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甚至不用点开,光是看那个推送通知的标题,就知道这个月不对劲。
工资条是通过钉钉发过来的,一个冷冰冰的Excel文件。
我甚至不用点开,光是看那个推送通知的标题,就知道这个月不对劲。
“XX公司5月工资明细”
我点开。
手指划过一长串的岗位工资、绩效工资、餐补、交通补贴,最后,目光落在了“应扣款项”那一栏。
一个红色的、刺眼的数字:-500.00。
后面跟着两个小字备注:事假。
我愣住了。
事假?
我这个月,连厕所都去得比别人少。
我把考勤记录调出来,一页一页地翻。全勤。甚至还有七天,是签到时间超过12个小时的。
哦,想起来了。
是月初那次。那天早上暴雨,地铁一号线全线停摆,地面交通瘫痪得像一锅煮烂的粥。
我换了两条公交线,最后半程是跑过来的,到公司打卡的时候,9点10分。
迟到了十分钟。
人事当时让我填个单子,说这种天气原因,按规定写个情况说明就行,不算迟到。
现在,这十分钟,变成了500块钱。
变成了“事假”。
我坐在工位上,显示器上还亮着密密麻麻的代码。那是我为了公司那个叫“星河”的新电商项目,熬了三个通宵才跑通的底层框架。
现在,它在我眼里,像一堆乱码。
同事小李从旁边探过头来,他刚毕业,脸上还带着没被社会磨平的学生气。
“林哥,发工资了!这个月绩效不错啊,晚上要不要去搓一顿?”
我没回头,只是把手机屏幕摁熄。
“不了,有点累。”
“别啊林哥,就当庆祝项目第一阶段胜利呗。要不是你那个框架,我们前端这块还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
那个框架。
是我绕开了市面上所有成熟的解决方案,一行一行敲出来的。为了适配老板王总那些天马行空、朝令夕改的需求,我给它留了无数个“后门”和自定义接口。
那些接口,只有我懂。
那些代码的逻辑,像我掌心的纹路一样清晰。
王总不止一次在会上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啊,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定海神针!‘星河’项目要是成了,你就是头功!”
现在,这根“定海神针”,被拔下来,当成了迟到十分钟的柴火,烧了500块。
我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油腻的声音。
“小李,又在聊什么呢?工作都做完了吗?年轻人要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要总想着吃吃喝喝。”
是王总,我们亲爱的王总。
他挺着啤酒肚,手里端着他那个永远泡着浓茶的保温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小李立刻缩回了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王总的目光在我屏幕上扫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小林,干得不错。这个进度要保持住。”
他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今天发的工资都看到了吧?公司有公司的规矩,赏罚分明。迟到就是迟到,不管什么原因,制度就是制度。我对事不对人,希望大家理解。”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我拿捏住你了”的得意。
他知道这个项目离不开我。
他也知道我背着房贷,不敢轻易辞职。
所以他断定,这500块钱,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没说话。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我点了点头,说:“好的,王总。我理解。”
王总显然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他觉得我“识大体”,是个可以继续压榨的“好员工”。
“嗯,这就对了嘛。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计较眼前这点得失。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贡献的员工的。”
他又开始画他那张永远也吃不到嘴里的大饼。
我低下头,继续看着我的代码。
只是这一次,我把那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专门用来优化和修复BUG的“超级管理员”后台模块,默默地,加了一个注释。
// To be optimized.
