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荀琅,你可真是好本事,得罪了天子,却让我成了你的‘礼物’。”我冷笑着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
荀琅得罪了天子,被迫娶了我这个仇人家的女儿。
“荀琅,你可真是好本事,得罪了天子,却让我成了你的‘礼物’。”我冷笑着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
他却只是沉默,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厌烦。
“冯芫,你别怪我,这是天子的旨意。”他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我陪着他从微末到复起,却人人皆知他避我如蛇蝎。
“荀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我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涩。
他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新帝登基前,荀琅送来一纸休书,和我彻底断绝了关系。
“冯芫,我们之间,早就名存实亡了。”他站在门口,将休书递给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接过休书,手却在微微颤抖:“你真的要这样对我?”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淡淡地说,转身离去。
但他不知我早在前一天就被他青梅竹马的妾室毒死。
“姐姐,你可真是个可怜人。”萧怜儿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你这个jian人,居然敢抢我的位置!”她恶狠狠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仇恨。
妾室撒娇骗他说我是自杀,荀琅也只是淡淡点头。
“夫君,姐姐她自杀了呢。”萧怜儿在他面前撒娇,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狡黠。
“成婚七年也算对得起我们的情分,冯芫自寻死路,与你何干?”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里没有一丝惋惜。
我的魂魄就站在他身边,听完了每一句话。
1
萧怜儿带着一众仆从心腹闯进落英苑时,我便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
“冯芫,你这个jian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眼中满是仇恨。
明明是她给荀琅生下一男一女,却被我抢了正妻之位,只能屈居妾室,怎能不恨我?
“哼,萧怜儿,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如今荀琅登上丞相之位,正是她报仇的好机会。
萧怜儿笑得更加得意,她倒了一杯毒酒,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七年你我也算患难与共,现在好日子来了,只可惜夫君恨透了你。”
我心中一颤,但表面上依然强硬:“荀琅恨我,那是他的事,你休想让我死得这么容易。”
“哟,还挺有骨气的。”萧怜儿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不如妹妹送你一程,我不忍心,但姐姐也能体面离开,留个全尸。”
我心中一沉,苦涩和疲惫在我的心口蔓延,疼痛阵阵,我下意识抚上小腹。
“你一个妾室,算什么东西?”萧怜儿见状,脸色微沉,她正要说什么,目光却突然一凝。
“我就说你这种被厌弃之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冷笑着,显然看出了我怀孕的事实。
不等我反应,两个嬷嬷冲上来按住了我的胳膊,强迫我跪在地上。
我挣扎不得,抬头,萧怜儿已经端着毒酒施施然走到我面前。
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恨声道:“荀琅若是知道你杀了他的嫡子,定不会让你好过!”
萧怜儿却毫不在意,她捏着我的下巴,笑得娇俏又残忍:“姐姐,生下来的,才作数。”
“落英苑现在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不说出去,夫君怎么会知道你有了身孕呢?”
“安心去吧,很快我就是他的正妻,我的孩子就是荀家唯一的嫡子!”
一杯毒酒灌进我的喉咙,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不……不要……”我含糊地喊着,声音却被毒药毁了。
萧怜儿毫不留情,一杯又一杯地灌我,直到整壶酒都进了我的喉咙。
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我被人松开,蜷缩着战栗不已的身体,鲜血不断从嘴边涌出。
“荀琅……荀琅……救救我们的孩子……”我忍不住呼唤他,只能听到沙哑的气音。
每一声,都淹没在含糊不清的血迹里。
萧怜儿冷笑着看着我颤抖的身体渐渐没了动静,掩着口鼻嫌恶地扇了扇:“都处理干净,夫君回来了,你们知道怎么说。”
她留下处理我尸体的心腹,志得意满地走出了落英苑的大门。
晴空正好,暖阳倒映在我涣散的瞳孔里,很快又被黑布遮住。
好不甘心。最后意识轻轻地说着。
荀琅,若有来生,我绝不要再嫁给你。
2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喘着粗气,夜风拂过,我不禁轻轻打了个寒战。
守夜的丫鬟听到屋内的动静,掌灯走了进来,卷起床帘。
“夫人,出什么事了?”她关切地问。
我还沉浸在噩梦里,怔愣着没有回答。
丫鬟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奴婢请人去叫老爷……”
“不必了!”我猛地打断她,听到“荀琅”这个名字,我终于回过神来。
“不用叫人……我没事,你下去休息吧。”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丫鬟有些犹豫,但还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丫鬟走后,我又在黑暗中躺下来,心里还在翻腾。
居然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我捂着寝衣下的小腹,还能感受到残留的烧灼感。
被萧怜儿毒害后,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荀琅和四皇子逼宫政变之前。
我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彼时我已经身怀有孕,却浑然不知。
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被荀琅害死了。
是了,若没有他的默许,萧怜儿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光明正大谋害正妻。
只是我逃避被夫君厌恶的事实,还幻想着能和荀琅破镜重圆。
却不知他一早就没打算让我活下去。
苍天有眼,这辈子,我不会再期待荀琅的爱护,也不会再留在荀家这个囚牢里。
第二日晨起,我洗漱后不等用过早膳就带着丫鬟去了大佛寺进香。
祖父喜好佛法,少时我耳濡目染,也习惯了礼佛进香。
