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谢承晏终于看我一眼,神色冷漠:「我从未碰过她,你若喜欢,自去梦华楼买下。」
谢承晏送我一支凤钗,说要三月后娶我入侯府。
他将我搂在怀里,深情款款:「我定不负你。」
后来百花宴上,相府嫡女言笑晏晏、众星捧月,他在身旁殷勤备至。
用的眼神,比看我时还温柔。
我在筵席中央,邀月台上,是色艺双绝、艳冠西京的舞娘。
也是台下高门子弟心中的下贱玩意儿。
「这舞娘舞姿颇美,听说是谢少爷枕边人?」
谢承晏终于看我一眼,神色冷漠:「我从未碰过她,你若喜欢,自去梦华楼买下。」
三月后,相府嫡女十里红妆,风光嫁入侯府,成为人人艳羡的世子夫人。
他们洞房花烛夜,我在梦华楼中,成了出栏破身的红倌人。
我是西京第一下贱人,谁能料到后来入主后宫。
龙子凤孙,见我也俯首。
01
我六岁被卖入楼中,面黄肌瘦,骨瘦嶙峋。
鸨母嫌我姿色不足,打发我去伺候楼里的红倌人。
眼前风光无限,众多恩客捧场,到底一点红唇万人尝。
恩客们来来往往,情浓时恨不得至死方休,许诺来日便聘入家门,转头就将楼里苦等的姑娘抛之脑后。
多少姑娘因此抑郁而终,一生凄惨。
我看在眼里,暗想:即便日后只找一名没着落的乞丐,也好过日夜卖笑,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初遇谢承晏,他将我从客人手里救下。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恩客中也有许多俊朗郎君,无一人似他这般气质出尘。
我在他眼中,不是任人欺凌的风尘人,只是一位形容笨拙的黄毛丫头。
看我在红尘中倔强不肯低头,身为贱籍却一身傲骨,谢承晏渐渐对我上心,我也慢慢沦陷。
他爱看舞,我便咬牙开胯,日夜练习不缀。
只为了在他面前跳完一曲后,得到一句夸赞。
「念奴儿的舞美极。」他笑着说。
如此,一身淤青伤痕也值了。
02
我在西京声名鹊起,舞姿曼妙,又与侯府世子牵扯不清,引人遐思。
侯府来人找到我。
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一身绸缎,满目珠翠,微扬下巴看我,轻蔑而不屑。
「世子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痴心妄想,心比天高,则是你的本分。」
「供人取乐的玩意儿,也想攀上贵人?世子爷和相府小姐指腹为婚,林小姐冰清玉洁,也是你这种下贱玩意儿比得过的?」
「你最好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可我只想找一位知心人,纵使谢承晏不是名门贵子,我也愿。
旁人只觉得我心比天高,爱慕荣华富贵,成天做白日梦,就连谢承晏的友人,也瞧不起我。
那位友人私下找到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说,相府与侯府早有默契,林清婉迟早要嫁入谢家,到时她与谢承晏定然恩爱两不疑。
友人一字未提我,我却听出轻蔑意味。
我在他心中定然是个脏东西,对谢承晏纠缠不已,说不定日后还要攀扯纯洁无瑕的世子夫人。
所以他来了,提前警告我。
我笑了,纤纤玉指点在他胸前,他如避豺狼虎豹而不及。
「程少爷这么看不起我们下九流,跑到梦华楼里,不怕被我缠上?」我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届时谢郞误会你我,恐怕不美。」
03
回到房中,我却迟疑了。
谢承晏会娶我吗?
谢家厌我,友人鄙我,西京上下,全当这是一场风流韵事。
我不想做他人口中的风尘女,我只想做谢承晏的妻子。
侯府百年清贵,绝不会让我进门。
我想起从前见过的事,富家少爷与青楼女子相知相许,却因长辈阻拦,未能迎她入门。
富家少爷抑郁而终,青楼女子随殉而亡,一时沦为西京笑柄。
我习惯了鄙夷,却担心谢承晏因我受流言蜚语,千夫所指。
我找到柔曼:「你此前说一同攒钱赎身,还作数吗?」
柔曼与我同月入楼,不似我受谢承晏庇护,早已出栏接客。
梦华楼的人很少赎身,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容身之所。
柔曼想赎身,因为她想去找在逃荒中失散的家人。
我赎身,想成为良人。这样,谢承晏不会因娶了贱籍女子受人指责。
04
第二日谢承晏宿在我房中,为我抚琴。
一曲毕,他将我搂入怀中,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吻。
「念奴儿。」他拿出一支凤钗,替我插入发间,「这支凤钗是我母亲陪嫁,你拿好。三月后,我娶你入门,风风光光,做世子夫人。」
「你是我谢承晏心尖上的人,谁敢瞧不起你?」
「山无棱,天地合……我定不负你。」
铜镜之中,凤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一如我此刻满心欢喜。
我没有看错谢承晏。
他不是俗人,不会因我的身份鄙弃我。
柔曼知晓后,嘲笑我痴心妄想。
她说林清婉与谢承晏天作之合,门当户对,身为梦华楼的人,怎么还会妄想踏入侯府大门?
