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种复杂的情绪,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电话是中介打来的。
他说,姐,房子卖出去了。
价格比我们预期的还要高一点。
我捏着电话,手心有点出汗,指尖冰凉。
我说,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憋在胸口很久很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我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种复杂的情绪,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把所有埋头工作的同事都吓了一跳。
我抬头,看见林薇涨红着一张脸,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她径直冲到我的办公桌前,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你什么意思?”
我被她吼得一愣。
“什么什么意思?”
“房子!”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你凭什么卖我弟的房子?”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几十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我们身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谁抡了一锤。
我弟的房子?
陈屿的房子,什么时候成了她弟的房子?
哦,对。
陈屿,是她弟弟。
这件事,整个公司,除了我,没人知道。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让所有人知道。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胸口那块刚落地的石头,又被她这一嗓子给重新吊了起来,堵得我喘不过气。
我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忍不住发抖。
“林薇,那是我家,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冷笑一声,笑声尖锐得像刀片,“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那是我弟拿命换来的钱买的房子!你一个外人,凭什么?”
外人。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曾经在茶水间一起八卦过新来的实习生,在加班的深夜分享过同一份外卖,她甚至还把她用不完的口红小样送给我。
可现在,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
“林薇,这里是公司,我们下班再说。”
“我等不到下班!”她不依不饶,“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你凭什么卖他的房子?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好霸占他的财产?”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刀刀都往我最痛的地方捅。
周围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探究、鄙夷,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央。
所有的伤疤,所有的不堪,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疼。
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疼。
是啊,我凭什么?
我也想问问老天爷,凭什么让他走?
凭什么留我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房子,守着那些铺天盖地的回忆?
那房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埋葬着我和陈屿的过去。
也埋葬着我的未来。
我卖掉它,是因为我快要被那些回忆逼疯了。
我需要逃离。
可这个理由,我怎么对林薇说?
她只会觉得我虚伪,觉得我是在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
最终,是部门经理出来打了圆场。
他把林薇劝回了她的座位,又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影响工作。”
我点点头,重新坐下。
可我的魂,好像已经被林薇那几句话给抽走了。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表格,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
我满脑子都是陈屿的脸。
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他皱眉的样子,会习惯性地抿起嘴唇。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有揉碎了的星光。
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后。
我没带伞,被困在公司楼下的屋檐下,狼狈不堪。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雨幕中走来,停在我面前。
“我送你吧。”他说。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的低音,沉稳又温暖。
我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隔壁公司的程序员,我们每天坐同一班地铁,只是我从未注意过他。
他开始每天给我带早餐,三明治和热牛奶,雷打不动。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给我递上一杯热咖啡。
他会记住我无意中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悄悄地为我实现。
我说我喜欢向日葵,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就出现了一大捧灿烂的向日葵。
我说我想看极光,他就开始默默地查攻略,规划路线。
他不是一个很会说情话的人,甚至有些木讷。
但他会用行动,告诉我,他有多爱我。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他用他所有的积蓄,加上他父母的资助,付了那套房子的首付。
那是一套在市中心顶层的复式公寓,有一个巨大的露台。
他说,以后我们可以在露台上种满我喜欢的花,再养一只猫。
他说,房本上要写我的名字。
我当时不同意,我们还没结婚,怎么能让他家出钱买的房子写我的名字?
