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皱眉道:“凌霄那时在苕花宫发疯,四周都是眼线,她如何能从宫外的庄子里支钱?就是她的人替她去办也绝无可能。是否沙河行宫里头有人冒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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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这话出来,连皇帝也楞了楞。
他皱眉道:“凌霄那时在苕花宫发疯,四周都是眼线,她如何能从宫外的庄子里支钱?就是她的人替她去办也绝无可能。是否沙河行宫里头有人冒领了?”
张定安摇摇头,道:“不大可能。臣看了那账本,里头写明了是公主用印信支用的,后头附上了印鉴。臣方才去钱庄里比对了,确实是公主的私印无疑。公主的私印是重要物什,自然随她入宫,因而不大可能是行宫里头的人办的。”
“那么说,确实是凌霄瞒天过海去支了钱?”
“臣原本也这么以为。”张定安道,“臣不敢怠慢,找到那出庄子的主事。他说,也正是那阵子,公主曾下令,让他们日后将所有收获折现,存入京中的一处钱庄去。还有,少府那边说,公主的私印丢了,春儿去找过他们,说要重刻一枚。臣叫他们查了入案的时间,巧了,春儿去找他们造印的日子,也是三月二十五日。重新造印毕竟会入册,若是公主瞒天过海让人去支的钱,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惊动少府里的人?”
皇帝沈声问:“你自己觉得是怎么个说法?”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但就无外乎两种可能。一则确实宫里有人偷了公主的私印,冒领了庄子里的钱。二则,就是公主故意把私印给了别人,而且不打算再要回来,或者说,公主打算把自己的家产挪给别人用。”
皇帝久久沈默,张定安瞥了他一眼,见他的神色甚是凝重,便知他是对第二种说法感兴趣起来。
“不过这只是臣的猜测。”张定安道,“臣那日问得匆忙,许多细节不曾问清楚。今日,臣便再出宫去问问庄子里的人,究竟是什么长相的人支走了那一万两银子,便知道是什么人拿走了公主的印信。”皇帝缓缓颔首。
外头的云浓稠得化不开,他道:“你且去,得了消息,尽快回来禀报。”
“臣遵旨。”
中午时候,月夕正在珍禽园里鱼,忽听棠儿说:“公主,张太医来了。”
月夕抬头看,便见一袭月牙白来曲折的水上回廊上时隐时现。那身形修长,步态颇为从容,跟谪仙似的。
这可是当朝天子。
自从月夕参透他的身份后,便屡屡觉得不可思议。
过去,她多以为皇帝多是浸淫后宫,贪图享乐的俗人,大抵跟邓五差不多的肥头大耳,满脸富态。如今见着个真的,却是大大出乎意料。啧啧,有那个身份,又有一副好皮囊,至今却还是光棍,别是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吧?
转眼,人到了跟前。
月夕望着皇帝,一边唤棠儿送来茶水,一边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我还担心那封信到不了你手里。来了就好,你坐下说话。”
皇帝看着她,莫名地,觉得她今日与往日似不大一样。
他眉头微蹙,与她隔着一身距离坐下,道:“你素来行事不拘一格,但毕竟是女子,当记着男女大防。”
“你可真爱教训人。”月夕仍微笑,伸长了手给他递上一杯茶,“你看信了吧?我昨日想起你说过要娶我。方才又想起后头的事。我当时听你说了那话,忍不住把你打了一顿。”
她说着,两眼注视着他:“我还琢磨着为甚打你,向来就是讨厌你这爱教训人的性子。”
皇帝的目光定了定。
这事,他倒是不知道。凌霄那时竟把张定安打了么?
张定安小时候之所以能被选进宫当伴读,除了他父亲贵为兵部尚书,家世显赫,自然还因为张定安这人从小讨喜。不仅人长得漂亮,浓眉大眼的,嘴也甜。加之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即便站在一种皇子公主中间也毫无怯场,见了谁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就连他这从来不受待见的冷门皇子也是一样。
若被张定安这样的人精当面表白,皇帝相信,十个女子中,至少有九个会答应。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当下拒绝。
而不仅拒绝,还将人打一顿的,想必只有凌霄一个了。
头一回,皇帝觉得凌霄打人有理。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片刻才道:“虽然你打人不对,但我那时确实不该如此轻薄,该跟你赔个不是。从那以后我便只把你当妹妹,如今也是,日后更是,这事便不必再提。”
“过了?”月夕眨眨眼,“我却想说,我那时有眼无珠,不识珠玉,污损了你。如今瞧你,却是人中龙凤。我打听过了,你尚未娶妻,我也尚未嫁人,不若就此凑作对,如何?”
