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叼着一根油条,左手拿着手机刷着项目群里的消息,右手还得腾出来,把女儿刚打翻的豆浆擦干净。
电话是周二早上七点半打来的。
我正叼着一根油条,左手拿着手机刷着项目群里的消息,右手还得腾出来,把女儿刚打翻的豆浆擦干净。
“陈阳,赶紧的,你妈在菜市场晕倒了!”
是我老婆林慧,声音抖得像手机开了振动模式。
我脑子“嗡”的一声。
油条掉在桌上,沾上了还没擦干净的豆浆渍。
“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你快点!我跟救护车!”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连外套都忘了拿。
初秋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凉飕飕的,我却感觉后背全是汗。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四,是个不好不坏的项目经理。开着一辆不好不坏的丰田,背着不好不坏的房贷。
人生就像我那辆车,不算好,但总归是在往前跑。
赶到急诊室的时候,林慧正蹲在墙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医生怎么说?”
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
“脑溢血,说是要马上手术,不然……”
她没说下去。
我懂。
“钱呢?要多少?”我问得直接。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医生说,手术加后期康复,准备十五万吧,只多不少。”
十五万。
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我们的家底。
房贷每个月雷打不动要扣掉八千,女儿的兴趣班一个月三千,再加上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每个月能攒下的钱,也就那么几千块。
这几年我拼死拼活攒了点钱,大概二十万出头,是准备换个学区房用的。
现在,得先拿来救命。
我深吸一口气,那种消毒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没事,钱我来想办法。”
我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林慧的眼睛。
我要让她安心。
林慧猛地抱住我,哭得更凶了,“陈阳,谢谢你,谢谢你……”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五味杂陈。
这不是谢不谢的问题。
她是我老婆,她妈就是我妈。
这道理,我懂。
“你弟呢?通知了没?”我问。
“打了,打了,他说马上过来。”林慧说。
她这个“马上”,我心里是有数的。
小舅子林磊,今年二十八,眼高手低,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
毕业到现在,工作换了十几份,没一份超过半年。
不是说老板傻,就是嫌同事蠢。
这两年迷上了“创业”,今天搞个什么社区团购,明天弄个什么直播带货,钱没挣到,倒是把我岳父岳母的养老本掏空了。
我岳父走得早,岳母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所以对这个儿子,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简直是溺爱到了骨子里。
果然,林磊的“马上”,是一个半小时。
他来的时候,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抹得锃亮,人还没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先飘了过来。
“姐,姐夫,妈怎么样了?”
他一脸焦急,演得还挺像。
林慧把医生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磊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十五万?这么多?”他叫了起来,“抢钱啊这是!”
我冷冷地看着他。
“现在不是计较钱多钱少的时候,是救命。”
林磊大概是感觉到了我语气里的不善,缩了缩脖子。
“姐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这……我这手头也紧啊。”
又来了。
经典台词。
我看着林慧,她一脸为难,眼神里带着点祈求。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让我别逼她弟。
我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我这几年攒了点钱,本来打算换房子的。我先拿出十万,把手术费交了。剩下的,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我说出“十万”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林慧的眼睛亮了。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全是感激。
我也看到了林磊,他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姐夫,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着,“等我那个项目回款了,我马上就把钱还你!”
他的项目。
一个永远在“即将回款”的项目。
我抽出手,没说话。
“那……小磊,”林慧犹豫地看着她弟弟,“你也想想办法,能凑多少是多少,总得尽一份心意吧?”