可荀琅不喜。
他当初被天子贬谪,原因之一就是看不惯圣眷正浓的贵妃借皇寺敛财,写了十张八张折子痛骂妖妃祸国。
结果就是“妖妃”吹枕头风,皇帝点我去膈应他。
此后,我在荀琅面前也再不提礼佛二字。
第一次说他皱皱眉头,第二次说他冷笑拂袖而去。
第三次,我就不说了。
即便他也是人人赞叹的美玉君子,可要是厌恶我,什么都能成为理由。
妻以夫为纲,天子指婚,我反抗不了,那就只能顺从他。
渐渐地,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了荀琅丢了多少我曾如数家珍的东西。
进香完,在大佛寺用过斋饭我才回了荀府。
青诃扶着我下车,忧心忡忡地说:“夫人,咱们出来进香,老爷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往日我在荀琅面前畏懦太多,就连我身边的人也跟着怕他。
我拍拍青诃的手,轻声说:“无碍,不用事事看他脸色。”
这般冷淡让青诃愣了一下,想来是不明白我一向揣摩荀琅心思,怎么突然转性了。
青诃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打算和她说太多,径直回了落英苑。
令我诧异的是,荀琅居然也在这里。
3
这不是我今生第一次和荀琅独处。
刚重生回来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相信自己又活了一次。听到下人通报说荀琅晚上要来落英苑,我下意识地让他们回绝。可这话被进门的荀琅听了个正着。我们彼此对视,荀琅神色冷淡,眉头微微蹙起,还是记忆中那副高傲的模样。而我呢,还记得自己死前曾执着地喊他来救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荀琅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悦。
我愣了一下,赶紧解释:“我刚重生回来,心里乱得很,没来得及好好想想,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荀琅却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冷笑一声:“既然夫人这么看不上荀某,那就算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连半个月,我都没再见过荀琅。这段时间倒也好,让我有时间慢慢适应这起死回生的诡异经历。
如今再见荀琅,他那张面如美玉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可我心里却生不出一丝不甘,也没有半点情意。他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开口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收回目光,平静地回道:“随便走走。夫君不去看萧姨娘,来我这里做什么?”
荀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但那种情绪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他冷淡地说:“近日无事不要出门,有什么就让丫鬟小厮代劳。”
我刚要反问为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前世这个时候,正是荀琅和新帝谋划政变的关键时刻。当初荀琅也嘱咐过我,荀府上下被他围得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可萧怜儿知道他所有的计划,而我,只得到一句叮嘱。
“你是怕我出去乱跑,坏了你的大事?”我试探着问。
荀琅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算是默认了。
我心里一阵发凉,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还来我这儿?”
荀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冷笑一声:“看看我?还是看看我是不是会坏事?”
荀琅没再回应,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直到我听说新帝登基,才反应过来这些年荀琅的谋划。再过几天,荀琅就会拿到金吾卫兵符,围堵皇宫,斩首贵妃,恭迎新帝登基。这也就意味着,我的“死期”要到了。
4
我不想死。
荀琅离开后,我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动弹。
四周静得可怕,孤寂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忍不住回想起前世的种种。
荀琅十七岁高中状元,天资聪颖,前途无量。他总是意气风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
只是他清高耿直,仗着自己年轻有为,口出狂言,誓要扫清寰宇,在朝堂上树敌无数。
“荀琅啊,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惹祸上身。”有人曾这样劝他,但他只是笑笑,毫不在意。
也有高官想过拉拢他,想用联姻把荀琅绑在自己的船上,可都被荀琅一个个嘲讽了回去。
“哼,攀附权贵,这种事我荀琅绝不屑为之。”他总是这样回应,眼里满是傲气。
那时的荀琅,只对他青梅竹马的谏议大夫之女萧怜儿,才会流露出丝丝柔情。
“怜儿,等我功成名就,一定给你最好的生活。”他常常这样对萧怜儿说,眼中满是温柔。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荀琅二十岁那年,先帝贵妃张氏借口修建皇寺祈福,为母家和她生下的六皇子结党敛财,剑指皇位,根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于是荀琅闯了大祸,不仅上书弹劾张家,私下与友人小聚时讥讽天子昏庸的话也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这个荀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朝堂上,有人窃窃私语。
张家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荀琅被下狱动了私刑,最终被革职外放,若无意外,再无晋升可能。
正巧那年张贵妃对太子发难,指控他平庸猥懦,还将永州贪污的锅扣到了太子身上。
永州太守,正是我父亲。
而冯家,一直是太子忠臣。
太子自然是有办法脱身,我父亲却锒铛入狱,判了秋后问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祖父听到消息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想用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求先帝开恩。
张贵妃的人提前拦住了祖父,讥笑道:“冯大学士,要怪,就怪你自个儿眼瞎,朝堂之上对咱们六皇子出言不逊。令郎这是替你去死啊!”
更让人心碎的是,张贵妃犹嫌不够,于是,我被指婚给了荀琅。
“这是什么世道啊!”祖父气得浑身发抖。
赐婚后,祖父的身子一夜之间垮了下去,失意间辞官回乡,带走了我父亲的骸骨。
而荀琅,拖着自己跛足的身体,上门跪求祖父驳回赐婚。
那时我站在屏风之后,听到那个朗月入怀的青年字字泣血:“冯公!此番赐婚是羞辱你我,荀某已有心爱之人,怎么能娶您的孙女!”
