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年间,他们彼此依存又保持距离,像两个在黑夜里相互取暖的陌生人,不曾问起对方的过去,也不曾讨论未来。
山间的雾总是来得突然,走得又慢。
林致远和苏婉秋就像两座相隔不远的山,中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
二十年间,他们彼此依存又保持距离,像两个在黑夜里相互取暖的陌生人,不曾问起对方的过去,也不曾讨论未来。
直到那场意外的跌落,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揭开了尘封已久的真相。
01
夏末的午后,阳光毒辣地照在山坡上。林致远踩着松软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在山坡上攀爬,寻找那一株难得一见的红心草。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又啪嗒一声滴在地上。
“再往上一点,应该就能找到了。”林致远自言自语。
他的手扶着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向上一撑,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岩石松动了。林致远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栽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但只抓到了一把无用的野草。身体失重的感觉让他恐惧,他闭上了眼睛。
“砰”地一声闷响,林致远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下方的一块石头上,一阵剧痛从腿部传来,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意识在逐渐模糊,最后一个念头是:苏婉秋今天做了什么饭?
林致远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躺在山坡下,动弹不得,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腿上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但他知道情况不妙。他尝试喊人,声音却像是被山谷吞没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致远!林致远!”
是苏婉秋的声音。
“我在这里。”林致远用尽全力喊道,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苏婉秋还是找到了他。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看到林致远躺在地上,她立刻跑了过来。
“腿断了?”苏婉秋蹲下身,快速检查他的伤势。
林致远点点头:“恐怕是。”
苏婉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他扶起来,背到自己背上。
“你别动,我背你下山。”
“你背不动我的。”林致远有些不安。
“背得动。”苏婉秋的语气不容质疑。
就这样,苏婉秋背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林致远,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她的脚步很稳,但林致远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和不时的停顿。每走几步,她就要停下来喘口气,但从不肯让林致远下来休息一会儿。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试着走。”林致远说。
“你别乱动。”苏婉秋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累。”
林致远看着苏婉秋的后脑勺,看着她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脖子上的发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二十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地承担着一切,从不叫苦叫累。
回到家中,苏婉秋把林致远安置在他的床上,立刻烧水煮药。她动作麻利地帮林致远清理伤口,又用木板固定住他的腿。
“得去趟镇上,请王医生来看看。”苏婉秋说着,又倒了一杯温水给林致远。
“明天再去吧,天都黑了。”林致远说。
“不行,耽误不得。”
苏婉秋说完,拿了手电筒就往外走。林致远想叫住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躺在床上,听着苏婉秋远去的脚步声,忽然觉得房子空荡荡的,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第二天一早,王医生来了,确诊林致远的腿骨折了,需要卧床休养至少两个月。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婉秋更加忙碌。她一边照顾林致远的饮食起居,一边还要下地干活。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先给林致远熬好药,准备好早饭,然后下地干活去了。中午回来做饭,喂林致远吃药,下午继续干活。晚上回来后,还要帮林致远洗脸擦身,换药。
林致远躺在床上,看着苏婉秋忙碌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二十年来,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地照顾着家里的一切,而他竟从未认真看过她一眼。
02
林致远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苏婉秋给他放了一盆水在床边,让他够得着,自己下地干活去了。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林致远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刚满二十岁,瘦弱得像根豆芽。从小就有心脏病的他,不能干重活,在村里人眼中是个“废人”。父亲林老汉刚刚查出肝病,整天卧床不起。家里一贫如洗,连药钱都成了问题。
就在林致远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里的李婆来了。
“致远啊,我给你说个事。”李婆坐在林家破旧的木椅上,“邻村有个寡妇,叫苏婉秋,带着个五岁的闺女过日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想找个人搭伙过活。”
“搭伙?”林致远不太明白。
“就是不要彩礼,不办婚礼,纯粹找个伴过日子。你爹病了,你也干不了重活,正好她能照顾你们。她呢,也有个男人遮风挡雨,护着她娘俩。这不挺好?”