茶水喝到一半,皇帝忽而呛了起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月夕赶紧捏着巾子要上前去给他擦,却被皇帝伸手挡住。
那一瞬间,她又看到了那掌间若隐若现的疤痕。
皇帝自己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出来,擦拭了嘴角。
月夕识趣地收回手,仍笑瞇瞇的。
这宫中,果然亲情最是稀罕。什么兄妹,连妹妹的手帕都不敢用,仿佛里面会下毒一样,可见这皇帝还在忌惮着凌霄。
只是既然如此,这人为什么却总私下找来?月夕愈发觉得有意思。
“你这是怎么了?”月夕一脸无辜,道:“我又不是说什么鬼故事,你怎就似吓着了一般?莫非娶我真的那般为难?”
“日后这话不许再说。”皇帝淡淡道,“我说过了,我把你当妹妹,没有别的非分之想。”
“可是我对你有啊,说起来还不止一点点。你还记得我醒来后,你曾到苕华宫替我看病?我那时就想,你穿的那身衣裳真好看,我那时就瞧上了!我这几日琢磨着,这便是话本子里说的一见钟情吧?”月夕眼波流转,竟带了些许羞涩,“你把我当妹妹,也不妨碍啊,左右不是真的兄妹。咱们再处一处,便能叫你旧情覆燃。”
莫名的,皇帝身上有一种恶寒的感觉。
仿佛看到一只老虎向自己抛媚眼。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场面,应该让张定安那祸水亲自感受才对。
“此事不必再提。”皇帝冷冷道,“你的婚事,宫里头自有安排,你不能坏了规矩。”
月夕望着皇帝,眸中的光似黯淡了下去。
她思忖片刻,轻声道:“是啊,你说的不错。反正我的婚事被握在皇上手里,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之前和亲是如此 ,以后也是一样。他们说皇上是我二兄,可我却弄不明白,谁家兄长会这么嫁妹妹的,你说呢?”
水榭外下着小雨,扬起细细的雨雾,湿润幽远,一如她的眼眸。
皇帝楞了楞。
说实话,能从凌霄脸上看到这自怨自艾的模样,也无异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见鬼。
皇帝心想,这话,竟是意外地问对了人。
自己可真是大善人,白白上门来受这一巴掌。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道:“皇上自然不会随意叫你嫁了,他也有他的苦衷。”
月夕苦笑,继续自怨自艾:“你是说,皇上叫我去和亲,是有苦衷的?他是皇帝,谁能逼他……”
“先帝。”
月夕楞了楞,看着皇帝。
雨渐渐下大,平地上扬起雨水的气息,将他心口的浊气拂去。
皇帝终于吐出了这话,心中似终于畅快了些。他迎着月夕惊讶的神情,索性继续道,“你去丘国和亲,是先帝写在遗诏里的,内阁大臣全都知道。”
月夕目光不定。好啊……她心想,合着老爹和儿子一起联手坑女儿,好个人心叵测的皇家。
无论是窦凌霄本人,还是那日记里,都不曾提过此事。加上窦凌霄跟皇帝的那场争执,月夕确定,窦凌霄并不知道这件事。
“父皇不曾与我说过。”她说。
“因为丘国人点名了要公主去和亲,先帝没法亲自开这个口。”皇帝缓和了语气,徐徐道:“后来先帝离世,又皆在先太子后头,今上知道公主不好受,不想让公主怨怼先帝,故而也不曾告知公主。”
月夕盯着他,狐疑不已。
“为何不告知我?”她说,“莫非他觉得,说了我也不信?宁可让我大吵大闹,气死过去?”
“他说了公主便会信么?”皇帝反问,“他说了,公主就不会大吵大闹气死过去了么?皇上早与公主交恶,以公主的脾性,终归是要找一个人恨的。无论公主恨不恨先帝,最终也还是会恨到皇上身上,不是么?”
