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晕,照不亮这栋空旷别墅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叫林建业,今天我六十五岁大寿。
早上五点,我就醒了。
天还没亮,窗外灰蒙蒙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晕,照不亮这栋空旷别墅的任何一个角落。
房子太大了,大到听不见回声。
这栋别墅,是我四十岁那年,拼了半条命挣下来的。当时我就想,等我老了,儿孙满堂,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该多热闹。
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
我起身,膝盖的关节“咔吧”一声脆响,像老旧的木门。
我扶着墙,慢慢挪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我亲手种下的桂花树。
秋天了,还没开花。
就像我养的那两个孩子,费尽心血,却闻不见半点孝顺的香气。
保姆小琴听见动静,已经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林叔,醒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温度刚刚好,不烫嘴也不凉胃。
“老了,睡不着了。”我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
小琴今年四十二岁,在我家做了五年。手脚麻利,话不多,但心思细腻。
她比我那亲生的一儿一女,更像我的亲人。
“厨房里给您炖了莲子百合羹,润肺的。您今天想穿哪件衣服?唐装还是那件新的夹克?”小琴问。
“就那件红色的唐装吧。”
今天是我大寿,总得有点喜庆的样子。哪怕这喜庆,只是演给我自己看。
小琴手很巧,帮我穿好衣服,盘扣一个个仔细扣上,还抚平了衣领的褶皱。
“林叔,您穿这身真精神。”她由衷地赞叹。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镜子里的人,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一身红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精神?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吃过早饭,我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
小琴在厨房里忙碌着,叮叮当当的声响,是这栋大房子里唯一的人气。
她在准备今天的寿宴。
佛跳墙、清蒸东星斑、澳洲大龙虾、西湖醋鱼……满满当当十六道菜,全是我爱吃的,也是我那两个孩子曾经爱吃的。
我一个月前就亲自打电话通知了他们。
“爸,六十五大寿啊?那必须得好好办!放心,我肯定到!”电话那头,儿子林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亮、干脆。
“爸,您放心,我跟张强早就把时间空出来了,到时候带着小宝一起给您磕头祝寿!”女儿林薇的声音甜得发腻。
我当时听着,心里是暖的。
我想,或许他们长大了,懂事了。
我甚至提前给孙子小宝准备了一个大红包,厚厚的一沓,塞进了专门定制的寿桃红包里。
可现在,上午十点。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沉重地走着,像一个催命的判官。
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我的心,随着那钟摆的每一次晃动,一点点往下沉。
“林叔,要不给涛哥和薇姐打个电话问问?路上是不是堵车了?”小琴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小心翼翼地问。
她看出了我的失落。
“不用。”我摆摆手,“他们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哪是我这种闲人能催的。”
语气里的嘲讽,连我自己都觉得刻薄。
小琴没再说话,默默地把水果盘放在我手边,又给我续上了热茶。
这茶是顶级的金骏眉,是林涛上个月托人送来的。
他自己不来,礼物倒是从不缺席。
他总觉得,钱和物,能代表一切。
能代表孝心,能代表陪伴,能代表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全部情感。
我端起茶杯,闻着那馥郁的香气,却觉得无比讽刺。
这香气里,没有一丝人情味,全是人民币的味道。
十一点。
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是林涛。
我盯着屏幕上“大孝子”三个字,这是我给他存的备注名,此刻看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没接。
让它响。
我想看看,他能有多大的耐心。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分钟,停了。
紧接着,一条微信进来。
“爸,生日快乐!实在对不住,公司这边临时有个重要的并购会,我实在走不开。您也知道,这个项目跟了我半年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我让秘书给您订了个最大的蛋糕,晚上就送到。红包给您转过去了,您想买点啥就买点啥。等我忙完这阵,一定回去好好陪您!千万别生气啊!”
后面跟了一个八万八的转账,和一个“磕头”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段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每一个字都那么客气,那么周到,那么……虚伪。
并购会?