林致远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情况,别说正经娶媳妇,就是找个姑娘说说话都难。
“她比我大多少?”林致远问。
“大你五岁吧。”李婆笑了笑,“年纪大点好,稳当。”
几天后,李婆带着苏婉秋来了林家。苏婉秋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比林致远矮半个头,身材结实,手上满是干活的茧子。
“这就是林致远。”李婆介绍道。
苏婉秋看了林致远一眼,目光平静。
“你爹的病我听说了,我会照顾他。”苏婉秋的声音不高不低,“我自己有个闺女,今年五岁,叫小荷。我不图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娘俩,能在一个屋檐下相互照应就行。”
林致远看着苏婉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只有平静。
“行。”林致远点点头。
就这样,苏婉秋带着五岁的小荷搬进了林家。没有婚礼,没有仪式,他们甚至没有告诉村里人,只是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这段奇怪的同居生活。
苏婉秋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她和小荷的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林家只有两间屋子,东屋是林致远和父亲住的,西屋空着,苏婉秋和小荷就住在了那里。
刚开始的日子有些尴尬。林致远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苏婉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荷。苏婉秋倒是很自然,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洗衣,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对林老汉很好,每天给他端茶送药,擦身子,从不嫌弃。
小荷是个乖巧的孩子,一开始很怕林致远,躲在妈妈身后偷看他。林致远也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只是偶尔给她带一些山里采的野果子。慢慢地,小荷不再害怕林致远,会叫他“叔叔”,后来随着村里人的称呼,改口叫“爹”。
林致远不会干重活,但他懂草药,经常上山采药卖钱。虽然收入不多,但足够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苏婉秋会在家里种些蔬菜,养几只鸡,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过得去。
林老汉的病一天天重了,苏婉秋照顾得很细心,但也无法阻止病情的恶化。林老汉临终前,拉着林致远的手说:“苏婉秋是个好女人,你对她好点。”
林致远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他和苏婉秋究竟是什么关系?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却像是合租的室友,或者相互依靠的亲人。
林老汉去世后,林致远和苏婉秋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他们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各自住各自的屋子,白天一起干活,晚上各自休息。
有时候,林致远会想,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太委屈了苏婉秋。她本可以再找一个正常的男人,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每次这样想的时候,苏婉秋总是淡淡地说:“挺好的,我们各自安好就行。”
03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林致远躺在床上,数着墙上日历一页页翻过去,二十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二十年里,林家的房子翻新了一次,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每年春天都开满粉色的花。苏婉秋的黑发里开始夹杂着几根白发,脸上也有了细纹。林致远的心脏病时好时坏,但总体上比年轻时好一些,可能是苏婉秋这些年给他熬的中药起了作用。
小荷从一个害羞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很争气,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省城工作,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逢年过节还会回来看看。
小荷对林致远很亲近,从不叫他“继父”或“叔叔”,就是“爹”,和村里其他孩子叫自己父亲一样。林致远也把小荷当成自己的女儿,供她读书,给她买新衣服,为她的成绩感到骄傲。
小荷上大学那年,苏婉秋问林致远:“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小荷真相?”