林磊立刻又是一副苦瓜脸。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点钱全都投进去了,现在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我……”
他说着,掏出手机,当着我们的面一顿操作。
“姐夫,姐,我身上就这么点了,你们别嫌少。”
他把手机递过来。
微信转账界面。
收款人:林慧。
金额:500.00元。
五百。
我看着那个数字,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真的。
不是气,是荒谬。
他那一身行头,上衣、裤子、鞋,加起来没个三四千下不来。
他妈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手术费十五万。
他,亲儿子,掏了五百。
林慧的脸色也很难看。
“林磊!你……”
“姐,我真没钱了!不信你看我余额!”他把手机屏幕往我们面前又凑了凑,一副坦荡荡的样子。
我懒得看。
“行了。”我打断他们,“心意到了就行。”
我转身就去缴费处。
那五百块,林慧最终还是点了收款。
我拿着缴费单,看着上面“十万元整”的字样,感觉那张纸有千斤重。
这十万,是我一个项目一个项目跟下来的,是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是跟甲方喝到吐换来的。
是我女儿未来的学区房。
现在,它变成了医院账户里的一串数字。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命关天。
只要岳母能好起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那时候,我真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以为,谁真心谁假意,老人心里总该有杆秤。
事实证明,我天真得就像个傻子。
岳母的手术很成功。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人清醒了过来,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眼神是明白的。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医院成了我第二个家。
我公司、医院、家里三头跑。
白天上班,处理项目上焦头烂le的烂摊子。
晚上下了班,就去医院替林慧的班,让她回家喘口气,看看孩子。
我给岳母擦身,喂饭,端屎端尿。
这些活儿,我干得心甘情愿。
我觉得这是我做女婿的本分。
林慧很感动,好几次都红着眼圈说:“陈阳,这辈子嫁给你,是我运气好。”
我听了,心里也暖。
觉得一切都值了。
而我的好小舅子林磊呢?
他成了医院的“常客”。
每天踩着饭点来,提着个果篮,一进门就“妈,妈”地叫得无比亲热。
他会坐在床边,握着岳母的手,给她讲外面发生的趣事,讲他那个“宏伟”的创业蓝图。
把岳母逗得眼睛里都闪着光。
然后,他会一直待到我们吃完晚饭。
他从不空手走。
不是把我带来的汤喝完,就是把林慧削好的苹果吃了。
他来,就是出一张嘴。
我跟林慧提过一次。
我说:“小磊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让他干点实事?哪怕晚上来搭把手,让你也能早点回家。”
林慧当时就有点不高兴。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人?再说他白天跑项目也累,你让他晚上还熬着,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听了这话,差点没气笑。
他跑什么项目?跑网吧的项目吗?
我一天天在工地吃灰,对着电脑画图,跟三教九流的人周旋,我不累?
我晚上守夜,第二天照样七点起床去上班,我的身体就是铁打的?
但我没说出口。
我不想跟她吵。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只是觉得,心有点凉。
我发现,在林慧心里,她弟弟的“累”,是累。
我的累,就不是累。
或者说,是理所应当的。
这种凉意,在岳母出院后,达到了顶峰。
岳母恢复得不错,虽然行动还有点不便,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
出院那天,我去办的手续。
所有的费用结算下来,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十三万多。
我那十万块,早就用完了。
后面那三万多,是我又从信用卡里套出来的。
也就是说,我不仅掏空了积蓄,还背上了债。
办完手续,我回到病房,林磊正殷勤地帮岳母收拾东西。
“妈,您放心,回家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保证把您养得白白胖胖的!”
岳母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拍着他的手,满眼都是慈爱。
“还是我儿子知道心疼我。”
我站在门口,听着这句话,感觉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那我呢?
我掏的钱,我守的夜,我端的屎尿,算什么?
我不是你儿子,所以我的付出就不是心疼?
林慧看见我,赶紧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单子。
“都办好了?”
“嗯。”我情绪不高。
她大概也看出来了,拉着我到走廊上。
“陈阳,你别多心,我妈就是随口一说。”
我看着她。
“随口一说?林慧,从住院到现在,我花了多少钱,花了多少精力,你心里有数。你弟呢?除了那五百块钱和一张嘴,他干了什么?”
“我妈生病,他也很着急啊,他天天来医院陪着……”
“陪着?他是来陪着,还是来蹭饭的?”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他管过一分钱的医药费吗?他给你妈擦过一次身吗?”
