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阳，三十有四，一家不好不坏的互联网公司做着一个不死不活的项目经理。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个时代最忠诚的伴侣。

它照亮我，也囚禁我。

我叫陈阳，三十有四，一家不好不坏的互联网公司做着一个不死不活的项目经理。

老婆沈薇，我们结婚七年。

七年，一个足以让任何激情都褪色成灰白的时间单位。

今晚的饭桌，和过去一千多个夜晚没什么两样。

三菜一汤，她做的。

芹菜炒肉丝，番茄炒鸡蛋，一盘清炒生菜，汤是紫菜蛋花汤。

营养均衡，口味稳定，像一份被精准执行了七年的KPI。

我们默默地吃。

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填补着这间一百二十平米房子的巨大空洞。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吧？”她先开口，永远是她。

“老样子。”我扒拉着米饭，眼睛盯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

“哦。”

然后又是沉默。

我曾经爱惨了沈薇的安静。那时我觉得，一个不吵不闹的女人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现在，我只觉得这安静像一口深井，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溺死在里面。

吃完饭，她收碗，我去洗。

我们分工明确，像两条精确咬合的齿轮，日复一日，转动着这个名为“家”的机器。

没有故障，但也绝无惊喜。

洗完碗，她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手机。我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假装要加会儿班。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文档，看得我头晕。

我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感觉自己像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

这日子，一眼就能望到死。

无聊中，我点开了一个平时从不看的直播软件。

首页推送五花八门，唱歌的，跳舞的，打游戏的，讲段子的。

像一个光怪陆离的赛博庙会。

我漫无目的地划着，指尖划过一张张美颜过度的脸，内心毫无波澜。

直到一个封面停住了我的手指。

那是个叫“玲珑”的主播。

封面上的她，瓜子脸，杏仁眼，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古风长裙，笑得眉眼弯弯。

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网红脸，她的漂亮里，带着一股子清澈和灵动。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直播间里人不多，几百个。

她没在跳舞，也没在PK，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跟弹幕聊天。

声音很好听，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作响，清清凉凉的。

“欢迎新进来的朋友，没点关注的点点关注哦。”

她看到了我的ID，“欢迎‘一念成空’大哥来到直播间。”

那一声“大哥”，喊得我心里莫名一酥。

在公司，我是“陈经理”，是“老陈”。在家里，我可能连个称呼都没有，只是一个沉默的符号。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小小的直播间里，我成了“大哥”。

我看着屏幕里的她，她正低头看弹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像瓷器。

真好看。

我心里冒出这么一句。

有多久，我没觉得一个女人“好看”了？

我忘了。

弹幕里有人在起哄，说榜一的大哥好久没来了，让玲珑唱首歌。

她笑了笑，说：“别急嘛，等会儿就唱。”

那笑容，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某个积满灰尘的角落。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礼物列表。

最便宜的“荧光棒”一毛钱，最贵的“嘉年华”三千块。

我几乎没有犹豫，点了一个一百块的“跑车”。

屏幕上，一辆卡通跑车呼啸而过。

玲珑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惊喜：“哇！感谢‘一念成空’大哥的跑车！大哥大气！”

她对着屏幕比了个心。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一种久违的、被看见、被肯定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

只需要一百块钱。

弹幕炸了。

“新来的大哥？一来就刷跑车？”

“大哥牛逼！”

“66666”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字幕，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我，陈阳，三十四岁，在这一刻，不再是那个沉闷无趣的项目经理。

我是“一念成空”大哥。

是那个一掷千金，能换来美女主播甜甜一笑的男人。

那晚，我一直在直播间待到她下播。

她唱了歌，是首老歌，《后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唱得我心里发酸。

我忍不住又刷了几个礼物。

下播前，她特意又感谢了我一次。

“特别感谢‘一念成空’大哥今晚的支持，爱你哦，明天见。”

她又比了个心。

我关掉直播，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的余光。

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心里空落落的，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推开书房的门。