林致远想了想,说:“不用了吧,这么多年了,她把我当爹,我也把她当闺女。”
苏婉秋点点头:“也好。”
这二十年里,林致远和苏婉秋的关系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们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不是亲人,却比亲人还亲。他们了解对方的喜好、习惯,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高兴。但他们从不逾越那条无形的界限,各自保持着自己的空间和隐私。
林致远知道苏婉秋喜欢吃辣,每次上集市都会给她带一些辣椒回来。苏婉秋知道林致远喜欢喝菊花茶,总是在夏天的时候采一些野菊花晒干,让他冬天喝。这些小事,都是在无声中完成的,没有人说过“谢谢”或“不客气”,但彼此心照不宣。
苏婉秋勤劳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林致远身体不好,她从不让他干重活,总是自己扛起家里的大小事务。她对林致远的照顾细致入微,知道他心脏不好,夏天总是给他准备凉茶,冬天给他准备姜汤。她会在林致远上山采药的时候,提前给他准备好干粮和水,还会叮嘱他早点回来,不要淋雨。
林致远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助苏婉秋。他懂草药,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来找他看看,给点草药。这样下来,他也能挣一些钱补贴家用。他还会帮村里人写信、算账,村里人都说林致远有文化,很尊敬他。
有一年,村里新来的张寡妇看上了林致远,总是找各种理由来林家,给林致远送这送那。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张寡妇想改嫁给林致远。
苏婉秋知道后,没有发火,也没有吵闹,只是默默地在村口等着张寡妇。当张寡妇再次提着一篮子自家做的点心来找林致远时,苏婉秋拦住了她。
“张寡妇,”苏婉秋的声音不高不低,“林致远是我男人,这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你要是再来我家,我不会客气。”
张寡妇被苏婉秋的气势吓到了,再也没有来过林家。
林致远后来听说了这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和苏婉秋从来没有真正像夫妻那样生活过,但在外人面前,苏婉秋维护着这个“家”的完整和尊严。
这让林致远想起了很多年前,村里有人背后说苏婉秋“不正经”,说她和林致远“不清不楚”。林致远当时二话不说,直接找到那人家里,把那人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在背后议论他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林致远和苏婉秋在这个小村子里过着他们独特的生活。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的表白,只有平淡如水的日常和无言的默契。
林致远有时会想,如果没有遇到苏婉秋,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可能早就因为照顾不好自己和父亲而走到了绝路。苏婉秋也会想,如果没有遇到林致远,她和小荷可能会过得更加艰难,甚至无法在村里立足。
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走到一起过。
04
林致远的伤势渐渐好转,但王医生说至少还要卧床一个月。这对一向不爱闲着的林致远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桃树,树上的花已经谢了,开始结出小小的青果。
苏婉秋每天都会帮他擦身子,换洗衣服。林致远觉得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来就行。”
苏婉秋摇摇头:“你别动,伤口才刚开始愈合。”
就这样,林致远只能被动地接受苏婉秋的照顾。在这段被迫闲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仔细观察苏婉秋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苏婉秋每天夜里都会悄悄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看他是否睡得安稳。有一次,林致远假装睡着,感觉到苏婉秋给他掖了掖被角,还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这个发现让林致远心里一暖,原来这么多年,苏婉秋一直都这样默默地关心着他。
林致远还发现,苏婉秋做饭时总是会多做一些他爱吃的菜,而她自己却很少吃。有一次,林致远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苏婉秋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给了他,自己只吃了一些青菜和米饭。
“你怎么不吃肉?”林致远问。
“我不爱吃。”苏婉秋低头扒饭。
林致远知道这是谎话。小荷小时候,苏婉秋从来不舍得吃肉,总是留给小荷和他。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即使小荷已经长大,不在家里吃饭了。
林致远心里有些酸涩,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现在才发现,原来苏婉秋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家。
但是,随着观察的深入,林致远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苏婉秋最近接到了几个陌生的电话。每次电话响起,她都会快速接起来,然后走到院子里,声音压得很低。林致远从窗口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一次,林致远听到苏婉秋说:“再等等吧,现在不是时候。”
这句话让林致远心里一紧。苏婉秋在等什么?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次,林致远假装睡着,看到苏婉秋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相册,坐在桌前翻看。她的表情很专注,时而微笑,时而黯然。当她发现林致远在看她时,立刻把相册收了起来,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
“你醒了?要喝水吗?”苏婉秋问,声音有些颤抖。
林致远点点头:“嗯,有点渴。”
苏婉秋赶紧倒了一杯水给他,然后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这个相册引起了林致远的好奇。他和苏婉秋在一起二十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个相册,也没有见她翻看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什么苏婉秋要偷偷地看?