“陈阳你小声点!”林慧急了,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你怎么能这么说小磊?他没钱,他能怎么办?”
“没钱是他应该努力去挣!不是他心安理得当个废物,看着他姐夫掏空家底给他妈治病的理由!”
我的火气彻底上来了。
“他二十八了!不是八岁!他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去找份正经工作,而不是在这里演什么孝子贤孙!”
我们俩的争吵声,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林磊拉开门,探出个脑袋。
“姐,姐夫,吵什么呢?妈还病着呢。”
他一副和事佬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
我懒得再理他们,转身就走。
那天,是林磊开车送岳母回去的。
开的是我的车。
他说他的车送去保养了。
我把钥匙扔给他,自己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抽了半包烟。
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开始怀疑,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我以为,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虽然心里有疙瘩,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开始更拼命地工作,想把那十几万的窟窿尽快补上。
林慧大概是觉得理亏,那段时间对我特别好。
家务活全包了,对我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
周末的时候,她会带着女儿,去岳母那边。
我很少去。
不是不想去,是没脸去。
我怕我看到岳母和小舅子那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会忍不住当场发飙。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心里的那股怨气。
我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给你一个响亮的耳光。
转折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那天我一个同事,也是我大学同学,叫老张,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终于摇到号了,在城南那个新开的楼盘买了套房。
巧了,我岳母家就在那个小区。
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但因为地段好,据说要拆迁,所以房价一直坚挺。
我随口恭喜他。
老张眉飞色舞地说:“哎,你猜我上周去办手续的时候看见谁了?你小舅子!我还以为你家也在那儿买了套呢!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
我愣住了。
“林磊?他去房产交易中心干嘛?”
“不知道啊,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是买房吧?这小子,可以啊,平时不声不响的,发大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林磊?买房?
他拿什么买?拿那五百块钱吗?
一个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找了个借口,跟公司请了半天假。
我没回家,直接开车去了不动产登记中心。
我有个哥们儿在这里上班。
我请他喝了杯咖啡,拐弯抹角地问他,能不能帮我查个信息。
就查我岳母名下那套房子的产权状态。
我哥们儿看我脸色不对,也没多问,让我等消息。
半个小时后,他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是房产信息的变更记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原产权人:王秀兰(我岳母的名字)。
现产权人:林磊。
变更方式:赠与。
变更日期,就在两周前。
我看着那张截图,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赠与。
好一个赠与。
我掏了十几万,给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转头就把自己唯一的财产,一套至少值两百万的房子,白送给了那个只掏了五百块钱的儿子。
我拿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天的场景。
岳母拉着林磊的手,颤颤巍巍地在赠与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磊在一旁,满脸藏不住的窃喜。
而我,那个时候,可能正在工地上跟工人扯着嗓子喊,或者在办公室对着一堆图纸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才能把那十几万的窟窿补上。
我像个小丑。
一个彻头彻尾、荒谬绝伦的小丑。
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了林慧的脸,看到了岳母的脸,看到了林磊的脸。
一张张脸在我面前旋转,扭曲,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
它在无声地对我说:陈阳,你就是个傻子。
我没有立刻回家质问林慧。
我知道,她肯定会护着她妈和她弟。
她会说,那是我妈的房子,她想给谁就给谁。
她会说,你一个女婿,有什么资格管我家的事。
我不想跟她吵。
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会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斤斤计giao、无理取闹的疯子。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我拿回尊严,而不是钱的计划。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林慧已经做好了饭。
她像往常一样给我盛汤,给我夹菜。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公司又加班了?”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无所知。
我突然觉得很累。
是一种发自骨髓的疲惫。
“嗯,有点事。”我扒了两口饭,食之无味。
“陈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林慧,我问你个事,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点吓人。
林慧愣了一下,“什么事?”
“妈那套房子,是不是给林磊了?”