他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我那个挂名的“董事长”头衔,虽然不管事,但公司每周的会议纪要,都会准时发到我的邮箱。
今天,根本没有任何会议安排。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心,凉了半截。
紧接着,女儿林薇的电话也来了。
这次我接了。
“喂?”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爸!生日快乐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宝一早就开始发烧,上吐下泻的,我跟张强正带他在医院挂水呢,估计今天是过不来了。您看这事闹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您大寿这天……”
她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还夹杂着孩子微弱的哭声和医院嘈杂的背景音。
演得真像。
如果不是上周我听小琴说,她弟媳妇看见张强在车友会群里组织今天去邻市跑山,我可能就信了。
“哦,孩子病了是大事,好好照顾。我这儿没事。”我平静地说。
“爸,您别生气啊,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早就买好了,一件羊绒大衣,等小宝好了我就给您送过去。您自己一个人在家,让小琴姐给您做点好吃的,千万别凑合。”
“嗯。”
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那……那爸您注意身体,我先挂了啊,护士叫了。”
电话挂断。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十六道菜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钻进我的鼻子。
曾经,这香气代表着家的味道,是团圆的信号。
现在,它闻起来像一个盛大的祭奠。
祭奠我那死去的、可笑的父爱。
“林叔……”小琴站在我身边,欲言又止。
“都听见了?”我睁开眼。
她点点头,眼眶有点红。
“开饭吧。”我说。
“可是……涛哥和薇姐他们……”
“我说了,开饭。”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琴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餐厅。
巨大的圆桌,铺着崭新的桌布,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
十六道菜,加上一锅莲子百合羹,还有一个小琴自己做的长寿面。
桌子正中,摆着那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寿桃红包。
我走到主位上坐下。
对面,是两张空荡荡的椅子。
再旁边,也是空着的。
整个餐厅,只有我和小琴两个人。
“坐。”我对站在一旁的小琴说。
“林叔,这不合规矩……”她局促不安。
“今天,我就是规矩。”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陪我吃饭。”
小琴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她坐得很拘谨,只占了椅子的一半。
“吃吧,别客气。这么多菜,不吃就浪费了。”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星斑。
鱼肉很嫩,火候正好。
但我吃在嘴里,却像在嚼一团棉花,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几十年了。
我出生在农村,穷怕了。十几岁就出来闯,睡过桥洞,捡过垃圾,在工地上搬过砖,什么苦都吃过。
后来遇上改革开放的浪潮,我凭着一股子狠劲和机灵,倒腾服装,开小饭馆,一步步做起来。
有了林涛和林薇之后,我更是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一天都不敢停。
我想让他们过上最好的生活,不再受我受过的苦。
林涛从小就聪明,我把他送进最好的私立学校。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大学毕业,不想上班,说要创业。我二话不说,给了他五百万启动资金。
他赔光了,垂头丧气地回来。
我没骂他,又给了他一千万,还动用我所有的人脉,给他铺路搭桥。
这次,他的公司总算走上了正轨。
他开上了保时捷,住上了江景大平层,娶了门当户对的漂亮老婆。
他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青年才俊。
可他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除了逢年过节和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电话里永远是那句:“爸,最近忙,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您。”
这阵“忙”,从他二十五岁,忙到了三十五岁。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至于女儿林薇,我更是把她当成掌上明珠。
从小到大,我没让她干过一件家务活,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
她想学钢琴,我给她买最好的斯坦威。
她想出国留学,我眼睛不眨地支付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结婚,我陪嫁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一辆奔驰,还有三百万现金。
我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只希望她婆家能高看她一眼,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她确实过得很好。
丈夫张强家里也有公司,两人算是强强联合。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美容、做SPA,和一群阔太太喝下午茶。
她成了我最想让她成为的样子——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可这个公主,也忘了回家的路。
她回来看我,总是来去匆匆。
坐下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看手表。
“爸,我约了人做头发。”
“爸,小宝的兴趣班要下课了,我得去接他。”
“爸,张强晚上有个应酬,我得回去给他搭衣服。”
她总是有那么多走不开的理由。
我这栋大别墅,于他们而言,仿佛不是家,而是一个需要定期打卡的任务点。
他们来,是为了完成“孝顺”这个KPI。
他们坐在这里,陪我聊天,眼神却飘忽不定,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看着他们精致的妆容,昂贵的衣着,听着他们谈论着股票、投资、奢侈品……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两个我用半生心血浇灌出的“人上人”,跟我,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盘着手里的核桃,听着厨房里小琴洗碗的声音。
这声音,比我儿子那句“爸,我给您转钱了”,更让我心安。
我想起三年前,我突发心梗。
那天小琴正好回老家了。
我一个人倒在地上,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我拼尽全力,拨通了林涛的电话。
“爸,什么事?我这儿正开会呢。”他不耐烦地说。
“我……我不舒服……快……救护车……”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又不舒服?您就是想太多了。行了行了,我让秘书帮您叫。我这会真走不开,先挂了。”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我又拨给林薇。
“爸?怎么了?我正在巴厘岛度假呢,信号不好,听不清啊!”