他却很坚持。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
“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提前预支了。”
“万一……万一以后我们分开了呢?”我小声说。
“不会的。”他收紧了手臂,抱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们不会分开的。除非我死。”
没想到,一语成谶。
拿到房本的那天,我们兴奋得像两个孩子。
我们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打滚,从一楼滚到二楼。
我们规划着每一个房间的用途。
他说,书房要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放满我们喜欢的书。
我说,卧室的窗帘要用浅蓝色的,早上阳光洒进来,会像睡在云朵里。
他说,露台上要装一个秋千,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坐在上面看星星。
我们对未来有那么多的期许。
我们以为,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我们没有。
装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被查出了胃癌。
晚期。
天,一下子就塌了。
我陪着他做化疗,看着他日渐消瘦,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那么一个爱干净,甚至有点洁癖的人,后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会吐,会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会反过来安慰我,摸着我的头说:“别怕,会好的。”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疼。
我宁愿他哭,宁愿他闹,宁愿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可他没有。
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了下去。
他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拉着我的手,力气小得像一片羽毛。
他看着我,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不舍。
他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说:“房子……装修好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住。”
他说:“忘了我,找个……好人,嫁了。”
我握着他渐渐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我求他,求他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他还是走了。
在他的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家人。
他的父母,一夜之间白了头。
还有他的姐姐,林薇。
她哭得几度昏厥,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
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因为陈屿,从来没有跟家里人提过我。
他说,他父母的观念比较传统,希望他找一个本地的,家境相当的女孩。
而我,只是一个从外地小城来打拼的普通女孩。
他说,等我们买了房子,稳定下来,他就带我回家,正式把我介绍给他们。
他想用行动证明,他有能力给我幸福,也有能力说服他的家人。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我也没有。
我成了他生命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处理完他的后事,我一个人搬进了那套已经装修好的房子。
房子很大,很漂亮,每一个细节,都是我们曾经一起商量过的样子。
书房里有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只是再也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书。
卧室的窗帘是浅蓝色的,可每天早上醒来,身边都是空的。
露台上装了秋千,可我再也没有心情去看星星。
我守着这座空房子,就像守着一座冰冷的坟墓。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我甚至能闻到他留在衣柜里那件白衬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我能听到他走路时,木地板发出的轻微的嘎吱声。
我能在深夜里,感觉到他从背后拥抱我的温度。
我知道,那都是我的幻觉。
可我宁愿活在幻觉里。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换了一家离家远一点的公司。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薇。
我们成了同事。
我每天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陈屿。
她的眉眼,和陈屿有七分相似。
我不敢和她走得太近,我怕我会忍不住,在她身上寻找陈D屿的影子。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告诉她一切。
可我不能。
我有什么资格呢?
在他家人眼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甚至连为他悲伤的权利,都没有。
我只能在无人的深夜,抱着他的枕头,无声地流泪。
我以为,我会在这座房子里,守着那些回忆,孤独终老。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银行的催款单。
房子的贷款,每个月要还两万多。
陈屿走后,他父母把他的积蓄都取了出来,作为他的丧葬费和墓地费。
我没有告诉他们贷款的事。
我不想让他们为难。
我用我自己的积蓄,苦苦支撑着。
可我的工资,根本不足以负担这么高昂的月供。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陈屿了。
他站在一片白光里,回头看我,眉头紧锁。
他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说:“卖掉吧,别为难自己。”
醒来后,我泪流满面。
我终于下定决心,卖掉房子。
那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经济上的困境,更是为了……放过我自己。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需要走出来。
我需要新生。
我联系了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卖掉了。
也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大的风波。
林薇的质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伤口。
那些我刻意压抑的,假装忘记的痛苦,瞬间全都涌了上来。
一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
下班的时候,林薇堵在了公司门口。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老人,看样子,应该是她的父母,也就是陈屿的父母。
两位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审视。
我心里一紧,知道今天这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就是她!”林薇指着我,对她父母说,“就是这个女人,要卖掉小屿的房子!”
陈屿的母亲,那位我只在葬礼上见过一面的阿姨,快步走到我面前。
她的眼睛红肿着,死死地盯着我。
“姑娘,你跟我们家小屿,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们的关系?
是爱人,是恋人,是未婚夫妻。
可这些,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凭证。
“我们……是朋友。”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朋友?”林薇尖声叫道,“朋友能让他心甘情愿把几百万的房子写你名字?你骗谁呢?”
