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拖着行李箱,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在想,土豆会怎么扑向我。
拖着行李箱,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在想,土豆会怎么扑向我。
是先用它那个柯基标志性的肥屁股蹭我的小腿,还是直接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扒住我的膝盖,伸出舌头给我一个热情的洗脸礼。
我特意在免税店给它买了它最爱吃的鸡肉冻干,整整两大包。
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肉香。
不是平时家里阿姨做饭的味道,更浓,更腻,带着一种炖煮了很久的、油脂和骨头分离的厚重感。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客厅里没人,土豆的窝还在阳台,粉色的圆形软垫,里面空空如也。
它的不锈钢饭盆和水盆都收起来了,干干净净地倒扣在旁边的柜子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无数只冰冷的小蚂蚁,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爬。
我喊了一声:“周明?妈?”
没人应。
我放下行李箱,快步走向厨房。
那股肉香的源头就在那里。
灶台上温着一锅汤,乳白色的,上面飘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我盯着那锅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婆婆张岚女士,从不吃狗肉,但她笃信各种稀奇古怪的“大补”汤。
她说过,狗肉“燥”,吃了上火。
但她也说过,有些“土狗”的肉,能“固本培元”。
土豆不是土狗,它是我花了八千块买回来的纯种柯基,有血统证书。
但在我婆婆眼里,只要是狗,恐怕都差不多。
我丈夫周明从主卧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
“老婆,回来啦?这次出差累不累?”
我没看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锅汤。
“土豆呢?”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海。
周明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开始躲闪。
“土豆……土豆……”他支吾着,“妈把它送乡下亲戚家了,说那边地方大,跑得开。”
这个借口,三年前我刚把土豆接回来时,我婆婆就用过一次。
被我怼了回去。
“哪个亲戚?”我追问,一步步向他逼近,“三叔公家还是七表姨家?我现在就打电话。”
“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回来就查户口啊?”
婆婆的声音从她房间里传出来,带着一贯的、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她穿着一身丝绸睡衣,怀里抱着她那只叫“公主”的布偶猫,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那只猫,毛色顺滑,体态丰腴,一双蓝宝石似的眼睛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我婆婆每天用进口的矿泉水给它喝,吃的也是最贵的处方猫粮,每周还要送去宠物店做两次护理。
她管它叫“女儿”。
“妈,我问你,我的狗呢?”我直接转向她。
婆婆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公主”的后背,眼皮都懒得抬。
“哦,你说那只小啊。”
“送人了。”
又是这套说辞。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厨房那锅汤上。
我走过去,拿起汤勺,在锅里搅了搅。
一块带着皮的肉,被我捞了起来。
皮下脂肪很厚,皮上还有几个标志性的、分布不均的毛孔。
我养了土豆三年,它身上哪里有几颗痣,哪里有一撮杂毛,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
我认得这块皮。
是它后腿内侧的那一块。
那里最软,最嫩。
我的手开始抖,汤勺“哐当”一声掉回锅里,溅起滚烫的汤汁,烫在我的手背上。
火辣辣的疼。
可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这是什么?”我举着被烫红的手,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周明慌了,赶紧跑过来拉我,“老婆,你小心点!烫到了没?”
我一把甩开他。
“我问你,这是什么!”
我几乎是在嘶吼。
婆婆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怀里的“公主”也受了惊,弓起背“喵”地叫了一声。
她皱起眉,脸上满是嫌恶。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不就是一锅汤吗?我特地给你炖的,你出差辛苦,给你补补身子。”
“补身子?”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我的狗给我补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明还在装傻,“什么你的狗?”
“别装了!”我指着那锅汤,歇斯底里地喊,“那是土豆!那是我的土豆!你们把它杀了,炖了!”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周明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婆婆的脸色也变了,但她依旧嘴硬。
“你胡说八道什么!一条狗而已,值得你这么疯疯癫癫的吗?”
“一条狗而已?”我重复着她的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张岚,我告诉你,那不是一条狗!那是我的家人!”
“家人?一个也配当你的家人?我看你是没孩子闲的!我告诉你林晚,你要是把生孩子的心思,分一半用在养狗上,我孙子都该会打酱油了!”