“……”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见我那过世多年的妻子。
她站在不远处,对我摇头叹息。
“建业,你错了。你给了他们太多,多到让他们忘了,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等我醒来,人已经在医院的ICU里。
守在我床边的,是连夜从乡下赶回来的小琴。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我睁眼,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林叔,您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我动了动手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您是急性心梗,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琴一边说,一边用棉签蘸水,湿润我干裂的嘴唇。
“涛哥和薇姐呢?他们知道吗?”我嘶哑地问。
小琴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我给他们打电话了。涛哥说他马上从国外飞回来,薇姐也说尽快订机票。”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马上?尽快?
等他们回来,恐怕只能赶上我的追悼会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林涛在我住院第三天才出现。
他提着一个高级果篮,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站在病床前,看着我,眉头紧锁。
“爸,您怎么搞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他的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责备。
仿佛我生病,是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
“公司一堆事等我处理,美国那边的合作方明天就到,我今晚就得飞回去。这是我给您请的特护,24小时看着您。钱不够了就跟她说,我打到她卡上。”
他从头到尾,待了不到十五分钟。
说了不到十句话。
他甚至没问我想吃什么,没问我晚上睡得好不好。
他只是在处理一件“麻烦事”。
林薇更晚,第五天才到。
她穿着时尚的度假长裙,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一进病房就哭哭啼啼。
“爸,您都快吓死我了!我一接到电话就往回赶,可是巴厘岛那边天气不好,航班一直延误……”
她一边哭,一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和朋友在海边的自拍。
照片上的她,笑得阳光灿烂。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她的演技,不去拿奥斯卡都屈才了。
那一个月,真正守在我身边的,只有小琴。
她给我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
医生护士都以为,她是我女儿。
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护士跟我开玩笑:“大爷,您女儿真孝顺。”
我笑了笑,没解释。
那一刻,我多希望她真的是我女儿。
出院后,我的身体大不如前。
小琴更是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会记得我每天要吃的七八种药,分门别类装好,按时提醒我吃。
她会研究各种养生食谱,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她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扶着我在院子里散步。
她会听我絮絮叨叨地讲过去那些创业的陈年旧事,哪怕她已经听了不下十遍。
她从不嫌我烦。
有一年冬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滑倒了。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睡在楼下房间的小琴。
她连外套都来不及穿,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冲了上来。
“林叔!您怎么样?摔到哪了?”
她想扶我,又不敢乱动,急得满头大汗。
我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她焦急的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是被人在乎的。
这种在乎,我从我亲生儿女身上,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从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在我今天看来,无比正确的决定。
我把小琴的工资,翻了三倍。
并且跟她说:“小琴,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把我当成你的亲人。你的儿子上大学的钱,我全包了。”
小琴当时就哭了,跪在地上给我磕头。
“林叔,使不得,这太多了!我拿您的工资,就得干好我的活,我不能再要您别的钱。”
我把她扶起来。
“这不是钱的事。小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我看着眼前这桌子没怎么动的菜,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琴。”
“哎,林叔。”
“把这些菜都倒了吧。”
“啊?”小琴一脸震惊,“这……这多浪费啊!都是好东西。”
“好东西,也得有人吃才算好东西。”我站起身,“没人吃,放着就馊了。就像我这颗心,没人疼,放着就凉了。”
小琴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开始收拾。
我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的私人律师,王律师。
“老林?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生日快乐啊!”王律师爽朗的声音传来。
“老王,你明天有空吗?来我这一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听出我语气不对。
“我想改一下遗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老林,你可想好了。这事不是开玩笑的。”
“我这辈子,什么时候开过玩笑?”我冷笑一声,“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行,我明天上午十点到。”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这是林薇结婚前,非要我换的,说这样才气派。
花了我二十多万。
现在,它折射出的光,冰冷刺眼。
第二天上午,王律师准时到了。
他是我多年的老友,也是我公司的法律顾问,最信得过的人。
小琴给他泡了茶。
“老林,你这气色可不太好啊。”王律师打量着我。
“死不了。”我摆摆手,“坐吧,跟你说正事。”
我把我名下所有的资产清单,都推到他面前。
这栋别墅,市中心的三套商铺,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有银行里的一千多万现金。
加起来,零零总总,市值差不多三千万。
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王律师看着清单,眉头皱了起来。
“你确定?”
