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肯叫芊芊做这个冤大头,所以这件事有了转机。
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肯叫芊芊做这个冤大头,所以这件事有了转机。
因为女学已经在各地开始推行,皇后娘娘如愿,所以发了慈悲,没叫张遐再 继续绣下去。
但提出了另一个要求,现张遐在三十日内写出一篇女颂,为天下女子歌功颂德。
不是我说,这波杀人诛心,皇后娘娘太绝了,这次张遐受到的打击比让他作绣活还要大。
他一向是女子为草芥,怎甘心替这些人表功立传?
于是这个怂蛋竟然难得的硬气了一回,上书请奏,说此举有辱他文人风骨,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哈,我笑了,这突如其来的文人风骨啊!
吃软饭的时候不标榜自己是文人墨客,可一当了官儿,风骨就立刻冒出来了。
皇后娘娘的回应也很给力,这世上既然有三从四德、女则女训,怎么就不能有一篇女颂呢?
诸位谈起束缚女子,便文思泉涌,怎么到了歌颂女子的时候就缄口不言呢?
我高高兴兴去找苏蝶衣,从今天开始,这辈子我心里的第一位皇后娘娘。
我撞了撞苏蝶衣的肩膀,
“喂,你不是老好人吗?上次是怎么舍得拒绝芊芊的?”
她放下书看我一眼,认认真真地解释:
“我只是单纯,不是真蠢。她做的那件事捅出来,别说她自己,整个迎春楼都有遭殃。”
迎春楼里跟我怀着同样兴奋的还有肖妈妈。
她这个一向财迷属性的貔貅,竟然同意迎春楼歇业一天,
自掏腰包在我们楼里整个席面,说要和我们大醉一场。
她一上场就疯狂灌酒,直至把自己喝了个半醉。
肖妈妈酒品一直很好,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边傻笑一边嘟囔:
“她们也有学上了,真好啊,这个世界终于越变越好了。”
“可我当初穿 过来的时候,怎么就不是这样的呢?我怎么就成今天这样了?”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笑,现在的她不像一个迎来送往的老鸨,倒像一个天真明媚,醉酒后撒娇卖痴控诉不公的小姑娘。
她环视着我们,最后目光落在了苏蝶衣身上,
“蝶丫头,你不知道我跟你一样,我也读过书呢,你不信不信我作诗给你听?”
没人说不信,只是她自己急于证明。
她变着法地作诗夸苏蝶衣,
“心中千缕丝,内里万般白。楼阁詹月生,仙子踏云来……”
我这个时候跳出来,拉着她的胳膊又摇又晃,
“妈妈,那我呢,你也夸夸我。”
这次萧妈妈思虑半晌才开口,
“九分颜色半分呆,面似芙蓉羞你开……”
说完这个,她愣了好久,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该怎么接了一样,索性一只手提起裙摆绕着我转了两圈。
“呀,蠢材,蠢材!”
姐妹们的笑声不绝于耳。
我佯怒嬉笑着去夺肖妈妈另一只手里的酒杯,
“妈妈捉弄人,我不依,今天的酒不叫你喝了。”
我使了个眼色,萱草姐姐也上前帮忙,肖妈妈有胃疾的,老毛病,今天喝的实在太多了。
哪知肖妈妈任由我们夺下酒杯,突然抱住了我,向我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骂你的,我只是真的想不起来后面该怎么写了。”
“我喝了那么多年的酒,把脑子都喝坏了。”
似乎有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伴随着肖妈妈的呜咽:
“但我真的读过书,我读过十几年,真的,我真的是个读书人。”
有些人沽名钓誉,一再强调自己那不存在的文人风骨,而有些人只敢在酒酣半醉时才声嘶力竭,说自己也曾经是个读书人。
第二天,迎春楼照常开业,关于那场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谁也没有再提起。
这些日子,楚奕辰偶尔来几趟,可我既不能像其他姐姐那样陪他喝大酒睡大觉,也没本事像苏蝶衣那样谈个小曲儿论个文章,我俩就只有纯聊天。
这个月他来了五次,我已经把他家底儿都摸干净了:
知道他父母都意外顽固,现在偌大的侯府都靠他和祖母支撑着;
知道他旁支的叔叔们是如何献殷勤、耍计策,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爵位;
知道他不想娶国公家的嫡女,所以才借着我的名头出入青一楼,败坏自己的名声。
什么叫借着我的名头败坏自己?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我越来越发现楚奕辰很怪,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热切,越来越专注,
可每次又急着推开我,有时还会说一些不中听的伤人话。
我记不住他都说了什么,因为鬼才会在意他那张破嘴。
关于楚奕辰,其实从来没碰过我这件事,我只把这个秘密说给了苏蝶衣一个人听。
我问她为什么楚奕辰最近都怪怪的?
苏蝶衣只是清高些,善良些,但看人总是一针见血,有种世俗之外的聪明。
她说他只不过是喜欢你,喜欢你的容貌,喜欢你的身段。
可他身份高贵,自视甚高,不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妓女,不承认自己只是为这种凡俗的欲望动心。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不碰你,你们之间就不是妓女和恩客的关系。
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是嫖客,却没有一刻不把你当作一个妓女。
简单来说,他只是把我当作自污的手段,却不能容忍自己真的有召妓这样的污点。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他想靠寻花问柳来掩盖自己不举的真相,原来他不是身体有病,而是脑子有病。
既然楚奕辰爱别扭,那就让他别扭一辈子吧。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下午,
迎春楼来了位出了名难缠但却有权有势的老客:上书之子肖子霖。
新来的小厮只不过倒酒弄脏了他的衣角,就被他斩了一只手。
兰花姐姐吓傻了,血溅湿了衣裙,坐在他边上一动也不敢动,瞧着那只断手大声尖叫起来。
眼看萧子霖就要把邪火撒到兰花姐姐身上,我这才回过神,一把拉开兰花,顺势坐到了他怀里,撒娇道:
“公子何苦为那样的人生气呢?奴家怕血,可真要吓死了,您来摸摸我,手都抖了。”
美人入怀,萧子霖的气瞬间就消了三分,手也开始不安分,
“摸手能摸出个什么来?美人若真有心,叫我摸摸呀!”
