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边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小猫。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甲方改第十八稿设计图。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微。
我妹。
我划开接听,没好气地开口:“又怎么了?钱不够花了?”
那边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小猫。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林微?说话!”
“姐……”
她终于哭出了声,那种天塌下来一样的嚎啕大哭,瞬间击穿了我的耳膜,也击穿了我伪装的坚硬外壳。
“我在……我在车站……”她泣不成声,“姐,你来接我一下,好不好?”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设计图、甲方、截止日期,全被我甩在了身后。
半小时后,我在北广场的出站口找到了她。
五年不见,我的妹妹,那个我亲手把她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嫁出去的女孩,此刻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落叶。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眶红肿得像两个核桃,身上那件风衣皱巴巴的,还沾着不明的污渍。
她脚上甚至只穿了一双酒店的白色一次性拖鞋,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广场上,扎眼得让人心疼。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浑身都在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脸埋在我的肩窝里,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放声大哭。
我什么都没问,只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了,哭着跑回家那样。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不在乎。
我把她塞进车里,开了暖气,递给她一瓶水。
她哆哆嗦嗦地拧开,喝了一口,又呛得咳了半天。
“姐,”她终于缓过来了,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房子……房子被他们卖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瞬间捏得发白。
车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哪个房子?”我明知故问,声音冷得像冰。
“就……就是你给我陪嫁的那个……”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五年前,林微要结婚,对象是她大学同学,叫陈阳。
一个我从头到脚都看不上眼的男人。
油头粉面,嘴比蜜甜,看人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的精明。
可林微被他灌了迷魂汤,非他不嫁。
我妈也劝我:“小蔓,你看人不能太苛刻,陈阳那孩子,对微微是真好。”
好?
好在哪儿?
每天早安晚安,生理期送红糖水,过节送个几百块的口红,这就叫好?
我冷笑。
这点成本,是个男人都付得起。
但我拗不过她们俩。一个是含辛茹茹把我们拉扯大的妈,一个是天真烂漫被我护在手心里的妹。
她们都觉得陈阳是良配。
行,结婚可以。
彩礼,房子,一样不能少。
陈阳家在三线小城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拿不出多少钱。
他们家咬着牙,说最多能凑出八万八的彩礼。
至于婚房,想都别想。
他们的意思是,让小两口婚后跟他们老两口挤在一个不到七十平的老房子里。
我妈一听,有点犹豫了。
林微却一脸幸福地说:“没关系啊,我可以跟陈阳一起奋斗,我们自己挣钱买房子。”
我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奋斗?
她一个幼儿园老师,一个月四千块工资。陈阳在一个小公司当销售,底薪三千,剩下全靠提成,饥一顿饱一顿。
他们奋斗到猴年马月才能在这座城市买得起一个厕所?
我看着林微那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脸,心里又气又疼。
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妹俩长大,吃尽了苦头。
我从大学开始就半工半读,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毕业后进了设计行业,没日没夜地熬,跑业务,陪笑脸,跟孙子似的伺候甲方。
我图什么?
我不就图让我妈和我妹能过上好日子,能挺直腰杆做人吗?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妹跳进火坑。
婚礼前一个月,我把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连同跟朋友借的一部分,凑齐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平的房子。
面积不大,七十平,但地段好,带学区,离林微工作的幼儿园也近。
我把房本拍在林微面前。
“这个,姐给你的陪嫁。”
林微当时就哭了。
我妈也抹着眼泪,一个劲儿地说:“小蔓,你这又是何苦……”
我打断她:“妈,我不想让微微受苦。我不想让她因为没房子,在婆家直不起腰。”
然后我转头,盯着林微,一字一句地说:“房子,全款我已经想办法了,贷款我来还。但是,房本上,只能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还有,这个房子,是你最后的底牌和退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打它的主意。你听明白没有?”
林微哭着点头,像小鸡啄米。
我以为她听懂了。
我以为我给了她最坚实的铠甲。
可我忘了,再坚固的铠甲,如果持有人自己拱手让人,那也只是一堆废铁。
车子在路上飞驰,我的思绪从五年前抽离。
我扭头看着副驾上还在抽泣的林微,心里的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怎么卖的?”我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我不知道……”林微的眼神躲闪,“前段时间,陈阳说他妈身体不好,想接过来住一阵子,我觉得……觉得也是应该的。”
“然后呢?”