“我确定。”
“你要把这些……全都给谁?”
“我的保姆,小琴。”
“什么?!”王律师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老林,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一个外人!你儿子女儿呢?”
“儿子?女儿?”我冷笑,“我没有儿子女儿。”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包括那通虚伪的电话,那条敷衍的微信。
也包括我心梗住院时,他们的“孝顺”表现。
王律师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老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从法律上讲,林涛和林薇是你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把所有财产都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将来肯定会起诉,到时候会很麻烦。”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不是要立遗嘱。”
“那你要干嘛?”
“我要在生前,就把这些东西,全部过户给小琴。”
王律师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生前赠与?老林,你这是要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啊!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个小琴拿了钱变了脸,你怎么办?”
“她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人心隔肚皮啊!”
“我活了六十五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分得清。”我看着王律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五年,是她陪在我身边。我病了,是她端茶倒水。我孤单了,是她听我唠叨。我那两个孩子,除了给我转钱,还给过我什么?”
“钱?我林建业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缺的是陪伴,是关心,是一个能跟我说说话的热乎人!”
“他们觉得,用钱就能打发我。行啊,那我就把钱,给我身边这个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倒要看看,没了我的钱,他们那所谓的‘事业’和‘上流生活’,还撑得下去吗!”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琴听到动静,连忙端着水杯进来。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王=律师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叹了口气:“老林,你这是在赌气。”
“不,我不是赌气。”我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是在为我的晚年,买一份安心。”
“我跟小琴也会签一份协议。这些财产过户给她之后,她必须负责我余生的所有生活起居和医疗费用,并且要一直住在这里照顾我,直到我去世。如果她做不到,我有权收回所有财产。”
“这其实是一份附带义务的赠与合同。老王,你是律师,这个操作,法律上是可行的吧?”
王律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行是可行。但是……老林,我还是要再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毕竟,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
“亲生骨肉,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外人。”我摆摆手,态度坚决,“就这么定了。你尽快帮我办手续。越快越好。”
王律师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会帮你处理好所有法律文件。”
送走王律师,我把小琴叫到了书房。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显得很紧张,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林叔,您找我?”
“小琴,坐。”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她拘谨地坐下。
“小琴,你来我家几年了?”
“五年零三个月了。”她记得很清楚。
“这五年,你觉得我待你怎么样?”
“林叔您待我恩重如山!没有您,我儿子根本上不起大学,我们全家都……”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行了,别说这些。”我打断她,“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她。
当她听到我要把所有财产都过户给她时,她的反应和王律师一样。
不,比王律师更激烈。
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林叔!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不能要您的钱!您的钱,那是留给涛哥和薇姐的!我一个下人,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
她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你不是下人。”我把她拉起来,让她重新坐好,“小琴,你听我说完。”
“我不是白给你的。我给你这些,是有条件的。”
我把我和王律师商定的那份“附带义务的赠与合同”的内容,跟她详细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这些财产,名义上是你的了。但你也要履行你的义务,就是照顾我,直到我走完最后一天。这期间,你不能离开我,不能对我不好。如果你做到了,我死后,这些东西就真正属于你。如果你做不到,我随时可以收回来。你明白吗?”
小琴愣愣地听着,似乎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林叔……您……您这是何苦呢?”她带着哭腔说,“就算您不给我一分钱,我也会好好照顾您的。您对我那么好,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我知道。”我点点头,“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才敢这么做。”
“小琴,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你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一份需要你用后半辈子来完成的工作。而这些财产,就是你的报酬。”
“我这么做,一是为了给我自己买个安心。二,也是为了你。”
“你一个女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有了这些,你和你儿子下半辈子就都有了依靠。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看着她,眼神诚恳。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吗?”
小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律师的效率很高。
不到一周,所有的法律文件都准备好了。
过户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当我把一本本崭新的房产证,和一沓沓股权转让协议,交到小琴手上时,她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林叔……”
“收好。”我拍了拍她的手,“从今天起,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了。”
她捧着那些足以改变她一生的文件,哭得泣不成声。
而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丝轻松。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后悔。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我把千万家产过户给保姆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的亲戚圈里炸开了。
第一个打电话来质问我的,是我的亲弟弟,林建国。
“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怎么能把家产给一个外人?林涛和林薇才是你的孩子啊!”他在电话那头咆哮。
“我糊涂?我看我清醒得很。”我淡淡地说。
“你清醒?你清醒能干出这种事?那个保姆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哥,你听我一句劝,赶紧把东西要回来,不然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脸面?我躺在病床上快死的时候,我的‘脸面’在哪儿?我过大寿一个人吃剩饭的时候,我的‘脸-面’又在哪儿?”