他的猪蹄被狠狠打落,一股大力将我从他怀里捞出来。
来人不是楚奕辰,又是谁?
楚奕辰和萧子霖打了一架,直至将他赶出迎春楼,楚奕辰才回过头来看我,眼底透出一股狠劲儿:
“肖雨溪,你好样的,你就这么逼我?”
最后楚奕辰扬长而去,只剩我面容呆滞,赶紧求助我的感情导师,他到底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东西?
这厮的脑回路实在太清奇了,连苏蝶衣都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带着不确定,
“他可能以为你是故意引她吃醋的。”
我不理解,而且表示费解。
好消息,这两天楚奕辰没再来了,坏消息,他那位国公府的未婚妻来了。
别误会,这并不是什么捉奸现场,这位张大姑娘是女扮男装悄悄来的。
她一来就花大价钱点了我的牌子,
而这位张大姑娘也果然有钱,一见我就把随身带的包袱散开,里面全都是能晃瞎我这双眼的金银珠宝。
我愣了,张大姑娘上上下下把我看了遍,然后发出一句惊叹:
“真好看啊,怪不得把那傻子迷得找不着北了,你长得还有点像……”
她说到这儿戛然而止,轻轻朝自己嘴上打了两下,
“呸呸,简直是亵渎,我怎么能这么想呢?这么想好像也没错。”
此情此景,我只觉得不仅楚奕辰脑子不行,原来他未婚妻脑子也不好。
脑子不好的张大姑娘仰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对着我道:
“楚奕辰在他祖母院里跪了一日了,说愿意娶我,但前提是要迎你入府,让你做个贵妾。”
我人傻了,真的傻了,这货是在侮辱谁呢?
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说的好像跟他恩赐人家一样,还要有诸多条件,他疯了吗?
连我都觉得荒谬,更别说当事人了。
张大姑娘就差没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恨恨开口:
“我心里是有他,可要是他不中意我,大大方方跟我说了,我又不会缠着他,这么多戏也不知道做给谁看的。”
“还有他们家老太太也好算计呀,自己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想打发我来做这孽。”
“当他孙子是什么宝贝吗?还值得我一跪二请三争四抢?啧,这一脉相承的自信呀!”
我消化了半天她说的信息,终于想明白了,她说的作孽可能就是想杀了我。
看着眼前一堆耀眼的金银珠宝,我咽了口唾沫,
“所以你是打算高兴死我么?”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气的只想砸银锭子,
“你怎么这么呆呀?我是来救你的,真等他们家老太君出手,你连骨头渣都不会剩的,你拿着这钱走得越远越好。”
我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算,
“别的先不说,卖身契,路引,一样都没有,只有钱。”
“你觉得一个脸蛋招摇,身怀巨富,既不会武功也不太聪明的女子会是怎么死的?”
“可是你想一想,如果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栖息,谁愿意沦落到这里来呢?”
“我们没有家人,没有宗族,没有靠山,只会因为曾经的身份招来无数的冷眼、歧视、嫌恶。”
“待在迎春楼,杀死我们的是时间,从这里出去杀死我们的是世俗。”
“时间杀人会一点一点慢慢熬,而世俗杀人往往只在一瞬,”
“就算我能逃出去,想抓我回来也是很容易的事,只看他想与不想。”
“他们的身份想做什么都容易,然而您的身份想救我却很难,否则你也不会女扮男装的来了。”
如果张大姑娘用自己的身份把我赎出去,那么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这辈子都会和妓女两个字扯上关系。
而楚奕辰那边,除了这张脸,我想不出他还喜欢我什么。
就算她能保下我做个外室,等到我容颜不在,等到他的情爱减退,一个见不得光的妓子会被怎么处理呢?
我想了很久,竟然想不出活路。
然而我这句话却提醒了张大姑娘,她猛地一拍脑门,
“对呀,身份,我找个身份比他高的人不就好了?”
她一边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跟我说话,兴致冲冲,
“我有办法救你了,我和你他一个也别想捞着。”
“等我打 这出去就跟他退亲,退了亲我就进宫陪皇后娘娘,她们有本事就耻笑,到皇宫里去我能听见才怪呢。”
听到皇后娘娘这四个字,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赶忙多问两句。
张大姑娘高兴的脸都红了,向我解释:
“皇后娘娘身边其中一个女官就要去边境跟着靖国大将军打仗了,好不容易空出一个位置,这才便宜我了。”
这句话把我惊得不轻,张大姑娘是国公府的嫡女,如果去皇后娘娘身边当女官,就算再得脸也只是奴婢,在身份上其实是降级的。
我试探性地问张姑娘,张大姑娘一摆手:
“别叫张姑娘了,我叫张雪凝,说不定以后咱们还……”
这真是个不好的习惯,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
“差点又忘了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这都记不住,怎么在皇后娘娘身边呀?”
自己发完神经,她又不好意思地看看我,
“那个,你要说什么来着?”
我尬笑两声,
“雪凝姑娘,你去宫里当女官,国公府能同意吗?”
张雪凝瘪瘪嘴:
“他们爱同意不同意,只要皇后娘娘同意了,我就愿意。”
一瞬间,我对她的好感又增加几分,她和我一样喜欢皇后娘娘耶。
谈起皇后娘娘,张雪凝就滔滔不绝,全然忘了刚刚提醒过自己什么,
“我进宫不仅仅是当女官的,娘娘说等到合适的时机,就给我铺一条路,让我上朝堂,我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娘娘还说,如果上位者中没有女人,那么天下还会是男人的天下。
我和娘娘图谋的是朝堂上的位置。
张雪凝效率极高,她走的第二天,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宣我去皇宫献艺。
不止是我,整个迎春楼的人都愣住了。
我再三向来人确认:宣的是我?不是苏蝶衣?