客厅里，沈薇已经睡了，沙发上扔着她换下来的睡衣。

我走过去，捡起来，叠好。

经过卧室门口，我停下脚步，从门缝里看进去。

她侧躺着，背对着我，呼吸均匀。

结婚七年，我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好好看她睡觉是什么时候。

我们之间，好像只剩下了责任和习惯。

我回到书房，躺在小小的折叠床上。

脑子里，全是玲珑的笑脸，和那声甜甜的“大哥”。

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沉迷。

我知道，屏幕里的完美，都是虚假的幻象。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需要那份虚假，来对抗我生活的真实。

第二天上班，我魂不守舍。

开会的时候，老板在上面唾沫横飞，我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晚玲珑会穿什么衣服直播。

我甚至开始期待下班。

那种感觉，就像上学时期待放学的铃声一样。

久违了。

晚上，我几乎是踩着点回的家。

沈薇已经做好了饭。

还是差不多的菜色，差不多的沉默。

我匆匆扒了两口饭，就钻进了书房。

“今晚不看电视了？”她在我身后问。

“不了，有点工作要处理。”我头也不回。

我知道我在撒谎。

她也知道。

但我们谁都没有戳破。

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

我熟练地点开直播软件，进入玲珑的直播间。

她已经开播了。

今晚她穿了件白色的T恤，头发扎成了马尾，看起来像个清纯的邻家女孩。

“‘一念成空’大哥来啦！”

我刚进去，她就看到了我。

我心里一暖。

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我二话不说，先是一个“跑车”送上。

“谢谢大哥的跑车！”

直播间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有了昨晚的铺垫，我今天俨然成了直播间的焦点人物之一。

弹幕里全是@我的。

“大哥来了！”

“大哥今天准备守护玲珑吗？”

我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我打字回复：“必须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执剑的骑士，守护着我的公主。

尽管我知道，这位公主，有成千上万个骑士。

而我，只是其中比较舍得花钱的一个。

那晚，平台有个PK活动。

主播之间连麦，比拼谁收到的礼物多。

输了的主播要接受惩罚。

玲珑连麦了一个妖娆的女主播，对方的榜一大哥实力雄厚，一上来就是几个“火箭”。

玲珑这边的礼物条，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

“没事的家人们，我们尽力就好。”她故作轻松地说。

弹幕里有人在带节奏。

“玲珑要输了。”

“对面的大哥太猛了。”

“‘一念成空’大哥呢？救一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一种被期待的豪情。

我看着屏幕里玲珑那双带着一丝乞求的眼睛。

那一刻，我忘了我的房贷，忘了我的车贷，忘了我那张并不丰满的工资卡。

我只想让她赢。

我只想看到她开心的笑。

我点开了礼物列表。

最贵的那个，“嘉年华”，三千块。

我一个月的房贷。

我犹豫了。

屏幕那头，惩罚时间快到了。

对面的女主播笑得花枝乱颤：“玲珑妹妹，准备好做五十个深蹲了吗？”

玲珑的脸，白了。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去他妈的理智！

我闭上眼，点了下去。

屏幕上，一个无比绚烂的动画效果炸开。

金色的城堡，飞舞的彩带，还有一行巨大的烫金字样：

“‘一念成空’在‘玲珑’的直播间送出嘉年华 X 1”

整个直播间，静止了三秒。

然后，彻底沸腾。

“！！嘉年华！！”

“大哥牛逼！！！！”

“空哥威武！！！”

玲珑也愣住了，她捂着嘴，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谢谢……谢谢‘一念成空’大哥……”

她声音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PK条瞬间反超，毫无悬念地碾压了对方。

我赢了。

不，是“我们”赢了。

我靠在椅子上，手心全是汗。

一种巨大的、烧钱带来的眩晕感和满足感，包裹着我。

我觉得自己像个国王。

一个用三千块钱，买下了一个女人眼泪和笑容的国王。

那天之后，我在玲珑的直播间，地位超然。

我成了她的榜一大哥。

我的ID，高高地挂在所有人的头顶。

每次我进入直播间，都会享受到帝王般的待遇。

玲珑会第一时间欢迎我，会为我唱歌，会用最甜的声音喊我“空哥”。

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给她刷礼物。

跑车，火箭，甚至是第二个，第三个嘉年华。

我的积蓄，像流水一样淌进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我开始对沈薇撒谎。

“最近公司效益不好，奖金发不下来了。”