“我没骗人。”我的声音很小,连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那你说,你凭什么?”陈屿的父亲,一位沉默寡言的叔叔,也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被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像一个即将被审判的犯人。
周围路过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我们回家说,好吗?”我几乎是在恳求。
“回哪个家?回我弟的家吗?”林薇不依不饶,“你还想把我们骗到那里去?”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相信我?
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贪图钱财的坏女人吗?
“阿姨,叔叔,”我哽咽着,看向那两位老人,“我求求你们,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们去房子里说,那里……有证据。”
也许是我的眼泪起了作用,也许是他们也想弄清楚真相。
陈叔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们就跟你去看看。”
我们一行四人,打了一辆车,往那个我既熟悉又害怕的地方开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薇坐在我旁边,浑身散发着敌意。
两位老人坐在前排,一言不发,只是透过后视镜,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一路无言,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到了楼下,我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走进电梯,按下顶层的按钮。
电梯上升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叮。
电梯门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请进。”
我侧身,让他们先进去。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他们震惊的脸。
房子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
干净,整洁,却也冷清得可怕。
“这……这是小屿设计的?”陈阿姨抚摸着玄关的鞋柜,声音颤抖。
鞋柜上,还摆着一双男士拖鞋。
是陈屿的。
我一直没舍得收起来。
“嗯。”我点了点头,“他说,您有腰伤,弯腰换鞋不方便,所以特意设计了这个换鞋凳。”
陈阿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慢慢地走进去,像是在巡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龙猫抱枕。
那是陈屿最喜欢的。
电视柜上,摆着一个乐高模型,是千年隼号。
那是我们一起花了一个星期才拼好的。
墙上挂着一幅画,是梵高的《星空》。
他说,等我们老了,就找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地方,安安静g度过余生。
“这些……这些都是小屿喜欢的。”林薇喃喃自语,眼神里的敌意,渐渐被困惑和悲伤取代。
“是。”我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喜欢的。”
也是我喜欢的。
因为爱他,所以我爱他所爱的一切。
我带着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
书房。
整面墙的书柜里,塞满了书。
计算机、哲学、历史、文学……
“小屿从小就爱看书。”陈叔叔抚摸着书脊,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中间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铁皮盒子。
是我上大学时用的铅笔盒,后来被陈屿拿去装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零件。
我打开盒子,里面除了零件,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
上面是陈屿的字,龙飞凤舞。
“笨蛋,又忘记带钥匙了。我放在门口地垫下面了。下次再忘,就自己睡公园吧!”
落款,是一个笑脸。
那是我们刚搬进来不久,我丢三落四,总是忘记带钥匙。
有一次他出差,我被关在门外,只好去酒店住了一晚。
回来后,他就写了这张便签,贴在冰箱上。
后来我把便签收了起来,放在了这个盒子里。
我把便签递给林薇。
她接过去,看着上面的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是他的字……是他……”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自己弟弟的笔迹。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关上抽屉。
我们又去了卧室。
浅蓝色的窗帘,白色的羽绒被。
一切都简单又温馨。
我打开衣柜,一半挂着我的衣服,另一半,挂着陈屿的。
他的衣服不多,大多是格子衬衫和T恤。
最上面那件白衬衫,是他准备在我们领证那天穿的。
我拿出那件衬衫,递给陈阿姨。
“阿姨,这是……”
陈阿姨接过衬衫,紧紧地抱在怀里,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有他的味道……”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种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悲伤。
陈叔叔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眼眶也红了。
林薇站在一旁,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
可看到他们这样,我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们都是被他留下来的人。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着他。
过了很久,陈阿姨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被陈叔叔扶着,在床边坐下。
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姑娘,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小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质问和审视,只剩下疲惫和恳求。
我点了点头。
我把他们带到客厅,给他们倒了水。
然后,我坐在他们对面,开始讲述。
讲述我和陈屿的故事。
从那个下着暴雨的午后开始。
讲述他每天为我带的早餐,讲述他为我种的向-日葵,讲述他陪我加过的每一个班。
讲述我们如何一起看房,一起规划这个家。
讲述他查出病情后,我们如何相互扶持,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我讲得很慢,很平静。
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们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打断我。
客厅里,只有我平淡的叙述声,和他们压抑的抽泣声。
当我讲到陈屿临走前对我说的话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