这可怎么办?苏蝶衣去了可以当堂献艺,我去了那只能是丢人现眼。
我会的那些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我还学艺不精。
试想一下,我要是众目睽睽的对着皇后娘娘唱青楼小曲儿,皇上还不杀了我?
再退一步,我要是对着皇上跳勾栏艳舞,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我。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剑舞,估计刚一出手就会被侍卫拿下,就我舞剑的架势,很难不被认为是行刺。
那我总不能对着皇后娘娘和陛下傻笑,光让他们看我这张脸吧。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拿我这张脸做文章。
皇后娘娘和靖国大将军是同胞姐弟,一胎双生,亲情甚笃,巾帼大将军马上又要返回边关,这次宫里的这场宴会就是为他送行的。
最终献艺的部分,我斟酌再三,还是选了剑舞,如果怎么做都是死,最起码不要让我社死。
在国宴上唱十八摸这种事儿打死我都做不出来。
而且既然是为大将军送行,那我搞个剑舞鼓舞一下 气势不过分吧?
宴会上鼓舞的正起劲儿,时不时偷瞄两眼皇后娘娘,离得太远了,看不清,不过一定是好看的。
当我沉浸于想象皇后娘娘的美貌无法自拔时,就听见一个贱嗖嗖的声音:
“都说靖国大将军与皇后娘娘容貌相像,怎么我看着舞女的眼睛倒比金国大将军还更像?”
皇后娘娘听见这种发了疯的话,我差点手一抖,把剑飞出去扎他脑门上。
公然说,皇后娘娘的眼睛和一个妓女想象,这人是喝了多少啊?他不想要命了,我还想要呢。
一下子我脚都软了,跪在地上,连请罪的话都不敢说,一直磕头。
大殿上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我邦邦邦磕头的声音。
靖国大将军率先摔了酒杯,那张与皇后娘娘八分相像的脸上盛满怒意,不是对着我发怒,而是直指说话的人。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怕只怕有些人自己不是个东西,也不拿别人当人看。
但人这时才像如梦初醒般离席跪下向皇后娘娘谢罪,言语中仍是有恃无恐:
“老臣酒后胡言,陛下恕罪!”
“近日皇后娘娘将天下女子抬得如此之高,这又是学徒又是女官的,”
“老臣自然以为以后随便一个女子都可以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了呢!”
我把头埋得更低,心里却犯嘀咕,这人怎么这样,他娘不也是女的?
皇后娘娘抬高女子不就是抬高她亲娘吗?
怎么他这阴阳怪气的,倒好像皇后娘娘杀了他亲娘一样。
看他把皇后娘娘气的都咳嗽了,皇上一脸心疼,抬手给娘娘顺了气,然后开口:
“英皇叔竟然知道自己醉了,怎么不退下更衣,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讨人嫌。”
既然已经冒犯了天威,纵然无意也算作有意,但一句酒后胡言恐怕推脱不掉。
原来是皇叔啊,怪不得那么张狂,不过是仗着自己高一个辈分。
只可惜了,他要是借着酒劲儿骂骂皇上,还好,会有皇后娘娘为他求情。
他竟然敢骂皇后娘娘,皇上会饶了他才怪。
谁人不知帝后伉俪情深,皇上为了娘娘虚置六宫,帮着皇后娘娘新办女学,甚至拉着皇后娘娘一起上朝。
我用脚趾头盖儿想想都知道皇后娘娘比皇上的心尖尖都宝贝。
最后这件事以英皇叔被勒令闭府思过结尾。
皇后娘娘状似无意的提起,刚好张遐的女颂也写出来了,反正闭府不能出门,闲着也是闲着,就让英皇叔抄他个百八十遍吧。
而我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单独召见,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皇后娘娘。
怎么说呢,很不一样,我想象中的皇后娘娘应该是庄重威严,雷霆手段。
眼前这个皇后娘娘却漂亮的过分,也病弱的过分,一眼就能看出的虚弱,像个精致的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其实我心里是害怕的,若是皇后娘娘觉得自己和一个妓女相提并论是受了侮辱,杀我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明知道皇后娘娘仁德不会这样做,但是我不可抑制的想起因为弄脏了客人一脚就被斩了手的小厮。
那只血淋淋的断手仿佛就在我眼前,
求生欲迫使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我匐在地上,头上的金簪被我取下来,双手捧着往上递。
“奴有罪,生了一张面皮,惹人口舌,平白叫贵人遭了耻笑。”
“娘娘若看着心烦,大可毁了去。奴为蝼蚁,只求偷生。”
皇后娘娘抚过那只金簪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盯着眼睛看了两膝,竟是赞了一句:
“好看,我喜欢。”
不知是说金簪还是说人,我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把我带过的簪子插在自己鬓边。
然后她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簪,亲手替我别上。
“你把金簪送我吧,我拿这个跟你换。”
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居然跟我换首饰带,我人都傻了。
皇后娘娘仔仔细细端详了我的脸,而后说:
“我在意那些人的酸话做什么?若连这个也要气,岂不要归期的更早了?”
“如果有人对你的容貌有异议,那么你该做的是挖掉他的眼睛,拔掉他的舌头,而不是毁了自己的脸。”
在我崇拜的目光中,皇后娘娘和我谈起了青楼:
“你觉得青楼为什么会存在?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呢?”
皇后娘娘看着我,虽然问时语调随意,但眼神却带着探究,让我觉得这像是一场考试。
巧了,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肖妈妈,于是照着肖妈妈说的话,一葫芦画瓢,带着胆子开口:
“一方面是迫于生计,女子才不得不去青楼讨个糊口,”
“另一方面是王公贵族的特权,只要他们想,所有身份低于她们的女子都可以是索取的对象。”
“还有就是在许多人眼里,女子不能被看作是人,她更像是一件物品,一种资源。”
“青楼里的姐妹们也不全是家境困难到活不下去了,只是在她们家人的眼里,她们的价值甚至不如一袋米粮。”
“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青楼永远不会消失,否则,就算没了青楼,我们这种人的境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有的是比青逸楼更不堪的去处,还会有暗娼管有禁挛,更甚者,墙根底下会多出几具尸首,几副白骨。
皇后娘娘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我这些话污浊恶心,很认真地听着,然后又问:
“那如果有一天温饱富足,特权被约制,也没有世俗歧视,还是有姑娘想走上这条路呢?”