“有个同事家里出了事，我借了点钱给他。”

她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看不透她的眼神。

是信了，还是懒得拆穿我？

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隔着一个太平洋。

我甚至开始厌烦她。

我嫌她做的饭菜一成不变。

我嫌她穿的睡衣老土难看。

我嫌她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油烟味。

我用尽一切力气，去挑剔她，贬低她。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内心的负罪感。

才能让我心安理得地，把对妻子的那份情感和金钱，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尽管那个女人，只活在手机屏幕里。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玲珑直播。

她那天心情很好，一直在笑。

她说，她用最近直播挣的钱，给她妈妈买了一个按摩椅。

“我希望我爱的人，都能过得好一点。”她说。

我被这句话触动了。

我觉得她真是个善良孝顺的好女孩。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是沈薇。

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看你这么晚，给你送点水果。”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机屏幕上。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把手机盖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

屏幕上，玲珑笑靥如花。

沈薇的眼神，在屏幕和我的脸上，来回扫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在看直播？”她问，语气很平静。

“啊……是，随便看看。”我支支吾吾。

“挺好看的这姑娘。”她说，然后把水果盘放在我桌上，“早点睡。”

她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发虚。

她发现了吗？

她会怎么想？

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我发现我的银行卡里，少了一笔钱。

不多不少，正好是我这个月准备还房贷的钱。

我冲进客厅，沈薇正在拖地。

“我卡里的钱呢？”我质问她。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看我。

“我拿了。”

“你拿了？你拿钱干嘛？”我火气上来了。

“我报了个班。”

“报班？报什么班？”

“瑜伽，还有化妆。”她淡淡地说，“我觉得，我也该学学怎么打扮自己了。”

我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

“你不是喜欢看漂亮的姑娘吗？”她问，“我也想变漂亮点。”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我会还你的。”她低下头，继续拖地，“等我找到工作。”

那天，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骂她不可理喻，骂她败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最后，我摔门而出。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我还是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家。

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她不在。

桌上留了张纸条。

“我回我妈家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玲珑的直播间。

这是我唯一的避难所了。

她今天好像心情也不太好，眼眶红红的。

她说，今天家里有点事，可能要早点下播。

弹幕里都在关心她。

“玲珑怎么了？”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空哥呢？快来安慰一下玲珑！”

我看着屏幕里的她，心里也跟着难受。

我打字：“怎么了？”

她看到我的弹幕，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空哥，一点家事。”

“别不开心，有我们在。”我打字。

然后，我点开了礼物列表。

我把卡里剩下的所有钱，都换成了一个“嘉年华”。

我要让她开心起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绚烂的动画再次炸开。

直播间里一片惊呼。

玲珑也呆住了。

她看着屏幕，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空哥……你……”

“别哭。”我打字，“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破涕为笑。

“谢谢空哥，真的，谢谢你。”

那天晚上，她没有提前下播。

她为我一个人，唱了很多首歌。

她说，我是她的英雄。

我听着她的歌声，喝光了一整瓶酒。

醉意朦胧中，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沈薇离家的那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白天在公司装孙子，晚上在直播间当国王。

我和沈薇没有联系。

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甚至觉得，没有她的日子，更轻松。

玲g珑的直播，成了我每天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发现，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我爱她的声音，爱她的笑容，爱她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知道这很荒谬。

我一个有妇之夫，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网络主播。

但我沉浸在这种感觉里，无法自拔。

我开始幻想。

幻想如果我没有结婚，如果我早点遇到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平台一年一度的“年度盛典”开始了。

这是所有主播最重要的战役。

名次，直接决定了她们未来一年的资源和地位。

玲珑也参加了。

她对我说：“空哥，我想拼一次。”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野心。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为了一个舞蹈角色，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的沈薇。

那时候的沈薇，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光。

是什么时候，那光熄灭了呢？

我甩了甩头，把沈薇的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

“我支持你。”我打字。

“谢谢空哥！”

战斗，打响了。

为了帮玲珑打榜，我几乎疯了。

我刷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不够。

我开始透支信用卡。

一张，两张，三张……

我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把所有的筹码都押了上去。

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不是在公司挣钱，就是在直播间砸钱。

沈薇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陈阳，你还好吗？”