然后,我继续写我的业务代码,一行一行,严丝合缝。
完全按照产品经理给的需求文档来。
一个像素不多,一个功能不少。
至于那些文档里没写,但是凭着开发经验,我知道未来可能会是“坑”的地方,我一个字也没多加。
以前,我会主动提出来,跟产品、跟后端开会讨论,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同事们都说我负责,有大局观。
现在我明白了。
我的大局观,在王总眼里,一文不值。
甚至,还不如那十分钟重要。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后端负责人张姐发来的消息:“工资看了?老王也太不是东西了。”
张姐是公司的元老,技术过硬,人也正直,就是不太会说话,没少跟王总正面刚。
我回她:“没事。”
“这你能忍?那天下暴雨,全城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故意找茬。”
我敲下几个字:“算了,5re00块钱的事。”
打完,我又把“500块钱的事”删掉了。
我不想让张姐觉得我懦弱。
我最后回了她一个表情:一个微笑的狗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姐没再回我。她知道我的脾气。
我不是个会吵架的人。
我更喜欢……用结果说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成了公司里最“标准”的员工。
早上9点整打卡,一分钟不早。
晚上6点整,电脑准时锁屏,一分钟不晚。
王总开的那些冗长又没意义的动员会、复盘会,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提出点技术性的建议。
我只是带着耳朵,坐在角落里,听着。
王总问到我,我就说:“王总说得对。”
产品经理拿着一个明显不合理的需求来找我,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跟他争得面红耳赤,非要论证出一个最优解。
我只是点点头,说:“好的,没问题。文档发我。”
然后,我就会用最“直白”的方式,把这个不合理的需求,原封不动地实现出来。
它能跑。
但它就像一辆外壳华丽,里面却塞满了自行车零件的跑车。
随时可能散架。
小李好几次都忧心忡忡地跑来问我:“林哥,这个地方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这样写会有性能问题吗?”
我指着需求文档上的白纸黑字,告诉他:“按文档来。我们是开发,不是产品。”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回去吭哧吭哧地写代码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恍惚。
我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觉得,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只要代码写得够好,公司就能蒸蒸日上,自己也能拿到应得的回报。
现在我懂了。
在一个“制度”可以随意解释的环境里,技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真正值钱的,是让人闭嘴的权力。
王-"总显然很享受这种权力。
他见我变得“听话”了,更加变本加厉。
“星河”项目进入了攻坚阶段,加班成了常态。
但他再也没提过加班费,只是一遍遍地强调“奉献精神”和“主人翁意识”。
“公司现在是困难时期,大家多付出一点,等项目上线盈利了,我给大家包个大红包!”
这话他说了很多遍。
每次说完,他都会特意看我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没忘了你。
我也每次都回他一个“感恩戴德”的微笑。
但我自己的电脑里,有一个加密的文档。
里面记录着我每一次的加班时间,精确到分钟。
还记录着王总每一次画下的“大饼”,以及他提出的每一个“拍脑袋”的需求。
我不知道这个文档有什么用。
也许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500块钱。
不要忘了那种被人踩在脚下,还要陪着笑脸的感觉。
项目发布会的日期定下来了。
六月二十八号。
一个据说是请大师算过的黄道吉日。
王总为此特意租了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请了媒体,请了行业里的一些“大佬”来站台。
那段时间,整个公司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疯狂运转。
我是最核心的那个齿轮。
前端所有的页面渲染、数据交互、用户行为追踪,都构建在我那个“私有”框架之上。
发布会前一周,王总突然又有了“灵感”。
他要把原本的静态商品展示页,改成一个酷炫的3D动态展示效果。
产品经理的脸当时就白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王总……这个……这个改动太大了,底层逻辑都要重写,一周时间……根本不可能。”
王总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什么叫不可能?我看别家的APP都有这个功能,人家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技术上的困难,你们是专家,要想办法克服嘛!”
他把目光转向我。
“小林,你说,能不能实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实现吗?
当然能。
用我那个框架里预留的WebGL接口,配合一个开源库,最多三天就能搞定。而且性能还能保证。
但那是“超级管理员”才能动用的能力。
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用户”。
我沉吟了一下,说:“王总,从技术上说,可以实现。但是时间太紧张了redesign整个渲染引擎,工作量很大,一周肯定不够。而且,这么大的改动,可能会影响到其他模块的稳定性。”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只不过,我说的是用“常规方法”的实话。
王edc总皱起了眉头。他不懂技术,但他听懂了“不稳定”三个字。
发布会迫在眉睫,他不敢冒这个险。
但他又不甘心。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飞,那个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项目经理,开口了。
“王总,我觉得林工说得有道理,稳定性是第一位的。不过,我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不用3D,用序列帧动画来模拟嘛。让设计那边多出几张不同角度的图,前端来个轮播,效果也差不到哪儿去,关键是稳妥,改动小。”
王总的眼睛亮了。
“这个好!这个好!小陈啊,你这个脑子就是活!就这么办!”