月夕一时哑然。
以她对凌霄那暴脾气的了解,或许确实是这样。
那毕竟是个吵架也能把自己当场气死的奇女子。
“那……”月夕看了看他,道,“你如今为何又说了?”
皇帝张了张口,忽而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张定安。
“自是在下看不下去。”他淡淡道,“如今公主架也吵了,和亲也作罢了,此事总该过去。皇上与公主毕竟是兄妹,冤家宜解不宜结,皇上不说,倒不如我来替他把话说了。”
皇上不说……月夕强压着,不让自己的嘴角抽起来。
“哦,原来如此。”她说。
皇帝拿起茶杯喝一口水,眼睛瞥向窗外,道:“在下知道公主觉得荒谬,也绝不会轻易相信。早前公主去御书房面圣,皇上也想说过,可公主那时非揪着先太子的事不放,宁愿道听途说,任人挑拨离,也不愿听他一句解释。那般情形,皇上又能如何让公主相信?”
月夕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皇帝当得也着实有些可怜。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单就他这般辛苦假扮太医来跟自己解释本身而言,若非真的有委屈,真的想跟凌霄和解,又何至于如此?
她不由地为皇帝感到可怜。
要是有朝一日,他避免不得以皇帝之身来跟自己相见,那场面,月夕想想就觉得自己脚趾头都要尴尬得抠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皇帝是假扮的,她何尝不是?唉……这件事上,他们算是扯平了。
想着,月夕不由生出些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鬼使神差地递给他一块甜糕:“吃吧。”
皇帝瞥了那甜糕一眼,少顷,接了过来,却不吃,只握在手里。
月夕道:“这话,毕竟事关父皇,我倒是想听皇上亲口对我说。”
皇帝即刻道,“皇上不甚在意,公主心中明白也就是了。”
原来他也觉得尴尬,打定主意再不见面。月夕心中冷笑。
“如此说来,皇上果真不会再见我了?”她眨眨眼,“日后,我就要一直被关在这园子里?”
“不会。”皇帝道,“公主迟早会出去的。”
月夕不以为然:“你怎知道?你又不是皇上。”
皇帝的目光似闪了闪,仍旧平静:“在下乃皇上近侍,自也能知道几分皇上的心思。”
“可你毕竟不是他。”月夕笑瞇瞇,“你还是娶了我吧,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皇上总该放心了。”
又被她绕了回来。皇帝心中冷哼,张定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惦记。
月夕看到皇帝脸上已然有了不耐烦之色,反手将方才的糕点塞回去给她,起身道:“告辞。”
“怎么就走了?”月夕露出讶色,“再坐一坐,陪我说说话。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原来我俩过去那般要好。”
“那是小时候的事,童言无忌,公主大可忘了。在下如今在御前办差,公主若恨皇上,该连着在下一道恨才是。”
“我刚刚才想起来,你就叫我忘了?好没道理。”月夕不依不饶,道,“话说回来,你确实在御前办差,别人也说你是皇上的亲信。可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做过的那些事,若叫皇上知道了,看他还敢不敢把你当自己人。”
不出月夕所料,皇帝顿住了脚步,疑惑地问:“在下做过什么事?”
“你还装?”月夕哼哼道,“你八岁时曾害皇上大病一场,要了人家半条命。这件事,皇上还不知道吧?”
皇帝有些错愕。
小时候,他本就体弱多病,记得恰是八九岁时,他确实大病过一场,上吐下泻,连太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更查不出缘由,后来生熬了半个月才缓过来,莫非说的是那一回?
“你忘了?”月夕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那件事确实有点时候了,你忘了也很正常。我给你提醒提醒,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学人修仙炼丹药?”
张定安是有这个癖好。
“记得。”皇帝道。
“你那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个丹方,说武功高强的人吃了便能飞升。你起初叫我吃,我说我的武功不如皇上,你便去求皇上吃。可皇上兴许有那么些慧根,知道你那玩意儿不靠谱,起初就拒绝了。可你求道心切,竟将一个药丸混在皇上平日吃的补丸中让他吃了,言之凿凿,那丸子才一颗,就能让皇上小小地飞升一会儿,叫他长长见识,可未料皇上那天上吐下泻。我后来去找你问,你吓得尿裤子,叫我千万别说出去。幸而后来御医说没有性命之虞,我便没说出去。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忘了?”