“荀琅,你这是何苦?”祖父叹息道。
荀琅当时已经被革职外放,但是和萧怜儿情投意合,有婚约在身。
他和祖父政见不合,常有争执。
张贵妃故意要我们仇人做怨侣。
我不晓得那天祖父是怎么劝走了他,只记得荀琅道:“冯公既然不愿助我,也休怪我不义。”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冲动?”祖父无奈地摇头。
他爱憎分明,这么混不吝的话也当众说出来了。
可我一直想问他,荀琅,明明我和祖父也无力反抗,你为何偏偏要恨你一样可怜的人?
嫁给荀琅时,我才不过十七岁,也曾是活在祖父爹娘庇护下的娇小姐。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那般下场。
“小姐,你以后可要受苦了。”青诃在我出嫁时这样对我说。
我也是长辈口中聪慧伶俐、外秀中慧的好女子,何以要在荀琅的迁怒下生生枯萎?
曾期许过的相敬如宾各自安好,在七年的冷面相对中化成了灰烬。
平心而论,荀琅从不辱没我。
只是他每个冷眼,每一声轻哧,都在一点点敲碎我的脊梁。
“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惹我生气。”他总是这样冷嘲热讽。
我被皇权硬生生拴在他身上,最终还要因他而死。
这样的人生,本就不该是我应有的!
“砰——”我失手摔碎了茶盏,清脆的破碎声后,我从倾洒的茶水里看到了自己不甘的双眸,那之中,有一缕挣扎的火焰。
“夫人!”青诃听到屋内的动静,紧张地走进来。
瞧见地上摔碎的瓷片,她“呀”了一声,心疼地招呼人给我包扎被划出血痕的手指。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手都流血了。”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叹气道:“夫人若是以后不想见老爷,咱们就不见了。莫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我看着她,这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
除了我的家人,就数青诃最心疼我,我若有什么岔子,她比我哭得还快。
“小姐,你可要挺住啊。”她总是这样劝我。
可她性情温吞,总是盼我和荀琅和好,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能有所依靠。
“青诃,去帮我把萧姨娘请来吧,我有话和她说。”我轻声道。
“小姐,您要和萧姨娘说什么?”青诃有些疑惑。
“你去吧,我自有打算。”我微微一笑。
不,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世,我绝不要成为荀琅的踏脚石。
5
午后,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落英苑的青石小径上,萧怜儿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走进了我的落英苑。
她柔媚的脸上挂着假笑,敷衍地对我行了个礼,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娇嗔:“姐姐唤怜儿何事呀?”
我审视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平心而论,若不是那杯毒酒,我对萧怜儿本无恨意。
我淡淡地回礼,语气冷淡:“进来坐吧。”
她坐下后,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试探我:“姐姐今日找怜儿,不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我沉默片刻,想起往事。嫁给荀琅不久后,我就听闻她为了不负和荀琅双宿双飞的约定,居然上吊自尽。
要不是荀琅到得快,她只怕早就成了红粉骷髅。
因此成婚还不到一个月,荀琅就纳了萧怜儿,此后的日子更是把她捧在心尖上。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变妻为妾,却对我恭恭敬敬,面上唯唯诺诺,活像我这个正室欺负了你似的。”
萧怜儿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娇声说道:“姐姐这话可真是冤枉怜儿了,怜儿对姐姐一直心存敬畏,哪敢有半分不敬呢?”
我冷笑一声,身为女人我能清楚感觉到她对我的恨,也知道她巴不得我去死。
但我始终记得她也是被这场赐婚害了的人。
七年里受了她多少绵里藏针的针对,吃了多少荀琅偏爱的苦果,只要荀琅还肯给我面子上的尊重,后半生做个守活寡的夫人也没什么。
若非那杯毒酒……
我闭上眼睛,冷淡地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礼。
荀府里我权势比不过她,就算是要报仇,也得等安全度过这次劫难。
我开门见山道:“荀琅不日就能上位丞相,荀府现在已经固若金汤,先恭喜你了。”
萧怜儿被我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颤:“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怜儿可不知情。”
我笑了笑,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当初他被张贵妃羞辱,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一辈子忍下去,你和他青梅竹马,应该更清楚才是。”
萧怜儿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她才娇柔笑道:“姐姐这话大逆不道,真不怕给夫君招惹大祸吗?”
我冷笑一声:“不怕,他一旦成功,我们就会和离。”
这下,萧怜儿是真的哑口无言。
我扔下这么一个消息,砸得她不知道说什么。
“冯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见她终于卸下伪装,露出探究冷酷的神情,我哂笑,心里莫名出了一口气。
曾经我就是太在乎圣旨的束缚,生怕自己踏错一步就会毁了冯荀两家,白白耗了自己性命。
原来无所顾忌,是这样痛快!
我道:“你我之间不用那么多客套了,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占了你的正妻之位,这些年我也忍了你处处针对。”
萧怜儿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但是冯芫,我不信你。”
我挑眉:“哦?为何不信?”
她冷哼一声:“当初你和冯恢那个老东西不肯否了指婚,现在我凭什么相信你舍得了唾手可得的富贵?!”
这话,就是承认她知道荀琅一定会宫变成功了。
我还是那副平静的口气,只是笑得阴冷了些:“你给我下了三年的麝香,我都知道。”
在她慢慢难看的脸色里,我一字一句道:“你房中那杯给我准备的鸩毒,我也知道。”
6
“萧怜儿,你心里清楚,荀琅偏袒你,平日里对我百般刁难,他都视而不见。但你也该明白,荀琅可以容忍你欺负我,却绝不会坐视你伤害无辜。”
我语气平静,微微一笑:“他一心想要成为清流名臣,谋杀发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根本不会考虑。要是你自作主张坏了他前程,哪怕你为他生儿育女又如何?心善柔顺的女人多的是,他大可另娶个贵女,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这种毒妇!”