我斟酌了半天,
“那管不了,可能就纯属个人爱好了吧。”
皇后娘娘瞪圆了杏眼,慢慢品着这话,低声笑了起来。
最后一边咳一边笑,美得我心惊,咳得我肝儿颤,我怕她笑背过去。
世人刻板印象中的皇后总该是端庄金贵的,眼前的娘娘却因为我一句戏言笑弯了腰。
仿佛囿于沉痼的病态,缠绵威严压抑的深宫宅院,都不能有半分禁锢她自在的灵魂。
我这时才发现,原来病弱和朝气竟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
不禁垂眸暗叹,皇后娘娘真是被这副身子托后腿。
皇后娘娘笑够了,熟练的揉着心口,顺过这口气来,啧啧称奇,
“雪凝居然还说你呆,我瞧你真撑得起一个“妙”字。”
我被夸得脸红,不好意思地承认,
“奴只不过是食人牙慧而已,娘娘,您才是真正厉害的人,您的一言一行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皇后娘娘摇头,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就算以我的生命为长度,这条路也还远远看不到尽头。”
“不过嘛,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多走一步,以后的人就会离终点更进一步。”
她抬手摸了摸和我交换的那只金簪,问我:
“雨溪,如果我给你机会,你愿不愿意也替我多走一步,为天下女子立誓。”
“让她们在走投无路时也有处可去,不必走到出卖皮肉这种境地。”
窗子里的阳光透过来,为皇后娘娘镀上一层温柔,我看得呆了。
本就没有储存多少诗词的脑袋里突然蹦出肖妈妈教我的一句话,“以识乾坤大,有怜草木青。”
在皇后娘娘眼里,名门贵女是人,风尘妓子也是人,都应该被好好对待。
她这样真诚的问我,我不自觉点了头,还是忍不住问:
“可是娘娘为什么选我呢?”
皇后娘娘并没有对我的追问感到不耐烦,
“人不能凭空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我手下当然有千万个人愿意替我去做这件事情,可她们永远不会了解你们的苦楚,也就没有办法设身处地的替那些受苦的女子想一想。”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话锋一转,眼中含上笑意,调笑道:
“况且雪凝跟我举荐了你呢,你若是做地不好我也不恼你,可就要拿她发落了。”
我想起张雪凝说要找一个身份更高的人治住楚家,说的果然是皇后娘娘。
我一个头磕地又迅速又响亮,
“雨溪三生有幸,愿为娘娘效劳,求娘娘指点迷津,教我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娓娓道来,
“正如你所说人生无非三件事,生计、权势和世俗,前两样并不是你一个人能对抗的,你只要顾得生计就好,这世间大多事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提别的都还好,一提钱,我底气明显不足。
“皇后娘娘,我可能没那个本事。”
皇后娘娘被我这副样子逗笑了,
“我来替你出本钱提供商铺,你要替我冲锋陷阵,当一个标杆,做给所有人看。”
“你们该有另一条出路,不只是你们,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该有不同的活法。”
“由商品变成商人,这条路不会容易,更有许多人不希望你成功。”
“这一路上的风霜与冷眼,雨溪,你可承受得住?”
我抬眸对上皇后娘娘的目光,许诺道:
“前路既定,生死无悔!”
“好”,皇后娘娘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那只玉簪就算做我的承诺,如果你做得好,本宫许你,将来你的前途不会比雪凝差。”
这是我头一次听她以本宫自居,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然而我却要辜负她了。
我跪伏在地,
“奴不识抬举,斗胆向皇后娘娘另讨一个恩赏。”
“迎春楼的姐妹皆可以钱财赎之,唯有苏蝶衣是因罪为奴,非圣人亲赦不可恕。”
“雨溪愚笨,却也曾听闻父母之罪不及子女,求娘娘……”
刚才还亲切温和的皇后娘娘,此刻威严尽显,语调明明是柔和的,但气势压得我几乎不敢抬头。
“那你可知,祸不及子女,其父盘剥江宁百姓,致使民不聊生。”
“苏蝶衣却是用的这些民脂民膏被教养起来,虽过不在己,也难以脱身。”
我恕了她,叫那些因她受苦的百姓如何自处?”
我掐着自己的掌心,尽量平静下来。
“娘娘,有罪当赎,视天理,赎身容易,赎罪却难。”
“若苏蝶衣身陷青楼,也不过是赎一个玩物的罪,娘娘仁慈,何不给她一次机会?”
“雨溪粗鄙笨拙,需要一个帮手,她一定能帮我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久久没有回应,正当我灰心之时,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带着些许欣慰:
“还不错,够义气,有胆识,总算我没有看错你!”
“雨溪以后可莫再说自己愚笨,否则就是质疑我的眼光了。”
皇后娘娘动身亲自扶我起来,
“我准她离开迎春楼,但不会免了她罪奴的身份。”
“等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你所承诺的那样,我会亲自下旨赦免她。”
只望你记住今日想赎她的心,用这份心去解救每一个身在困顿中的女子。”
“终有一日,我愿她是你赎的最后一个人。”
“雨溪,你能明白我这份心意吗?”