我看到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桌布。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这句话,就是承认了。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
她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
她和我同床共枕,看着我为了那十几万的债务焦头烂额,却对我隐瞒了这么大的事。
我们之间,原来已经隔了这么厚一堵墙。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的声音开始发冷,“我就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为什么?”
“我妈说,小磊都快三十了,没个房子,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她说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家产不给他给谁?”
“家产?”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那条命,是不是也算家产?她那条命是谁救回来的?是我!是我掏了十几万把她从手术台上抬下来的!林磊呢?他掏了五百块,就换了一套两百万的房子?这他妈是什么生意?你告诉我!”
我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桌上的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女儿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林慧赶紧跑过去抱住女儿,回头冲我喊:“你吼什么!吓到孩子了!”
“我吼什么?林慧,你还有脸问我吼什么?”我指着她,手指都在抖,“你们一家人,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还是冤大G头?”
“陈阳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也急了,“那是我妈的房子,她有权利处置!她给我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感觉无比讽刺,“那我掏钱给她治病,就不是天经地义了?她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花我的钱,然后把房子给她儿子?她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呢?你是我老婆,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算计我,你还帮着他们瞒着我!你的良心呢?”
“我没有帮你瞒着!我妈不让我说的!她说怕你多想!”
“怕我多想?她这是怕我多想,还是怕我找她要钱?她就是吃定了我这个女婿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陈阳,你别说了……”林慧抱着女儿,眼泪掉了下来,“钱的事,以后我们慢慢还不行吗?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她不去治吧?”
“我没说不治!”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也是人,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受不了这种被人当傻子耍的感觉!我受不了!”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最后,我摔门而出。
我在外面待到半夜,吹了很久的冷风,才让那股火气慢慢平息下来。
我知道,吵架没用。
我必须行动。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
我打印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我给岳母转账十万块的银行流水记录,还有后面那三万多信用卡还款的明细。
另一份,是我从哥们儿那里拿到的,岳母那套房子的赠与变更记录。
然后,我给林慧发了条微信。
“今天下午三点,让你妈和你弟都在家,我有事要说。如果他们不在,后果自负。”
发完,我就关了手机。
我开车去了岳母家。
我到的时候,才下午两点。
我没有上楼,就把车停在楼下,静静地等着。
两点五十,林磊那辆骚包的二手小跑车开了过来。
他哼着小曲儿下了车,看见我的车,愣了一下。
他没过来,而是掏出手机,估计是给林慧通风报信。
没过几分钟,林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没接。
三点整,我拿着文件袋,上了楼。
开门的是林慧。
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陈阳,你……你别冲动。”
我没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岳母正坐在沙发上,林磊站在她旁边,一副护驾的姿态。
看到我进来,岳母的脸色明显不自然。
“陈阳来了啊,快坐。”她勉强挤出个笑。
我没坐。
我走到茶几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啪”的一声,扔在他们面前。
“妈,小磊,今天我来,就为了一件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是您住院期间,我前前后后垫付的医药费,一共十三万四千七百二十一块五毛。”
我指着那份银行流水。
“我不是什么有钱人,这笔钱,是我准备给孩子换学区房的。现在,我急用钱。”
我顿了顿,目光从岳母脸上,移到林磊脸上。
“这是您名下这套房子的过户记录。恭喜你啊,小磊,年纪轻轻,就全款拿下了一套两百万的房产。”
我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林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岳母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妈,”我看着她,眼神冰冷,“当初您病重,需要钱,我二话没说,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您是林慧的妈,就是我妈。救您的命,我义不容辞。”
“但是,我没想到,您病刚好,转头就把房子给了小磊。”
“我掏了十三万多,救了您的命。小磊掏了五百块,拿走了您的房。”
“我想问问您,您这心里,有杆秤吗?您这水,是怎么端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他们心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岳母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有点发虚,但语气却强硬了起来,“那房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一个女婿,管得着吗?”