萧怜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紧咬着嘴唇。
我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茗茶,脊背却绷得紧紧的,冷汗直冒。这话虽有道理,但也有些冒险。
荀琅的确爱惜名声,刚正不阿,但那只是他被构陷之前的样子。
自从跌落泥潭后,他手段变得阴狠,不输张氏一脉。
尤其是坐稳丞相之位后,他更是杀伐果断,残酷无情。
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给我写休书,而是把六皇子的党羽上百人统统抓起来,轻则流放,重则凌迟。
张贵妃的哥哥、六皇子的舅舅张显达,被他砍断手脚,做成了人彘。
新帝对此不闻不问,旁人弹劾他暴戾,也被他压下。直到他用鸩毒杀了张贵妃,才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未来的荀琅,不仅是贤相,更是酷吏。
前世,我的魂魄一直跟在他身边,目睹了他每一次的屠杀。
7
萧怜儿那壶鸩毒的确杀了我,但我的魂魄却意外地没有消失。
我看着他们一脸厌恶地伪造我自杀的假象,尖锐刻薄地讥笑我做梦母凭子贵。
但我什么也不想听,珍珠白的魂魄颤抖着抚上已经冰冷的肚腹,我的孩儿还未降生,就被我这个母亲连累,魂飞魄散了。
魂魄不会哭泣,我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从天明到天黑,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荀琅终于从皇宫归来。
身长玉立的男子锦衣夜行,微微跛着脚。
萧怜儿先发制人,冲上去哭诉:“荀琅,她是因为害怕才自杀的,我根本拦不住。”
一股力量让我不受控制地跟在荀琅身边,我挣扎着想要贴紧我的身体,却敌不过天意。
荀琅听完萧怜儿自责的哭诉,却没什么反应。
他冷淡地看着我的尸体,背影像一尊硬冷的石像。
是啊,他那么厌恶我,我死了,他恐怕巴不得。
只是他荀琅好面子,又怎么会大庭广众之下拍手叫好?只怕是要关起门来和萧怜儿互诉衷肠,庆贺终于甩掉我这个包袱!
我第一次对他生出恨意。
恨他娶了我又折辱我,恨他不爱我却和我有了肌肤之亲,恨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出现。
我不知道人能否听见灵魂的声音,只是一遍遍在荀琅耳边尖叫:“滚远一点!荀琅,我不想看到你!”
“七年已经对得起我们的情分,冯芫自寻死路,与你何干?”
万万没想到,他最后给我的话,居然是这个。
我呆呆地听着荀琅吐出一个个冰冷的字眼,灵魂剧烈抖动。
他,到底有没有心?
萧怜儿眼底喜色一闪而过,但还不等她开口,荀琅又道:“但,夫妻一场,风光大葬了吧。”
这便是我如履薄冰七年得来的报应吗?
我蜷缩在一旁,苦涩蔓延心头,却无泪可流。
没有看到荀琅转身而过的身侧,十指成拳,在掌心掐出了血痕。
我下葬后,魂魄仍在人世逗留,荀琅却性情大变,一改清冷刚直,追杀六皇子一派。
当初他春风得意马蹄疾,被张贵妃和六皇子害得贬官离京,甚至无缘无故受了一场牢狱之灾,右脚成了跛足。
手刃仇敌,快意恩仇,洗刷过去的耻辱,人生之幸不过如此。
只是他眼中并无一丝快意,每杀一人,眉宇间的黑沉就多一分。
可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抑郁,我只想离开他,就算不行,掐死他给我陪葬也好!
上天眷顾荀琅,他杀的人越多,位置坐得越稳。
直到张贵妃身死,荀琅终于停下屠刀,在家思过,仿佛被迫蛰居的猛虎。
那时,我已经下葬一月有余了。
荀琅为了肃清朝堂日夜操劳,连萧怜儿和她的两个孩子都见不上一面。
而他闭门谢客时,居然出现在了尘封的落英苑。
我的魂魄不受控制地跟随他走了进去。
失去了主人,落英苑萧条孤寂,只有寒鸦喑哑飞过。
荀琅提了一壶酒,坐上满是灰尘的石凳。
一杯一杯,仿佛喝不醉般沉默饮酒。
我突然惊觉,这样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噤若寒蝉的时刻,居然在我死后才出现。
“都说杀身成仁,雷霆万钧亦能渡众生苦厄。”荀琅喃喃自语:“可我杀了这么多人……羞辱我的,算计我的,鄙弃我的……杀了这么多,为何还是苦厄缠身?”
他大抵是喝醉了,说些没头没尾的胡话,也不求人回答。
只是最后一句,在寂静深夜中,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阿芫……为何不入我梦,让我安心?”
