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沥青路面被下午四点的太阳烤得发软,黏糊糊的,像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太妃糖。
沥青路面被下午四点的太阳烤得发软,黏糊糊的,像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太妃糖。
我拖着脚走在上面,感觉每一步都在跟地面拔河。
高跟鞋的跟,细得像根针,扎进这片黏软里,再拔出来,带起一声微弱又令人烦躁的“啵”。
我叫林蔓,二十七岁,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出版社当编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堆文字垃圾美化成能上架的商品。
今天尤其累。
老板,一个顶着地中海、热爱画饼的中年男人,又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喷了两个小时口水,主题是“拥抱变化,二次创业”,翻译过来就是:公司快黄了,大家勒紧裤腰带,准备免费加班。
会议室的空调像个哮喘病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吹出来的风没有半点凉意,全是旧机器的铁锈味。
我当时就想,这日子没劲。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房东催下个月房租的微信。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比老板的口水还有冲击力。
我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穿过这条种满法国梧桐的老街,拐进一个弄堂,就是我那个租来的“老破小”。
家,一个能暂时隔绝所有烦恼的地方。
就在我拐弯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皮夹。
它就躺在路边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安安静est地,像是在等我。
我站住脚。
四周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它。
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两拍。
捡,还是不捡?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社会新闻头条。
“女子捡到钱包原地等待,失主感动落泪。”
“男子捡到钱包私吞,被监控拍下,锒铛入狱。”
我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我。
鬼使神差地,我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把它捏了起来。
皮质很好,入手温润,带着一点点凉意。
没有logo,但走线和皮料的质感都在无声地炫耀着它的身价。
我捏着钱包,像捏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快步走进了弄堂。
回到我那个只有三十平米的小屋,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出了一口气。
心脏还在砰砰跳。
我把钱包扔在小小的餐桌上,它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我盯着它,像是在看一个外星来客。
怎么办?
打开看看?
万一里面有失主信息呢?对,我只是为了找失主信息。
我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伸出手,打开了那个钱包。
一股淡淡的皮革混合着某种清冽木质香水的味道飘了出来。
很高级的味道。
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崭新的,连折痕都没有。我目测了一下,少说也有大几千,甚至可能上万。
我的呼吸一滞。
下个月的房租,三千五。
还有水电煤,信用卡账单……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我心里迅速发芽。
我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除了钱,还有几张卡。
几张我认识的银行卡,还有一张……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数字和银行标志,只有一个烫金的、我不认识的家族徽章之类的图案。
我把它抽出来,卡身很重,是金属的。
传说中的黑卡?
我把它翻来覆去地看,除了那个徽章,什么信息都没有。
身份证呢?驾驶证呢?
没有。
钱包里没有任何能证明主人身份的东西。
这就麻烦了。
我把钱和卡都塞回去,合上钱包,把它推到桌子最里面,眼不见为净。
我瘫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把钱拿走,钱包扔掉?
神不知鬼不觉。
这笔钱能让我喘很大一口气。
可……
我想起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分一厘都不能要。”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做什么圣人啊,林蔓。这年头,圣人都是要饿肚子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闺蜜小优发来的微信。
“蔓蔓,晚上撸串去?我请客!”
我回了个“好”字。
我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不然我感觉自己要被这个钱包逼疯了。
我把钱包塞进包里,决定带上它。
万一呢?万一在回去的路上能碰到失主呢?
我再次给自己找了个高尚的理由。
撸串的地方就在我们小区外面,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小优已经占好了座,冲我使劲挥手。
“你可算来了,脸怎么这么白?被老板骂了?”她一边把烤好的五花肉递给我,一边八卦。
我一口啤酒,一口肉,把下午捡到钱包的事跟她说了。
小优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个小灯泡。
“我靠!黑卡?让我看看!”
我把钱包递给她。
她接过去,像个鉴宝专家一样摩挲着,然后打开,看到那一沓钱,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蔓蔓,你这是捡到宝了啊!”