我几句话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你……你不可理喻!”他气急败败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关心我。
他是怕我开了这个头,以后他那几个不孝的儿子,也有样学样。
更重要的是,林涛的公司里,有他投的二百万。他怕我的决定会影响到林涛,进而影响到他的分红。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利”字。
很快,林涛和林薇的电话,就铺天盖地地打了过来。
我一个都没接。
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无非是震惊、愤怒、质问、咒骂。
我不想听。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杀回来了。
一辆保时捷,一辆奔驰,像两头愤怒的野兽,咆哮着冲进院子,一个急刹车停在门口。
车门打开,林涛和林薇一前一后地冲了下来。
他们脸色铁青,气势汹汹,像是来讨债的。
我早有准备,正和小琴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喝茶。
“爸!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涛冲到我面前,把一沓文件狠狠地摔在石桌上。
是那些过户文件的复印件。
茶水溅了出来,洒了我一身。
小琴连忙起身拿纸巾帮我擦拭。
“你滚开!”林薇一把推开小琴,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下人!你给我们爸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家的钱,你也配拿?”
小琴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脸色吓得惨白,却不敢还嘴。
“住口!”我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长辈?她也配?”林薇尖叫起来,“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她就是一个保姆!你把我们家的钱都给她,你让我们怎么办?让小宝怎么办?”
“怎么办?”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是有能干的老公吗?你老公不是在车友会里很威风吗?怎么,离了我的钱,你们就活不下去了?”
林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调查我?”
“我用得着调查你吗?你那点破事,还需要我费心去查?”
我又转向林涛。
“还有你,我的‘大忙人’儿子。你不是在开重要的并购会吗?怎么,会开完了?项目拿下了?”
林涛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
“爸,我们今天不是来跟您吵架的。”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您这个决定太草率了,您知道这对公司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您精神出了问题,公司的股价已经开始跌了!”
“哦?是吗?”我故作惊讶,“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爸!”林涛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您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我问您,您到底想怎么样?您要是对我们有意见,您直说!您用这种方式,是在报复我们吗?”
“报复?”我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也配我报复?”
“我林建业六十五年,没求过人。到老了,我也不想求你们。我不想求你们在我生日的时候,能放下你们那所谓的‘重要会议’和‘娱乐活动’,回来陪我吃顿饭。”
“我不想求你们在我生病的时候,能真的来床前尽孝,而不是派个特护、打点钱就当万事大吉。”
“我不想每次给你们打电话,听到的都是‘忙’、‘没时间’、‘下次吧’。”
“我累了。”
“我不想再用我这张老脸,去贴你们的冷屁股了。”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继续说:
“你们不是觉得,钱能解决一切吗?”
“你们不是觉得,给我钱,就是孝顺吗?”
“好啊。那我现在,就把我所有的钱,都给我身边这个,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死活的人。”
我指了指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琴。
“你们说她是个外人。可这五年,在这栋房子里,真正陪着我,把我当家人的,是她!”
“而你们,我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你们更像是偶尔来访的客人!”
“不!有时候,连客人都不如!”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喷涌而出。
“爸,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儿子!”林涛急了。
“爸,我是你女儿啊!你忘了你以前多疼我了吗?”林薇也开始打感情牌,眼泪说来就来。
“我没忘。”我看着她,“我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才要做这个决定。”
“我疼了你们半辈子,把你们一个个都疼成了白眼狼。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行吗?”
“法律上,您无权剥夺我们的继承权!”林涛开始拿法律说事。
“没错!”王律师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站在我身后。
“法律上,林先生确实无权剥夺你们的‘法定继承权’。但是,”他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林先生现在做的,不是‘立遗嘱’,而是‘生前赠与’。”
“也就是说,这些财产,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属于他了。它们现在,合法地,完全地,属于秦兰女士。”
“等到林先生百年之后,他名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供‘继承’的财产了。你们明白吗?”
林涛和林薇彻底傻眼了。
他们看着王律师,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恐,最后,是绝望。
“不……不可能……”林涛喃喃自语,“爸,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狠心?”我反问,“跟我心梗躺在地上,你却说在开会没空回来比,谁更狠心?”
“跟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你只露了十五分钟面比,谁更狠心?”