他大手一挥,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看了陈飞一眼。
他正得意洋洋地冲我挤眉弄眼,好像在炫耀他的“聪明才智”。
我没理他。
我只是在想,用序列帧动画?
一个商品,如果要360度展示,至少需要72张高清大图。
列表页如果同时加载十个商品,那就是720张。
用户的手机,会瞬间变成一块滚烫的砖头。
APP不卡死才怪。
这个坑,不是我挖的。
是他们自己,兴高采烈地跳下去的。
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代码执行者。
设计部的同事们被逼得鸡飞狗跳,两天之内赶出了上千张序列帧图片。
我拿到图片资源,花了一天时间,把这个“天才”般的功能写了上去。
测试的时候,小李就发现了问题。
“林哥,这个页面加载好慢啊,我这测试机都快卡冒烟了。”
“正常。”我说,“图片太多了。”
“那……要不要跟王总说一下?”
“说什么?”我反问他,“这是王总亲自拍板的方案,陈经理的技术指导。我们只管实现。”
小李不说话了。
他可能觉得我变了。
变得冷漠,变得事不关己。
他不知道,我的热情,早在那个扣掉500块钱的早上,就已经被那场大雨浇灭了。
发布会那天,天气很好。
王总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在台上意气风发。
“‘星河’,是我们公司历时一年,耗费了无数心血打造的明星产品!它将颠覆整个行业的购物体验!”
台下掌声雷动。
我在后台的角落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盯着实时数据监控。
张姐坐我旁边,脸色凝重。
“林宇,我这边的接口压力有点大,你那个序列帧的方案,真的没问题吗?”
我敲着键盘,眼睛没离开屏幕。
“有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
张姐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发布会进行到高潮。
王总在台上大声宣布:“下面,让我们一起见证‘星河’正式上线的历史性时刻!”
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大屏幕上,APP的下载二维码跳了出来。
台下的媒体和嘉宾们纷纷拿出手机扫码下载。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我的监控后台,用户数开始缓慢上涨。
一切正常。
王总在台上,开始演示APP的核心功能。
“大家看,这就是我们独创的3D商品展示,是不是很酷炫?”
他点开了一个商品。
屏幕上,开始加载那个由72张图片组成的“伪3D”效果。
我看到后台的CPU占用率,瞬间飙升到了95%。
紧接着,带宽曲线,像坐了火箭一样,直冲云霄。
第一个用户反馈,通过客服系统传了过来。
“卡!太卡了!根本动不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闪退!点开就闪退!”
“我手机都死机了!”
“什么垃圾APP!”
后台的错误日志,开始疯狂地滚动,红成一片。
就像那天我工资条上的-500.00。
张姐的脸色变得惨白。
“服务器扛不住了!并发请求太多,数据库连接池快爆了!”
台上的王总,显然也通过耳机里的助理,知道了情况。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呃……呵呵,可能……可能是现场网络不太好,大家稍等一下,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紧急处理。”
他转过头,隔着人群,用眼神向我发射着求救信号。
那眼神里,有焦急,有命令,还有一丝不易察acia的祈求。
我没动。
我甚至还往椅子里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ises。
助理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急切:“林哥!王总让你赶紧想想办法!”
我慢悠悠地合上笔记本。
“想什么办法?”
“修复啊!APP都快崩了!”助理快哭了。
“哦。”我点点头,“这个功能是陈经理的方案,让他去修吧。”
助理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可是……可是代码是你写的啊!”