我不为所动:「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将指甲染得鲜红,冷笑着看我:「我倒要看看,你苦苦等来的,到底是一心人,还是负心人。」
05
他们口中的名门才女林清婉,我后来终于见到了。
我同柔曼去芝兰阁里选胭脂,掌柜赶我们去后院。柔曼性急,与掌柜争执起来。
掌柜不屑地看我们:「山阳县主带她的手帕交来阁里,你们是什么身份?怎能污了贵人眼睛?还不快出去!」
我看着大门,一群衣衫华丽的女郎。
林清婉也在其中,一身白衣,姿容清丽,高不可攀。
她走过来替我们解围,我却后悔没有及时离开。
身处名门闺秀之中,纵使她们不曾口出恶言,也如火海般煎熬。
她们每一个眼神传递,每一个细微笑容,都透露出无形的羞辱和蔑视。
林清婉看我,亲切地笑。
「不怪承晏哥哥喜欢你,这样漂亮的人儿,我见了也怜爱。我曾养过一只鸟儿,同你一样漂亮,我爱得不得了,给它做金笼子,让它睡在我房中。」
「只是后来被调皮的表弟剪了翅膀,没多久死了。虽然珍爱,毕竟只是个畜生,我也不能为它责怪表弟。」
柔曼攥紧了我的手,我慌忙抓起一盒胭脂打算离开。
「等等。」林清婉叫住我,虽然笑着,眼底一片冰冷,「承晏哥哥待你不薄,你怎能恩将仇报,偷他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我发顶,那里别着谢承晏赠我的凤头钗。
我僵硬说:「这是他送我的。」
林清婉笑容更冷,没有开口。
山阳县主轻蔑一笑:「这支凤头钗,是侯夫人心爱之物,只有侯府下一代女主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你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玩玩便罢了,谢承晏怎可能送予你?」
县主夺走凤钗,我乌发凌乱、形容狼狈。
女郎们掩唇讥笑。
「贱人就是下贱。」
一句话,犹如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周围人的笑容和眼神,如针扎般刺目。
我记不清那日如何狼狈离开了,只记得在楼中等啊等,却迟迟没有等来谢承晏。
等他终于来梦华楼找我,念姑娘行窃一事已传遍西京,我整日躲在房里不敢见人。
「念奴儿。」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动听,「别哭,别哭。」
谢承晏擦掉我的泪水,眼底满是心疼:「谁欺负了我家念奴儿?惹得她这般伤心。」
西京上下早已传遍,你不知晓吗?
我怔愣:「那支凤钗……」
他一下将我搂紧,吻在鬓间:「以后再送你更好的。」
「可我只要那一支。」
他叹气:「念娘,不要不识大体。婉妹不知你我情谊,她拿走凤钗,也是一片好意。若不如此,我娘恐怕会对你动手。」
我笑了:「谢郞。以后还会娶我吗?」
他再次吻我:「……当然。」
这一次,我听出谢承晏语气中的犹豫。
06
我不蠢,谢承晏的犹豫和回避,我全看见眼里。
若我同那些傻姑娘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只会头破血流,下场凄凉。
我省吃俭用,准备攒钱赎身。
那日,鸨母忽然唤我,说侯府要办百花宴,要我在宴上献舞。
鸨母说,那是因为我舞姿动人,西京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看着她,两人心知肚明,侯府请我,是要羞辱我。
我却不得不应。
百花宴当日,我换上侯府送来的舞衣,比平日在楼里穿的,更为裸露。
这夜凉风徐徐,我站在冷风里,忍受来来往往众人的眼神。
女子轻蔑,嫌我上不得台面。
男子暧昧,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抓入榻上。
我望着右前方,那里觥筹交错,都是西京里高不可攀的上等人。
林清婉在其中,谢承晏亦在。
相府小姐众星捧月,时而低头浅笑,时而沉吟不语。我听到风里传来的声音,她们在作诗词。
谢承晏就坐在她身边,替她剥枇杷。看她的眼神,温柔到骨子里。
谢承晏也会那样看我,只是没那么温柔。
却从来不会替我剥哪怕一颗琵琶。
侯府世子喜洁,厌脏污。我爱吃琵琶,那日来癸水,腹痛难忍,央求谢承晏剥一颗。
无论怎样甜言蜜语,谢承晏都不肯动手。
最后,他叫来小厮,剥了整整一盘。
琵琶入口,汁水甜蜜,我吃着没甚滋味。
现在看他心甘情愿为人污手,更是滋味难言。
那里的人提及我,说我将要献舞,他也只将剥好的琵琶送入林清婉口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我一眼。
谢承晏,你既然爱她,为何又要百般招惹于我?