“然后他妈就说,家里太小,住着不方便,说陈阳的弟弟也快要结婚了,家里没地方……就说,我们那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了,换个大的,大家一起住,还能互相照应。”
我气得发笑。
“说得真好听啊。‘大家’一起住?是他们陈家一大家子,加上你这个外人吧?”
林微的脸白了白,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你同意了?”我追问。
“我……我没同意。我说房子是你的,我不能卖。”
“那他们怎么卖的?”
这才是关键。
房本在她手里,上面是她一个人的名字,没有她的签字,谁也卖不了。
林"我……我不知道……" 林微的声音更小了,头几乎埋进了胸口里,“上个月,陈阳说他想创业,开个小公司,启动资金不够。他求了我好久,让我把房本给他,他拿去银行做抵押贷款。”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说,只是抵押,等公司赚了钱,马上就把贷款还上,把房本拿回来。他说他发誓,这辈子都会对我好,会让我过上好日子……”
“所以你就给了?”我打断她,声音已经冷得像刀子。
“我……我看他那么诚恳,还写了保证书……我就……”
我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地拉回来。
我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林微,你是不是脑子被狗吃了?”
我很少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从小到大,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
她被我吼得一哆嗦,眼泪又涌了出来。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你现在跟我说错有什么用?”我指着她,“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那是你的底牌!是你的退路!你把底牌亮给人家,还亲手递过去,你让别人怎么跟你玩?”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老公啊!”她终于忍不住,对我喊了一句。
我愣住了。
然后,我笑了。
笑得凄凉。
“老公?他把你卖了,你还管他叫老公?”
“他把你安身立命的房子卖了,拿钱去给他弟弟买婚房,你还管他叫老公?”
“他把你骗得一无所有,让你穿着酒店的拖鞋滚出家门,你还管他叫老公?”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
林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你说什么?给他弟弟……买婚房?”
“不然呢?”我冷笑,“你真以为他那草包脑袋能创什么业?我告诉你,他们一家子,从一开始就盯着你的房子!什么婆婆身体不好,什么弟弟要结婚,什么创业缺资金,全他妈是套路!一步一步,就是为了把你的房子弄到手!”
林微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每天对她甜言蜜语的男人,那个发誓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会伙同家人,给她设下这样一个恶毒的圈套。
她不愿意相信。
或者说,她不敢相信。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陈阳不会这么对我的……他爱我……”
“爱?”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爱你,所以让你净身出户?他爱你,所以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
我重新发动车子,方向盘一打,直接朝着市中心的房产交易中心开去。
“别哭了。现在哭没用。”
“我们去查查,你的房子,到底是怎么从你名下飞走的。”
到了交易中心,人不多。
我拖着失魂落魄的林微,直接走到查询窗口。
我报上房子的地址和林微的身份证号,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很快调出了信息。
“这套房子,上周已经完成过户了。”工作人员抬头看了我们一眼。
“卖给谁了?”我问。
“这个属于隐私,我们不能透露。”
“那我们可以看一下过户合同的存档吗?我是她姐姐,她怀疑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盗用,房子被恶意出售。”我开始胡扯,但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报案。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微那副凄惨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
“好吧,我给你们调出来看看,但是不能拍照。”
很快,一份电子存档的合同出现在屏幕上。
委托代理人那一栏,赫然签着三个字:陈阳。
而在卖方签名处,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林微。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根本不是林微的笔迹。
她的字很娟秀,像她的人一样。而这个签名,写得又快又潦草,透着一股心虚。
“这不是我签的!”林微也看到了,尖叫起来,“我从来没签过这个!”
“女士,您冷静点。”工作人员被她吓了一跳。
我按住林微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他是拿着你的身份证,房产证,还有一份伪造你签名的委托书,把房子给卖了?”我问。
林微茫然地点点头。
“我的身份证……一直在钱包里,房本……房本我给了他……”
“他什么时候还给你的?”
“就……就前几天,他说贷款没办下来,银行那边审批严,就把房本还我了。”
我明白了。
这个王八蛋,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去抵押贷款。
他拿到房本和林微的身份证复印件,伪造了一份委托书和她的签名,就直接找了中介,把房子挂牌出售。
因为是急售,价格比市场价低了十几万,很快就找到了买家。
等交易完成,钱一到手,他再把房本若无其事地还给林微。
而林微这个傻子,居然就信了。
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今天,新房主拿着房本和购房合同找上门,让她限期搬离,她才如梦初醒。
“我给陈阳打电话,他不接。我去他公司找他,公司的人说他已经辞职一个星期了。”
“我回家,他妈……他妈把我拦在门外,说我跟陈阳已经没关系了,让我滚。”
“她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说房子已经卖了,让我别再纠缠他们。”
“我的行李,我的衣服……全在里面……我什么都没拿到,就被赶出来了……”
林微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
“走。”
“去哪儿?”