“我是按需求写的,代码本身没问题。”我摊了摊手,“是方案有问题。谁提出的方案,谁负责解决。”
这时候,陈飞也凑了过来,他早就没了刚才的得意,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林哥,林哥!我的好哥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啊!你技术最好,肯定有办法的!”
他想来拉我的胳it膊,被我侧身躲开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办法。”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混乱的后台里,却异常清晰。
王总再也顾不上台上的体面了。
他扔下话筒,几步冲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宇!你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个子比他高半个头。
我终于可以俯视他了。
“王总,”我平静地说,“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不会修。”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会修。”我重复了一遍,语气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这个bug,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放屁!”王总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整个前端都是你写的,你跟我说你不会修?!”
“是的。”我点点头,表情诚恳得像个无辜的学生,“当初为了赶进度,很多地方的代码写得比较……潦草。特别是这个序列帧的功能,是临时加进来的,具体怎么实现的,时间太久,我有点记不清了。”
“你……”王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林宇,你别跟我耍花样!我告诉你,今天这个事你要是解决不了,你就给我滚蛋!”
“好的。”
我回答得太快了,王总又是一愣。
他大概以为我会害怕,会求饶。
我没有。
我甚至开始收拾我的笔记本电脑,把它装进背包里。
“王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现在就滚蛋。工资麻烦按劳动法结算一下,包括我这个月的加班费,我这里都有记录。”
我说着,拍了拍我的背包。
王-"总的脸,从红色变成了紫色,又从紫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来真的。
他身边的陈飞急了,冲上来对我吼:“林宇!你有没有职业道德?公司养了你这么久,你在最关键的时候撂挑子?”
我笑了。
“职业道德?”我看着他,“我加班加点写代码的时候,你们谈职业道德。我按时上下班,你们也谈职业道德。现在,我修不了bug,你们还跟我谈职业道德?”
我转向王总。
“王总,当初你扣我500块钱的时候,跟我谈的是‘制度’。”
“你说,制度就是制度,我对事不对人。”
“现在,我也想跟你谈谈‘制度’。”
我指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错误日志。
“按照我们公司的开发流程‘制度’,这么大的功能变更,需要至少三轮的压力测试。请问,我们测了吗?”
“按照‘制度’,这么不合理的方案,技术负责人有一票否决权。请问,我否决的时候,你听了吗?”
“按照‘制度’,谁提出的方案,谁就要对方案的后果负责。现在,你却让我这个执行者来背锅?”
“王 ""总,”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制度’,还真是灵活啊。”
王总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宴会厅里,骚动越来越大。
媒体的闪光灯不再对着台上,而是开始对着我们后台这边。
有几个记者已经嗅到了“新闻”的味道,试图挤过来。
酒店的保安在奋力阻拦。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
王總的手机疯狂地响着,是客户,是投资人,是各种他现在最不想接的电话。
他终于崩溃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小林!林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近乎哀求。
“那500块钱,我还你!我十倍还你!不,一百倍!只要你现在把问题解决了,什么都好说!”
