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从走廊飘来的饭菜香。我妈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叠发黄的房产证,眼圈红得像桃子。
大舅走的那天,窗外下着小雨。
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从走廊飘来的饭菜香。我妈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叠发黄的房产证,眼圈红得像桃子。
“姐,这房子…你拿着。”大舅的声音轻得像纸片,“别让她们知道。”
我妈想说什么,但大舅已经闭上了眼。
走廊里,舅妈正跟护士吵架,说什么热水不够热,毛巾不够软。她那副大嗓门,整层楼都听得见。
我妈偷偷把房本塞进了那个旧藤包里,就是她买菜用的那个,上面还沾着韭菜叶子。
大舅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舅妈哭得撕心裂肺,但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边哭一边计算着谁给了多少礼金,谁没来送花圈。
“你大舅这辈子就是太老实。”她抹了把鼻涕,“房子留给我,天经地义。”
我表哥表姐都在点头附和。他们从小就知道,顺着妈的意思说话,日子会好过一些。
我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大舅留下的东西。一本泛黄的日记,几张发黄的照片,还有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一些零钱和糖纸。
舅妈看见了,立马伸手去抢:“这些都是我家的!”
我妈松了手。
事情从第二天开始变得复杂。
舅妈跑到大舅的老房子里翻箱倒柜,找房产证。那套房子在老城区,两室一厅,虽然旧了点,但地段不错,值个三四十万吧。
找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找到。
“肯定是你妈拿了!”舅妈冲到我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们姐弟俩早就合伙算计我!”
我妈坐在小板凳上择菜,韭菜叶子一根根掉在地上。
“我没拿。”她说。
“没拿你发誓!”舅妈把手一叉,“敢不敢对着你爸妈的照片发誓?”
我妈抬起头,看了看墙上那张发黄的合影。照片里,外公外婆正年轻,大舅和我妈站在两边,笑得很灿烂。
“我发誓,我没偷拿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舅妈愣了一下,但很快又不依不饶起来:“那房本呢?房本去哪了?”
这话问得有水平。我妈确实没偷拿,但房本确实在她手里。
接下来的半年,舅妈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闹一次。
有时候带着表哥表姐,有时候叫上隔壁的邻居做证人。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理由也越来越离谱。
“你们家祖坟风水好,肯定是偷了我们家的运气!”
“你妈年轻时候就爱占便宜,这次肯定又占便宜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想替我妈说几句话,被我妈拦住了。
“由她去。”我妈说,“人在做,天在看。”
我妈继续她的日常生活。早上五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菜。回来做饭,洗衣服,看电视。晚上九点准时睡觉。
唯一的变化是,她把那个藤包收得更严实了。
转机来得很突然。
那天我妈正在阳台上晾被子,楼下来了一辆工程车,几个穿制服的人挨家挨户敲门。
“拆迁通知!”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响亮,“这片区域要改造,大家准备准备!”
我妈的手顿住了。
“补偿标准按市价来,老房子也按新标准补!”
我妈放下被子,走到窗边往下看。楼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一平米补三万!”
“那得有多少钱啊!”
我妈掏出手机,给我发了条短信:“赶紧回来。”
等我赶到家,我妈已经把那个藤包翻了出来。
“房本在这里。”她把房产证摊在桌上,“你大舅的房子,120平米。”
我算了算,按三万一平米,那就是360万。
“妈,这…”
“你大舅临走前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妈坐下来,声音很平静,“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当年你外公外婆死得早,我才十六岁,你大舅十八岁。家里就剩我们姐弟俩。”
我妈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那时候穷啊,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大舅为了养我,每天去工地扛水泥,一天赚两块钱。”
“后来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就是你爸。你爸家里条件好一些,但要彩礼。一百块钱,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我妈停了停,擦了擦眼角。
“你大舅把攒了两年的钱全拿出来,还借了钱,凑够了彩礼。我结婚的时候,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再后来,我生了你,日子好过了一些。但你大舅呢?因为没钱,一直打光棍到三十岁,才娶了你舅妈。”
我开始明白大舅临终的那句话了。
“你舅妈不是坏人,就是心眼小。”我妈继续说,“这些年,她总觉得你大舅对我们家太好,对她们家不够好。”
“其实你大舅心里最愧疚的就是这个。他觉得因为帮了我,耽误了自己的人生,也连累了她。”
我妈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临走前说,这房子是他唯一的财产,也是他欠我的债。他说让我拿着,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他安心走。”
楼下的工程车还在那里,工作人员正在测量什么东西。
“但是妈,360万啊…”
“我知道。”我妈转过身,“所以我们得做点什么。”
下午,我妈拎着那个藤包,敲响了舅妈家的门。
舅妈正在看电视,见我妈来了,脸立刻拉了下来。
“又来做什么?”
