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潘,这月的电费怎么又涨了二十块?"老王拿着我手写的报账单,皱着眉头站在我面前,手指点着那一行清秀的小楷。
搭伙生活的柴米油盐
"老潘,这月的电费怎么又涨了二十块?"老王拿着我手写的报账单,皱着眉头站在我面前,手指点着那一行清秀的小楷。
"一个字,涨!现在啥不涨?水电煤气,柴米油盐,样样往上窜,这日子啊,跟过山车似的。"我头也不抬,继续在厨房忙活着一锅鸡蛋炒西红柿。
"你那鸡蛋少放点儿,现在快八块钱一斤了!"老王走到灶台旁,看着锅里金黄的蛋液,语气里满是心疼。
我手一抖,铲子往锅边重重一磕,溅出几滴油星子,落在灶台上"滋啦"作响。
"老潘,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抠门儿呢?咱俩都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没钱,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老王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到客厅。
这顿简单的晚饭,成了我决定与老王散伙的导火索。
今年我六十五岁,从北方重工业城市的国营机械厂退休整整十年了。
老伴走了三年,得的是癌症,走得很安详,没让我受太多折磨,却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空荡荡的三居室。
我住在八十年代分的厂房,砖红色的六层楼,没电梯,窗户是老式的木框,冬天北风一吹,缝隙里呜呜作响,仿佛在替我叹息。
厂里退休后,一个人住在这老旧小区的二楼,日子过得清静却也寂寞。
每天早起晨练,买菜做饭,看看报纸,听听收音机里的评书,日复一日,像一部上了发条的老钟表,准时却乏味。
半年前的冬天,三楼的老王——我们机修车间的老同事,妻子去南方陪女儿生二胎,一待就是大半年。
那天他来借盐,看我一个人对着电视吃饭,突然提议:"老潘,咱俩搭个伙吧,一起做饭一起吃,省事又热闹,你看行不?"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老伴临终前的叮嘱:"老头子,我走了你可别一个人憋着,找人说说话,热闹热闹。"
两个老男人一拍即合,决定搭伙过日子。
起初的日子倒也快活,两个人轮流做饭,一起看新闻联播,有时还能下盘棋,解解闷。
谁知日子久了,问题一桩接一桩地冒出来,像是地里的野草,拔了一茬又长一茬。
我这人过惯了苦日子,七零年代上山下乡时就学会了精打细算。
买菜讲究价钱实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过期的牛奶宁可自己喝也不倒掉,破洞的袜子补了又补,直到线脚密得像蜘蛛网才肯换新的。
老王却是个阔绰性子,比我小七岁,赶上了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后的好日子,儿女又都有出息。
他常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委屈自己干啥?能吃就吃,能穿就穿,带不走的东西,何必攒着?"
买回来的菜都是高价精品,一斤十五块的茄子在他眼里比七块钱的更香,哪怕看着没啥两样。
更让我头疼的是老王不记账。
我有个老习惯,从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时就养成的,家里开销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月三十多页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全是数字,月底一算分毫不差。
老王却大手大脚,买了啥常常忘记,问起来就一句"差不多得了呗,咱哥俩谁跟谁啊?"
这半年下来,我感觉自己总是吃亏的那个,心里像塞了团棉花,憋得慌。
那是四月初的一天,窗外柳絮纷飞,我起床时觉得浑身没劲,胸口闷得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老王见状急了,要送我去医院,被我拒绝了。
"小毛病,休息休息就好,哪用得着去医院?"
倒不是我不在乎身体,实在是不愿再欠他人情。
那天老王硬拉着我去了社区医院,量了血压,医生说有点偏高,开了几天药。
回家路上,老王絮絮叨叨:"你这人就是死倔,小病不医成大病,到时候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我没吭声,心里却不是滋味。
人老了,身体像是用旧的机器,总有这儿那儿响动,但我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
躺在床上,我琢磨着这搭伙生活怕是要到头了。
老伴走时曾担心我一个人过,如今倒好,搭了伙却比独居还累心。
人老了,脾性难改,何苦互相为难呢?