“他说……他说对不起,他食言了……”
“他说……让我忘了他,找个好人嫁了……”
“可我怎么忘得掉?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啊……”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那些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痛苦、思念,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抬头,看见陈阿姨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歉意。
“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把我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她的怀抱,很温暖。
带着母亲的味道。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原来,被人理解,是这样一种感觉。
原来,把痛苦说出来,真的会好受一点。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他们给我讲了很多陈屿小时候的趣事。
讲他如何调皮捣蛋,又如何懂事孝顺。
林薇也给我看了很多陈-屿的照片。
从襁褓里的婴儿,到意气风发的少年。
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他生命的轨迹。
我看着那些我从未参与过的过去,心里既酸楚,又温暖。
我好像,离他又近了一点。
临走的时候,陈阿姨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
“孩子,这房子……你别卖了。”
“是啊,”陈叔叔也说,“这是小屿留给你最后的念想。钱的事,我们来想办法。”
我摇了摇头。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但是……我已经决定了。”
我看着他们不解的眼神,轻声说:“我不能再守着这里了。他也不会希望我这样的。”
“他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好好地活下去。
而不是被困在回忆里,画地为牢。
卖掉房子,是我走出来的第一步。
虽然很痛,但必须这么做。
送走他们后,我一个人又在房子里坐了很久。
我走到露台上,坐在那个秋千上,轻轻地晃着。
夜风微凉,吹动了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那是陈屿亲手做的。
他说,风吹过的时候,就像他在跟我说话。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感觉到,他就坐在我身边。
像以前一样,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别怕,”他说,“我一直都在。”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
林薇一见到我,就快步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还是肿的,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
换做是我,我可能比她更激动。
“那个……我爸妈说,想请你周末来家里吃个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好。”
那个周末,我提着水果,去了陈屿的家。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小区,但收拾得很干净。
陈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
她说,是林薇告诉她的。
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多吃点,你太瘦了。”陈阿姨心疼地说。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外人了。
我好像,也有了家人。
吃完饭,陈阿姨拉着我,进了一个房间。
那是陈屿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
书桌上,还放着他大学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
陈阿姨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小屿的日记本。”她说,“他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他走后,我们一直没敢打开看,怕……受不了。”
她把盒子和一把小钥匙,一起递给我。
“我想,这个……应该由你来保管。”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指尖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里面记录了怎样的他。
是快乐,还是悲伤?
是希望,还是绝望?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很久,才用钥匙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好几本日记本。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是三年前的夏天。
也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今天下雨了。我在公司楼下,看见一个女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屋檐下,像一只淋湿了翅膀的蝴蝶。我想,我应该把伞借给她。”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原来,从第一天起,我就住进了他的心里。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里面记录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
“今天给她带了三明治,她对我说谢谢了。声音真好听。”
“今天她加班,我陪着她。看见她疲惫的样子,很心疼。”
“今天我跟她表白了,她答应了。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今天我们去看了房子,她很喜欢那个露台。我想,我一定要努力赚钱,给她一个家。”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爽。
字里行间,全都是对我的爱意,和对未来的憧憬。
我看到了他计划的求婚仪式,看到了他为我们未来孩子取的名字。
他甚至连我们老了以后,要去哪里养老都想好了。
我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笑。
像是把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直到我翻到最后一本日记。
日期,是他被确诊的那一天。
“我生病了。很严重。医生说,可能时间不多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她会难过。她那么爱哭,我怎么舍得让她掉眼泪。”
“化疗很难受。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
“她的手很凉,我要多抱抱她,把我的温度传给她。”
“今天,我跟她说了分手。她哭得很伤心。我也很难过。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再拖累她了。”
看到这里,我愣住了。
分手?