难道你不知,你随随便便一句话,会叫人心甘情愿为之粉身碎骨?
还是我就这般惹人厌烦,要你玩弄至今,连一丝怜悯也无。
我没有眼泪。
只一颗心仿佛浸在了寒潭里,说不出的刺骨冰凉。
到我上台,众目睽睽下,我明明穿着衣裳,却仿佛一件赤裸裸任人打量的玩意儿。
又一次在谢承晏面前起舞,不似从前满心欢喜。
这一次,我不是谢承晏的心尖人,而是侯府叫来供人取乐的妓人。
双足若踩刀尖。
一曲舞尽,我几乎站立不稳。
有人高声喝彩。
「跳得好!」
「这舞娘舞姿颇美,听说是谢少爷枕边人?」
这一次,谢承晏终于舍得偏头看我一眼。
神色冷漠,再无从前浓情蜜意。
他漫不经心:「我从未碰过她,你若喜欢,自去梦华楼买下。」
我攥紧了手,指甲没入肌肤,带出一阵连心的痛楚。
「好你个谢二,原来一直为婉妹守身如玉!我还当你在风尘里做浪荡子,是个薄情负心人呢!」
「即便要尝人事,也不该找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脏死了。姿容再美又如何?我一想到要碰她们,心里直犯恶心。谢少爷恐怕也这样想吧?」
谢承晏神色淡淡:「确实不如良家女子让人安心。」
他又替林清婉剥了颗琵琶。
谢承晏不碰我,我以为他爱惜我,要正式娶我入门,等洞房花烛夜。
原来是嫌我脏。
真可笑,我自以为十分清醒,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一颗真心全捧出,任人践踏。
林清婉抬头看我,眼神高高在上。
她拂过发间的金色凤钗。
下台时,我听到他们说。
三月后侯府大婚。
新娘不是我。
当然不会是我。
侯府与相府早就交换庚帖,选好了千金小姐的出阁日。
只有我做着与谢承晏举案齐眉的白日梦。
07
我心灰意冷,回到房中数攒下的钱财。
每数一袋,被人百般羞辱都未落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
柔曼坐在我身边,没有同往日那般讥讽嘲笑我。
只冷声说:「哭什么?你早早认清姓谢的本性,是好事。难道要等他同新妇一道来看你笑话,你才知道清醒么?」
「我为的不是他,是我一颗真心。」
柔曼笑了:「真心?在他们眼里,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哪儿来的真心?」
「我竟然将真心给了那样一个人。」我喃喃,想不出为什么曾经那样喜欢谢承晏。
也许,只为了他那一句。
「念奴儿,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别再想那姓谢的。」柔曼抚摸指甲,「我已算好了,再接几次客,我们就能离开梦华楼。到时天高海阔,去哪里不行?」
我泪中带笑:「好。」
鸨母忽然撞门而入,身后跟着数位打手,脸色不善。
「你们别想赎身了。」
「念奴儿,三月之后,侯府大婚日,你便要出栏接客。」
我瞬间没了神色,不可置信地看鸨母。
「妈妈,为什么?」
鸨母是个好人,虽然经常嫌弃我,却从来不强迫我接客。她待楼里的姑娘也很好,数次让她们准备好退路,日后花钱赎身。
以往有姑娘想走,给的钱不够,鸨母也从不为难,能放就放。
可这一回,她却强硬地要我接客。
还是在那一天。谢承晏的成婚日。
鸨母看我的眼神充斥着不忍。
「念奴儿,谁叫你痴心妄想攀富贵?富贵没攀上,反而惹贵人厌恶。你要知道,我们这些漂泊无依的贱民,贵人一个手指头,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分明在说我,却像说她自己。
西京里也曾流传过她与一位将军的风流往事,只是后来不了了之。
「妈妈,我想知道,是谁要你这样做?」
我强忍冷静。
要我出栏接客,定然也不会要我好过,到时候接的客人恐怕不好应付。
如果是谢承晏,他厌烦我,我可以哀求,哪怕给他下跪磕头,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但若是林清婉……
「是侯府?」
鸨母轻轻摇头。