想起年轻时在工厂,我和老王虽同在一个车间,却并不很熟。
他是技术骨干,我是普通工人,平日里点头之交,谁能想到退休后竟凑到一块儿过日子?
一九八四年那场大雪,厂区断电,我们两班倒连夜抢修,那时候的老王,眼疾手快,爬上爬下像只猴子,可人现在都熬成了白头翁。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割走了我们的青春,留下满身伤疤和回忆。
正胡思乱想着,门铃响了。
老王提着个油纸包站在门口,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今早做了点腊肉,给你尝尝。"
那香气顺着纸缝钻出来,勾得我肚子直叫,这是家乡的味道,许多年没吃到了。
我接过来,嘴上却不饶人:"又是花钱买的吧?现在腊肉多贵啊,超市里都四五十一斤了。"
"谁买的?这是我老家表弟寄来的,纯粹土猪肉,没打激素那种。"老王笑眯眯地说,一屁股坐在我客厅的沙发上,自来熟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水。
我打开油纸,里面是整整齐齐切好的腊肉片,金黄透亮,肥瘦相间。
"尝尝?"老王催促道。
我爱面子,没直接下嘴,而是把腊肉放进厨房,倒了两杯茶回来。
"老王,咱们搭伙这事儿,我寻思着..."我斟酌着开口。
老王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摆摆手:"老潘,我知道你想说啥。"
屋里沉默了一阵,老王突然说:"老潘,咱俩过日子不是为难谁,是为了不让各自太孤单。"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是他女儿发来的微信,问他生活上还习惯吗,有没有按时吃药,要不要去南方住一阵子。
"她们都担心我一个人过不好,我就说有老战友照应,她们才放心。"老王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这才注意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老王,眼角的皱纹比半年前深了许多,手背上的青筋也更明显了。
"其实我知道,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不记账,还总跟你抬杠。"老王叹了口气,"可我这辈子就这性格,改不了了。"
我心头一热,想起自己也有个在外地的女儿,在南方一个沿海城市当中学教师,平时电话里总说要接我去住,却因为我这犟脾气没成行。
"你女儿催你去南方好几回了吧?"老王问。
我点点头:"催是催了,但她家那小区楼层高,我上下不方便,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也是添乱。"
"你这人啊,就是要面子不要里子。"老王摇头,"人老了,就得依靠儿女,这是天经地義的事,有啥不好意思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的年代,节俭成了烙在骨子里的习惯,像是过冬的松鼠,总怕粮食不够。
而老王那代人,赶上了八九十年代的好时候,日子越过越阔绰,舍得花钱享受生活。
"老王,明天起我教你记账。"我把那本密密麻麻的账本递给他。
"好啊,我教你用微信跟闺女视频。"老王笑着掏出手机,屏幕亮度开到最大,生怕我看不清。
那天晚上,老王留下来吃饭,我把他带来的腊肉切成细丝,炒了一盘蒜苗腊肉,又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两个人就着二两老白干,聊起了过去的事。
"记得那年厂里评先进,你小子差点抢了我的名额。"老王喝得脸红,笑着说。
"放屁,明明是你走后门,让车间主任给你递了话!"我也不示弱。
"诶,冤枉啊,我那是实打实的技术好!"老王拍着胸脯。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那时候给主任家修自行车,没少献殷勤。"我夹了块腊肉放进嘴里,满口留香。
窗外华灯初上,小区里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有说有笑。
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进窗户,掀起了窗帘一角,像是在向我们招手。
"老潘,说实话,你这人虽然抠门,可做的饭真香。"老王打了个饱嗝。
"那是,我跟老伴四十年,她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厨子,我跟她学了一手。"提起老伴,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哎,活这么大把年纪,啥都经历过了,就是没想过会这么孤单。"老王突然感慨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来,喝酒!"