就是这句话,我魂魄一轻,还来不及惊讶便沉沉坠落。
再睁眼,已然重生。
8
就在我思绪百转时,萧怜儿也在暗自权衡。
我赌的就是她只了解过去的荀琅,却不了解如今权势渐起的丞相荀琅。
只要萧怜儿还想做荀琅的正妻,她就必须琢磨自家夫君的心思。
沉默了许久,萧怜儿忽然眉眼舒展,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她轻轻扶了扶鬓边的簪花,柔声道:“姐姐这话可太重了,真是吓了我一跳。您才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哪敢和您争呢。”
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说:“怜儿这话可真是懂事。这些年我和夫君之间的恩怨,你也都看在眼里。夫君性子冷硬,不懂女人心思,平白让我吃了不少委屈。若是我想和他一别两宽,也确实没人敢说什么。”
萧怜儿低下头,轻声道:“姐姐说得对,夫君的性子确实如此。不过,姐姐要是真的离开,未免太可惜了。您和夫君毕竟夫妻一场,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说断就断的。”
我心中清楚,萧怜儿这是在妥协。她赌不起,荀琅马上就要位极人臣,她一个谏议大夫的女儿根本不算什么。
我面上依旧温和一笑,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姨娘贤淑,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如此,我算是稳住了萧怜儿这个隐患。
虽然勉强达成协议,但萧怜儿并不高兴,走的时候也是沉着一张脸。
以往都是她对我挑拨打压,软硬兼施地排挤,我自知理亏,也只是回避和她接触,从不与她争执。
可今天,我居然一反常态压了她一头!
我管不了萧怜儿心里都在计算什么。
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召来青诃。
“我近日气闷舌燥,你去私库寻一些天花粉和莪术,熬成汤。”
青诃一听,立即紧张起来,放下手中的活儿,关切地问:“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看看?”
我笑着安抚她:“不必,只是暑热而已,调理一下就好。啊,你记得给我准备一叠桃仁糕,许久未吃了。”
青诃这才放心,领了命,不敢耽搁,立刻去找药材了。
我遣退了仆妇,沉默良久后,轻轻按住了腹部。
只是唬住萧怜儿还不够,要和荀琅彻底断绝,这个孩子……也不能留下。
祖父曾夸我聪颖过人,把我当男儿一样教养。
四书五经,奇门遁甲,杂剧话本,我学得最好的却是医术。
书看多了,日积月累之下也能给自己断断脉象,调理身子。
谁能想到,我这些“经验”都是和荀琅婚后担心他郁结于心,才有心积累的?
彼时察觉到自己有了身孕,我并没有宣扬出去。
我和荀琅成婚七年都没有孩子,除了他很少碰我,也有我染了麝香的原因。
青诃总是在我耳边劝说尽早有个依靠,我心中一酸,只当没听到。
现在终于怀上,我不敢妄断,又多做了几次诊断,去医馆问了大夫。
我也想和荀琅有一个孩子,也幻想过腹中孩儿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
可现在,我不想要了。
荀琅也好,孩子也好,做了七年逃避的梦也好,一个也不想要。
天花粉清热,莪术破淤止痛,却是落胎的好药。
可药材有什么错?
它有好有坏,用在了对的地方就救人性命,用错了便是禁忌。
青诃端来药,指尖擦过瓷碗边沿,注视着苦涩汤药里倒映的自己。
不必留恋了,冯芫。
我和荀琅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成婚时就已经注定气滞累痛,不得善终。
所以也应当用药治好。
我闭上眼睛,仰头把这碗落胎药喝了干净。
9
我刚喝完那碗药,当时只觉得痛快,可没过多久,身体就开始遭罪了。脸白得像纸一样,我强忍着呻吟,难受得不行。
青诃吓坏了,以为自己抓错了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扶着我躺到床上休息。
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哪还有心思安慰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可这一睡,梦里也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祖父,一会儿梦见父亲。
我梦见祖父佝偻着背,被张贵妃的爪牙嘲笑,灰溜溜地赶回家。
又梦见那个跛脚的青年,跪在冯府门前,声音沙哑地求着退婚。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阴郁又凶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大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满是怨愤。
“冯芫,为什么你不拒绝?”
“为什么你也要毁了我的人生!”
我吓得腿都软了,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打我,拼命挣扎着,嘴里喊着“爹爹救我”“祖父救我”。
可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我和荀琅。
接着我又梦到那个燥热又痛苦的夜晚,荀琅的气息滚烫,压得我喘不过气,像是溺在狂风巨浪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被他一把拽回去,钳住我的手腕。
我忍着疼,断断续续地抽泣,像春夜里的雨,打湿了衣衫。我低着头,弯下腰,呼吸都被他按在了锦被之中。
荀琅在我身后,就像一场无法抗拒的暴风雨,彻底击碎了我的神志。
“阿芫,这都是你自找的。”
后来呢?后来又梦到了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从梦境中抽离,回到了喝下那碗药的时候。
小腹一阵阵胀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出,接着我听到一个细小的哭声。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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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睁开眼睛,差点被眼前近在咫尺的荀琅吓到。
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荀琅已经从皇宫回来了,天都黑透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就那么坐在床边,眼神深邃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么傻傻地对视着,空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荀琅突然伸手轻轻抚上我的眼睛,顿了一下,语气近乎温柔:“为何要哭?”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指尖的水光,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荀琅还是那个荀琅,和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荀丞相没什么两样。
曾经被众人夸赞的风流倜傥,如今也变成了满心算计的深沉。
他那双眼睛,黑得像点漆,却什么也没有,冷冷地看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他这么聪明,前世怎么就把我折磨得那么惨呢?
就算不喜欢我,可我们朝夕相处了七年,难道他还不了解我的本性吗?