「……是相府。」
我看到鸨母苦涩的笑容。
08
鸨母会可怜我,为了梦华楼,却不会放过我。
我与柔曼约好趁夜逃跑,楼里的姐妹替我引开门外看守的护卫。
还未出门,就被鸨母拦住去路。
她眼神凶狠,示意打手将我和柔曼按在地上。
「念奴儿,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不想接客,我不强迫你;你要学舞,我请来名师教你。你惹怒贵人,一跑了之,可曾想过梦华楼?你将楼里的姐妹置于何地?!」
她让人给我们一个“教训”。
惩罚过后,我已浑身伤痕,痛到麻木。
「妈妈,求你给我一条生路……谢承晏、谢郎君曾爱我的,你放我去求他,他一定能让林小姐放过我。」
我痛哭流涕:「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痴心妄想。」
鸨母不开口。
说到最后,我声音越来越弱,已然知晓我除了接客,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知道了。」
「我接客,做红倌人。妈妈,柔曼与此事无关,你放过她吧。」
鸨母叹气,艰难地说。
「贵人发怒。柔曼,也走不了。」
她让人上前,按住柔曼手掌,拔下柔曼一片指甲。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凄厉惨叫中,那片鲜红的指甲,更加红艳。
「贵人说,你若不认命,想逃跑,就拔她的指甲。」
「这是第一次。念奴儿,没有下一次了。再有一次,柔曼这一双手,会全废掉。」
09
鸨母将我和柔曼关在黑屋里,每日只送一顿饭。
我抱住柔曼,无声流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柔曼虚弱无力,还是笑着:「道什么歉。不怪你。」
「要怪就怪那姓谢的和姓林的。我呸——什么东西,一对贱人!」
为了柔曼,我妥协了。鸨母接走柔曼,留我一人在黑暗无光的房间里。
每日一顿冷饭馊菜,我吃得腹部锐痛,半宿半宿地睡不着。
痛到最后已至麻木,我躺在地上,瞪着头顶的黑暗。
凭什么?
你们高高在上,把我当畜生戏耍,却连个生路也不留。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林清婉,你要我接客,要我千人骑、万人压,要我最好死在梦华楼里。
你做梦。
10
我被放出来时,已因长久的黑暗不知时日。
形销骨立,满身酸臭。
柔曼扶着我,无声无息地哭。
她的指甲还没长好,曾经鲜红的色泽,如今褪得一干二净。
「念奴儿,你今夜就要接客。」鸨母说。
我扯了扯嘴角:「那么谢承晏,今夜也要成亲了。」
鸨母将我一身脏污洗净,涂上香料,换上轻薄的衣裳。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好陌生的一张脸。
「好丑。」
我被送到台上时,就连日日来看我跳舞的熟客也认不出我了。
「那是念姑娘?」
「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唉,看来念姑娘对谢世子用情至深。」
「婊子而已,哪儿有什么情谊。我看她是攀龙附凤失败,大受打击,失心疯了。现在这样子,有谁想买她吗?李兄,你曾言若能一亲芳泽,此生无憾——」
「这……」
长时间的饥饿,我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同往日般起舞。
我在台上歪歪斜斜,不复从前翩若惊鸿。
一曲舞毕,赢得的不再是喝彩,而是失望的嘲讽、讥笑,和玩味。
我知道,他们把我当个笑话看。
柔曼抱着我时,告诉我楼里的姐妹会差人去找谢承晏。
普通人养一只狗养久了都舍不得,何况我曾精心侍奉他那样久?再多哭求些,说不定谢承晏就会心软。
他只需随便派个人来,就能将我救下。
我当时听完,没有回话。
心里笑柔曼太天真。
我被关在楼里数月之久,他都不闻不问。现如今洞房花烛夜,林清婉在场,他难道还会施舍给我一个眼神?