“去你家。”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去他们家。拿回你的东西,顺便,跟他们算算总账。”
陈阳父母家,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
我把车停在楼下,抬头看,五楼的窗户亮着灯,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笑声。
笑?
他们还有脸笑?
我拉着林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
门是虚掩着的。
我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陈阳和他爸妈,还有他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正围着桌子吃饭。
桌上摆着七八个菜,有鱼有肉,还开了一瓶红酒。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看到我和林微,一家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尤其是陈阳,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我们。
他妈,那个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刻薄的女人,张桂花,最先反应过来。
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吊着三角眼,扯着嗓子喊:“你们来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出去!”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瓶还没喝完的红酒。
然后,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我把酒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哗啦——”
深红色的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桌上的人都吓得往后一缩。
“啊!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张桂花尖叫起来。
“干什么?”我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我来问问你们,吃着我妹妹用血泪换来的饭,香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桂花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什么你妹妹的血泪?那是我们家的钱!”
“你们家的钱?”我笑了,“哪来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上长出来的?”
“我告诉你们,那套房子,首付是我付的,贷款是我还的,房本上写的是我妹妹林微一个人的名字!跟你们陈家,没有一毛钱关系!”
“现在,房子被你们骗走卖了,钱呢?”
我伸出手,“卖房的钱,一百八十万,一分不少,现在就拿出来。”
“凭什么!”张桂花脖子一梗,“房子是林微自愿卖的!钱也是她自愿给我们家的!她是我们陈家的儿媳妇,她的东西就是我们陈家的!”
“儿媳妇?”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把她当儿媳妇了吗?你们把她当个人了吗?你们算计她,欺骗她,把她的安身之所卖了,拿钱去给你小儿子买婚房,然后把她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这就是你们陈家对待儿媳妇的方式?”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屋里炸开。
陈阳的弟弟脸色一变。
陈阳的父亲低下了头。
只有张桂花,脸皮厚得像城墙。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什么给我小儿子买婚房?我们是拿钱去做生意!以后赚了大钱,还能少了她的好处?”
“做生意?”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那是我来之前,托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查到的。
“……对,就是这笔钱,一百六十万,直接打到这个账户上,户主叫陈斌……”
录音里,是我朋友和银行柜员的对话。
陈斌,就是陈阳的弟弟。
“陈斌先生,”我看向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恭喜你啊,要买新房子了?听说看上的是‘滨江一号’的大平层?眼光不错。”
陈斌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陈阳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张桂花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你……你调查我们?”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我不是调查你们,我是在取证。”我收起手机,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伪造签名,非法买卖他人房产,涉案金额巨大,这叫什么?这叫诈骗。”
“按照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诈骗公私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我每说一个字,张桂花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给你们两条路。”
“第一,把卖房的一百八十万,加上这五年房子的涨价部分,凑个整数,两百五十万,现在就还给林微。然后,陈阳和林微离婚,你们陈家,永永远远地从我们眼前消失。”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报警。”
“到时候,不止是陈阳,你们夫妻俩作为共犯,一个都跑不掉。你大儿子进去踩缝纫机,你小儿子也别想结什么婚了。家里的钱全被罚没,我看你们拿什么买大平层。”
“你们自己选。”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张桂花粗重的喘息声。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威胁过。
她想撒泼,想耍赖,但看着我那双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她又不敢。
她怕了。
这种欺软怕硬的老赖,最怕的就是遇上比她更横,还懂法的硬茬。
“姐……”
一直躲在我身后的林微,突然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回头,看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陈阳。
那个男人,从我进门开始,就没敢跟她对视一眼。
此刻,他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微的心,又软了。
“陈阳,”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你……你真的……是为了给你弟买房,才骗我卖了房子吗?”