皇帝的脸沈下,心中已然咬牙切齿。
好个张定安,过去竟然犯了那等浑事。仔细回忆,他那时确实怪异,三天两头告假,原来是谋刺未遂,心里发虚。
早知他心怀鬼胎,人渣。皇帝想。
他看着月夕,不答反问:“皇上是你兄长,你怎的没对他说实话?”
月夕眉梢扬起:“我可是看你可怜,为了保全你才这么做的,你竟反而责怪我?”
“我不过好奇。”皇帝道。
“自是因为我喜欢你。”月夕望着他,笑瞇瞇,“张定安,为了能继续瞒下去,你就娶了我吧。”
皇帝觉得自己一口气闷在了胸口。
“除了这个,你还记得什么?”他不置可否,问道。
“也没什么。”月夕道,“不过是说,皇上没什么气度,将来若是厉害了,只怕发了脾气就要人性命,故而你我要相互帮助,保护对方。”
说罢,她望着皇帝,双眸闪闪:“你我二人青梅竹马,自幼就是一伙的。”
皇帝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
等他回头去扒了张定安的皮,让他看看什么叫没气度。
“在下还有事,且告辞。”皇帝说罢,不再逗留,径直而去。
看着他那气冲冲的背影,月夕笑了笑,将手里那块糕点反手仍到了鱼池里。锦鲤扑腾着,争相抢夺。
今日,大概发生些有意思的事了。
太医院没什么事,张定安原本想早点回家,约三五好友到酒肆里喝两杯。可步子才离开太医院,他便遇见了赵福德。
他迎上去问道:“早前我去御书房,皇上正好不在,我让你传的口信可传了?”
“传了。”赵福德笑道,“大人说那钱庄给了一副女子的画像,说是那女子拿着公主的印信去提了一万两银子。话一个字不少,画像也呈给皇上了。”
“哦,皇上怎么说?可是有口谕传与我?”
“皇上确实有口谕传给大人,不过与那事无关。”
“那是何事?”
“这个么……”赵福德笑一声,道,“皇上说,罚大人三年俸禄。”
张定安楞住。
“罚三年俸禄?”他一脸莫名其妙,“这便是皇上的口谕?”
“正是。”
“为何?”
“不知。”
张定安猝不及防,只觉错愕十分,随即面色一敛,便要去找皇帝理论。
赵福德却拦住他,道:“大人且慢,皇上还有交代。”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小小的云锦药盒,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颗黑色药丸。
“皇上说了,如果张大人不服,便自个儿把这丹药吃了。”赵福德说,“不过此药吃了之后,不能叫人飞升,反而能叫人腹泻半个月,张大人想试试么?”
张定安目瞪口呆。
这话,他觉得耳熟,很快,就想起了这是什么典故。他狐疑地看着赵福德:“皇上今日去了何处?”
“也不曾去何处,只去了慧园一趟。”
心中“咯噔”一下,张定安全然明白了过来。
神仙打架,劈死小鬼……
他心中无语至极,自己迟早要被这冤家兄妹弄死。
对于凌霄,他一早就有不详的预感。
他与凌霄过去的交集太多。好的时候堪称蛇鼠一窝,一起犯下的坏事不少。过去凌霄还有几分义气,即便后来交恶了也没把他出卖出去,他还以为过去了。
始料未及,她这一忘,把义气二字都忘透了。
那天张定安听皇帝说,凌霄连他要娶她这种犄角旮旯的狗屁事都想起来了,后头的污糟事还不是顺道忆起?
张定安越想着越是心惊肉跳。
他自然没那个胆量去找皇帝理论。皇帝的脾性,他是了解的。现在去,皇帝保不齐连铡刀都备好了。
他没那么笨,只叩谢圣恩,匆匆离开。心中祈祷着,皇帝兴许气头过了,明天就忘了。
一天一天过去,倒是相安无事。可到了第三日,张定安发现皇帝竟是接连竟有三日未召见他。这可不寻常。皇帝平日里很是无聊,后宫也没个解语花,不见他能干什么?