“好得很。”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就挂了。

我不想被她打扰。

我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战争。

决赛那天晚上，战况异常激烈。

玲珑的对手，是平台的一姐，身后有强大的公会和土豪团。

礼物从开场就没停过。

屏幕上的数字，像心跳一样疯狂飙升。

玲珑的排名，被死死地压在第二。

她急得快哭了。

“家人们，我们尽力就好，真的。”

我知道，她快要放弃了。

直播间里，我的名字被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空哥呢？”

“空哥救一下啊！”

“最后的希望了！”

我看着我信用卡里最后剩下的额度。

五万。

这是我最后的子弹。

我深吸一口气。

屏幕里，玲珑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仿佛能听到她的哭声。

去他妈的。

老子今天就疯一次。

我把那五万块，全部换成了礼物。

十几个“嘉年华”，像密集的炮火，在屏幕上连环爆炸。

整个直播平台，都因为这波疯狂的刷屏而震动。

所有人都傻了。

玲珑的排名，像坐了火箭一样，瞬间冲到了第一。

并且，遥遥领先。

时间到。

玲珑，是冠军。

她呆呆地看着屏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激动，有释放。

直播间里，全是“空哥牛逼”的弹幕。

我看着屏幕，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

我做到了。

我帮她，拿下了这个冠军。

我，是她的盖世英雄。

玲珑哭了很久。

哭完，她抬起通红的眼睛，对着屏幕，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所有支持我的人。特别……特别感谢我的‘一念成空’大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哥，为了感谢你和所有支持我的家人们，我决定，做一件我直播以来，从未做过的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我，现在就卸妆，给你们看我最真实的样子。”

直播间，炸了。

“哇！玲珑要卸妆？”

“不要啊！女神！”

“支持！想看真实的玲珑！”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说实话，我有点怕。

我怕卸了妆的她，会打破我所有的幻想。

但我还是打字：“支持你，什么样都好看。”

“谢谢空哥。”

她拿来了卸妆水和化妆棉。

她对着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能会有点丑哦，你们不许取关我。”

她开始卸妆了。

先是眼妆。

她用化妆棉，轻轻擦拭着眼睛。

长长的假睫毛被摘了下来。

浓黑的眼线和眼影，一点点褪去。

她的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很熟悉的眼睛。

我心头一跳。

怎么会……

不可能。

我安慰自己，是我想多了。天下的眼睛，总有相似的。

她开始卸底妆。

厚厚的粉底被擦掉，露出了皮肤本来的颜色。

没有屏幕里那么白皙无瑕，有些暗沉，眼角还有几颗淡淡的雀斑。

但……那张脸的轮廓……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我的手，开始发抖。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这太荒唐了。

她擦掉了嘴上的口红。

露出了原本的唇色。

那唇形，那嘴角微微下垂的弧度……

我每天都能看到。

在饭桌上，在客厅里，在我身边。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卸完了妆。

她抬起头，看着镜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哈喽，这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镜头里，那张脸。

没有了精致的妆容，没有了厚重的美颜滤镜。

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甚至带着几分憔悴的脸。

那张脸，我看了七年。

是我的老婆，沈薇。

“砰！”

我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了地上。

屏幕，碎了。

就像我的世界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书房里坐着的。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耳朵里，嗡嗡作响。

玲珑。

沈薇。

这两个名字，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最后融合成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

我花光了所有积蓄，透支了所有信用卡，去打赏一个网络女主播。

我把她当成女神，当成精神寄托，当成逃离现实的港湾。

结果，那个女主播，是我天天嫌弃的、睡在我身边的老婆。

我以为我背叛了她。

结果，我只是用一种极其愚蠢和昂贵的方式，给她交了生活费。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像个。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泼在脸上。

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镜子里，是一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男人。

陌生的，可笑的男人。

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我该怎么办？

冲出去质问她？

“你为什么要去当主播？你为什么骗我？”

然后呢？

她会怎么回答？

“那你呢？你这个榜一大哥，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脸。

我连质问她的资格都没有。

我听到她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换鞋，放下包。

然后，是脚步声，朝着书房走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了。

是她。

她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衣服，就是直播里那件白T恤。

脸上，是刚刚卸完妆的素净模样。

眼眶还有些红。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你……没睡？”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是我听了七年的，沈薇的声音。