他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分手?
我仔细地回想着。
那段时间,他确实变得很冷淡,很暴躁。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我发脾气。
他会把我给他做的饭,全部倒掉。
他会把我推开,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以为,他是因为生病,心情不好。
我以为,只要我再多一点耐心,再多一点陪伴,他就会好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他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
他知不知道,他那样做,比直接在我心上捅一刀,还要疼?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日记本的纸张。
我继续往下看。
“她没有走。她还是每天都来陪我。她会给我讲笑话,会给我读故事。她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还要装作坚强的样子来安慰我。”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她。”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她了。因为这辈子,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希望她下辈子,能遇到一个健健康康的,能陪她一辈子的人。”
“今天,医生说,我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我把房子过户到了她的名下。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希望她以后,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希望她以后,不要再那么辛苦。”
“我好像,快要不行了。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我想告诉她,我爱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我想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陪她走下去了。我想告诉她,一定要忘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她看到这本日记,请告诉她,陈屿……爱她,很爱很爱她。”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一页,被泪水浸透过,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我合上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哭得浑身发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的害怕,我的坚强,我的不离不弃。
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不是不爱我了。
他是因为,太爱我了。
所以才想把我推开。
所以才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
陈屿,你这个笨蛋。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再好的房子,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
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房子,车子。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啊。
我在书桌前,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中介打了个电话。
我说,房子,我不卖了。
中介很惊讶,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的,不是那套房子。
而是房子里,我们共同的回忆。
是那个男人,用他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为我筑起的,一个名为“家”的避风港。
挂了电话,我给林薇发了条信息。
“姐,周末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阿姨吧。”
我想,我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陈屿用他的生命,为我换来了一个家。
这个家,不仅仅是那套房子。
更是他的父母,他的姐姐。
他们,也是他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要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好好地孝顺他们,陪伴他们。
我要带着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活成他所期望的,那个坚强、乐观、热爱生活的样子。
周末,我和林薇一起回了她家。
我把陈屿的日记,带给了他的父母。
两位老人看着日记,哭得老泪纵横。
他们说,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不善言辞,不懂浪漫的人。
他们没想到,他的内心,竟然有这么丰富,这么炙热的情感。
他们说,他们对不起我。
是他们,没有早点发现我们的事。
是他们,没有给过我一个名分。
我摇了摇头。
我说,不怪你们。
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陈阿姨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真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我会经常去看望他们,陪他们聊天,散步。
我会给陈阿姨买她喜欢的丝巾,会给陈叔叔买他爱喝的茶叶。
林薇也把我当成了亲妹妹。
我们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吐槽工作上的烦心事。
她会挽着我的胳膊,跟我分享她和男朋友的甜蜜日常。
她说,她要把我没能和小屿一起做的事,都陪我做一遍。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她弟弟的遗憾。
也是在治愈她自己的伤痛。
房子的贷款,陈叔叔坚持要和我一起承担。
他说,那是他儿子的心血,他有责任。
我没有拒绝。
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更是一种情感上的连接。
我们一起守护着那个家,就像守护着我们共同的念想。
我没有再搬回那套房子去住。
我把它重新布置了一下。
露台上,种满了向日-葵。
风吹过的时候,金色的花盘,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书房里,我把陈屿的日记本,和他最喜欢的书,放在了一起。
卧室里,我把他的那件白衬衫,洗干净,熨平整,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
我偶尔会回去住一两天。
打扫一下卫生,给花浇浇水。
坐在那个秋千上,听着风铃声,和他说说话。
我会告诉他,叔叔阿姨的身体很好。
我会告诉他,姐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我会告诉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很像当年的他,有点呆,又有点可爱。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微笑着看着我们。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它虽然不能抚平所有的伤痛,但能让伤口慢慢结痂。