“什么宝,是麻烦。”我没好气地说。
“麻烦什么?里面又没身份证,谁知道是你捡的?这简直是老天爷看你太苦了,给你送温暖来了!”小优说得理直气壮。
“不行,这钱不能要。”我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没离开那沓钱。
“你傻啊你!”小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我的脑门一下,“房租交了吗?上个月给你妈寄钱,这个月信用卡是不是又要分期了?你那个破出版社,下个月发不发工资都两说。这是救命钱!”
她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为什么活得这么累?
每天勤勤恳恳,不敢迟到早退,省吃俭用,连杯三十块的奶茶都舍不得喝。
结果呢?
还是月月光,还是被房东催租,还是看着父母日益苍老的脸,什么都做不了。
而有的人,随随便便一个钱包里,就装着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凭什么?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你就在捡到的地方等,”小优给我出主意,“等个半小时,没人来,你就心安理得地走。这叫尽人事,听天命。”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既满足了我的道德感,又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跟小优分开后,我回到了下午那个路口。
晚上八点,路灯昏黄,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我靠在树干上,像个接头的特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有情侣吵着架路过,有遛狗的大爷慢悠悠地走过,有喝醉的男人唱着跑调的歌路过。
就是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在找东西的人。
我看了看手机,八点二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五分钟后,这笔钱,就真的属于我了?
我可以立刻把房租转给房东,可以把信用卡还清,甚至可以给自己买下购物车里那条觊觎已久的裙子。
就在我开始规划这笔“横财”的用途时,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请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声音很干净,像山泉水淌过石头。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很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休闲裤,看起来三十岁出头。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我看不清他的脸。
“没……没等谁。”我下意识地把包往身后藏了藏。
“是吗?”他往前走了一步,路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很英俊的一张脸,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帅,而是温和的,儒雅的,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湖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
“我下午在这里掉了个钱包,”他说,目光落在我紧紧抱着的包上,“黑色的,皮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
失主找上门了。
我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我磨蹭了半天,从包里拿出那个钱包,递了过去。
“是……是这个吗?”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接过去,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对我笑了笑。
“是的,谢谢你。”
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是不是觉得我一直等在这,就是想私吞这个钱包?
“我……我刚吃完饭路过,想起来下午在这里看到过,就……就过来看看。”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怀疑,也没有嘲讽,只有温和的笑意。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它对我很重要。”
说完,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东西,递给我。
“为了表示感谢,这个请你收下。”
我低头一看。
不是钱。
是一张支票。
一张……空白的支票。
上面只有他的签名,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沈渡。
金额那一栏,是空的。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随便填。”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张可以兑现无限金额的支票,而是一张宣传单。
我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新的诈骗手段吗?还是……有钱人的恶趣味?
“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我的语气里带上了警惕。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他把支票往我手里塞,“密码是六个八。你可以填任何你想要的数字,只要你觉得它等同于你的善意。”
说完,他对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
“为什么?”我举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支票,“你就不怕我填一个天文数字?”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玩味。
“那说明我的钱包,以及里面的东西,在你看来就值那个价。”
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手里捏着那张空白支票,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沈渡。
空白支票。
随便填。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我回到家,把那张支票拍在桌子上。
小优的语音电话立刻就追了过来,声音激动得快要破音。
“怎么样怎么样?天降横财带回家了没?”
我把刚才的奇遇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啊啊啊!林蔓!你这是什么偶像剧女主的运气!空白支票!让我随便填!天哪,这台词我只在小说里看过!”
“你小点声!”我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我现在烦得很,这根本不是什么运气,是惊吓!”
“惊吓个屁!这是天大的惊喜!”小优激动地说,“这男的叫什么?沈渡?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一般人!快,百度一下!”
我没理她,只是盯着那张支票发呆。
随便填。
这三个字,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我所有的理智和欲望都吸进去。
我可以填多少?
一万?解我燃眉之急。
十万?让我潇洒一年。
一百万?我可以直接在老家付个首付。
一千万?我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了。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拿起笔,手都在抖。
笔尖悬在金额那一栏的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那个叫沈渡的男人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只要你觉得它等同于你的善意。”
我的善意……值多少钱?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贪婪。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优雅而残酷的考验。
他不是在感谢我,他是在试探我。
他想看看,一个在路边捡到他钱包的普通女孩,她的善良和诚实,能被标上一个什么样的价码。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些有钱人,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喜欢用钱来戏弄和考验普通人,然后站在高处,欣赏我们因为贪婪而变得丑陋的嘴脸?