来了。
果然是这套说辞。
“我管不着。”我点头,笑了笑,“您的房子,您当然有权处置。但是,我的钱,我也有权要回来。”
“什么?”岳母和林磊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当初你可是自愿拿钱的!又没人逼你!”林磊梗着脖子喊道。
“对,我是自愿的。”我看着他,冷笑一声,“我自愿拿钱,是基于‘您是我妈’这个前提。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难同当。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在您心里,只有您儿子是家人。我,就是个外人。一个可以随便利用、随便牺牲的外人。”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岳母身上。
“既然是外人,那咱们就按外人的规矩来办。”
“我掏的这十三万多,不能算孝敬,只能算借款。”
“现在,我需要用钱,请您把钱还给我。”
“你!”岳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妈,您别激动。”林慧赶紧过去扶着她,然后回头冲我喊,“陈阳你疯了!那是我妈!你怎么能跟她要钱!”
“她是你妈,就不是我丈母娘了吗?”我反问,“她算计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她疯了?她把房子给你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那是我们俩的血汗钱换来的命?”
“你……”林慧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姐夫,你别太过分了!”林磊站了出来,挡在岳母面前,“我妈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利索,你这么逼她,你是想让她再住一次院吗?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我看着这个无耻之徒,气极反笑,“我安的是让你这个只会啃老的废物,学会什么叫责任的心!”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
我拿起茶几上的那份房产记录,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小磊,你不是有房子了吗?两百万的资产呢!区区十三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我也不逼你们。我给你们一周时间。”
“一周之内,把十三万四千七百二十一块五毛,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如果还不了,”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也行。小磊,你给我写张欠条。就写你,林磊,欠我陈阳十三万四千七百二十一块五毛。什么时候还,我们可以商量。但这张欠条,必须有。”
“凭什么!”林磊跳了起来,“钱又不是我花的!”
“哦?”我挑了挑眉,“钱是给你妈花的。现在房子在你名下。你得了最大的好处,这笔账,不找你找谁?”
“我这是继承我妈的财产,天经地义!”
“那好啊,”我点点头,“那你就连同我这份‘债权’一起继承了。母债子偿,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支笔和一张白纸,放在他面前。
“写。或者,还钱。你们自己选。”
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
林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岳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林慧哭着求我:“陈阳,算我求你了,别逼他们了,行吗?钱我们回家再说,我们自己想办法还,好不好?”
“回家再说?”我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林慧,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不是钱的事!”
“这是理!”
“这是做人的道理!”
“今天,这个字据,他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我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知道,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今天我退了,那我这辈子,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就会永远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冤大头”。
“陈阳,你是不是非要闹得我们家破人亡才甘心!”岳母终于爆发了,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让林慧嫁给你这么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
“忘恩负义?”我笑了,“妈,您这话就说反了。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是我掏钱的时候,您一口一个‘好女婿’。现在我来要个说法,就成了白眼狼?”
“您的眼里,只有您儿子。您有没有想过,林慧也是您女儿?您这么做,把她放在什么位置?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什么位置?”
“您为了您儿子的未来,就要牺牲您女儿的幸福吗?”
我的话,让林慧的哭声一顿。
她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她妈。
“够了!”岳母嘶吼道,“我的家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教训!滚!你给我滚出去!”
“可以。”我点点头,“我走。但话我撂这儿了。”
我指着桌上的纸笔。
“一周。一周后我看不到钱,也看不到欠条,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我会去法院起诉,要求撤销这份‘恶意赠与’。虽然我知道胜算不大,但我不在乎。”
“我就是要让街坊四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王家,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慧。
她还抱着她妈,哭得梨花带ွင့်。
“林慧,”我平静地说,“我给你时间考虑。你是跟我回家,还是留在这里,你自己选。”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楼的时候,我的腿都在发软。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这不是一场为了钱的战争。
这是一场为了尊严和边界的战争。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手机一直在响,是林慧,是她朋友,是我的一些亲戚。
我一个都没接。
我需要安静。
我把车开到江边,停下,看着江水滚滚东去。
我想了很多。
想我和林慧从认识到结婚,想我们一起还房贷的那些苦日子,想女儿出生时我的喜悦。
我们曾经也是很好的一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味?
