一口气,父亲成亲了。大姑托人捎来一个蓝布包袱。打开来,是一双精巧的虎头鞋,红缎子面,金线绣着忍冬花纹,虎眼圆溜溜的,神气极了。包袱里还有张字条,上面是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极用力的字:“给侄儿的,姑姑手笨。” 可那时,她已病得下不来炕。这双鞋,竟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针线。鞋底针脚细密,每一针都藏着未曾出口的牵挂。鞋终究没能穿在我脚上,成了压箱底的念想。包袱里那歪斜的字迹,是她一生未能发出的、微弱的呼唤。
那天,父亲在灯下坐了很久。油灯结了一朵小小的红蕊,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他终于起身,取来笔墨,在族谱那处空白旁,郑重地、一笔一画写下三个字——王巧珍。墨迹未干,在昏黄灯下微微反着光。父亲凝视着那新添的名字,低声自语:“姐,往后,你在这儿了。”
墨迹无声,新添的名字仿佛在纸上有了温度。多少女子如星火寂灭于长夜,连名字都成了家族记忆的缺口。此刻族谱添上的三字,何尝不是迟来的回声——当无数曾被遗忘的姓名在时光里重新闪耀,那沉默的星群终将照亮我们共同的来路。
(全文完)感谢观看,觉得不错的点个关注,留个赞再来呗[比心][祈祷][祈祷]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