他突然关心我为什么哭,让我心里满是委屈。
我不欠荀琅什么,可这些年却总是因为他受伤。
我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努力调整好情绪,淡淡地说:“兴许是眼睛不舒服,夫君看错了。”
荀琅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信我的借口,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我们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主动开口:“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难为你等我睡醒。”
荀琅说:“你的侍女说你近日暑热不适,没必要为此叫醒你。”
我突然紧张起来。
青诃不懂天花粉和莪术的用处,可荀琅说不定懂。
幸好除了我,没人知道我怀孕的事,否则荀琅的脸色肯定难看到极点。
我之前骗萧怜儿,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现在好多了,有劳你担心。”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毫不犹豫地开始赶人:“很晚了,今天萧姨娘还跟我说玉淑和弘珖想你了。”
我现在和荀琅同处一室都觉得难受,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可这次荀琅居然没有生气走人。
听到儿女的名字,他突然说:“冯芫,你才是我的妻子。”
“你不留我,还要让我去见妾室?”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他可以嫌弃我,可我要赶他走,他又不乐意了。
也不知道萧怜儿要是听到荀琅这么直白地叫她“妾室”,会不会气得脸红脖子粗。
“夫君何必同我虚与委蛇,我占了个妻子的名分,可这些年,你我有过夫妻连心的时候吗?”
荀琅突然抬起了我的下巴,我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
被我这么一说,他非但没生气,反而问:“你这话……是想我多关照你吗?”
荀琅的脾气一向捉摸不透,他又长得高高大大,挺拔得很。
他可以对我视而不见,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地透过我的衣襟打量我的身体。
我烦透了这种无力感,偶尔几次荀琅也是不顾我的感受强行占有我。
现在他这副样子,分明又想做点什么让我难堪。
我皱起眉头,拍开他的手:“荀琅,别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和你争执,想要女人去找你的青梅,别来烦我!”
11
荀琅对我是有欲望的,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只是,我害怕他,怨恨他,永远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夫妻之间应有的亲密。
每次他强迫我,我都只能默默承受,直到哭哑了嗓子,他才肯罢休。
时间久了,我甚至能自嘲地想,至少他是在和我躺在一起,而不是故意羞辱我。
那些年,我也曾满怀期待,既然他能接纳我,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不必彼此厌恶呢?
可我错了,错得离谱。
荀琅比普通男人聪明得多,他很清楚发泄欲望的对象和真正放在心里的人之间的区别。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讨苦吃罢了。
从前,荀琅很少从我嘴里听到这么直接又厌烦的话。他看了一眼自己微红的手背,语气冷淡地说:“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与你何干?”我直接掀开被子,越过他倚在床边的身影,感到片刻轻松。
“慢走不送,荀琅,别叫下人看见,又坏了你的名声。”我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只是暗讽一句,便不再理会他,倚着窗棂,无视他的存在。
荀琅似乎冷笑了一声,起身走到我身后,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忍了七年,终于忍不下去了?”
“是,我见到你就烦。”我毫不掩饰地回应。
沉默片刻后,那人迈着略有迟钝的步子离开了我的房间。
荀琅走后,我并没有放松下来。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我才放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疼,太疼了。
我从不知道,落胎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明明才一月有余。
青诃见荀琅离开,忧愁地推门进来,原本想说些什么劝导的话,看到我痛得脸都白了,一时间也忘了荀琅是谁。
“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她急切地问。
我扶着青诃的胳膊,轻轻摇头,“无事,可能是月信腹痛,我休息片刻就好。”
青诃愣了一下:“夫人不是半月前才……”
她借着烛火看清了我裙摆上深色的痕迹,一下住了嘴。
“奴婢去给您拿件新衣裳。”她转身准备去拿衣服。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淡淡的血腥味在房间久久不散,我却忍不住想荀琅是否发现了。
想来是没有的,我皱紧了眉头,被绞痛的腹部打乱了思绪。
罢了罢了,不想他了。
迟早要分别的人,有什么可想的。
12
荀琅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但他也没有去萧怜儿那里。
青诃在我睡醒后告诉我,前院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老爷还是希望和您好好过日子的。”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失笑摇头,“这厮分明是为了宫变殚精竭虑,哪会是因为后院的拈酸吃醋?”
我看了青诃一眼,她脸上满是欣慰,我直接打碎了她的幻想:“以后他有什么都不要再来回禀我了,青诃,你是落英苑的侍女,不是荀家的人。”
青诃失了声。
她终日小心谨慎的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悲伤:“姑娘……你是不是,想和荀大人和离了?”
她没有再用“夫人”“老爷”这种说法,又换回了我待字闺中时的称呼。
我诧异地看着她。
青诃似乎哽咽了一下:“姑娘这些年不快乐,青诃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嫁了人却不能在夫家有一席之地,姑娘身边只有我一人,往后的日子会多么艰难?”
“我、我晓得姑娘不乐意我跟您说夫妻和睦,只是不想再看您满面愁容了。”
我神色柔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真要和荀琅和离,你跟我走吗?”