他隐隐有预感,这事是过不去了。
张定安于是趁着请平安脉的时候到御前溜达,正巧散朝,人多眼杂,他便趁乱去和赵福德聊了两句。不聊不知道,原来皇帝这两日都去慧园了。
“又去慧园?”张定安干笑一声,“不知去做什么?”
“这个小人可不知。”赵福德道,“皇上每次都不让小人跟进去,不过小人听他说,近来海阳公主口才愈发好,他从她那里听到了好些故事。”
“什么故事?”张定安忙问。
“这个么,”赵福德道,“小人也说了,皇上不让小人进去……”
张定安是个懂事的,随即拿出一块银子,塞他手里:“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之事,并非机要,还请总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福德随即笑瞇瞇地做个礼,道:“大人哪里话,小人正想对大人说,皇上也不是不曾透露过些许。哦对了,昨日小人听皇上说,公主跟他说了一桩事关于大人和先太子的旧事,才说道大人去东宫玩耍,公主就说累了,今日再说。”
张定安楞了楞,心中一沈。
“皇上何时去慧园?”他忙道。
“这须得看皇上心情,不过一般都是午睡之后就去。”
张定安咽了一下喉咙,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些年没去慧园了,可对于张定安而言,那地方太过熟悉,再去也是一摸一个准。
张定安站在慧园面前,望着那旧旧的大门,不由叹了口气。
忆起往事,他不由苦笑。
当年,他不慎把还是二皇子的皇帝弄得大病一场,心里头怕得要死。他既不敢跟家里说,更不敢让皇帝皇后知道,只能三天两头地去自己视为好朋友的凌霄开解。
凌霄是个心大的,开解是没有的,左右一通玩,玩开心了,什么烦恼都过去了。
那时候,凌霄看他如此害怕,便随了一句:“你若是不敢留在二皇兄身边,便去东宫好了,我替你跟太子哥哥说去。”
他倒不是对太子多有好感,只是无颜面对今上,所以凌霄这么一提,他就应了。
凌霄甚是热心,亲自拉着他去了东宫,所以便有了他二人去东宫玩耍的说法。
前面明面上仅是他和凌霄玩乐,他不怕和皇上承认,可他害怕的是后头的。
到了东宫,凌霄对太子说的话很是直白:“太子哥哥,张定安不想跟着二皇兄了,以后就跟着你做事吧。”
先太子毕竟比他们年长九岁,听了这话,并无愠色,只笑问他是怎么想的。
张定安想到这里,忍不住仰头望天。他那会儿年幼无知,只一心避祸,竟毫无犹豫地拉踩了今上,对太子表了忠心。
当然后来东宫没要他,他才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地回到了今上身边。可关键是,他跟太子说的话,凌霄是在一旁听着的。若她一个坦白,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皇帝……
张定安想,自己应该提前找一棵好看的树,以便不久之后自挂东南枝。
别看皇帝在大事上杀伐果决,心思却是细腻。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都一清二楚,并且爱记着。
思索之下,张定安只有下定决心,先把慧园这位解决了。
大门守备森严,可傻子才从大门进。
张定安绕到了后头。
大致十一二年前,这慧园荒废还是荒废的,门锁高挂,要进去并不容易。
那时各路人马各显神通,他就曾与窦凌一道挖了个狗洞,跟后花园的假山相通。
这狗洞自然还在,可毕竟好些年没人走过,洞口长着茂密的蓬草。
张定安的身形也比小时候大了好几圈,爬的颇为艰难。好不容易钻过去,落了一身灰。
那一头也是个园子,洞口有一丛高大的牡丹,再往前,也是一座假山。多年不见,那牡丹花生得愈发繁茂,枝叶将洞口挡得严实。
这里毕竟是严禁出入的地方,张定安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拨开牡丹的枝条。
“来了?”忽听有人问道。
张定安吓了一跳,紧张地左右张望,却并不见人影。
忽而头顶上被砸了一下,只见脚边一颗小石子落地。
他匆忙抬头,只见有人站在假山上,正居高临下地看他,不是窦凌霄是谁?