我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不填。
我一个字都不会填。
我把支票小心地收好,决定明天就去找他,把这张该死的支票还给他。
我林蔓虽然穷,但还没到要靠别人施舍和考验来换钱的地步。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果不其然,公司里一片愁云惨淡。
昨晚半夜,财务总监在公司大群里发了一长串声泪俱下的控诉,然后退群了。
核心内容就是:老板卷着公司账上最后一点钱,跑路了。
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我上个月的报销还没给我呢!”
“我的工资!我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
“报警!必须报警!”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编辑了一半的书稿,感觉一阵眩晕。
完了。
工作没了。
这个月的工资也泡汤了。
我的信用卡,我的房租,我妈上周打电话来说老家房子要装修……
所有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包里的那张支票。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填吧。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
你现在需要钱,非常需要。
这不是你的错,是生活在逼你。
填个十万,不,二十万。对于那个叫沈渡的人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钱。
但对你来说,是救命的钱。
我被这个念头搅得坐立不安。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自尊,一边是残酷冰冷的现实。
下午,我请了假,离开了那个已经乱成一团的办公室。
我需要找到沈渡。
我没有他的电话,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张黑卡上的徽章。
我拿出手机,对着那个徽章拍了张照,然后使用了图片搜索功能。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了结果。
“盛源集团”。
一个我只在财经新闻上见过的名字。
国内顶尖的投资集团,业务遍布全球,掌门人姓沈,行事低调,几乎从不出现在公众视野。
我点开一张新闻配图。
在一场商业论坛的合影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渡。
他站在照片最中间,身边围绕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商界大佬。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他的照片,再看看自己T恤牛仔裤的打扮,感觉我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去盛源集团找他?
门口的保安会让我进去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车去了盛源集团的总部大楼。
那是一栋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冷漠又高傲。
我站在楼下,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姐笑得职业又疏离。
“我……我找沈渡先生。”我说。
小姐姐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职业化。
“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吗?”
“我叫林蔓,我没有预约。但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还给他。”
说着,我拿出了那张支票。
前台小姐姐看到支票上沈渡的签名,眼神变了变。
她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非常干练的女人走了过来。
“林小姐是吗?我是沈总的助理,我姓王。沈总现在正在开会,请您跟我来。”
我跟着王助理走进一部专属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飞快地跳动。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王助理带我进了一间小会客室,给我倒了杯水。
“请您稍等,沈总的会马上就结束。”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城市,感觉像在做梦。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门开了。
沈渡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精英气场。
和昨晚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
“沈先生。”我站了起来,有些局促。
“坐。”他示意我坐下。
我重新坐下,把那张支票推到他面前。
“这个,我还给你。”
他看了一眼支票,没有去拿,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还没填。”
“我不需要。”我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卑微,“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林蔓的善意,不是用来标价的。”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吗?”
他拿起支票,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拔开笔帽。
“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填,那我帮你填。”
说着,他真的在金额那一栏上,开始写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壹」。
他写了一个“壹”。
然后是「拾」。
然后是「万」。
壹拾万圆整。
他写完,把支票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应得的。”他说,“拾金不昧的感谢费,以及……耽误你时间的补偿。”
我看着那张写着“十万”的支票,脑子一片空白。
十万。
我公司倒了,工作没了,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
而他,轻描淡写地,就给了我十万。
这算什么?
打发叫花子吗?