鸨母开始叫价,我必须在仅有的时间里,找到此生仅此一次的出路。
我绝不任林清婉摆布!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百花宴上,我也看到过他。
那时他们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11
「念奴儿!」
鸨母惊呼声中,我倒在那人怀里,死死抱住他。
我娇媚地笑,用微哑的声音说:「这位公子,奴家恋慕你许久。今日出栏接客,公子可愿垂怜,全了奴家的情谊?」
鸨母知晓他的身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站在一旁谢罪。
我仍执着地抱住他。
哪怕现在粉身碎骨,身死当场,也好过被人在榻上凌辱玩弄。
片刻后,那人挑起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猜在他眼里,我一定很不好看。
一袋银锭落在鸨母身边,那人手指顺势滑落,按在我肩头。
「这位姑娘姿容稍差了些,胜在质朴热情,我实在喜欢。今夜,她归我了。」
众人惊呼中,他一把将我抱起,步入梦华楼重重香帐之中。
12
他带我到房中,放我回榻上,我如蛇一般攀着他。
「公子,可要看我跳舞。」
他瞧着我,眸色淡淡:「今夜的舞实在难看。」
我凑近他耳畔:「那公子,可要现在共赴极乐?」
他说:「不想笑,别硬逼自己笑。很难看。」
说完,他俯身而下。
一吻封缄。
我未经人事,但从小长在楼里,早已对风月事见怪不怪。
他长在重重宫阙中,到这般年纪,也该有女官教他人事。
可他在我榻上,动作竟如此青涩。
「难受?」
察觉我蹙眉,他停下动作,又吻我:「轻一点吗?」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会怜惜我吗?
极度欢愉中,我含着泪水,起身再一次死死抱住他。
……
一夜欢愉。
次日太子没走,看我穿衣洗漱,替我梳发描眉。
从前幻想过的闺房之乐,竟然发生在我与第一位客人身上。
何等讽刺。
太子问我:「顾念奴,你恨吗?」
我咬唇轻笑:「谁能不恨。」
他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我起身,他忽然抛出一句。
「你少时跳舞也难看,后来好了,我却宁愿你难看些。」
他说那日我被客人为难,他也在一旁,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谢承晏就已出面。
我不去想他的言下之意,只当风过无痕。
经历了这些,难道我还天真期望未来的帝王会对一个贱人有爱吗?
他让鸨母替他留下我,不让我接客。
临走前,他低声问我,要不要替我报复他们。
以当朝太子的权势,纵使不能让那二人下场凄凉,也能让他们难受一阵子。
我却摇头拒绝。
林清婉爱谢承晏如命,满心以为嫁入侯府便能琴瑟和鸣,又因谢承晏曾赠我凤头钗,成婚之后,必定看住谢承晏寸步不离。殊不知谢世子风流潇洒,最厌烦人管教。
纵使没有我,时间长了,也会厌恶林清婉。
林清婉对我做的事,谢承晏不想管,不代表他不知晓。
能以权势压迫一弱女子,使其破身侍人。这样的女人,纵然不算恶毒,也称得上口腹蜜剑。
恩爱两不疑?