“奖金,期权,副总的位子!只要你开口!”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前一秒还高高在上,此刻却丑态百出的男人。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轻轻地,但很坚定地,把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王总,晚了。”
“这不是钱的事。”
“从你把那十分钟的暴雨,定义成500块钱‘事假’的那一刻起,我,林宇,在你这里的价值,也就只剩下‘按时计价’了。”
“我完成了我的工作。不多,不少。”
“至于那些需要‘奉献精神’、需要‘主人翁意识’、需要‘为爱发电’才能解决的问题……”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绝望的眼睛,吐出了最后的几个字。
“对不起,我不会。”
说完,我背上我的包,转身就走。
张姐站在我身后,对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牛逼。”
我冲她笑了笑,那是我这一个月来,发自内心的第一个笑容。
我没有回头。
我能听到身后王总的咆哮,陈飞的咒骂,助理的哭喊,还有手机铃声、记者们的喧哗……
所有这些声音,都像潮水一样退去。
我走出五星级酒店的大门,外面阳光刺眼。
我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植物芬芳的、自由的空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
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6月28日15:30完成一笔转账交易,金额为人民币5000.00元,当前余额……”
是王总转过来的。
十倍。
他倒是信守“承诺”。
我看着那串数字,笑了。
然后,我打开通讯录,找到王总的号码,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接着,我又打开那个加密的文档。
里面记录着我这几个月的隐忍、算计和压抑。
我选中它,点击,删除。
确认删除。
一阵风吹过,吹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点属于那个办公室的、沉闷的空调味儿。
我又点开了一个聊天窗口。
是张姐。
就在我走后不久,她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我也辞了。这种公司,不待也罢。你那个框架的底层逻辑文档,发我一份?我有点好奇。”
我笑了。
我敲下一行字:“请我吃饭就给你。”
很快,她回了一个字:“滚。”
后面跟着一个地址:“老地方,xx烧烤,我请。”
我又收到一条消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是林宇先生吗?我是XX科技的HR,我们从张姐那里得知您离职了,不知道您最近是否在看新的机会?”
我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路边的梧桐树,绿得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渲染出来。
我知道,“星河”项目完了。
那个凝聚了我无数心血,又被我亲手埋葬的项目,彻底完了。
王总的公司,就算不倒闭,也会元气大傷。
而我,失去了一份工作。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我只是觉得,这500块钱,花得真值。
它让我看清了一个老板的格局,一家公司的未来。
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找回了我的“价值”。
我的价值,不是写不完的代码,不是加不完的班,更不是那份被随意克扣的工资。
我的价值,在于我有能力说“不”。
在于我能在别人都认为我“应该”怎么做的时候,选择我“想要”怎么做。
在于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一根“定海神针”。
什么时候,该做一根压垮骆驼的,最后的稻草。
我朝着烧烤店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轻快。
我知道,我的下一段路,开始了。
……
我和张姐坐在烟火缭aws的烧烤摊前,面前摆满了肉串和啤酒。
她给我满上一杯,泡沫溢了出来。
“敬自由。”她举起杯。
“敬自由。”我跟她碰了一下。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麦芽的香气,冲刷掉了一身的疲惫。
“真没想到,你小子能这么刚。”张姐一边嚼着羊肉串,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还以为你最多就是离职,没想到你在发布会上搞这么一出。”
我笑了笑:“我也是被逼的。”
“狗屁。”她白了我一眼,“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从老王扣你钱那天起,你就在布局了吧?那个序列帧的方案,你明明知道有问题,就是不说。”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一串烤鸡翅,咬了一口。
外焦里嫩,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在口腔里爆炸。
真香。
“你那个框架,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能修?”张姐还是对技术问题更感兴趣。
“没什么特别的。”我咽下嘴里的鸡翅,“就是自己封装了一套状态管理器和渲染逻辑。为了性能,很多地方做了‘黑盒’处理,没写文档而已。”
“没写文档?”张姐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够狠的啊。这是程序员的‘核武器’啊。”
“没办法,核武器是用来威慑的,不是用来扔的。可惜,有的人看不懂威慑。”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只有撸串和喝酒的声音。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充满了市井的、鲜活的生命力。
跟那个压抑、冰冷的办公室,完全是两个世界。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张姐问。
“先歇两天,然后看看机会。你呢?”
“我?我早就想走了。”她喝了一大口啤酒,“老王那套管理方式,早晚把公司搞垮。技术人员在他眼里就是耗材,用完就扔。我跟着他干了五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呢?一个只会拍马屁的陈飞,职位都比我高。”
“所以,你今天也算是借我的手,出了口恶气。”我调侃道。
“那必须的。”她哈哈大笑,“看着老王那张便秘一样的脸,我这五年的窝囊气都顺了!解气!”