又是这套说辞。
结婚五年,我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怀上,这成了我婆婆攻击我的唯一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我生不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看着她,“倒是你,你杀了我的狗,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她嗤笑一声,抱着她的猫,像抱着一个免死金牌,“我不就帮你处理了只吗?免得你玩物丧志。再说,那东西掉毛那么厉害,家里搞得到处都是,万一以后有了孩子,吸进去得了哮喘怎么办?我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就是嫉妒!你嫉妒我对土豆好,嫉妒周明也喜欢土豆!你觉得它分走了你儿子的爱!”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脸色一变,尖声叫道:“我嫉妒?我用得着嫉妒一个?周明是我儿子,他孝顺我是天经地义!倒是你,一个连蛋都下不出来的母鸡,还好意思说我?”
“妈!”周明终于听不下去了,吼了一声。
但他吼的对象,不是他妈,而是我。
“林晚!你怎么跟妈说话呢?!”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狗,被他的母亲残忍地杀害,炖成了一锅汤。
而他,在我被他母亲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时,选择维护他的母亲。
那一刻,我的心,比知道土豆死讯时还要冷。
我看着周明,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
从大学校园,到步入婚姻。
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是彼此的依靠。
可现在我才发现,在他心里,我和他妈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孝道”。
而我,永远是那个“外人”。
“周明,”我一字一句地问,“我的土豆,是不是你默许她杀的?”
他眼神闪烁,不敢看我。
“老婆,你别多想。妈也是……也是看它最近有点蔫,以为它生病了,不想它受罪……”
“不想它受罪,就把它炖了?”我打断他,觉得这个理由荒谬到可笑,“这是什么逻辑?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我……”他语塞了。
他不敢承认,但他沉默的样子,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出差一周,他一个人在家,如果他想拦,他妈根本不可能得手。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默许了。
甚至,可能还搭了把手。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阵窒息。
我的丈夫,和我最爱的“儿子”,他亲手把后者送上了餐桌。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刻薄、抱着自己“女儿”的刽子手。
一个,是懦弱无能、帮着自己母亲撒谎的帮凶。
我突然不想哭了。
也不想吵了。
没有意义。
对牛弹琴,永远得不到回应。
我转身,默默地走回门口,拿起我的行李箱。
“老婆,你去哪?”周明慌忙跟上来。
“我累了,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我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
“你别这样,林晚,有话我们好好说。妈也不是故意的……”
“别再跟我提她。”我打断他,“也别再跟我提‘不是故意’这四个字。”
“你觉得恶心吗?”
周明愣住了:“什么?”
“我问你,”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你觉得,亲手把一个你每天摸、每天抱、每天对它笑的生命,变成一锅汤,恶心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我笑了笑,拖着箱子,打开门。
“在我回来之前,把那锅汤处理掉。”
“还有,把你妈,也请走。”
“否则,我们就离婚。”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在酒店住了三天。
三天里,周明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内容无非是道歉,求我原谅,说他妈已经知道错了,说他已经把汤倒了。
我一条都没回。
我关了机,把自己扔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全是土豆的影子。
它刚来我家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走路都走不稳。
它第一次学会坐下、握手时,我激动得像个傻子。
它每天早上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我起床。
每天晚上,我加班回来,无论多晚,它都会在门口等我。
它是我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最温暖的慰藉。
现在,它没了。
被我最亲近的两个人,用最残忍的方式,从我的生命里抹去了。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连同土豆的生命一起,被炖在了那锅汤里,熬干了。
第四天,我开机了。
周明的信息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老婆,妈已经回老家了,你回来吧,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说得真轻巧。
我回了他四个字。
“把门禁卡放门口。”
半小时后,我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家里很安静。
那股令人作呕的肉香已经散去。
婆婆的房间门关着,应该是真的走了。
客厅里,周明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想过来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晚晚……”他声音沙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
“我不该……不该没拦住妈。我不该骗你。”
“所以,你承认了?”
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妈那天说,土豆掉毛太厉害,对你身体不好,影响你怀孕。还说……还说找人算过了,家里养狗,犯冲,对子嗣不利。”
我听着这些荒唐的理由,只觉得想笑。
“所以,你就信了?”
“我……我跟她吵了。但是她说,她已经联系了乡下的亲戚,第二天就送走。我想着,送走就送走吧,总比……”
“总比什么?”我逼视着他,“总比被她杀了炖汤强,是吗?”
他沉默了。
“她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我继续问。
“你走第二天……她说土豆不肯吃饭,蔫蔫的,看着像生病了。她说长痛不如短痛,不想让它受罪……”
“所以,你们就帮它‘解脱’了?”