而不是那个甜得发腻的，“玲珑”的声音。

我们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惊，慌乱，和一丝……狼狈。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这个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为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为什么？”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问我为什么？”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

“陈阳，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我了？”

“你每天回家，除了玩手机，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你跟我说过几句话？”

“你知道我每天在家都在干什么吗？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做饭拖地，穿着老土睡衣，身上带着油烟味的黄脸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

“是！我就是去当主播了！怎么样？”

“因为在那个直播间里，有人夸我好看，有人愿意听我唱歌，有人会因为我笑而开心，会因为我哭而难过！”

“我在那里，感觉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只会做饭的机器人！”

“我用自己挣的钱，买好一点的护肤品，报我想上的瑜伽课，我有什么错？”

“我没找你要一分钱！”

她吼出最后一句，眼泪决堤而出。

我被她吼得哑口无言。

是啊。

她有什么错？

错的人，是我。

是我把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是我亲手把我们的婚姻，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

“那钱呢？”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为自己辩解，“你明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那些钱？”

“钱？”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陈阳，你还真好意思提钱？”

“你刷礼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在给我钱吗？”

“不！你是在给那个叫‘玲珑’的女主播！是在给你自己买开心，买虚荣，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对你崇拜的眼神！”

“你敢说你不是吗？”

我不敢。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说的，全对。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你。”她擦了把眼泪，声音冷了下来。

“那个ID，‘一念成空’，我怎么会想到是你。你陈阳，什么时候这么有诗意了？”

“直到你刷第一个嘉年华。我查了你的银行卡短信，才发现是你。”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我觉得恶心！”

“我的丈夫，宁愿把钱扔给一个虚假的幻影，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不愿意给我买一件新衣服！”

“我觉得荒唐！可笑！”

“所以，我将错就错。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个傻子，到底能为你的‘女神’，疯狂到什么地步！”

“你刷的越多，我就觉得你越可悲！”

“你花的每一分钱，都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你自己脸上，也抽在我们的婚姻上！”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疼得无法呼吸。

我完了。

我亲手毁掉了一切。

“我们……”我艰难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说出这三个字，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沈薇看着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好。”

她说。

只有一个字。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躺在书房的折叠床上，一夜无眠。

我回想着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到结婚，到今天这一步。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我想不明白。

第二天，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坐在了餐桌前。

桌上没有早饭。

“离婚协议，我明天会找律师拟好。”她说。

“好。”

“房子卖了，一人一半。车归你，存款……呵，你也没什么存款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些钱……”我低着头，“我刷的那些钱，我……”

“不用还了。”她打断我，“就当我这几年直播，挣的工资吧。我的榜一大哥，给我开的工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这几天，我先搬出去住。”

“嗯。”

她站起身，回卧室收拾东西。

我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的背影，现在却那么决绝。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走到门口，换鞋。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应该说点什么。

挽留？道歉？

我说不出口。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

“咔哒”一声。

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

我开始处理我的“后事”。

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申请分期还款。

联系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机械地做着这一切。

我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直播软件。

我把它卸载了。

我不敢再看。

我怕看到那个叫“玲珑”的ID，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星期后，沈薇约我出去，签离婚协议。

地点是一家咖啡馆。

她瘦了，也憔悴了。

但眼神，却比以前清亮了。

我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冰冷的桌子，和一份更冰冷的协议。

“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

我拿起协议，上面的条款，和我之前想的差不多。

很公平。

甚至，对我有点过于宽容了。

我拿起笔，手却在抖。

“沈薇。”我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

“对不起。”

我说。

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艰难，也最真诚的三个字。

她看着我，眼睛红了。

“陈阳，我们走到今天，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也错了。”

“我以为婚姻就是柴米油盐，我忘了，婚姻也需要经营，需要沟通。”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怨妇，也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那个直播间，一开始只是我的一个树洞。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埋葬我们婚姻的坟墓。”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滴在离婚协议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们……还有可能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问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凭什么？

我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薇沉默了。

她低着头，看着那份协议。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但我一个音符都听不进去。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急促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抬起头。