我重重点头,
“雨溪谨记,此生不忘。”
我成了本朝第一个皇后娘娘亲自赎出来的风尘女子。
对外理由是我那一曲剑舞给皇后娘娘跳嗨了,所以娘娘不仅赐我自由之身,还赏了我一间木材铺子。
对此,从前没看过我剑舞的那些人表示深深遗憾,遗憾以后再没机会看了。
而从前看过我剑舞的那些人深表不解,不解皇后娘娘品位为何如此清奇。
我和苏蝶衣遇到了开店以来最大的问题,我俩一个不识 人间烟火,一个只知道食人间烟火,谁也不懂生意经。
这个时候,张叔锦如神兵天降,雪中送炭,给我们带来了一本靖帼大将军的经商手札。
据说大将军如果不打仗的话,应该会是本朝最厉害的商人,所以这本手札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在靖国大将军的精神支持下,苏蝶衣负责进货记账,我负责社交推销,最后账面上喜提整整三两银子。
这个真没办法,我们俩花魁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
正经人谁来我这儿买东西,不正经的恕不招待,
就这三两银子的盈余,还是肖妈妈时不时带着姐妹们来捧的场呢。
眼看这个成绩,我都不好意思向上面报账。
但是皇后娘娘一点儿都没嫌弃,反而让雪凝给我带了句话,“任重而道远,努力加餐饭。”
嘿嘿,她关心我了,我高兴极了,中午又多吃了一碗饭。
看着苏蝶衣瞠目结舌,使劲儿把我的碗抢下来,
“皇后娘娘是要你保重身体,不是要你撑死自己?”
我被最后一口干米饭噎地差点翻了白眼儿,赶忙顺下一口汤,吃饱喝足,下了最后的决心:
既然这儿瞧不上咱们,咱们就卖往别处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不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做商变行商,财源达三江。
我就不信我一下把生意做到邻国去,还能有人知道我俩迎春楼双花魁的大名?
邻国虽然是附属小国,但是财力充沛,而且木材短缺,不失为一条好商途。
虽然费时费力,而且周期长,但是目前我们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两个月后,我们的进账有了重大突破,三百两。
由于中途人力物力损耗较大,所以虽然出货量大,但利润微薄。
尽管如此,我们的进步也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实在值得庆祝。
最重要的是,我们打通了这条商路,以后就会越来越顺畅。
然而还没来得及庆祝,萱草姐姐就跑来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张遐要赎芊芊出去。
为妻是不可能的,顶天是个外室,自从上次和我大吵一架,芊芊灰了心,对张遐不复以往热切。
或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这回倒换了张遐自己巴巴贴上来。
狠下心看了看还没捂热乎的三百两,我和苏蝶衣对视一眼,同时向迎春楼奔去。
小样的,不就是熟人吗?说的跟谁没钱一样。
我们到的时候,芊芊正跟张遐拉扯,被我一嗓子喝断,
“芊芊,我今天来就是想证明给你看,像我们这样的人,也不一定要依靠恩客,就看你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芊芊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往日的情郎,有了最终决断,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道:
“好梦到了尽头就该醒过来,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梦里!”
事实上,这场梦不是芊芊说醒就能醒的,毕竟赎身这件事儿,它主要取决于我和张遐谁的钱袋比较沉。
在他把价喊到二百七十两的时候,我汗都快下来了,没成想着老小子挺有钱呀!
关键时候还得是苏蝶衣靠谱,她小脑瓜子一转,意有所指:
“听闻张大人家境贫寒,为官更是清廉,我记得五品官员的年份是四百五十两,张大人上任这才半年吧?”
我心领神会,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地表情扯开嗓门: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道是三年轻知府十万雪花银吗?依我看,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张大人情深意重!”
我挑衅地对他笑笑:快喊,有本事你接着喊啊,给自己喊出一顶贪官的高帽戴着,就可乐呵了。
张遐的表情像吃了死苍蝇似的,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苍蝇,而不是咽下了这口气。
我以二百七十两零一钱的高价赎出了宋芊芊。
芊芊背着个包袱,一步一步跟在我身后,不见了从前的泼辣,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我们带她回了家,芊芊放下包袱,郑重地向我们扶了一礼,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连吵架都吵不赢你,但是谢谢你们,真的!”
我还是改不了嘴贱的毛病:
“这样就算谢过了,还以为你高低要给我磕一个呢!”
谁知道我刚说完,芊芊竟然真的要往下跪,吓得我一把就把她攥住了,
“说跪,你还真跪啊,你有病呢。”
芊芊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和我回嘴:
“你才有病呢,花这么多钱,赎我这么个对头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的包袱,愣住了,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了三百两的银票,以及肖妈妈的一张纸条。
“肖雨溪,你们倒欠我二十九两酒钱,记得还!”
我一下子就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想:怪不得肖妈妈总跟我说迎春楼亏钱,她老这么做生意能不亏吗?
从此,我们从双人同路变成了三人行,如果偶尔雪凝过来,还能一起凑一桌马吊。
我们三个人分工也更加明确:
我主管生意,芊芊打理家事,苏蝶衣则主要负责回归大圣人模式,拿着钱随时随地有原则性地做好人好事。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救助孤寡老人帮扶失学幼童,以及和各大青楼抢人,招回来当女工。
随着一日复一日的坚持,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小日子越过越甜。
眼看着就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楚奕辰这个幺蛾子本妖也出来添乱,我们的货物在关卡被扣住了。
那么是谁在捣鬼呢?就是我们这位有权有势的楚小侯爷。
没办法,人家权力 在那,就是能管着我。
自从我被皇后娘娘护下以后,这货很长时间就像死了一样,不知道今天诈尸是要闹哪样。
稳住心神,我还是决定主动去找他,不管是敬酒罚酒,总要喝了才知道。
我委婉的表示,只要他高抬贵手,那么以后的利润可以分他一成。
楚奕辰咬着牙,一副被我气狠了的模样,
“肖雨溪,在你心里我就只值这么一成?”
那倒也不是,我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就是我抠而已,我只愿意给一成多,一点都舍不得。
他还是反问我:
“你觉得我在意的是钱?”
这叫什么话?你不在意我在意呀,你清高,能不能别耽误我赚钱?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再装傻,
“除了我这身子,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我又在他脸上看到了初见时那种讥诮的眼神: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
“你只不过被皇后娘娘灌了两碗迷魂汤,就这么一腔热血的扎进去,恨不得士为知己者死。”
“既然口口声声要为天下女子立誓,怎么连皮囊都舍不下?”
我才不会跟着他的节奏走,
“立 世先立心,如果我用这种方式和你交换,那和卖身有什么分别?”