一股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
我拿起那张支票,当着他的面,从中间撕开。
“撕拉——”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又把它撕成了四瓣,八瓣……直到它变成一堆碎片。
我把纸屑扔在桌子上。
“我说过,我不需要。”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沈渡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看着桌上的纸屑,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惊讶。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他忽然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玩味的、高高在上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赞许的笑。
“有意思。”他说,“林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站起来,“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我。
他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他说,语气很诚恳,“那张支票,确实是个很糟糕的玩笑。我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筛选一些东西。”
“筛选?”我皱眉。
“筛选掉那些目的不纯的人。”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林小姐,你通过了我的‘测试’。现在,我能有幸,请你喝杯咖啡吗?作为正式的赔罪。”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名片。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设计简约,质感高级。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好。”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或许是因为他诚恳的道歉。
或许是因为我对他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又或许……只是因为我今天实在太丧了,需要找点不一样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我们没有去楼下的星巴克。
他带我去了他办公室。
整整一层楼,都是他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CBD。
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现代艺术画,角落里摆着看起来就很贵的雕塑。
一个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阿姨给他端来一杯手冲咖啡。
“这是我家的阿姨,她泡的咖啡比外面任何一家咖啡店都好喝。”沈渡说。
我坐在他对面,感觉自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他喝了一口咖啡,开门见山。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撕支票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他说,“那不是愤怒,是委屈和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这个男人,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我沉默了。
我不想在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面前,暴露我的脆弱和不堪。
“公司倒闭了?”他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猛地抬头看他。
“别这么惊讶,”他笑了笑,“你们那种规模的出版社,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是奇迹,倒闭才是常态。”
他的话很直接,也很残忍。
但却是事实。
我无力反驳,只能苦笑。
“工作没了,工资也拿不到了,是吗?”他继续问。
我点了点头。
“所以,那十万块,对你来说很重要。”他陈述道。
“是。”我承认,“但那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的施舍。”
“我欣赏你的骨气。”他说,“但是,林小姐,成年人的世界里,光有骨气是没用的。骨气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付房租。”
“那又怎么样?”我梗着脖子,“我手脚健全,总能找到下一份工作。”
“当然。”他点了点头,“以你的学历和履气,再找一份月薪一万左右的编辑工作,不难。然后呢?继续为了房租和信用卡账单奔波,继续忍受下一个可能随时会跑路的老板?”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我最痛的地方。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林蔓,”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什么意思?”
“我这里,缺一个助理。”他说,“不是端茶倒水的那种,是能帮我处理一些文化投资项目的助理。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是名校中文系毕业的,专业能力很强。”
我愣住了。
“你调查我?”
“在你走进这栋大楼的时候,王助理就已经把你的全部资料放在我桌上了。”他承认得坦坦荡荡,“包括你大学时发表过的论文,以及你在你那家出版社做的几个还不错的项目。”
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
这种感觉很不好。
“为什么是我?”我不解地问。
“因为你撕了那张支票。”他说,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在最需要钱的时候,还能守住底线。这样的人,值得信任。”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你很有趣。我的生活,需要一点有趣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一切都太突然,太不真实了。
从一个失业的穷编辑,到顶级投资集团老板的助理?
这比小优看的那些霸总小说还要离奇。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说。
“当然。”他站起来,“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复。”
他把我送到电梯口。
“对了,”他突然说,“你们公司那个老板,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他。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盛源集团的大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捏着那张名片,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优。
小优再次爆发出了惊人的尖叫。
“我的天哪!林蔓!你这是什么神仙运气!顶级财阀的贴身助理!年薪百万不是梦啊!还考虑什么?赶紧答应啊!”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说,“就因为我没要他的钱,他就要给我一份这么好的工作?”
“这不叫奇怪,这叫人格魅力!”小优振振有词,“他肯定是看上你了!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先是误会,然后是欣赏,接下来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了!”
我被她逗笑了。
“你小说看多了吧。”
“生活有时候比小说更精彩!”小优说,“蔓延,听我的,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让你彻底翻身的机会。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小破屋里,为几千块钱的房租发愁吗?”
她的话,再次戳中了我的痛处。
是啊,我难道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我不想。
我做梦都想。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一边在网上投简历,面试了两家新的出版社,给的薪资和待遇都和我之前差不多。
一边,我又忍不住去想沈渡说的话。
“换一种活法。”
这五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我之前公司的同事打来的。
“蔓蔓!天大的好消息!那个卷钱跑路的孙胖子被抓了!”