可笑,可笑。
13
果然,侯府大婚不过十日,就传出世子与世子夫人不和,一顿争执后,宿在花街中。
就在梦华楼旁。
我浓妆艳抹,换上最艳的那一身红衣。
那么多月没见我,谢承晏恐怕早就把我忘了。
没关系,我会让他想起来。
想起来曾经多么迷恋一名风尘女子。
伺候我的丫头告诉我,谢承晏已经醒来,准备离开花街。
我收拾好,不紧不慢地出了梦华楼的门。
我与谢承晏道间相逢。
他纵然衣衫凌乱、眼底青黑,依然风姿过人,夺目耀眼。
一时默默无言。
我掩面想要离去,他终于开口叫住我。
「念娘!」
我还遮着脸,小声唤他:「谢郞。」
「为何遮脸。」
「……谢郞不喜我敷粉。」
我在心底冷笑。
他恐怕忘了,曾经小心翼翼为我擦掉夸张妆容,说我天生丽质难自弃,浓妆艳抹反而俗气。
我要让他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以你为天,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匆匆一面后,谢承晏开始出入梦华楼。
谢承晏怜弱,我让太子配合我,伪装出我频繁接客的假象,他便常常到梦华楼里点我。
不为一时榻上欢,只为了让我能有几日休息的余地。
他愧疚了,想要弥补我。
但那愧疚只有一点,比指甲盖还少,既不会让他花钱赎我,更不会令他迎我入门。
在他面前,我从不主动哭诉委屈苦楚,时常在他奏乐声中起舞,好似过往之事从没发生过。
只是偶尔,我会刻意显露出太子留下的痕迹。
几抹殷红将我雪白的脖颈占据,引人注目。谢承晏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一瞬,不似平日风轻云淡,近乎狼狈地挪开。
我佯装惊慌失措,遮掩住痕迹,目送他离开。
一切好似从未变过,但什么都变了。
因为谢承晏的行事,林清婉与他多次争执。高高在上的相府小姐学不会委婉,在他面前只会强势地提出要求。
——「谢承晏,你是我夫君,凭什么要负我?你不准出去见她!」
——「谢承晏,当日你在我爹爹面前哀求,我才答应入门,现在却要冷落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去告诉爹爹!」
谢承晏从一开始到梦华楼弥补我,变成来楼中买醉。
14
「念奴儿,我迎你过门,如何?」谢承晏风轻云淡地说。
我躺在他怀中,柔弱无骨地贴着他胸膛。
「谢郞待我那样好,林小姐与郎君天生一对,当是恩爱夫妻,念娘不想郎君为难。」
谢承晏叹气:「若是婉妹也像你这般识大体,该多好。自她入门,日夜哭泣,我与她说不到三句话,便要争吵。她曾经温和大肚,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好像真的不理解。
我在心中冷笑。
为了什么?
因为你啊。谢承晏,你是罪魁祸首,难道你不知晓?
你这样冷漠的心,若我迫不及待要你娶我,你定然再次弃我如敝履。
林清婉对我再恶毒,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不染尘埃的千金小姐,为了你脏了手,屈尊对付一个青楼女子。
你却嫌她变了。
好一个负心薄情人!
……
谢承晏渐渐回想起往日对我那点零星情意,不止一次提出纳我为妾,都被我拒绝。他还曾试图与我交欢,我只当不知晓,照常起舞。
他看我的眼神,越发不耐烦。
「念娘,客人到了。」门外丫头提醒我。
我舞至一半,骤然停下。
「谢郞,我先走了。」
他从前不曾阻拦我,这一回,却抓着我的手,语气冰冷:「念奴儿,你当真要去?」
我垂头,轻轻拨开他的手。
「好,好。」谢承晏冷笑,「婉妹没说错,你当真是自甘下贱!」
抛下这一句,他拂袖而去。
自甘下贱?
我笑了笑,他还会回来的。
15
丫头告诉我,谢承晏怒气冲冲走到门口,便又折返。
倒不是因对我生出愧疚,只是他将林清婉送的扳指遗落在我房内。
他寻找扳指时,便看到我刻意留在房中的一幅画。
画上描了一支凤头钗,用笔稚嫩,不伦不类。
从前,谢承晏曾教我识字念书。
我实在蠢笨,他烦不胜烦,转而教我学画。
我虽画不好,却因用笔笨拙,仿若小孩,在他看来也别有一番可爱。
他曾将我搂在怀中,握着我的手下笔。
「我家念奴儿日后学成,便是人人称赞的念大家。」
「日后出来卖画,也能一画千金。」
我羞愤不已:「谢郞,快别取笑我了。」
现在,他再一次看到我的画,画的还是他从前赠我的凤钗。
谢承晏,你心绪如何呢?
在我的指引下,丫头恰好在门外与同伴哭诉。
说我受恩客欺辱,常常伤痕累累,却不能不接客;说我试图找林小姐谢罪,却被关在楼里被鸨母鞭打;说我曾经省吃俭用,想要攒钱赎身,做良家女子……
「只因念娘子爱极了谢世子,为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日小姐接完客,抱着我哭,说自己已经脏了,无颜面对世子……」
听到从前漠视的这一切,谢承晏,你又如何想呢?