我这番从楼里挣扎出来,并不是为了把价钱卖地更高些。
来之前明明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能忍则忍,可我还是没忍住,
“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老妓从良。小侯爷还真是有兴致。”
“从前你退避三舍,现在又来威逼利诱,这算什么?”
“难道我就是天生该被人嫌弃被人亲贱的吗?”
我做妓女的时候,他是金主,偏要装清高,现在我从了良,他又来纠缠不休,当我是什么呢?
说着,我忍不住红了眼,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我还要受这种侮辱?”
楚奕辰一下子慌了,解释道:
“我不是,我没想,我只是想让你主动来见我,我就是气你离了我。”
他只是生气,我离了他,没有茶饭不思,没有穷困潦倒,反而风生水起。
他喜欢我,我却不报以同样的感情回敬。
苏蝶衣这么多年没白跟肖妈妈学习攻心策略,这么多年来,她不是学不会,只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虽然她不屑用,但是来之前教了我两招,适当的眼泪和示弱,果然能激起男人的愧疚感,我用的游刃有余。
既然男人忍下一时之辱叫忍辱负重,那女子有求于人时放低姿态又有何不可?
一看目的达到,我便收起了眼泪,委委屈屈,
“我就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些,让别人也过得好些,让我们都像人一样活着,我有什么错,要你这样揪着我不放?”
看出他神情有了松动。
我启用第二招,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脱戴高帽的威力,
“我知道小侯爷是再好不过的人了,我们这些姐妹都是苦命人,您何苦与我们为难,反倒坠了自己的身份。”
“您怜贫惜弱,往日里对我多有照顾,雨溪承情,感激不尽。”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楚奕辰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会放行的,萧雨溪,我且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苏蝶衣教我的这两招用完,基本上我也江郎才尽了,但顺杆子往上爬的本性依旧没改。
“楚家的商队最庞大,门路也最广,还请小侯爷以后多多照顾。”
“您如果愿意合作,我替姐妹们深谢您的大恩。”
这句话里的利用和讨好都太明显,楚奕辰不会听不明白。
我就是想赌他对我有一点点的真心,愿意被我利用。
楚奕辰这时却突然开了窍,
“你为什么不去求皇后娘娘?她对你另眼相看,只要你开口,这对她不是难事。”
我正色言道:
“正因为皇后娘娘位高权重,才更应该爱惜羽毛。”
“我不希望天下人觉得她和一个妓女过从甚密,虽然我不在意,娘娘也不在意,但天下人会在意。”
“皇后娘娘应该保持绝对的威信与名誉,这样才有利于她做更多的事。”
“况且,如果什么都要依靠皇后娘娘,那我该怎么让姐妹们相信,靠我们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呢?”
这段话却被楚奕辰敏锐地抓住了把柄,
“你会在意皇后娘娘的名声,却不在意我的?在你心里,我连和你只有一面之缘的皇后都比不上吗?”
就说我笨吧,三两句话就被人套出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配不上说这样的话,但是说到底,有些人白首如新,而有些人倾盖如故。”
楚奕辰这回是真生气了,更走近一步,
“你都懒得说瞎话骗骗我,肖雨溪,你这是欺负我?”
我毫无愧色,反问他:
“难道你没有欺负我吗?你用权势欺负我,不觉得卑鄙,那我用感情欺负你也不会觉得惭愧,扯平了而已。”
可是到最后,楚奕成也没舍得拒绝我,有了他的帮忙,我们成功打通了本地的商路,生意更上一层楼。
我不禁感叹,有权有势就是好办。
我们很快开了绣房,染房,招募了一大批新的女 工,其中不乏家境贫寒,被我们从虎狼窝里捞出来的。
苏蝶衣说,我们不能平白赔钱去做这种事,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自身亏损,更会让一些贪心的人钻了空子,那就和杀鸡取卵没有分别。
所以每个来投身的女 工都需要签订五年的卖身契,这五年里,她们所赚的银两、技术归我们所有,只包吃住做工,没有额外的工钱。
五年后学成,有了一技之长,自然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那么到时候是走是留自愿,这批女 工里更多的是从良的姐妹。
其实青楼里有一部分的姑娘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银钱。
但是她们没有去处,也不敢独自面对风言风语。
是我们的成功让她们看到了希望,似乎天地之大终于有了归处,所以才甘愿撇下一切,孤注一掷的来投奔。
最近芊芊总是神情恍惚,我追问了好一阵,她才吞吞吐吐和我说起了张遐。
我记得张遐最后买了个和芊芊有五分像的小丫鬟收了房,宠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是想恶心谁。
芊芊脸都白了,咬着牙:
“我听说那个小姑娘被肖子霖看中了,张遐那个傻叉竟真把人献了出去,被活生生……”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剧烈的干呕起来,吓得直发抖。
我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肖子霖就是当初砍了小厮手的那个纨绔,落到那样的人的手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芊芊握住我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说如果当初是我……,其实咱们为了生意忙地脚不沾地,愁地天天睡不着的时候,我后悔过的。”
“我想当初如果我跟张遐走了,说不定现在就是锦衣玉食,原来男人都靠不住,人是要靠自己的。”
我拍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安抚,
“我知道,你不要怕,已经过去了,你永远不会再被困进噩梦里了。”
芊芊和兰花姐姐关系最好,我带着芊芊去迎春楼看她,也好让兰花开解开谢芊芊。
兰花姐姐还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她已经攒够了赎身的钱,等明天安顿好一切就来投奔我们。
芊芊一下就有精神了,我们说笑了好一阵才散场。
然而第二天我们却没有等到兰花姐姐来,而是等到了她的死讯。
在我们走后,不仅兰花死了,她准备赎身的钱也不翼而飞。
我和芊芊是最后见到他的人,理所当然地被指认为凶手,官府说是我们见财起意,所以杀人。
可从兰花姐姐的尸身来看,分明是被虐杀。
我和芊芊被收监时,萱草姐姐打点的银子来看过,告诉我们:
“昨天你们走后,肖子霖喝醉了酒,放下豪言说要包下兰花一个月,兰花不从,说自己明日就要赎身了。”
“肖子霖大怒,才有了这场祸事。”
萧子霖虽然百无一用,但是人家有个好爹,所以背锅的自然就只能是我们了。
我也只好求助靠山,但是被萱草姐姐泼了一盆冷水。
“你们出事以后,蝶衣本来打算找雪凝姑娘向皇后娘娘求救的。”
“可是雪凝姑娘前日被骗回了国公府,扣在家里,楚老太君那边也以命相逼,让小侯爷明日就和雪凝姑娘成亲呢!”