我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讽刺。
“不是我!我没有!”他激动地反驳,“我下班回来,就已经……就已经那样了。我跟她大吵了一架!真的!”
“吵完了,你还是帮她瞒着我,不是吗?”
我一针见血地指出。
周明再次无言以对。
是啊,吵完了,他还是选择了维护他的母亲,选择了欺骗他的妻子。
在他心里,母亲的“好意”永远大于妻子的感受。
母亲的权威,不容挑战。
“周明,”我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不行!”他立刻拒绝,“晚晚,我不能没有你!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打断他,“我是在通知你。”
“我需要时间,想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也需要时间,想清楚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
“在你妈和你老婆之间,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说完,我不再理他,径直走向阳台。
土豆的窝还在,垫子已经被周明洗干净了,但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它的味道。
它的玩具,那个被它咬得破破烂爛的网球,还静静地躺在角落。
我蹲下身,把那个网球捡起来,紧紧地攥在手心。
坚硬的橡胶,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终于,流下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不是为土豆的死。
是为我这八年错付的青春和感情。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嫁给了一个长不大的“妈宝男”。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周明开始了分居。
他搬去了公司宿舍,把房子留给了我。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空荡得只剩下回声。
我请了长假,每天在家,什么也不干。
就是发呆。
我把土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装进一个大箱子,放在了储物间。
我不敢看。
一看,心就疼得像被凌迟。
周明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早安,晚安,提醒我吃饭。
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机器人。
我偶尔会回一两个字。
“嗯。”
“好。”
我知道,他在努力挽回。
但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那锅汤,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每当我想起周明,想起我们曾经的甜蜜,那锅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汤,就会立刻浮现出来。
提醒我,这个男人,曾经怎样默许了他的母亲,对我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半个月后,我妈从老家来看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我和周明吵架了。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她一边帮我收拾屋子,一边絮絮叨叨。
“小周那孩子我看着不错,老实,本分,对你也上心。你别太作了。”
我没说话。
我怎么跟她说?
说你的女婿,伙同他的妈妈,把你外孙一样疼爱的狗给炖了?
我怕她心脏受不了。
“妈,你别管了,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什么叫我别管?你是我女儿!”我妈停下手里的活,严肃地看着我,“你告诉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周明在外面有人了?”
“没有。”
“那是不是他妈又为难你了?”
我妈是知道我婆婆的。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我妈通情达理,永远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我婆婆,自私刻薄,永远觉得她儿子是天,儿媳是地。
我沉默了。
我妈一看我这样,就明白了。
“又是她?她又跟你说什么难听的了?”
我摇了摇头,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妈,我好累。”
我妈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背。
“过不下去,就离。我女儿又不是没人要。”
“我养得起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和隐忍,都决了堤。
我抱着我妈,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哭完了,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但也轻松了不少。
我决定,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土豆的仇,我还没报。
对,是仇。
我从来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圣母。
我信奉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婆婆最在乎什么?
是她儿子。
是她那套“养儿防老”的陈腐观念。
还有,就是她那只叫“公主”的布偶猫。
她儿子,我动不了。
但她的猫,我可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开始计划。
我知道,我婆婆虽然回了老家,但她不可能真的就此罢休。
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杀个回马枪。
尤其是在周明一直不肯回家的情况下。
她一定会觉得,是我在背后捣鬼。
到时候,她肯定会带着她的“公主”一起来。
因为她从不放心把她的“女儿”交给别人照顾。
我要做的,就是等。
等她自投罗网。
我开始恢复和周明的联系。
不再是冷冰冰的一两个字。
我会问他工作累不累,吃饭了没有。
我甚至会主动给他发一些我们以前的照片。
周明受宠若惊。
他以为我回心转意了。
他开始更频繁地给我打电话,语气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晚晚,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我还在考虑。”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家?”
“等我想清楚了。”
“那……这个周末,我能回去看看你吗?”