“陈阳，我们都伤得太重了。”

“我们需要时间。”

“不是给对方时间，是给我们自己时间。”

“让我们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伴侣。”

她把离婚协议，往我这边推了推。

“先把字签了吧。”

“这对我们都好。”

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拿起笔，在签名栏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陈阳。

一笔一划，像是在刻我的墓志铭。

签完字，我把笔放下。

“房子卖掉之前，你……可以先回来住。”我说，“我睡书房。”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找了个工作。”她笑了笑，“一家舞蹈工作室，做助教。工资不高，但我很喜欢。”

舞蹈。

我恍惚了一下。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舞裙，在舞台上跳舞的样子。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娶这个女孩。

我做到了。

然后，我亲手把那团火，给浇灭了。

“挺好的。”我由衷地说。

“你呢？”她问。

“我？我还清债，然后……再说吧。”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

“我送你。”

“不用。”

她拿起包，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的门口。

我知道。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和沈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偶尔会因为房子的事联系一下，但也仅限于此。

我卖了车，开始挤地铁上班。

我戒了烟，戒了酒。

我每天下班就回家，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

然后，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

我开始学着做饭。

我才发现，原来做一顿三菜一汤，那么麻烦。

买菜，洗菜，切菜，炒菜，最后还要洗碗。

我做了七年甩手掌柜。

我开始怀念，沈薇做的饭。

尽管我曾经那么嫌弃它的“一成不变”。

我开始打扫卫生。

我才发现，原来保持一个家的干净整洁，那么累。

原来，我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是她，用她的时间和精力，一点点换来的。

我开始失眠。

每个深夜，我都会想起她。

想起她的好，想起我对她的坏。

负罪感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我瘦了二十斤。

整个人都脱了相。

同事们都说，我像是老了十岁。

半年后，房子卖掉了。

我们约在银行，办理最后的过户手续。

她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

气色红润，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她穿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化了淡妆。

很美。

是我很久没见过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美。

办完手续，钱款一人一半，打进了各自的账户。

我们，彻底两清了。

走出银行，阳光有些刺眼。

“一起吃个饭吧。”我提议，“就当是……散伙饭。”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找了附近一家餐厅。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的新工作，聊我的现状。

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你好像……变了。”她说。

“是吗？”

“嗯，不那么……丧了。”

我苦笑了一下。

“可能吧。”

“你呢？”我问，“你还……直播吗？”

她摇了摇头。

“不了。”

“拿到冠军那天，我就想明白了。”

“我想要的，不是屏幕里的鲜花和掌声，也不是榜一大哥刷的嘉年华。”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看见我，能听我说话，能在我累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的人。”

她看着我，眼神清澈。

“以前，我以为那个人是你。”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现在，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我自己。”

我听懂了她的话。

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学会了自己拥抱自己。

吃完饭，我们走到地铁站。

“那我走了。”她说。

“嗯。”

“陈阳。”她突然叫住我。

“嗯？”

“保重。”

“你也是。”

她转身，走进了地铁站。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人潮中，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的眼眶，湿了。

我终于，彻底地失去了她。

生活，还在继续。

我用卖房子的钱，还清了所有的信用卡。

剩下的，我存了起来。

我换了一份工作，薪水没以前高，但没那么忙了。

我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开始健身，跑步。

我开始看书，看电影。

我开始学着，和自己相处。

我努力地，想把自己活成一个更好的人。

不是为了谁。

只是为了我自己。

一年后。

我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又遇到了沈薇。

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温文尔雅。

他们站在一起，很般配。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笑了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没有嫉妒，也没有不甘。

只有祝福。

她值得更好的人。

而我，也终于可以，放下过去了。

又过了很久。

我还是一个人。

但我已经不再觉得孤单。

我学会了享受独处，也学会了在人群中寻找温暖。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也许我会遇到另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也许我会一直这样，一个人走下去。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忘记。

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

要先看清自己，才能看清世界。

至于那个叫“玲珑”的梦。

就让它，永远地，留在那场绚烂的嘉年华里吧。

一念成空。

或许，从一开始，这个ID，就预示了所有结局。

来源：惦念雨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