就这样,我们的搭伙生活继续着,但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老王开始学着记账,虽然常常记不全,数字东倒西歪,却也是个进步。
我则在他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学会了用微信视频,第一次看到女儿和外孙的实时影像时,激动得手抖个不停。
"爸,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女儿隔着屏幕,端详着我的脸。
"那是,有老王照应着呢,每天变着花样吃好的。"我朝屏幕外的老王使了个眼色。
老王不客气地凑过来:"弟妹啊,你爸这人就是死要面子,前两天差点犯了高血压,还死活不肯去医院,要不是我硬拉着..."
"爸!你怎么不告诉我?"女儿急了。
我瞪了老王一眼:"没事儿,小毛病,哪用得着大惊小怪的。"
挂了视频,我没好气地对老王说:"你这叫多管闲事!"
"这叫关心,懂不?"老王不以为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女儿千里迢迢赶回来,多伤心?"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行了行了,以后我有啥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你,总行了吧?"
老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老王的搭伙生活渐入佳境。
他依然大手大脚,我依然精打细算,但我们都学会了互相包容。
他买回来的高价菜,我不再抱怨,而是想办法做得更美味;我的省钱妙招,他也开始认真学习,虽然常常半途而废。
那个夏天,小区里开展了一次"邻里和谐"活动,居委会组织大家一起包饺子。
老王嘴上说不会包,却包出了又圆又饱满的"元宝";我包的"元寶"虽然歪七扭八,却因为馅料足被大家抢着吃。
活动结束后,居委会阿姨拉着我和老王的手:"你们这对老搭档真有意思,一个抠门一个阔气,竟然能住在一起不打架。"
老王哈哈大笑:"谁说不打架?天天打,过过嘴瘾呗!"
回家路上,我和老王并肩而行,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老潘,你当初为啥同意跟我搭伙?"老王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可能是老了,怕孤单吧。"
"就这?"老王似乎有些失望。
"还有啊,觉得你这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心眼实在。"我难得坦诚一回。
老王笑了:"我就知道你看人准!"
到了冬天,老王的妻子从南方回来了,我们的搭伙生活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那天,我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请老王夫妇来吃。
"哟,老潘,今天这么破费啊?"老王的妻子王嫂是个爽朗的女人,退休前是厂医院的护士长。
"欢迎嫂子回来嘛,应该的。"我笑着说。
酒过三巡,老王红着脸说:"老潘,这半年多谢你照顾了。"
"说啥呢,我俩互相照应,谁也没吃亏。"我摆摆手。
王嫂看看我,又看看老王,眼里满是了然:"我就说老潘人好吧?你还整天说人家抠门。"
"那是褒义词!"老王振振有词,"现在这社会,谁还会过日子啊?就老潘,一张纸能用两面,节约成习惯了。"
我们三个相视大笑,屋子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饭后,王嫂拉着我的手说:"老潘,以后常来我们家吃饭,别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等天气暖和了,去南方看看女儿和外孙,这一次,不再推辞了。
送走了老王夫妇,我站在窗前,看着小区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人在生活,有欢笑,有泪水,有柴米油盐的琐碎,也有相濡以沫的温情。
那晚,我打开了许久不用的日记本,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人到暮年,才明白生活本就是由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只有点滴温暖。与其计较得失,不如学会包容。我和老王,两个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头子,在相互嫌弃中找到了相处之道,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用各自的方式,温暖彼此的晚年时光。"
窗外,第一场雪无声地落下,覆盖了这座老旧的小区,像是给我们的故事画上了一个温柔的句号。
我关上窗户,拿起手机,
"闺女,你爸想你了,春节前我去看你们。"
手机很快响起,是女儿的回复:"好啊,爸,我们等你!"
屏幕上,女儿和外孙灿烂的笑脸让我心头一暖。
这个冬天,似乎不那么冷了。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