完了,路堵死了,没有雪凝,我就没有办法向皇宫那边传递消息。
楚老太君把楚奕辰关起来,明天成亲,她这条道我也走不动了。
看我愁眉不展,萱草姐姐连忙补充,
“你们先别急,蝶衣还在外面奔走呢!她说还有退路。”
“雪凝姑娘不像是会认命的人,就算明日定了案,看了斩监后,也要等秋后问斩,我们有的是时间翻案。”
翌日,公堂之上,我刚一抬头就傻眼了,审问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遐。
别说他和萧子霖早就狼狈为奸,就单单冲着私怨,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老天爷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啊!
公堂之外聚集了很多人,那里面有苏蝶衣,有迎春楼的姐妹,有我们雇佣的女 工,更有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有人说大概是冤案,但更多的人认为我们并不无辜,妓院里爬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张遐请出来指证我们的证人竟然是肖妈妈。
肖妈妈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我们的罪行,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却忽然话锋一转,手指着堂上端坐的张遐,笑嘻嘻道:
“张大人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学地还像吧,贵人们可满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懵了。
肖妈妈却把手里的帕子一甩,提声道:
“我的姑娘们也是人,凭什么被你们这么作践?她们只不过想讨一条活路,碍着你们什么了?”
“既然叫我来做人证,我今日就说清楚了,你们都听着,杀人的是肖子霖,当朝江尚书的儿子。”
“就是你们清正廉名、铁面无私的江尚书逼我来做的伪证。”
张遐这个蠢货这才反应过来,让人来拉肖妈妈,场面一片混乱。
此时,雪凝穿着一套红红火火的嫁衣,手持令牌闯进来,丝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
“我奉皇后娘娘之命监管此案,看谁敢动她们?”
肖妈妈趁机甩开那些人,站得笔直,向着迎春楼的方向哈哈大笑,
“不是威胁我说要烧迎春楼吗?我自己烧了,轮不着你们,去他娘的封建社会,老娘不伺候了。”
就在我面前,肖妈妈掏出一瓶毒药,一饮而尽,那是当初从曼陀房里搜出来的,我竟然不知道她一直留着。
或许在很早之前,肖妈妈就存了死志,所以现在尽管雪凝出现,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
我一把接住了即将倒地的肖妈妈,苏蝶衣也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泣不成声。
肖妈妈口吐鲜血,但还是坚持着对我说:
“姑娘们的卖身契我也烧了,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了。”
交代完这些,她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自顾自地笑起来,
“穿越女,哈哈哈哈哈,当了老鸨的穿越女真丢人啊!”
“三十几年了,我就做了这么一件痛快事,痛快,痛快!”
“雨溪,我现在痛地快死了,蝶衣,我想家!”
她抚摸着苏蝶衣额头的朱砂痣,仿佛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女儿,眼神开始涣散,
“念香,我的念香啊,妈想你,妈妈对不起你”
她就这么在我怀里一点点没了温度。
雪凝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刚刚那一幕给她造成很大的冲击,脸都吓白了。
却还是挪过来用手帕替肖妈妈盖住了脸,她拉住了只会哭的我,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
“死者为大,不能把它放在这里。”
“外面有我的马车,我们先抬她上去,等了结完这件事,我陪你们一起安葬她。”
苏蝶衣还有顾虑,
“你当街身穿嫁衣逃婚,现在又要用自己的马车收容一具尸体,你不要名声了。”
张雪凝瞪着公堂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她向来不会说脏话,就学着萧妈妈的样子骂了一句:
“去他娘的名声,老娘不伺候了。”
最后,雪凝奉皇后娘娘之命,力排众议,以女子之身单独审理了这个案件。
这还是我朝史上第一次。
整个案件调查细致,条理清楚,一应判罚有理有据,不欺弱小,不惧强权。
肖子霖问斩,江尚书和张遐,革职查办,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当初那个连户籍、身契和路引都弄不明白的小姑娘,在皇后娘娘的调教下,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在成长。
我们和迎春楼的姐妹一起安葬了肖妈妈,立碑时才发现,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肖妈妈的名字。
我叫了她一辈子的妈妈,却不知道她的来处、她的经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拿着笔停了半天,最终在碑上写下肖院长三个字。
我们的院长没了,我成了新的院长。
我想和姐妹们一起开个别馆,收容所有被世俗歧视的姐妹,就取名念香院。
入春的时候,皇后娘娘再一次召见了我。
那个时候的皇后娘娘身体已经很差了,她歪在榻上,一口气都喘不匀,我却在她身上看不见丝毫的狼狈。
她还是那么漂亮淡然,运筹帷幄。
但我知道皇后娘娘她已经很累很累了,皇后娘娘还带着我的那只金簪,我却怕这只簪子太重,像要 把她压垮。
她咳了好一会儿,才问我:
“雨溪,念香院筹备地怎么样啊?”
我哪敢让她再多费半点心,赶忙回道:
“娘娘,别担心,一切都好。”
皇后娘娘却不满意我的报喜不报忧。
“我听说有很少一部分人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受不住做女 工的辛苦,又再次投身青楼。”
“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即使娘娘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我还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都是雨溪没用!”