“拆迁的事,你知道了吧?”我妈坐下来。
“知道了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舅妈的声音里带着酸味,“房子又不是我的。”
我妈从藤包里掏出房产证,轻轻放在茶几上。
舅妈愣住了。
“这是你大舅给我的。”我妈说,“但我想了很久,觉得不对。”
舅妈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们是夫妻,房子应该是你的。”我妈的声音很平静,“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舅妈还在发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拆迁款下来后,你拿大头,我拿小头。你拿300万,我拿60万。”
“为什么?”舅妈终于找到了声音。
“因为这60万,是你大舅还我的债。当年他借我家的钱,一直没还清。”
这是我妈编的,但听起来很合理。
“其他的钱,本来就该是你的。”
舅妈沉默了很久。
她看看房产证,又看看我妈,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你…你真的这么想?”
“嗯。”
舅妈突然哭了。
“我这些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就是心里不平衡。觉得他对你们家比对我们家好。”
“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姐弟从小就苦。他帮你们,也是应该的。”
“但我就是忍不住…”
我妈递给她一张纸巾。
“都过去了。”我妈说,“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拆迁款下来的那天,正好是大舅的忌日。
我妈和舅妈一起去了趟墓地。买了一束菊花,还带了一瓶大舅生前爱喝的老白干。
“哥,房子的事解决了。”舅妈对着墓碑说话,“我没闹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姐姐。”
我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风吹过来,带着秋天的味道。墓碑上的照片里,大舅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得很温和。
回来的路上,舅妈突然问我妈:
“姐,你真的原谅我了?”
“有什么好原谅的?”我妈说,“都是一家人。”
“可是我这半年…”
“你心疼你男人,这有什么错?”我妈拍拍她的手,“换了我,可能也会这样。”
舅妈又哭了。
“以后我再也不胡闹了。”
“好。”
现在想想,大舅临终把房本给我妈,可能不只是因为愧疚。
他大概早就知道,我妈不会真的要这笔钱。他了解自己的姐姐,知道她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这就是我妈的性格。吃亏的时候不言声,占便宜的时候也不贪心。
有时候我觉得她太傻,但更多时候,我觉得她是对的。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能晚上睡个安稳觉吗?
前几天路过大舅的老房子,那里已经开始施工了。
推土机轰隆隆地响着,把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埋掉。
但有些东西是埋不掉的。
比如大舅年轻时扛水泥的身影。
比如我妈十六岁时的眼泪。
比如一个家庭里,那些说不清楚的情分和债务。
这些东西会一直在那里,像老房子地基里的石头,沉默但坚固。
舅妈现在每个礼拜都会来我家一次,有时候带点菜,有时候就是坐着聊天。
她不再提那些旧事,我妈也不提。
她们聊天气,聊菜价,聊隔壁邻居家的猫。
有时候聊着聊着就没声了,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电视里的肥皂剧。
这样挺好的。
有些话不用说透,有些账不用算清。
毕竟都是普通人,都要活下去。
那60万,我妈用来给我买了套房子的首付。
她说:“你大舅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我知道她说的对。
大舅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家里人过得好。
现在我们都挺好的。
这大概就够了。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