月夕已经守在这里多日,终于等到了张定安。
外头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张定安会不会来,何时来,她算不准,可只要是从这个狗洞进来的人,必定是张定安,因为凌霄的日记上说,这狗洞是她和张定安一块儿打的,只有他二人知道。
月夕打量张定安。凌霄的日记里曾说张定安在一派官宦子弟里,算是长相出众的。而月夕看来,他那面容确实过得去,高高瘦瘦的,个头似乎比皇帝还高。不过这一身的狼狈,实在说不出帅气二字。
“公主在跟谁说话?”思量间,棠儿在假山的另一头听见说话,问道。
张定安赶紧对月夕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月夕笑了笑,对棠儿道:“我自说自话来着。”
她说罢,沿着石阶从假山上下去,对棠儿吩咐道:“你先回晴好馆替我备温汤,我到亭子里吃完糕点就回去。”
“公主一个人在这里?”棠儿蹙眉道,“若有事该如何是好?”
“能有什么事?”月夕道,“我倒想有只鸟飞进来让我抓一抓,可惜鸟也飞不进来,除非是会打洞的鼠辈才有那能耐。再说了,此去晴好馆也不远,我叫一嗓子你也能听见。去吧,出去问打理园子的太监多要些花瓣,挑些气味香的撒在浴汤里。”
棠儿思量也确实不能有什么意外,便应了一声,离开了园子。
“那打洞的,出来吧。”月夕唤道。
张定安也顾不上反驳什么打洞不打洞的,抖了抖袍子,走到假山前,郑重礼道:“微臣见过公主。”
月夕一本正经地将他上下打量:“你叫什么名字?”张定安虽然受了些惊吓,倒不至于六神无主,反问道:“公主不认识我?既不认识,怎的方才还帮我?”
月夕眨眨眼,说出了句叫张定安始料未及的话:“自然因为你是三皇兄的人。”
张定安一楞。
三皇子,是江东王。
他看着月夕,有些狐疑。
她想起自己那么多的破事,居然还认不出自己?
这迟疑之色却没有逃过月夕的眼睛,只见她盯着她:“我说错了么?莫非你不是三皇兄的人?那么你是何人?”
张定安心思一转,神色镇定下来。
“公主并未认错,”他随即拱手,“在下正是江东王殿下派来的人。未知公主一直在此处等着,在下惶恐。”
张定安心思转的飞快。
竟然真有江东王?
凌霄那田庄支出账目的怪事,皇帝十分感兴趣。
为了找出线索,他不但将凌霄继续关在了慧园里,还命张定安暗中监视凌霄的手下和各种往来。
这些日子,张定安已经十分努力了,可除了查到有人以凌霄的名义擅自支用了庄子里的钱,其余并无进展。未料走这一遭,竟叫他正面摸着了。
如果凌霄跟江东王有所往来,这便有了解释。
月夕看着他,也笑了笑,心里头颇有几分钓鱼的快感。
这张定安看着人模人样,倒也不怎么聪明,果然是上当了。
打从那日收到凌霄的信后月夕便知道,她若要有所作为,就需要帮手。
可她身边的人被皇帝摘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一个毫无心眼的棠儿。月夕知道不能使唤她做危险的事,否则容易露馅。她甚至怀疑,这多少就是皇帝留下棠儿的意图。
要成事,就必须找别人。
可这慧园确实连只鸟也飞不进来,遑论个能办事的,直到她在凌霄的日记里读到,凌霄曾与张定安一起挖狗洞,这才终于计上心来。
故而月夕频频向皇帝说起张定安小时候的事,便是要张定安吃足哑巴亏,逼他自行现身。
而她近来三不五时地跑到慧园来,便是来接应他的。
天道酬勤,不枉她苦苦钻研凌霄的日记这么长时间,终于把张定安等来了。
接下来便是考虑如何张定安帮她。
张定安这等人精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她,除非这事对他也有利,能让他立功。
多的事情月夕还来不及去了解,可早前春儿就跟她说过,江东王是皇帝的忌讳。以江东王为诱饵引张定安上当,总不会错。
于是,一切都成了顺水推舟之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设了局,张定安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两相欢喜。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