皇后娘娘安慰我,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人不能只有温饱,如果她们的心和思想依旧贫瘠,这样的事就永远不能避免。”
“这就是我一定要开设女学的原因。雨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得了她的夸奖,我眼眶发酸,身上也热起来,仿佛心里有团火在烧似的。
娘娘递给我一卷圣旨,轻轻笑了一声,
“不用谢恩了,拿着吧,我答应过你的,要赦免你的姐妹,这些年你言而有信,我也不能拖欠你。”
“别接了赏,就开始懈怠,要做得更好才对。”
我拿着圣旨,甚至感觉它在发烫,
“皇后娘娘,我还能做地更好呢?您瞧着我吧!”
我愿此生都以皇后娘娘为榜样。
她居庙堂,总管天下,我于市井,救困一方。
为了实现对皇后娘娘的承诺,我回到念香院开始想办法,还没理出头绪,就被楚奕辰堵在了门口。
他神情急切,一直问我有没有事,反倒叫我摸不着头脑。
“楚大少爷,对簿公堂这件事儿都过去三个月了,您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呀?”
楚奕辰窘迫急了,
“不是,我是想问陛下有没有对你……皇后娘娘体弱不能生育,陛下又不肯纳别的妃子,大臣们为了子嗣闹得厉害。”
我记得皇后娘娘赏识,又和娘娘有三分相想,楚奕辰就害怕,他以为陛下宣我入宫,是为了让我替娘娘代孕一个子嗣。
我被他这样荒诞的想法都笑了。
“楚奕辰,你是不是以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样,可以退而求其次?”
“皇后是一轮明月,清冷温和,高悬苍穹,照亮着每个人。我不过是一汪池水,有幸短暂的被月亮照耀过,映出她的一点光辉,纵有几分相似,也是远不能及。”
“对于陛下来说,人间处处是金池,但月亮独一无二。”
楚一辰急着辩解:
“我从来没有想过退而求其次,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你。”
他眼里的深情像是汹涌的湖水,好像随时可以溢出来淹没我。
可惜了,人可以浮水,也可以潜水,但如果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愿意浮起来,那就只有淹死这一个下场。
我今天想一次把话都跟他说清楚:
“几个月前,你和雪凝都是被迫成婚,但最后逃婚的却只有雪凝一个人,来救我的也只有雪凝。”
“因为你既贪心又没有担当,没有勇气和强权对抗,只想着能够兼而有之。”
“所以我不认为你的感情会有多坚固。”
他觉得就算娶了雪凝,也可以拿我做妾,反正我的身份配不上他,怎么都算抬举的。
我相信他喜欢我,但不相信这份喜欢可以排除万难。
或许是因为被我扯开了这层遮羞布,楚奕辰有些赌气地问:
“那什么样的感情算坚固呢?是你和张雪凝,还是和你的那群姐妹,或者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看吧,从骨子里他还是觉得我不配,不 配和雪凝同行,更不配攀上皇后娘娘。
我仔细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回答:
“起码我和她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
“而我跟你的目标利益注定是相悖的,就算你如今可以为我排除万难,一旦将来情感变质,你所受的每一份苦楚都会成为你怨我的理由。”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非君子,却也不敢授人以柄。”
“楚小侯爷,我言尽于此,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知道我名声不好,可别连累了你。”
皇后娘娘说的对,既然解决了温饱,下一步就应该把思想带动起来。
可是我这里收容了太多人,光束脩就是一笔巨大的数目,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我们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读书人最重声名,根本不会有先生愿意来教我们。
于是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在念香院专门批出了一间书斋,同时缩短每个人的上工时间,实行轮班制,挤出来的时间都给我读书。
至于先生吗?
有苏蝶衣这个现成的羊毛,我干嘛不薅?
从此以后,念香院的所有女 工都过上了自产自销、半工半读的好日子。
有人学地唉声叹气,也有人学地津津有味。
芊芊属于前者,萱草属于后者,我,我在唉声叹气和津津有味中间反复横跳,差点没学出病来。
比念香院更热闹的是外面的议论,有人说我们装模作样,简直亵渎了圣贤书;
也有人感叹,我们虽然命途不济,但自强不息。
渐渐的,我们念香书院竟然也有了名气。
直到有一天,书斋里从天而降一个小女娃,这样说有些不准确,实际上她是从墙头上掉下来的。
看样子,小姑娘趴在墙头偷听我们读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苏蝶衣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灰,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去上学,反而到我们这里偷听呢?”
小女孩声音细细的,但一点儿也不发气,
“我叫二丫,阿爹不让我读书,而且我也没有户籍。”
即使陛下和皇后娘娘大力推广女学,人的观念也不会一夕之间改变,依然有很多人不给女儿读书的机会,甚至连户籍都不会给她上。
正如皇后娘娘所说,这条路还很长。
二丫突然跪了下来,
“院长,你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读书?我可以替你们干活。”
我把她扶起来,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明知道我们这里都是什么人,如果传出去,大家都会说你是和妓女一起读的书,不害怕吗?”
二丫很有主见,
“读书认字学问,是自己的,流言蜚语,舌头是别人的,我管不了别人,只能顾自己。”
我本以为苏蝶衣会不同意,没想到这次她是第一个支持的。
好,谁说我们这里就不能教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如果我们故步自封,拒绝别人踏进书斋,那这里就永远是妓子学堂,而非女子学堂。
从前我一直觉得苏蝶衣哪哪都好,就是有些迂腐固执,没想到这次老顽固竟是我自己。
后来,这个叫二丫的姑娘成了念香书院第一个外来的女学生,再后来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又过了很多年,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书院名号也越来越响。
当初那个从墙头摔下来沾了一身灰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成了我们这里最有学问的人。
她接了苏蝶衣的班,成为书斋新的女先生。
我们女先生长大了,反而爱哭鼻子,上次诗会她被我们灌了酒,哭的一抽一抽的,抓住人就问:
“什么时候女子才能科考啊?我要是能上一回考场,就算不枉费这一生了。”
好多人都笑她痴心妄想,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总要有人敢于痴心妄想去争取一些东西。
我知道,总有一天,每个女子也能科考的时代一定会来临,
只是前路还很长,我们一步一步走就是了,任重而道远,努力加餐饭……
来源:小故事来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