更让林致远疑惑的是,最近苏婉秋经常说要去镇上买东西。以前她去镇上都是有明确的目的,买盐买油之类的。但最近她去镇上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而且回来的时候往往空手而归,说是没找到合适的。
林致远开始怀疑,这个和自己搭伙了二十年的女人,是不是一直有什么瞒着自己?
有一天晚上,林致远假装睡着,听到苏婉秋又接了一个电话。这次她没有出去,可能是以为林致远已经睡熟了。
“明天我去看你。”苏婉秋的声音很低,但林致远还是听清了。
看谁?苏婉秋明天要去见谁?
林致远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背叛了一样。虽然他和苏婉秋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夫妻,但他们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以为他了解苏婉秋的一切。现在看来,苏婉秋的生活中还有他不知道的部分。
第二天早上,苏婉秋果然对林致远说:“我要去趟镇上,买些药回来。你中午的饭菜我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你够得着。”
林致远点点头:“去吧,别太晚回来。”
苏婉秋离开后,林致远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知道苏婉秋到底去见谁,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毕竟,他们只是搭伙过日子,不是真正的夫妻。
下午,苏婉秋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里却有一种奇怪的光彩。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几瓶药。
“买到药了?”林致远问。
“嗯,买到了。”苏婉秋把药放在桌上,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林致远看着那几瓶药,心里疑惑重重。这些药看起来很普通,是常见的跌打损伤药,但苏婉秋去了一整天才买回来?镇上又不远,走路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林致远决定,等自己的腿好了,一定要弄清楚苏婉秋这些异常行为背后的真相。
05
林致远的腿伤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还需要拄着拐杖。王医生说再过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到时候拐杖也不用了。
这天,苏婉秋一大早就对林致远说:“我要去趟县城,小荷说要寄些东西回来,让我去取。”
林致远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苏婉秋有些不放心:“你别乱动,我晚上就回来。”
林致远笑了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苏婉秋走后,林致远坐在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苏婉秋的房间。那个神秘的相册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忍不住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不行,这是她的隐私。”林致远摇摇头,想赶走这个念头。
但好奇心像一只小虫子,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理智。最终,林致远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苏婉秋的房间门口。
房间门没有锁,林致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婉秋的房间很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个小梳妆台。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还有一个小荷小时候绣的枕巾。梳妆台上放着一把木梳和一面小镜子,没有任何化妆品。
林致远在房间里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他走过去,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那个旧相册。
林致远拿出相册,在床边坐下。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苏婉秋很年轻,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头上戴着红盖头,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很高大,穿着一身中山装,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林致远愣住了。这是苏婉秋和她前夫的结婚照?可是苏婉秋不是寡妇吗?她的丈夫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林致远继续翻看,发现了更多照片:苏婉秋和那个男人的生活照,两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微笑;男人抱着小荷,小荷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冲着镜头笑得很开心;苏婉秋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的场景……
这些照片都很普通,记录的是一家人平凡的生活。但在林致远眼中,每一张都像一把刀,刺痛了他的心。他从来不知道苏婉秋有这样的过去,有这样幸福的家庭生活。村里人都说苏婉秋的丈夫早就去世了,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林致远继续往后翻,突然发现相册的风格变了。后面的照片不再是苏婉秋和那个男人的合影,而是一些陌生的场景:一个大院子,几栋低矮的平房,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还有一些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在这些照片中,林致远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脸上没有了结婚照上的笑容,显得憔悴而苍老。照片上有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二十年前拍的。
林致远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手开始颤抖。
相册的最后几页,更是让林致远震惊不已。上面贴着他和苏婉秋这二十年来的照片——他们一起干农活的照片,一起吃饭的照片,还有他生病时苏婉秋照顾他的照片。这些照片他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可能是村里来照相的时候,苏婉秋偷偷请人拍的。
林致远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苏婉秋的名字,寄信人是“志华”。
看到这些后,林致远彻底震惊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信,打开来看。信的内容很简单:
“婉秋:
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了,看你过得不错,我很高兴。你和那个叫林致远的人在一起,看起来很和谐。小荷长大了,真漂亮,像你。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别担心,我过得还行,这里的人都很照顾我。
我只有一个愿望,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如果方便的话,来看看我吧。
志华”
信的日期是两个月前。
林致远放下信,心如刀绞。他终于明白了苏婉秋最近的异常行为。苏婉秋的丈夫并没有死,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一直住在一个医疗机构里。那些神秘的电话,那些频繁的外出,都是为了联系志华,为了去看望他。
林致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真相。他和苏婉秋搭伙生活了二十年,一直以为她是个寡妇,从来没有怀疑过。而苏婉秋一直瞒着他,瞒着所有人,独自承担着这个秘密。
林致远把信放回原处,合上相册,放回抽屉里。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苏婉秋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寡妇?志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地方?这二十年来,苏婉秋是怎么联系志华的?她去看望过他吗?