“什么?”我惊讶地问。
“被抓了!在机场,准备出国的时候被按住的!听说,是盛源集团报的案!孙胖子之前为了拉投资,伪造公章,从盛源旗下的一个子公司骗了一笔钱!现在人赃并获,我们被拖欠的工资和赔偿金,有着落了!”
盛源集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是沈渡。
一定是他。
他那天问我老板的名字,不是随口一问。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了。
他不是在炫耀他的能力,他只是……顺手帮了我一个忙。
一个对我来说是天大的麻烦,对他来说,只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小事。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我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还是那个干净清冽的声音。
“沈先生,是我,林蔓。”
“我知道。”
“我考虑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我愿意接受你的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明早九点,王助理会在楼下等你。”
就这样,我的人生,像一辆突然拐弯的列车,驶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成为沈渡的助理,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狗血的办公室恋情,也没有无聊的端茶倒水。
我的工作,紧张、专业,而且极具挑战性。
沈渡把我安排进了他的文化投资部。
我的工作内容是,阅读大量的项目策划案,从里面筛选出有潜力的IP,然后做初步的评估报告。
这些项目,涵盖了小说、剧本、动漫、游戏……几乎所有我感兴趣的领域。
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新的知识。
沈渡给了我最高的权限,我可以随时调阅集团内部的资料库,也可以申请和任何项目的创始人见面。
他很少直接指导我,更多的时候,是让我自己去判断,去犯错。
然后在我碰壁的时候,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问题所在。
“你的文学审美很好,但你缺乏商业嗅觉。”
“这个故事很动人,但它的受众太窄,不具备改编成大众消费品的潜力。”
“不要只看作者的名气,要看作品本身。市场不认名气,只认好故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受益匪浅。
我开始明白,他选择我,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有趣”,或者“守住了底线”。
他是真的看到了我的专业潜力。
我工作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来越自信。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几千块房租就愁眉苦脸的小编辑了。
我搬离了那个“老破小”,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高级公寓。
我给自己买了新衣服,新包包,我开始学着像个真正的白领一样生活。
我和沈渡的关系,也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我们是上下级,也是师生。
偶尔,在工作之余,我们也会聊一些别的话题。
聊文学,聊电影,聊旅行。
我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资本家。
他读很多书,品味很好,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甚至……有点可爱。
有一次,我们为了一个项目的改编方向争论起来。
我坚持要保留原著的悲剧结尾,而他认为应该改成合家欢的结局,这样更符合市场需求。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得面红耳赤。
最后,他气呼呼地甩下一句:“林蔓,你信不信我扣你奖金!”
我看着他那副像小孩子一样赌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也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那一刻,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
我努力地把它压下去。
不行。
林蔓,你清醒一点。
他是沈渡,是盛源集团的掌门人,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
而你,只是他顺手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一个小助理。
你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开始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工作上,我更加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生活上,我尽量避免和他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复杂。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生日。
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本来打算,下班后自己回家,煮一碗长寿面,就算庆祝了。
结果,快下班的时候,王助理突然通知我,说沈总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
我忐忑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着迷离的光。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沈总,你找我?”
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烛光摇曳,映着他温柔的笑脸。
“生日快乐,林蔓。”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生日?
“你的入职资料上写的。”他好像看穿了我的疑问。
他把蛋糕递到我面前,“许个愿吧。”
我看着跳动的烛光,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许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奢侈的愿望。
我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喜欢我。
吹灭蜡烛后,办公室里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突然,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好闻的木质香气。
“林蔓,”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喜欢你。”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你有趣。”他收紧了手臂,像是怕我跑掉,“是因为你,就是你。那个在路灯下,倔强地跟我说‘我的善意不是用来标价’的林蔓。”
“那个为了一个项目,敢跟我拍桌子吵架的林蔓。”
“那个认真、努力、善良、又有点傻的林蔓。”
他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低沉,悦耳,敲击着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安、和压抑,都哭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等我哭够了,他才抬起我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拭去我的泪水。
“所以,林助理,”他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星光还要璀璨,“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和深情。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吻了我。
那个吻,很轻,很柔,带着蛋糕的甜味,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
我和沈渡在一起了。
这件事,在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屑。
“看吧,我就说她是靠脸上位的。”
“一个普通的小编辑,凭什么能当沈总的助理,现在还成了女朋友?手段不简单啊。”
“灰姑娘的故事,也就骗骗小女孩。等着瞧吧,豪门哪是那么好进的。”
这些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说实话,我不在乎。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只要知道,沈渡是真的爱我,这就够了。
沈渡似乎也知道我的处境。
他没有刻意地在公司秀恩爱,但他的维护,却无处不在。
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奖我的工作能力。
他会把更重要的项目交给我,给我更多的机会去证明自己。
他甚至,为了我,得罪了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导演,想把我们投资的一部小说改编成电影。
但他提出的改编方案,完全背离了原著的精髓,充满了恶俗的商业元素。
我坚决反对。
那个导演,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男人上位的小助理,也敢对我的创作指手画脚?”