她还是不肯死心。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她希望陈阳能亲口告诉她,不是的,他有苦衷,他还是爱她的。
陈阳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嘴唇蠕动了半天。
张桂花在旁边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最终,在我的逼视和母亲的暗示下,他选择了后者。
“微微……我……”他艰难地开口,“我妈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我弟的婚事解决了,爸妈高兴,我们这个家才能和睦啊……”
他还在狡辩。
还在用“家人”和“和睦”这种可笑的字眼来绑架她。
林微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那里面最后的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她松开了我的衣角,后退了一步。
那个动作,像是在跟她的过去,跟她这五年愚蠢的爱情,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坚定。
“姐,报警吧。”
张桂花一听,彻底疯了。
她“嗷”的一声就扑了过来,想去抓林微的头发。
“你这个!扫把星!我们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现在还想害我儿子去坐牢!我跟你拼了!”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步挡在林微面前,抓住她挥过来的手,用力一拧。
“啊——”张桂花发出一声惨叫。
我顺势一推,她踉跄着撞在饭桌上,桌上的盘子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再敢动她一下试试。”我冷冷地盯着她,“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
陈阳和他爸终于反应过来,一个去扶他妈,一个冲我吼:“有话好好说,你动什么手!”
“好好说?”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骗我妹妹房子的时候,跟她好好说了吗?你们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跟她好好说了吗?”
“现在跟我讲道理?晚了!”
我拿出手机,作势就要拨打110。
“别!别报警!”
陈阳终于怕了,他冲过来,一把按住我的手。
“姐!我求你了!别报警!钱……钱我们还!我们还不行吗!”
“还?”我甩开他的手,“现在想还了?早干嘛去了?”
“我们……我们也是一时糊涂……”陈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是跪我,是跪在林微面前。
“微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他抱着林微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都是我妈!都是我妈逼我的!她说我不弄到钱给我弟买房,她就死给我看!我没办法啊!”
好一招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张桂花一听,气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你说什么!老娘白养你了!”
母子俩,当场就要内讧。
真是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林微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男人,那个她曾经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的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裤腿,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
“陈阳,我们离婚吧。”
陈阳的哭声一滞,猛地抬头看她。
“不!我不离婚!微微,我爱你啊!我不能没有你!”
“爱?”林微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的爱,真廉价。”
她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站到我身边。
“姐,我们走。”
“钱呢?”我可没忘正事。
“钱……钱我们一定还!”陈阳他爸,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扶着张桂花,脸色灰败,“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去凑……”
“时间?”我挑眉,“我妹妹现在无家可归,你们让我给她时间?”
“那……那怎么办?一百多万,我们现在也拿不出来啊!”张桂花又开始撒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行啊。”我点点头,“既然没钱,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再次拿出手机。
“等一下!”陈阳他爸急了,“这样,你们先回去,明天!明天我们一定把钱给你们送过去!”
“明天?”我看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我……”他语塞了。
“这样吧,”我想了想,“我也不为难你们。房子卖了一百八十万,对吧?”
他们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一百六十万,已经打给你小儿子陈斌了。剩下的二十万呢?”
“在……在我这里……”陈阳小声说。
“很好。”我朝他伸出手,“二十万,现在,立刻,马上,转给我妹妹。”
“另外,打一张一百六十万的欠条,陈阳、你、还有你妈,三个人,共同签字画押。注明还款日期,就写……三天后吧。”
“三天?”张桂花尖叫起来,“你抢钱啊!我们上哪儿给你弄一百六十万去!”
“那是你们的事。”我懒得跟她废话,“你们可以把你宝贝小儿子刚买的大平层卖了,也可以去借高利贷,我不管。”
“三天后,我看不到钱,或者看到钱不够数,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欠条,就是证据。到时候,诈骗罪再加上恶意拖欠,罪加一等。”
“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我把话撂在这儿,拉着林微就往外走。
身后,是陈家人的面面相觑和死一般的沉寂。
走出那栋令人作呕的居民楼,外面的冷空气灌进肺里,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林微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
上了车,我把她带回了我的公寓。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从衣柜里给她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
她点点头,像个木偶一样,走进浴室。
我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然后,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我很少抽烟,但今天,我需要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自己快要爆炸的神经。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爸刚走那年,我妈一个人带着我们,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去夜市摆摊。
有一次,林微发高烧,我背着她,深更半夜跑了三家医院。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拼命赚钱,让我妈和妹妹,再也不用受这种苦。
我做到了。
我让她们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我给林微准备好了一切,她就可以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可我忘了,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险恶的东西。
我能给她一套房子,却给不了她一双识人的慧眼。
我能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雨,却挡不住她自己引狼入室。
浴室的门开了。
林微穿着我的睡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姐,”她走到我面前,坐下,“对不起。”
我掐灭了烟,摇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太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现在醒了,也不晚。”
“姐,那一百六十万,他们真的会还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会的。”我笃定地说,“他们那种人,最怕的就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儿子,为了保住他们那点可怜的面子,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那……我们真的要报警吗?”