丫头告诉我,谢承晏离开时,失魂落魄。
……
「谢二可真深情。」
房内,太子抱着我,喂我吃葡萄。听到这一切,他发出一声讽笑。
「此前他入宫找我祖母,抱怨夫人善妒。贱人就是矫情。」
我轻轻咬住他指尖,又缓缓放开。
「齐王妃的管家最近和镇国公走得很近。」
我和太子达成合作,我帮他探听三教九流里的消息,他给我和柔曼一个未来。
「知晓了。」
临走前,他送我一箱妆奁,匣子内放着珠宝首饰,光彩熠熠。
他吻了吻我,笑说:「我以后娶你如何?」
我亦笑:「堂堂太子殿下,就别拿这些事取笑我了。」
他没再说话,好像这真是个玩笑。
我也只当是个玩笑。
16
因为此前的布置,谢承晏再次对我动情。他那样的人,一旦动情,便一发不可收拾,非要烧着什么才甘心。
我佯装伤心落寞,不肯见他,只隔着一面屏风,祝他和林清婉恩爱长久。
他开始日夜宿在梦华楼里买醉。
西京上下皆知,侯府世子为一青楼女子堕落,在花街里流连忘返。
林清婉终于坐不住了。
那日西京初雪,大雪纷飞中,她撞开楼门。朔朔冷风,灌入迷人欲醉的胭脂地。
「谢承晏!」
她小腹微隆,不复从前清丽出尘,脸上满是疲惫与愤恨。
谢承晏醉倒在一张桌上,半梦半醒,她冲过去,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
「谢承晏,跟我回去!」
谢承晏睁眼,眼底一片冰冷,他还是笑着:「婉妹,你先回去。你有了身孕,在这里怕冲撞你。」
林清婉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知道我腹中有你骨肉,还在那样肮脏的地方流连。你非要这样自甘下贱?!」
我在楼上听到这一句,顿时笑出了声。
林清婉啊林清婉,你怎么能这样蠢?
我恋慕谢承晏,当然是下贱的;可谢承晏谢世子看上一个人,那只能是真心相爱,你怎能辱他真情,骂他下贱?
果然,谢承晏暴怒,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林清婉一巴掌。
这一声脆响无比,响彻梦华楼。
「你这贱妇!心胸狭窄容不下人,念娘与我什么都没有,你却要强迫她接客。你也是女子,焉不知此事有多折辱人?人人夸你高洁如月,却不知晓你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的真面目!滚!」
林清婉伤心欲绝,当场晕死过去。
这二人顿时沦为西京笑谈。
此后林清婉小产,谢承晏被抓回侯府。
我对着漫天风雪,敬一杯酒。
17
后来皇帝病危,太子用我找到的齐王谋反的证据,扳倒齐王,顺势继位登基。
登基那夜,我自梦中惊醒,发现他在我房内,披着一身风雪。
「顾念奴,我要娶你做皇后,你可愿?」他眉眼弯弯,笑得那样畅快「这可不是玩笑。」
我不敢置信:「陛下,文武百官怎会容妓人为后?」
他回:「此乃朕家事,岂容他们置喙!」
我:「天下悠悠众口,何堵?」
他:「若无念娘相助,朕岂能应对逆命。念娘之功,当为第一。」
「我心悦你,不因你是何身份、处境如何改变。我后宫空置,只容念娘一人。你若应我,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弯了弯眼,泪水跟着淌下。
「好。」我攥紧了他的手,「陛下可要一诺千金。」
……
相府与侯府皆与齐王交往,虽未直接参与谋反,也被抄家。
他问我如何处理那二人,可要将他们凌迟,抑或让林清婉入贱籍?
我摇头:「何必那样折辱她。我出身贱籍,最知晓其中苦楚。一切依律,流放便是。」
……
那日皇帝大婚,侯府一行人被官兵驱赶,即将出西京往南方去。
主街十里红妆,好不热闹。
谢承晏形容枯槁,他不住回望那条街,被官兵殴打也不罢休。
远远看到花轿,他瞪大眼睛,不顾阻拦朝人群跑去。
林清婉心碎欲绝:「谢承晏!」
花轿远去,谢承晏目眦欲裂。
那上面坐着他此生挚爱!
念奴儿!
官兵将他抓回,泄愤般殴打。
「还当自己是世子老爷呢?那上面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肖想的!」
官兵们讥笑:「林小姐,管好你夫君,勿要痴心妄想了!」
18
洞房花烛夜后,他替我描眉,为我梳发。
最后将一支碧色凤钗送入我发中。
凤衔东珠,展翅欲飞。
命妇朝拜,从前讥我辱我之人,亦在其中。
龙子凤孙,见我也俯首。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