“不行。”我拒绝了,“我还没准备好。”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他的失落。
但我必须吊着他。
只有让他觉得有希望,但又得不到,他才会去向他妈求助。
或者说,抱怨。
而我婆婆,听到她儿子因为我受了委屈,一定会坐不住。
果不其然。
一个星期后,周明在电话里跟我抱怨。
“晚晚,我妈又打电话骂我了。说我没出息,被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还说……还说要过来找你谈谈。”
我心里冷笑。
鱼儿,上钩了。
“她要来就来吧。”我淡淡地说。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那个脾气……”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放心,我不会跟她吵的。”
我当然不会跟她吵。
吵架是最低级的报复方式。
我要做的,是让她尝尝,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
周末的早上,门铃响了。
我通过猫眼,看到了我婆婆那张熟悉的、写满“兴师问罪”的脸。
她旁边,放着一个航空箱。
里面,是她的“公主”。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了门。
“妈,您来了。”
我笑得温婉和顺,仿佛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不是我。
婆婆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态度。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她愣了一下,才“嗯”了一声,自顾自地换鞋走了进来。
“周明呢?”她把航空箱放在地上,打开门,那只布偶猫优雅地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上班。”
“上班?周末上什么班?”她立刻皱起了眉,“是不是你把他赶出去了?”
“妈,您看您说的。我们夫妻俩闹点别扭,他自己想出去清静清静,我还能拦着?”我一边说,一边给她倒了杯水。
“公主也来了?路上累了吧?”我蹲下身,试图去摸那只猫。
猫很警惕,立刻躲到了我婆婆身后。
“别碰它!”婆婆厉声喝道,“脏不脏!”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心里,冷笑更甚。
看,这就是她。
我可以摸她的猫,因为我“脏”。
她的猫,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我家,这个被她认为“脏”的人的家。
双标得如此理直气壮。
“妈,您看您,我洗手了。”我笑着收回手。
“洗了手也不行。公主胆子小,认生。”她一边说,一边把猫抱进怀里,用一种近乎肉麻的语气哄着,“哦哦,我的乖女儿,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我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涌。
就是这个女人,抱着她的“女儿”,理直气壮地告诉我,我的土豆只是一个“”。
我端着水杯,走到她面前。
“妈,喝水。”
“我不渴。”她头也不抬。
“妈,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跟您顶嘴,不该发那么大脾气。”我开始了我准备好的表演。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周明说得对,您年纪大了,我该让着您。”
婆婆终于抬起眼,狐疑地看着我。
“您说的也对,我不该把心思都放在狗身上。说到底,那也只是个,没了就没了。不能因为一个,影响我们一家人的感情。”
我说得情真意切,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愧疚和悔恨。
婆婆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她清了清嗓子,又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周明是我儿子,他心里有你。但你也要知道,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你不能让他为了你,连妈都不要了。”
“是是是,妈您教训的是。”我连连点头。
“还有,生孩子的事,得抓紧了。女人啊,还是得有个孩子,这辈子才算完整。”
“我知道了,妈。”
我顺从的态度,让她非常满意。
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我屈服了。
她放下猫,终于端起了我倒给她的水。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公主”在客厅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跳上了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了下来。
它那身雪白的长毛,在阳光下泛着光。
真漂亮啊。
我心里想。
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应该去一个更爱它、更配得上它的家庭。
而不是跟着这么一个恶毒的老太婆。
中午,我殷勤地留我婆婆吃饭。
我亲自下厨,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和清蒸鲈鱼。
吃饭的时候,我不停地给她夹菜。
“妈,您多吃点,看您都瘦了。”
婆婆吃得心安理得。
她大概觉得,这是我这个儿媳妇,应该做的。
吃完饭,她有些犯困。
“我睡会儿午觉。”她打着哈欠,理所当然地走向主卧。
那是我的房间。
“妈,您睡次卧吧,那边安静。”我拦住她。
“次卧哪有主卧舒服。”她白了我一眼,推开主卧的门就进去了。
我没再说什么。
等她睡熟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
那只叫“公主”的猫,还在沙发上睡着。
我从厨房拿出一个它最爱吃的猫条。
撕开包装,一股浓郁的鱼腥味散发出来。
“公主”的耳朵动了动,睁开了蓝色的眼睛。
它看着我手里的猫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挡住诱惑。
它跳下沙发,迈着优雅的猫步,向我走来。
我把猫条递到它嘴边。
它小心翼翼地舔舐着。
我趁机,轻轻地抚摸它的后背。
它的毛,比最顶级的丝绸还要顺滑。
真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小东西。
我一边喂它,一边用事先准备好的航空箱,轻轻地放在它旁边。
箱子里,我铺了柔软的垫子,还放了它喜欢的玩具。
等它吃完猫条,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时,我用猫条把它引进了航空箱。
它没有任何反抗。
在美食的诱惑下,它对我这个“脏”人,放下了所有戒备。
我关上航空箱的门。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我提前联系好了一个朋友。
她是个丁克,家里条件很好,一直想养一只布偶猫。
我跟她说,我这边有一只,因为主人要出国,没法带走,想找个好人家。
我们约好了,下午三点,在我家小区门口交接。
我看了看表,两点半。
时间刚刚好。
我拎起航空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把猫交给朋友的时候,朋友很惊讶。
“哇,这猫也太漂亮了吧!品相真好!”