“跟我六十五岁大寿,你们一个用假会议,一个用假生病来敷衍我比,谁更狠心?”
我每问一句,他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这栋房子,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我下了逐客令。
“爸!”
“滚!”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他们被我的气势镇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小琴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有些颤抖的胳膊。
“林叔,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不走!”林薇突然撒起泼来,“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走!”
“你的家?”我看着她,笑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开的车,住的房,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你现在跟我说,这是你的家?”
“好啊。既然你觉得这是你的家,那你把这些年我给你的东西,都还给我。房子,车子,票子,一样不少。你还给我,我就承认这里是你的家。”
林薇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做不到是吗?”我冷笑,“做不到,就给我滚出去!”
林涛拉了拉林薇的袖子,低声说:“算了,先走吧。爸现在正在气头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小琴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然后,他拉着还在哭闹的林薇,上了车。
保时捷和奔驰,像来时一样,咆哮着离开了。
院子里,只留下一地鸡毛,和呛人的尾气。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叔,我们……我们进屋吧。”小琴扶着我。
我点点头,任由她扶着我,慢慢走回屋里。
桂花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我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原来,今年的桂花,还是开了。
只是开得晚了一些。
后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涛和林薇没有再来闹过。
我猜,是王律师的法律条文,让他们彻底死了心。
他们开始用另一种方式,试图挽回。
各种各样的补品、茶叶、奢侈品,像雪花一样寄到家里。
快递多到小琴每天都要跑好几趟。
我让她把东西都堆在储藏室里,看都没看一眼。
林涛开始每天给我发微信请安。
“爸,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记得出去走走。”
“爸,晚上好,早点休息,别熬夜。”
林薇则每天给我发小宝的视频。
视频里,四岁的小孙子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很显然,是大人教的。
我看着那些虚情假意的问候,和被当成工具的孙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干什么去了?
人心不是一天凉的。
当你们用一次次的敷衍和谎言,把我这颗心彻底冰封的时候,就该想到,再想把它焐热,已经不可能了。
小琴还是和以前一样,悉心照料我的生活。
不,比以前更尽心了。
她似乎想用行动证明,我没有信错人。
她会陪我看电视,听我讲过去的故事,扶我散步。
我们之间,少了一份雇佣关系的拘谨,多了一份家人的自然。
她会跟我争论电视剧情,会因为我多吃了一块红烧肉而“批评”我。
我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才是家。
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空壳子。
家,是有人在乎你,有人念着你,有人会为你的一日三餐、喜怒哀乐而操心。
一天晚饭后,小琴给我端来一碗银耳羹。
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林叔,涛哥和薇姐……他们毕竟是您的孩子。您真的……就这么跟他们断了吗?”
我看着她,知道她心地善良。
“小琴,你觉得,一根已经断了的绳子,就算重新接上,那个结,会消失吗?”
她愣住了。
“每一次我看到那个结,我就会想起,它是怎么断的。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它断着吧。”
我喝了一口银耳羹,很甜,很暖。
“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确实过得很好。
没有了那些糟心的期待,我的血压降下来了,睡眠也好了很多。
我开始养花,钓鱼,练书法。
小琴的儿子放假回来看她,是个很淳朴懂事的孩子。
他见到我,恭恭敬敬地叫我“林爷爷”。
他会陪我下棋,听我吹牛,还会用他学到的知识,帮我修理那台用了很久的收音机。
我看着他和他的母亲,在这个曾经空旷的房子里忙碌、说笑。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失去了一个家。
我是重新,拥有了一个家。
去年冬天,我病了一场,肺炎,挺严重。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闹剧。
林涛和林薇只是象征性地来看过两次,放下果篮和红包,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疏离。
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
而我,也早已心如止水。
真正陪在我身边的,还是小琴。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比上一次更加细致。
出院那天,外面下着小雪。
小琴的儿子开车来接我们。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我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背着发烧的林涛,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
那时候,我以为,父子连心,血浓于水。
我以为,我为他付出一切,他将来也一定会回报我。
现在我明白了。
人和人之间,靠的不是血缘,而是情分。
情分在,哪怕是陌生人,也能成为亲人。
情分没了,就算是亲生骨肉,也形同陌路。
回到家,小琴给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林叔,喝点暖暖身子。”
我接过碗,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
“小琴。”
“哎。”
“等开春了,我们把院子里的那块空地,开出来种点菜吧。”
她回过头,笑着说:
“好啊。”
来源:欢喜星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