笑完,她又有些感慨。
“不过说真的,林宇,这事儿要不是你,换个人,还真做不出来。要么当场就闹了,要么就一直忍下去。也只有你,能忍到最后,给他来个最狠的。”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我比较擅长……延迟满足吧。”
无论是写一个复杂的算法,还是布局一个漫长的“报复”。
都需要耐心。
我们一直喝到深夜。
聊了很多,关于技术,关于行业,关于那些年我们一起踩过的坑,和遇到的奇葩。
我们都没有提王总的公司最后会怎么样。
那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一场烧尽的野火,我们只关心,灰烬之后,哪里还能长出新的草。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斑。
我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公司同事的。
还有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小李发来的:“林哥,你走了?公司现在全乱套了!客户要索赔,投资方要撤资!王总今天在办公室里发了好大的火!”
有陈飞发来的:“林宇,你他妈有种!你等着!”
后面跟着一串骂人的话,被我直接忽略了。
还有一些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发来的, mostly是问我情况,以及表达他们的震惊和……一丝羡慕。
我一条都没回。
我点开那个猎头的微信。
“林先生您好,我们这边有一个国内Top3的互联网大厂,正在招高级前端架构师,我觉得您的背景非常匹配,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我回了两个字:“有。”
对方立刻发来了一个职位介绍的PDF。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薪资、职级、技术要求,都很有诚意。
我跟猎头约了第二天下午电话沟通。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上了久违的“退休”生活。
我去看了一场想看很久的电影,在书店泡了一整个下午,还把我那盆快要养死的绿萝,换了个大盆,施了肥。
我甚至开始研究起了菜谱。
当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为了一道“可乐鸡翅”应该先放姜还是先放蒜而纠le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
生活不是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对着闪烁的屏幕,消耗自己的生命,去实现别人一个又一个愚蠢的想法。
生活,是这些具体的、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细节。
是鸡翅的香味,是阳光的温度,是绿萝抽出新芽的惊喜。
一周后,我接到了大厂的面试通知。
面试一共四轮。
两轮技术面,一轮总监面,一 nell'ultimo轮HR面。
技术面很顺利。
面试官问的很多问题,都跟我那个“私有”框架的设计思路不谋而合。
我们聊得很投机,从React的Fiber架构聊到Vue的Composition API,再到前端工程化的未来趋势。
我能感觉到,他们是真的懂技术,也是真的尊重技术。
总监面,面试官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性,大概四十岁左右。
她没有问我太多技术问题,而是问了我一个很特别的问题。
“我看你的简历,上一家公司只待了一年半,而且是项目关键期离职的。能说说原因吗?”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背景调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星河”项目发布会上的那场“事故”。
我知道,我怎么回答,将直接决定我是否能拿到这个offer。
我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
我只是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用一种非常客观的语气,陈述了一遍。
从那十分钟的暴雨,到那500块钱的“事假”,再到那个序列帧的方案,最后到发布会上的崩溃。
我没有评价王总,也没有指责陈飞。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说完了,总监沉默了很久。
她一直看着我,目光锐利,像是在剖析我的灵魂。
我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她开口了。
“你觉得,你在整件事里,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和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分别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做得最对的,应该是在我觉得不被尊重的时候,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没有让步。”
“做得最错的……可能是在明知道方案有问题的情况下,没有坚持到底去阻止它。虽然我知道阻止了也没用,但我还是应该尝试。这可能……违背了我作为一个工程师的原则。”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几天,我时常会反思。
我的“报复”,爽则爽矣。
但它也确实伤害了一些无辜的人。
总监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她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次我们合作,未来公司因为业务需要,要求你加班,或者提出一些你认为不合理的需求,你会怎么做?”