林致远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他以为自己了解苏婉秋,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06
傍晚时分,林致远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他知道苏婉秋回来了。
苏婉秋推开门,看到林致远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你没乱动吧?”
林致远摇摇头:“没有。”
苏婉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荷寄了些补品回来,说是给你养伤用的。”
林致远接过盒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苏婉秋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林致远抬起头,直视苏婉秋的眼睛:“志华是谁?”
苏婉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她颤抖着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你的相册,还有那封信。”林致远坦白道,“对不起,我不该偷看你的东西。但是,我想知道真相。”
苏婉秋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口气,在林致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苏婉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最开始吧。”林致远说。
苏婉秋点点头,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志华是我丈夫,我们结婚那年我十九岁,他二十三岁。他在镇上的木材厂工作,是个木匠,手艺很好。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小荷出生后,更是幸福。”
苏婉秋的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小荷三岁那年,志华在厂里出了事故。一根大木头砸在他身上,伤了脊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下半身瘫痪,还有脑部损伤,记忆时好时坏。”
苏婉秋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带他去了很多地方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但医生都说没法治好,最多只能维持现状,不让病情恶化。”
林致远静静地听着,心里一阵阵抽痛。
“最后,有人介绍我们去了省城的一个福利院。那里专门收容这种重度残疾的人,有医生和护士照顾。但是需要交一大笔钱。我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求医生通融。医生说可以先收下志华,但我必须每个月按时交钱,否则就会把他送走。”
苏婉秋停顿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带着小荷回到村里,想着怎么挣钱。那时候村里人都以为志华死了,我也没有解释。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欠着一屁股债,更是艰难。”
林致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李婆来找我,说隔壁村有个身体不好的男人,想找人搭伙过日子。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答应。我需要一个正当的身份和稳定的收入来源,这样才能长期照顾志华。”
苏婉秋抬起头,直视林致远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想过欺骗你。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依靠,能够帮我渡过难关。我打算等小荷长大了,志华的情况稳定了,就告诉你真相,然后离开。”
林致远心里一紧:“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苏婉秋苦笑一声:“我怕你不同意。一个带着瘫痪丈夫的女人,谁会要?而且一开始,我们只是搭伙过日子,我想着反正不是真夫妻,也没必要说那么多。”
“那后来呢?”林致远问,“为什么二十年都没有说?”