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
沈渡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个导演。
“张导,”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林蔓不只是我的助理,她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她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还有,请你为你刚才的话,向她道歉。”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那个导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
他看着沈渡,又看看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没听清。”沈渡说。
“对不起!”导演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可以走了。”沈渡说,“这个项目,我们不合作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为了我,他竟然放弃了一个投资上亿的项目。
会议结束后,我跟着他回到办公室。
“你疯了吗?”我说,“为了我,得罪张导,值得吗?”
“值得。”他把我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狗血。
就在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灰姑娘时,真正的“公主”出现了。
她叫苏淇,是沈渡的青梅竹马,也是另一家豪门的大小姐。
她是从国外回来的,一回来,就空降到了盛源集团,成了副总裁。
苏淇很美,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
她聪明,能干,和沈渡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才是一对。
而我,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插曲。
苏淇对我,倒没有什么敌意。
她只是用一种过来人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有一次,在公司的茶水间,她叫住我。
“林小姐,”她说,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我听说过你和阿渡的故事。很传奇,也很……天真。”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渡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其实骨子里很冷漠。他喜欢玩一些……人性的游戏。”她笑了笑,“那个空白支票的游戏,他不是第一次玩了。你是第一个撕掉支票的人,所以你赢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游戏,总有结束的一天。”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放下咖啡杯,直视着我,“新鲜感过去之后,你拿什么留住他?你的专业能力?别开玩笑了,比你能力强的人,他随时可以招到。你的美貌?说实话,你很清秀,但……还不够。”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自信。
是啊。
我拿什么留住他?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
但我一直不敢深究。
“林蔓,”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我不是在跟你炫耀,我只是想提醒你。豪门不是童话,沈家更不是。阿渡的婚姻,从来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我们两家的联姻,是早就定下的。”
“所以,趁现在陷得还不深,聪明一点,拿一笔钱,体面地离开。这对你,对他,都好。”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苏小姐,谢谢你的‘提醒’。”我说,“不过,我跟沈渡的感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至于我能不能留住他,这也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新鲜感才跟我在一起,那只能算我林蔓看错了人。我认栽。”
“但如果不是,那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的心,其实慌得一塌糊涂。
苏淇的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心里。
晚上,沈渡回来的时候,我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
“那个空白支票的游戏,你是不是对很多人玩过?”我质问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坦然承认:“是。”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所以,我只是你众多‘测试品’中,比较特殊的一个,是吗?”
“不是。”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林蔓,你听我解释。”他有些无奈,“我承认,我以前做过一些很混蛋的事。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过,所以,我不再相信任何人。我用钱去试探人心,看他们在我面前,暴露出最真实的欲望。这让我觉得安全。”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痛苦。
“直到遇见你。”
“你撕掉支票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有多可笑,多幼稚。”
“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真心,比如,尊严。”
“蔓蔓,我爱你。不是游戏,不是测试,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跟你过一辈子。”
我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该相信他吗?
我还能相信他吗?