“嗯,好好对它。”我说。
“放心吧,我拿它当亲闺女养!”朋友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朋友抱着航空箱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报复的快感。
也没有愧疚。
我只是觉得,我做了一件,我必须做的事。
我用她的方式,回敬了她。
你夺走了我的“家人”。
我也拿走了你的“女儿”。
我们两清了。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在小区楼下的咖啡馆里,点了一杯美式,坐到了四点半。
我估摸着,我婆婆也该睡醒了。
我慢悠悠地走上楼。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我婆婆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公主!公主!我的女儿,你去哪了?!”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
沙发垫子被掀翻在地,茶几上的东西被扫了一地。
我婆婆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到处乱窜,嘴里不停地喊着“公主”。
她看到我,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林晚!你看到我的公主了吗?它不见了!”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
很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妈,您别急,可能它躲到哪个角落里玩了吧。”
“不可能!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找了!就是没有!”她快要哭了,“它从来不会乱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把它弄丢了?!”
她开始怀疑我了。
“妈,您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一脸无辜,“我下午出去给我朋友送点东西,刚回来。我怎么把它弄丢?”
“你出去?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您睡午觉那会儿啊。”
“你……”她噎住了。
是啊,她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去的。
“是不是……是不是跑出去了?”她又开始自言自语,然后疯了一样冲向门口,“对!肯定是跑出去了!我要去找!”
她拉开门,就要往外冲。
“妈。”我叫住她。
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干什么?!”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我把猫放进航空箱,然后拎着出门的全过程。
是我家门口走廊的监控。
我早就想到了。
我婆婆的脸色,从涨红,到煞白,再到铁青。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怎么了?”我收起手机,微笑着看着她,“我只是,帮您的‘公主’,找了一个更好的归宿而已。”
“你这个毒妇!你把我的猫弄到哪里去了?!你还给我!”
她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向我扑了过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躲。
她扑了个空,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摔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哎哟!打人啦!儿媳妇打婆婆啦!没天理啦!”
“我的公主啊!我的命啊!你让我怎么活啊!”
她哭天抢地,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
我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妈,别演了。”我说,“邻居都看着呢,不嫌丢人吗?”
果然,对面的门开了,邻居李阿姨探出头来。
“小林啊,这是怎么了?”
“没事,李阿姨。”我笑笑,“我婆婆……在练习演技呢。”
李阿姨一脸尴尬,又把门关上了。
我婆婆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从地上爬起来,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像个真正的疯婆子。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反问,“我想让您尝尝,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
“我想让您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想让您明白,您眼里的‘’,是我心里的宝。就像您眼里的‘公主’,是您自己的命一样。”
“你……你这是报复!”
“对。”我坦然承认,“我就是在报复。”
“你等着!我让我儿子回来收拾你!我要让他跟你离婚!”她开始放狠话。
“好啊。”我点点头,“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我等着。”
我拉过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婆婆被我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气到了。
她真的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明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就哭开了。
“儿子啊!你快回来啊!你媳妇要翻天了!她……她把我的公主给卖了!”
她添油加醋,把我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电话那头,周明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他疲惫的声音。
“妈,你先回来吧。”
“我不回!她不把公主还给我,我就死在这!”
“妈!”周明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是我闹吗?!是她!是她欺负我!”