苏婉秋低下头:“后来...后来我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对我和小荷都很好,从来不嫌弃我们。小荷把你当亲爹一样,你也把她当亲闺女一样。我怕如果说出真相,会伤害到你和小荷。”
林致远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二十年来,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去福利院,每年也会去看望志华一两次。我告诉他我找了个人搭伙过日子,他也理解我的苦衷。其实,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只是我放不下对他的责任。”
苏婉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最近,福利院的医生打电话来,说志华的身体状况恶化了,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见见我和小荷。我本来打算等你的腿好了,再去省城看他的。没想到...没想到你发现了。”
林致远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同情。苏婉秋欺骗了他二十年,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她一个女人,独自扛起了这么重的担子,既要照顾家里,又要照顾远方的丈夫,还要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
“这二十年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好,但我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人。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苏婉秋流着泪说。
林致远看着面前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女人,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他想起这二十年来,苏婉秋对他的照顾,对家里的付出,对小荷的爱护。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流露出对这种生活的不满。她默默地承担着一切,只为了能够继续照顾那个已经不再是她丈夫的男人。
“小荷知道吗?”林致远问。
苏婉秋摇摇头:“不知道。她从小就以为你是她爹。我没有告诉她真相,怕她接受不了。”
林致远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你会赶我走吗?”苏婉秋小心翼翼地问。
林致远看着她:“你想去哪里?”
“我想带小荷去看看志华,陪他最后一程。然后...然后我不知道。”苏婉秋的声音很低。
林致远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去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07
苏婉秋听到林致远的话,惊讶地抬起头:“你...你不生气吗?”
林致远苦笑一声:“生气有什么用?这二十年已经过去了,回不去了。”
他看着窗外的桃树,树上的青果已经长大了一些。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又何谈失去呢?”
苏婉秋默默地流泪,她没想到林致远会这样平静地接受一切。
“小荷怎么办?”苏婉秋问,“要告诉她真相吗?”
林致远想了想:“得告诉她。她已经长大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苏婉秋点点头:“我会打电话给她,让她直接去省城和我汇合。”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秋忙着准备去省城的事情。她收拾了一些衣物,还特意去镇上给志华买了他爱吃的点心。林致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临行前一天晚上,苏婉秋和林致远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
“你恨我吗?”苏婉秋突然问。
林致远摇摇头:“不恨。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你早点告诉我真相,也许我们之间会不一样。”
“会怎么不一样?”
“也许我会更努力地照顾你,更珍惜你。也许我们会真正成为夫妻,而不只是搭伙过日子。”
苏婉秋沉默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林致远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二十年,你对我和小荷已经很好了。”苏婉秋轻声说,“我没有什么遗憾。”
林致远看着苏婉秋,月光下,她的侧脸依然美丽,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林致远问。
苏婉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得看看志华的情况,还有小荷的想法。”
林致远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第二天一早,苏婉秋就要出发了。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一大锅菜,让林致远这几天热着吃。
临走前,苏婉秋把房子和地的文件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些都给你。”苏婉秋说,“这二十年,这个家是我们一起经营的,但法律上都是你的名字。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什么。”
林致远没有接:“你留着吧。我这辈子也用不了那么多。”
苏婉秋摇摇头,坚持把文件留在了桌上。她还在文件旁边放了一封信。
“这里面有我的一些心里话。等我走了之后你再看吧。”
林致远点点头:“好。”
苏婉秋背上包,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她的眼睛湿润了,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再见,致远。”
“再见,婉秋。”
苏婉秋离开后,林致远拄着拐杖,走到桌前,拿起那封信。信不长,只有短短几行:
“致远:
谢谢你给了我二十年平静的生活。在你身边,我找到了家的感觉,虽然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夫妻。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真正做一次你的妻子。但这一生,我必须要去完成我应该完成的责任。
无论将来如何,你永远是小荷的父亲,也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婉秋”
林致远读完信,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苏婉秋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她会陪着志华走完最后的路,然后带着小荷开始新的生活。而他,会继续留在这个小村子里,继续他孤独的生活。
但奇怪的是,林致远心里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有一种释然。这二十年来,他和苏婉秋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现在薄纱揭开了,真相大白了,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解脱。
林致远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看着远山如黛,忽然觉得这样的结局,或许对每个人都是最好的解脱。
二十年的搭伙生活就此结束,两个孤独的灵魂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但这段奇特的缘分,已经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来源:清风唏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