虽然偶尔触碰,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已经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无法呼吸的疼。
一年后,林薇结婚了。
婚礼上,我作为娘家人,坐在主桌。
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心爱的人,走向幸福的殿堂。
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仿佛看到了,我和陈屿的婚礼。
如果他还在,现在站在那里的,应该是我。
司仪请双方家长上台致辞。
陈叔叔拿着话筒,声音哽咽。
他说,他很高兴,看到女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他说,他只有一个遗憾,就是他那个远在天堂的儿子,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说着,他朝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一个人。感谢她,在我儿子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感谢她,在我们失去儿子之后,像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我们。”
“今天,我不仅是嫁女儿,也是认女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陈家的二女儿。”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林薇走过来,抱着我。
“傻瓜,哭什么。以后,我就是你亲姐。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我抱着她,又哭又笑。
原来,幸福,可以有这么多种形式。
虽然,我失去了我的爱人。
但上天,却以另一种方式,给了我一个家。
婚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墓地。
我把林薇婚礼的照片,放在陈屿的墓碑前。
“你看到了吗?姐姐结婚了,她很幸福。”
“叔叔阿姨也很好,你放心吧。”
“还有我……我也很好。”
我抚摸着墓碑上,他年轻的笑脸。
“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是陈家的女儿了。”
“陈屿,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世界。”
“也谢谢你,留给我这么好的家人。”
“我会带着你的爱,和他们给我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很好。”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很想你。”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墓碑前的向日葵。
金色的花瓣,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颊。
像他温柔的指尖。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有阳光的味道。
我知道,我该放下了。
放下过去,才能拥抱未来。
离开墓地的时候,夕阳正浓。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安静的墓碑。
然后,转身,大步地向前走去。
没有再回头。
生活,还要继续。
路,还很长。
我会带着他的那份爱,勇敢地,坚定地,走下去。
走到春暖花开,走到岁月静好。
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人。
他会像陈屿一样,爱我,疼我,把我捧在手心里。
他会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而陈屿,会成为我心底,最温柔,最明亮的星辰。
永远照耀着我,前行的路。
几年后,我真的遇到了那个人。
他叫周然,是一名医生。
我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他很温和,很儒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他会耐心地听我讲那些,我和陈屿的过去。
他不会嫉妒,不会介意。
他只是心疼地抱着我,说:“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我们在一起后,我带他去见了陈叔叔和陈阿姨。
两位老人拉着他的手,问了很多问题。
像所有担心女儿嫁不好的父母一样。
周然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
最后,陈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家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对她。”
周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叔叔,您放心。”
我和周然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
婚礼那天,林薇作为我的娘家姐姐,亲手把我交到了周然的手上。
她说:“周然,我把我们家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周然笑着说:“姐,你放心。我拿我的职业生涯担保,这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
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看着周然的眼睛。
那里面,有我熟悉的,揉碎了的星光。
我知道,我等到了。
我等到了那个,陈屿希望我遇到的,能陪我一辈子的人。
婚后,我们搬进了新家。
离陈叔叔阿姨家不远,可以经常过去看他们。
那套我和陈屿的房子,我没有卖掉,也没有租出去。
我把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
里面收藏着,我们所有的回忆。
我偶尔会和周然一起回去。
他会陪我给花浇水,会陪我坐在秋千上,听我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他会指着墙上那幅《星空》,说:“等我们退休了,我带你去看真的极光。”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好。”
我知道,陈屿的愿望,周然会替他,一一为我实现。
而我,也会把对陈屿的那份爱,深埋心底。
然后,用全部的热情,去爱我眼前的这个人。
因为,这是陈屿希望看到的。
也是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人生,就像一趟单程列车。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很庆幸,陈屿曾经路过我的全世界。
也很感恩,周然愿意陪我到终点。
我会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带着爱和希望,继续我的人生旅程。
我相信,在天堂的陈屿,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吧。
他一定会,微笑着,祝福我。
就像那年夏天,他撑着伞,朝我走来时,那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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