我看着她,反问:“你还想给他机会?”
林微沉默了。
我知道,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心底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不舍和幻想。
“微微,”我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有些事,不是你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
“你今天放过他,他不会感激你,他只会觉得你好欺负。他和他的家人,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你以为你原谅的是他,其实,你是在给你自己未来的生活,埋下一颗又一颗的定时炸弹。”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必须懂。”
林微低着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我知道,她在做最后的挣扎和告别。
那一晚,我们姐妹俩睡在一张床上。
半夜,我感觉身边的人在发抖。
我伸出手,抱住她。
“姐,”她在黑暗中轻声说,“我冷。”
“不怕,姐在呢。”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陈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不是打给林微,是打给我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姐……钱……我们正在想办法。但是三天时间太紧了,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不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真的在凑了!我把我的车卖了,我爸妈把他们的养老本都拿出来了,还跟我叔我姑借了……但还是不够啊!”他几乎是在哀求。
“那是你们的问题。”
“姐!你非要逼死我们吗?”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怨气。
“逼死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的贪婪。”我冷冷地说,“陈阳,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三天后,我要看到钱。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接下来两天,陈家那边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打电话借钱。
这些消息,都是我一个住在他们小区的远房亲戚告诉我的。
据说,张桂花为了借钱,差点给亲戚跪下。
据说,陈阳他爸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
据说,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把给小儿子新买的那套“滨江一号”的大平层,降价急售。
挂牌价,比他们买的时候,低了整整三十万。
真是讽刺。
用骗来的钱买的房子,还没捂热,就要亏本卖掉,去填自己挖的坑。
第三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xxxx,入账人民币200,000.00元。
是陈阳转来的那二十万。
紧接着,林微的手机也响了。
她看了一眼,递给我。
是陈阳发来的信息。
“微微,钱已经转过去了。剩下的,我爸妈正在卖房子,等钱一到账,马上就给你。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要报警。离婚协议我签好了,放在我们……以前那个家的门口,你有空去拿一下。祝你……以后幸福。”
林微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短信,然后,默默地把陈阳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都结束了。”我说。
“嗯。”她点点头,“结束了。”
一周后,那一百六十万,也到账了。
陈家为了尽快出手,又降了十万。最终,那套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平层,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钱货两清。
我和林微,跟陈家,再无瓜葛。
我带着林微去拿了离婚协议。
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地方,如今已经换了主人。
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林微走过去,拿起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包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往那个房子里看一眼。
回去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
林微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开口。
“姐,我想回我们自己家看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们从小长大的那个老房子。
我妈现在还住在那儿。
自从林微出事,我一直瞒着我妈,怕她担心。
“想好了?”我问。
“嗯。”
我调转车头,朝老城区的方向开去。
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红砖墙,木窗户。
楼下种的梧桐树,比我记忆中又高大了不少。
我们上楼,敲门。
开门的是我妈。
她看到我们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满了笑。
“微微?小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她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去,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
“妈,你别忙了。”我拉住她。
“妈。”林微叫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看看林微,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
我妈听得脸色发白,手都在抖。
听完之后,她半天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把林微搂进怀里。
“我苦命的女儿……”她哽咽着,眼泪掉了下来,“是妈不好,是妈当初瞎了眼,把你推进了火坑……”
“妈,不怪你。”林微在我妈怀里哭着摇头,“是我自己傻。”
母女俩抱头痛哭。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酸酸的。
哭了好一阵,我妈才擦干眼泪,她拉着林微的手,又转向我。
“小蔓,这次……多亏了你。”她的眼神里,有心疼,有后怕,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对我这个大女儿的依赖和肯定。
“我们是一家人。”我说。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挤在老房子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就像很多年前,我爸刚走,我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夜晚一样。
我妈睡在中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林微。
“微微,”我妈轻声说,“别怕,有妈和你姐在,天塌不下来。”
“嗯。”林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钱要回来了就好,就当是……破财消灾了。”我妈叹了口气,“以后,咱再找,一定得把眼睛擦亮了。”
我没说话。
我知道,这件事,对林微的打击太大了。
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相信感情,相信男人了。
但这样也好。
吃一堑,长一智。
有些成长,注定是要用血和泪来浇灌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一直住在我这里。
她辞掉了幼儿园老师的工作。
她说,她不想再看到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肮脏又愚蠢。
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出门。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还能看到她房间的灯亮着,她就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我知道,她在自我疗伤。