青诃急忙握住我的手:“哪里的话!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好。”我笑了笑,替她抹干净眼泪,“不用伤心,你家姑娘这门婚事本来就是别人强逼的,我解脱了后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人呢。”
青诃重重地点了点头。
敞开了说话,这丫头自告奋勇替我给永州的祖父送信,帮着我算嫁妆,一副比我还积极的模样。
我也不拦她,的确有一些话要对祖父说,有了青诃主动帮忙也能轻松不少。
很快,就要到前世那个关键时刻了。
丙辰年七月廿五,太子李从谦携凉州长史荀琅逼宫,除奸臣,杀贵妃,改元炎熙。
炎熙元年,曾经盛极一时又跌落云端的荀琅回到了他该有的位置,加封丞相,官居一品。
这晚来的荣誉,足足迟了七年。
13
宫变那天,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直到官兵将荀府团团围住,我才松了口气。
荀府上下都惊慌不已,任谁都看得出这般肃杀绝非寻常。
“夫人,这可怎么办?”青诃在我身边急得团团转。
“别慌,有荀琅嘱咐在先,我第一时间叫你去安抚府中各处。”我沉声说道。
青诃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府中各处奔去。
“夫人,您真的相信荀琅?”青诃停下脚步,回头问我。
“再怎么厌恶他,在宫变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叹了口气,“但我仍然放心不下,焉知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夫人,您多虑了,荀琅大人肯定能成事。”青诃安慰我。
“但愿如此。”我喃喃道。
幸而荀琅成功了。
皇宫传来消息,太子已经拿下张显达,皇帝也写了传位书。
“报信的人来了。”青诃匆匆跑进来。
我起身相迎,报信的人作揖道:“荀大人特意派我告知夫人一切顺利,还请夫人不必担忧。”
“没出意外就好。”我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了身后的萧怜儿。
“这些话对她说就好。”我淡淡道。
萧怜儿怀里抱着玉淑,荀琅的长子弘珖跟在她身边。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欠身对传信人道:“大人有何吩咐可以对妾说。”
传信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表示,只是又把那番话说了一遍。
萧怜儿激动得泪水涟涟,玉淑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姨娘不哭。”
“夫人,您看这……”青诃在我耳边小声提醒。
“无心看他们母慈子孝。”我吩咐青诃,“拿些金叶子给传信人,我回落英苑休息了。”
青诃应了一声,我便兀自回到落英苑。
“夫人,接下来怎么办?”青诃跟进来问道。
“接下来就是等荀琅的和离书。”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我的嫁妆荀家一直未动,这些年的收支也算平稳。不能带走的我都叫你拿去换成银两,或是买下一些铺子,能带走的,我也已经收拾妥当。”
“夫人,您这是要回永州?”青诃惊讶道。
“嗯,我迫不及待想回到永州,回到我从小长大的险山峻水。”我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向往,“闭上眼睛,我仿佛能闻到十里画廊清冽的竹林,能听见两岸间扁舟上豪放的吟唱声。”
“夫人,您说得我都想去了。”青诃笑道。
“哈哈,等我回去,带你一起。”我心情好了些。
荀琅在皇宫待了三天,直到敲定了年号和先帝谥号后他才回到荀府。
如今,也该叫丞相府了。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一次,荀琅没有给我休书。
14
荀琅载誉归来,只是看了我一次就谁也没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继续劳务。
“夫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青诃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满脸疑惑。
“怎么会这样?”我皱眉道,“前世我死后在荀琅的书房中看到了那封没有交出去的和离书。若非萧怜儿先一步杀了我,那封和离书也一样会让我颜面扫地。为何这一世荀琅什么动作也没有?还是说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夫人,您觉得他到底在想什么?”青诃也是一头雾水。
“我烦透了荀琅这般不可捉摸的性子,他总是比别人多算几步,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他的安排来。”我抱怨道。
“夫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青诃急切地问。
“他不和离,萧怜儿也开始怀疑我之前的话是缓兵之计,杀到落英苑明里暗里挤兑我。”我无奈道。
“夫人,您别生气,我去教训她。”青诃气愤地说。
“不用,我自己来。”我起身,走到萧怜儿面前,不耐烦地叫她闭嘴:“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这个腌臜地方吗?萧怜儿,我虽下定决心和荀琅了断,但现在我仍是他的妻子,摆好你的位置,我若不开心了,你也别想好过!”
萧怜儿被我吓了一跳,噤了声,冷眼不甘地瞪着我。
“在我这里逞威风不如去给荀琅吹吹耳旁风,你的好哥哥不肯让我走可不是我求他的。”我讥讽道。
“你!”萧怜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送客!”我招来青诃。
青诃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把萧怜儿“请”了出去:“姨娘慢走不送,我们夫人身体不适,不便留了。”
萧怜儿怨毒地看着我,冷笑一声走了。
“夫人,您没事吧?”青诃关心地问。
“没事,荀琅在府,她也只敢做些小动作,不敢真的对我怎样。”我叹了口气,“如此看来我前世死得还真是窝囊。”
“夫人,您别这么想。”青诃安慰我。
我自嘲一笑,看着前庭中的池水久久不能平静。
“夫人,您在想什么呢?”青诃轻声问道。
“不能什么都等着荀琅来。”我眉间微蹙,“既然他不给我和离书,那就逼他给我。”
“夫人,您有办法了?”青诃眼睛一亮。
“很快,我就等来了时机。”我冷笑一声。
荀琅回府没有多长时间,一直在忙清算朝臣的事。
但在此之前,新帝登基的庆功宴是少不了的。
“夫人,您看咱们是不是该主动提赴宴的事?”青诃试探道。
“不用,他来了。”我淡淡道。
就在这时,荀琅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先一步找上门了。
15
荀琅这人,仿佛生来就是他占了天理。
当年他状元及第,上任就做了刑部侍郎,铁面无私,偏偏让人揪不出错,虽然得罪了不少京官,却也让政敌只能在背后咬牙切齿。
就算是上门求人,也理所当然地像命令一样。
宋安来请我的时候做足了姿态,一问他家老爷在哪,才知道荀琅早就到了皇宫。
青诃阴阳怪气道:「大人这官越做越大,派头也越来越大,夫妻赴宴,自己一人先行还要夫人去追他!」
「青诃,慎言。」
我随口喝止了青诃的不忿,面对宋安略显尴尬的面色也不刁难,点头道:「既然是宫宴就不要耽搁了,走吧。」
宋安领命,我冷不丁问:「何不让萧怜儿来?以往有什么宴席不是一直带着她吗?」
宋安正色道:「这等重要场合当然只能是夫人来,萧姨娘只是侧室,难登大雅之堂。」
他说罢,又觑我神色,小声补了一句:「……丞相近日一直在皇宫辅佐天子,并非是有意冷落夫人,宫宴名单一下来,他第一个填的就是您。」
我笑了笑,不知可否,「启程吧,不要误了时辰。」
从荀府所在的永和坊到皇宫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不过很快荀琅就能住进延寿坊的丞相府,距离皇城只是一步之遥。
这天大的荣誉,除了那些几朝元老,只有荀琅这么个新秀才有。
他春风得意,可为何还会觉得自己不痛快呢?