苏淇说得对,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不仅仅是金钱和地位。
更是成长环境,是价值观,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们,真的能走下去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沈渡的母亲,找到了我。
她约我在一家高级会所见面。
那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贵妇人,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
她看我的眼神,和苏淇一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屑。
她没有像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一样,直接甩给我一张支票让我离开。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跟我讲沈家的历史,讲盛源集团的基业,讲沈渡身上背负的责任。
“林小姐,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最后,她放下茶杯,说,“你应该明白,阿渡的妻子,必须是一个能和他并肩作战,为他带来助力的女人。比如苏淇。”
“而你,除了能给他带来一点短暂的新鲜感,你还能给他什么?”
“你只会成为他的软肋,他的负担。”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放手,让他去走他该走的路。”
她的话,比苏淇的更伤人。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无法反驳。
那天,我是怎么离开那家会所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外面的天很阴,像是要下雨。
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想起我那份虽然辛苦但很踏实的工作。
我想起捡到钱包那晚的纠结,想起撕掉支票那一刻的快意。
我想起和沈渡在一起后,那些甜蜜的,争吵的,快乐的,不安的瞬间。
我爱他吗?
爱。
我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放弃我的自尊,去忍受他家人的轻视和羞辱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累。
这段不平等的感情,让我身心俱疲。
我回到家,沈渡正在等我。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们明明站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们分手吧。”我说,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又重复了一遍,“沈渡,我们不合适。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配不上你的日子了。”
“是我妈找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
“她没说什么。”我挣开他的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给我的世界,太大了,太华丽了,我融不进去。”
我从脖子上,摘下他送我的那条项链,放在桌上。
“这些……都还给你。”
“林蔓!”他红着眼睛,低吼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明明说过,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对不起。”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我食言了。”
我收拾好我所有的东西,离开了那套我住了不到半年的高级公寓。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又回到了我那个“老破小”。
房东还没把房子租出去。
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把自己关在里面,昏天暗地地睡了两天。
我辞掉了盛源的工作。
我拉黑了沈渡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决心,要把这个人,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清除出去。
我又开始重新找工作。
这一次,我没有再投简历给出版社。
我去了小优介绍的一家新媒体公司,做内容策划。
工作很忙,很累,每天都要追热点,写稿子,剪视频。
但我却觉得很充实。
因为,这是靠我自己的能力,挣来的生活。
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配得上这份工作。
再也不用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
我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沈渡。
想起他的怀抱,他的吻,他叫我“蔓蔓”时温柔的语气。
然后,心就会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三个月后。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突然接到了小优的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蔓蔓,你快来!沈渡……沈渡他出车祸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公司,打车去了医院。
在急救室门口,我看到了沈渡的母亲,还有苏淇。
沈渡的母亲,看到我,眼神复杂。
苏淇走过来,对我说:“他开车的时候,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他……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还在抢救。”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发冷。
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沈渡,你不能有事。
你绝对不能有事。
如果你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苏淇扶住了我。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满管子的沈渡。
眼泪,无声地滑落。
沈渡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他冲我笑了笑,很虚弱。
“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
我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逼你,不该把你拉进我那个复杂又混乱的世界里。”
“蔓延,我答应你,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你想要的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满满的深情和恳求。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用力地点头。
沈渡的母亲,没有再反对我们。
或许是这场车祸,让她想通了很多事。
她只是对我说:“好好照顾他。”
沈渡恢复得很好。
出院那天,他真的向董事会提交了辞呈。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只有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们卖掉了市中心的大平层,在郊区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小房子。
沈渡把大部分的资产,都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
他只留下了,足够我们安稳度过一生的钱。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种花,学着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而我,也辞掉了工作,开了一家小小的线上书店。
我们每天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在院子里看书,喝茶。
日子平淡,但很幸福。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那个被我撕碎的,装在信封里的支票。
我把它拿给沈渡。
“你看,我们俩的缘分,是从这个开始的。”
他接过去,看了看,然后笑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空白支票,和一支笔。
“来,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把笔递给我,“这次,你想填多少?”
我看着他,也笑了。
我接过笔,在金额那一栏上,写下了三个字。
“一辈子”。
然后,我签上了我的名字。
林蔓。
他看着那张支票,愣住了。
然后,他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他在我耳边说,“一辈子。”
来源:一往无前海浪feoMw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