“她为什么欺负你,你心里没数吗?”周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决绝,“你杀了她的狗,她送走了你的猫。很公平。”
我婆婆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她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明!你……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老婆。”周明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妈,你先回来。这件事,到此为止。”
“如果你再去找她麻烦,那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
说完,周明挂了电话。
我婆婆举着手机,呆若木鸡。
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绝望。
她最大的依仗,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背叛了她。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次,不是撒泼,是真正的,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再看她。
我站起身,走进了我的卧室,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我失去了我的土豆。
婆婆失去了她的猫。
而周明,失去了他曾经深信不疑的、母慈子孝的和谐假象。
那天晚上,婆婆走了。
是周明回来,把她接走的。
我没有出去。
我听到他们在客厅里小声地争执。
然后,是关门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和周明,进入了真正的,冷战期。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我们分房睡。
我们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们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这个家,冷得像个冰窖。
我提出了离婚。
“我们过不下去了,周明。”
“再给我一点时间,晚晚。”他祈求道,“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我没再坚持。
或许,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我开始找工作,投简历,面试。
我想,我需要一点事情来做,来填满我空洞的生活。
很快,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做项目助理。
很忙,很累。
每天加班到深夜。
但我觉得很充实。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我和周明的关系,也在这种忙碌中,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学着做饭。
每天晚上,不管我多晚回来,他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温热的汤。
他不再试图跟我解释什么,也不再说那些苍白的“对不起”。
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
他会帮我把高跟鞋放好。
会给我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
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煮红糖姜茶。
他像一个笨拙的学徒,在重新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的那块冰,什么时候才能融化。
有一天,我加班到凌晨一点才回家。
打开门,发现周明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茶几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银耳羹。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老婆,记得喝。喝完了再去睡。”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作业。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这个男人,他懦弱,他愚孝,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但是,他好像,也还在爱着我。
我拿起那碗银耳羹,去厨房热了热,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甜的。
带着一丝丝,久违的暖意。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周明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他做好的三明治和热牛奶。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我妈昨天打电话来了,她问我,公主过得好不好。”
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继续往下看。
“我告诉她,它过得很好。新主人很爱它,把它当女儿一样养着。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具。”
“我妈在电话里哭了很久。”
“她说,她想通了。”
“她说,她知道错了。”
“她说,对不起。”
“晚晚,我替她,也替我自己,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
“我知道,这三个字很廉价,弥补不了什么。”
“但是,我是真心的。”
“以后,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
我看着那张纸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原谅他。
我只知道,我心里的那块坚冰,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那天晚上,我没有加班。
我准时回了家。
周明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为我洗手作羹汤。
那时候的他,眼里全是光。
“回来了?”他听到声音,回过头,冲我一笑。
笑得有些不自然,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后,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晚晚……”他声音哽咽,“你……你原谅我了?”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没有。”
“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那我抱你回房间休息?”
“嗯。”
他把我抱了起来,像抱一个珍宝。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分房睡。
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相拥而眠。
我能感觉到,他一直没睡着。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小心翼翼。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土豆的死,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婚姻的最深处。
也许,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但是,生活,总要继续。
人,总要往前看。
我不知道,我和周明的未来会怎样。
也许,我们会慢慢修复这段关系,重新找回彼此。
也许,我们会在某一天,发现这根刺终究无法忽视,然后和平分手。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后来,我听周明说。
我婆婆大病了一场。
出院后,整个人都变了。
不再那么尖酸刻薄,也不再天天把“孙子”挂在嘴边。
她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去了一家养老院。
她说,她不想再给儿子添麻烦了。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们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至于那只叫“公主”的猫。
我朋友把它照顾得很好。
她经常会给我发猫的照片和视频。
照片里,它胖了一圈,毛色更亮了,眼神也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它看起来,很快乐。
我想,这对它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又过了一年。
我和周明,还是没有孩子。
我们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医生说,我们俩身体都没问题。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周明说,没关系,没有孩子,我们就过二人世界。
他说,他只要我。
有一天,我们去逛宠物市场。
路过一家柯基专卖店。
一只三个月大的小柯基,隔着玻璃,冲我摇着尾巴。
它的样子,像极了土豆刚来我家的时候。
我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周明看着我,小声地问:“喜欢吗?”
我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
“我知道,没有谁能代替土豆。”
“但是,晚晚,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让它,来替土豆,继续爱你,好不好?”
我看着那只小柯基,它歪着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仿佛在说,带我回家吧。
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给它取名叫“幸运”。
我希望,它能幸运。
也希望,我们能幸运。
回家的路上,我靠在周明肩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生活,就像一列无法回头的列车。
有的人上车,有的人下车。
我们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所有的风雨之后,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你最初选择的人。
这就够了。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