我在路上出神地想。
重生前我只来得及听到荀琅的喃喃自语,他埋怨我不肯入梦,怅然位极人臣还是不痛快。
他也像东市里流传的传奇一样,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却遗憾痛失所爱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百姓臆想的贵族生活怎么能当真,在朝堂沉浮的人,又有几个儿女情长。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朱雀门前,我听见车外的人惊呼这是荀家的马车,不需宋安招呼就自动分开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青诃掀了帘子先一步下车,我跟在她身后,臂膊上的水色披帛不小心落到车下。
有人先一步替我拾起那段水色,修长分明的手置于我眼前。
荀琅身着紫袍,腰配革带,金鱼符同佩剑挂在左侧腰间,脊梁挺直如青松傲然。
霎那间,我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高头大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荀状元。
我和一众贵女熙熙攘攘坐在酒馆茶楼上,推窗而望对着楼下游街的举子嬉笑评说。
她们都在痴笑今年的状元郎可真是眉目如画,气质斐然。
我靠着窗沿打扇遮住阳光,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年轻气盛的状元郎。
他似有所感,突然抬头看向我这边。
四目相对,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悄然加快了一下。
那扰人心乱的郎君收回目光,冷傲清高地远去了。
而我摸了摸脸颊,不知道红了几分。
知好色而慕少艾,那年二八年华的我,如何不对他动心?
我恍惚了一瞬,这样意气风发的荀琅,世人多久不曾见过了。
他苦尽甘来。
作为妻子,我深恨于他。
作为黎民,却要恭喜荀丞相,东山再起。
我牵住了他的手。
「夫君。」
荀琅将披帛小心搭在我的臂弯。
「阿芫,辛苦了。」
那个少年的我并不懂,我知慕少艾的郎君,会伤我这么深。
可是,覆水难收。
16
宫宴上对我的出现惊讶侧目的人不少,我和荀琅不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相敬如宾的夫妻俩居然能其乐融融,称得上恩爱地坐在一起,确实让人大跌眼镜。
碍于荀琅的威仪,旁人不敢多言,看到了也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落座后我轻笑了一声,「你今天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荀琅夺下我的酒盏,平静道:「夫人很在意这个?」
我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计较,十足冷淡。
「嗯,和你扯上关系的确让我难受。」
「冯芫,你最近变了不少。」
荀琅把盏,目光似乎能盯进我的灵魂。
「要不是荀府上下的动静我时时掌控,都要以为你换了个人。」
是吗,说明上一世,他其实对我如何被杀也是心知肚明。
但他选择了沉默,放任。
我摸到了袖口中的竹筒,不甚在意地嗤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有几分把握敢说了解我?」
「成婚七年,我还是不了解你呢,夫君。」
最后两个字被我说得极为讽刺,拉长了音调嘲弄地吐出来。
荀琅皱起长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歌舞已经开始,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烦躁。
冯芫的确,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可他却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皇宫正殿一派歌舞升平,浮华靡丽。
所有人都不在乎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派喋血肃杀,敌人的血染红了宫殿一砖一瓦,活下来的人踩在血肉垒建的胜利上放声高歌。
我不厌恶改朝换代的欣悦,只是疲倦于喧哗。
我不由想到,七年,我时时被流放在这种喧哗和死一般的寂寞中。
如何不想解脱?
即使没有前世之死,我也早就忍耐不下去了。
酒过三巡,上位的新帝,原来的太子李从谦兴致昂扬地下阶扶起了荀琅。
「丞相,我大夏之幸!」
「幸得美玉如斯,清君侧,诛妖妃,朝野清正,朕不仅要予他官位,还要加封——」
「一品成国公,子孙后代,万世系之!」
群臣哗然,没有惊讶,只有一致的羡慕嫉妒。
皇帝笑呵呵地搀着行礼的荀琅,「丞相不必多礼,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朕!」
「多谢陛下爱重,臣定当夙兴夜寐,勤奋勉励,不敢再要更多赏赐。」
荀琅姿态做得很足,皇帝器重他,他偏要谦卑谨慎。
天子咂咂嘴,指着他调笑道:「吾之丞相谦逊,那就赏你夫人好了。」
「你可有想要的?」
我拢在大袖中的手一紧,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款款走出坐席,在天子面前大礼长跪。
「臣妇,的确有一样东西,想与陛下讨要。」
我高举双手,将早就准备好的竹筒和陈情书高举头顶。
荀琅的目光倏然变得灼热,死死盯着我的头顶。
但这一次,我不会退后。
来源:简单水滴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