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她。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给她做好一日三餐,然后默默地陪着她。
我把那一百八十万,转到了她的卡上。
“这是你的钱,你自己收好。”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余额,眼神空洞。
“姐,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胡说。”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还有钱,有我,有妈。你还有重新开始的资本和勇气。”
“我还有吗?”她喃喃自语。
“有。”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林微,你给我听好了。房子没了,可以再买。男人没了,可以再找,甚至可以不找。但你自己,不能倒下。”
“你才二十八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或许是我的话刺激了她,或许是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
一个月后,林微终于走出了房间。
那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味。
我走过去,看到林微系着围裙,正在煎鸡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回头看到我,笑了笑。
“姐,你醒了?我做了早餐。”
那是出事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虽然还有些勉强,但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好。”我笑着说,“我看看我们家微微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那天之后,林微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主动打扫卫生,研究菜谱,把我的小公寓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还报了一个线上心理咨询课程,每天对着电脑,认真地听课,做笔记。
她跟我说:“姐,我以前活得太糊涂了。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以为抓住了爱情,就抓住了全世界。现在我才明白,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看着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跟我说,她想用那笔钱,做点什么。
“我想开一个工作室。”她说。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
“烘焙工作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直很喜欢做蛋糕,做甜点。以前当老师的时候,我就经常做给班上的小朋友吃。我想,把爱好变成事业,应该会很有意思。”
我看着她充满神采的脸,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好!你想做什么,姐都支持你!”
说干就干。
我们开始一起看店面,做市场调研,研究设备,设计装修方案。
我又变回了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设计师,只不过这一次,甲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我们把工作室的地址,选在了一个新开发的创意园区。
租金不贵,环境也好。
装修的时候,我们几乎是亲力亲tou。
我负责整体设计和硬装把控,林微负责软装和细节。
我们一起去逛建材市场,一起去淘各种可爱的小摆件。
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
工作室开业那天,我妈也来了。
她看着那个温馨明亮,充满了蛋糕香气的小店,看着林微穿着厨师服,自信又快乐地招待着客人,眼眶又红了。
“真好。”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真好。”
是啊,真好。
生活,好像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
不,比以前更好。
因为,我们都变得更强大了。
工作室的生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
林微做的蛋糕,用料扎实,味道又好,很快就积累了一批回头客。
她还开了线上的烘焙课程,教大家怎么在家做甜点。
她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开朗。
有时候,我看着她在工作室里忙碌的身影,会有些恍惚。
仿佛那个穿着酒店拖鞋,在车站广场上嚎啕大哭的女孩,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而眼前这个,独立,自信,闪闪发光的,才是我的妹妹,林微,本来的样子。
有一天,我正在工作室帮她打包订单,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喂?”
“是……林蔓女士吗?”
一个有些耳熟,但又很陌生的声音。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是陈阳。
“有事?”我的语气很冷淡。
“我……我就是想问问……微微她……她还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卑微。
“她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前两天,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她开了个店,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心里冷笑,他还没删林微的微信?
哦,不对,是林微把他拉黑了,但他这边,还是能看到林微的朋友圈更新的。
“所以呢?”
“没……没什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就是……替她高兴。”
“那就谢谢你了。要是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等!”他急忙叫住我。
“我……我跟我爸妈,现在已经搬回老家了。我弟弟的婚事……也黄了。”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我找了个工作,在工地上……虽然累,但……也算踏实。”
“我就是想说……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们全家不对。我对不起微微。”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不求她能原谅我。”
“我就是……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转告她一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
林微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谁的电话啊,姐?看你一脸复杂的表情。”
“陈阳。”我说。
林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他说了什么?”她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林微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哦。”
只有一个字。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看着她,突然就明白了。
真正的放下,不是声嘶力竭的控诉,也不是故作潇洒的祝福。
而是,云淡风轻。
他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
他的道歉,我听到了,但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姐,”林微放下咖啡杯,对我笑了笑,“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新学了一个法式焗蜗牛,要不要尝尝?”
“好啊。”我也笑了。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我知道,属于林微的那片天,已经彻底晴了。
而我,作为那个曾经为她撑伞的人,也终于可以,放心地收起伞,和她一起,并肩走在阳光下了。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