我看着她,认真地回答:
“如果是合理的加班,为了项目进度,我义不容辞。如果是为了解决突发问题,我也责无旁贷。”
“但如果是无意义的内耗,和为了满足管理者‘权威感’而进行的加班,我会拒绝。”
“至于不合理的需求,我会据理力争,用我的专业知识,去说服你,说服团队,找到一个最优解。”
“如果……最后你们仍然坚持那个不合理的需求呢?就像上次那样。”她追问。
我沉默了一下。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说:
“那我会执行。但我会把所有的风险,都清清楚楚地写在邮件里,发给所有相关人。”
“我会用我的专业,保证这个‘不合理’的需求,能够‘合理’地运行。同时,我也会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为它可能引发的‘灾难’,准备好预案。”
“我不会再用‘撂挑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因为,我相信,一个尊重技术的公司,一个尊重专业人才的团队,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总监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她笑了。
“欢迎你,林宇。”她说,“HR稍后会跟你谈薪资。我希望下周一,就能在工位上看到你。”
我走出那栋闪閃发光的玻璃大楼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拿到了offer。
而且,是以一种我最希望的方式。
坦诚,磊落。
不卑不亢。
我给张姐打了个电话。
“搞定了。”
“我就知道。”她在那头笑,“哪家?薪资多少?”
我报了公司名字和薪资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她标志性的大笑。
“!林宇你牛逼大发了!老王要是知道你现在拿这个数,估计得气得心肌梗塞。”
“他不会知道的。”我说。
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对了,”张姐说,“告诉你个八卦。老王的公司,上周裁了一半的人。陈飞是第一个被裁的,据说是因为客户索赔,老王让他背锅,他不肯,两个人闹得很难看。”
“哦。”我没什么感觉。
“小李也走了,他给我发微信,说想来投奔你。”
“可以啊,让他发简历给我,我帮他内推。”
“行。那你好好干,以后哥们就跟你混了。”
“滚蛋。”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口,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奔赴着自己的战场。
我想起了王总,想起了陈飞,想起了那个分崩离析的“星河”项目。
他们就像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块石头。
我被它绊了一下,很疼。
但我没有趴在原地哭,也没有绕着它走。
我只是停下来,把它搬开,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几乎快要忘记的、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王总。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带着一丝酒后的嘶啞。
“小……林啊。”
“是我。”我平静地回应。
“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说话磕磕巴巴,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为那点钱……那么对你……”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公司……公司快不行了……我知道……都是我……都是我作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中年男人的哽咽声。
“我就是……不甘心啊……我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怎么就……就成了这样……”
我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街头,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不是为他,而是为所有被困在自己格局里,无法自拔的人。
“王总,”我开口,声音很轻,“都过去了。”
“过不去了……小林……过不去了……”他喃喃自语。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下周一要去新公司入职了。”
电话那头,哽咽声停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说:“……好……好……你是有本事的人……到哪都……都饿不着……”
“祝你好运吧。”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在街边站了很久。
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但我也不再恨他了。
他已经为他的傲慢、吝啬和愚蠢,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而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一周后,我正式入职。
新的工位,新的同事,新的挑战。
一切都是崭新的,充满了希望。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在公司的餐厅里,又遇到了那个面试我的女总监。
她端着餐盘,主动坐到了我对面。
“还习惯吗?”她问。
“挺好的,谢谢总监。”
“别叫总监,叫我Amy姐吧。”她笑了笑,“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您说。”
“关于你上次面试时提到的,‘为灾难准备预案’。我很欣赏你这个想法。我们团队正好在做一个内部的‘混沌工程’平台,用来模拟各种线上故障,提高系统的健壮性。我觉得你很适合来牵这个头。”
我愣住了。
混沌工程。
那正是我在“星河”项目中,偷偷给自己那个框架埋下的“超级管理员”后台的核心设计理念。
在可控的范围内,制造混乱,从而发现系统的脆弱之处,让它变得更强大。
我曾经想用它来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星河”。
却阴差阳错地,用它埋葬了“星河”。
现在,我将有机会,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真正地实现我的这个想法。
我看着Amy姐,她眼中是纯粹的、对技术的欣赏和信任。
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被重新点燃了。
那是在被500块钱浇灭之前,曾经熊熊燃烧过的东西。
是对技术的热爱,是对创造的激情,是对“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点”的,一个工程师最朴素的理想。
我放下筷子,郑重地对她说:
“好的,Amy姐。”
“这个活,我接了。”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