是从我一次次无底线地接济小舅子开始?
还是从我默认了林慧对她娘家无条件的偏袒开始?
也许,病根早就埋下了。
岳母生病,只是一个导火索,把所有埋藏在“亲情”这块遮羞布下的自私、算计和不公,全都炸了出来。
我不知道林arrived了多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手机终于不响了。
我打开手机,看到林慧给我发的几十条微信。
从一开始的指责,到后来的哀求,再到最后的不知所措。
最后一条是:“陈阳,你到底在哪?我们谈谈好吗?”
我回了她四个字:
“你选好了吗?”
她没有立刻回复。
我知道,这道选择题,对她来说太难了。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和血脉相连的弟弟。
一边是和她同床共枕、风雨同舟的丈夫和女儿。
无论选哪边,都意味着撕裂。
我把手机扔到副驾,发动了车子。
我没有回家。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酒店,开了个房间。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如果林慧选了她娘家,那我们这段婚姻,可能真的就走到头了。
我不敢想离婚。
我怕伤害女儿。
但如果继续这样过下去,我又觉得窒息。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照常去公司上班。
同事们都看出我状态不对,但谁也没多问。
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难处。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林磊打来的。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嚣张和理直气壮,而是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
“姐夫,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吧。”
我告诉了他我的位置。
半小时后,他在我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我。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圈发黑,胡子拉碴,那身潮牌衣服也皱巴巴的。
“说吧,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他给我点了一杯咖啡,自己却只要了一杯白水。
“姐夫,我错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意外。
“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我承认,这件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地道。”
“你掏钱给我妈治病,救了我妈的命。我们全家都该感谢你。我妈把房子给我,确实……确实对你不公平。”
我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思想传统,就觉得儿子是根,家产必须给儿子。她没坏心,她就是……就是偏心。”
“我姐……她夹在中间,最难做。昨天你走了以后,她跟我妈大吵了一架。她哭着说,如果妈非要这么做,就是逼着她跟你离婚。她说她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这个家。”
听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妈也被吓到了。她一辈子要强,没想到老了老了,会把女儿逼到这个份上。”
林磊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
是一张欠条。
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工整的字:
“本人林磊,今借到姐夫陈阳人民币拾叁万肆仟柒佰贰拾壹元伍角整(¥134721.50),用于母亲王秀兰的医疗费用。此款项本人承诺在五年内还清。立此为据。”
下面是他的签名和手印。
日期就是今天。
我看着那张欠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房子,我不能要。”林磊继续说,“我已经跟我妈商量好了。我们会去房产中心,把赠与撤销。这房子,还是我妈的。等以后她百年了,我和我姐一人一半。”
“这笔钱,我来还。”他指着那张欠条,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我姐说得对,我都快三十了,不能还像个孩子一样。我会去找份正经工作,踏踏实实地干。这笔钱,就算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我妈的。我会一分一分地还给你。”
他看着我,眼神很诚恳。
“姐夫,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信。但是,请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也给我姐一次机会。她真的很爱你。”
我沉默了很久。
我把那张欠条拿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
然后,我把它对折,再对折,放进了我的钱包夹层。
“林磊,”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要你撤销赠与。房子是你妈给你的,是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
林磊愣住了。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这张欠条,我收下了。”
“我不要你五年还清。你有钱了,就还一点。没钱,就先欠着。”
“我收下它,不是为了这十几万块钱。”
“我是想让你记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
“也是想让你妈记住,她不止有儿子,她还有个女儿。她女儿的家,也是她的家。但这个家,需要被尊重。”
林磊的眼圈红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夫,我懂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了。
一开门,就看到林慧坐在沙发上。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还是肿的。
看到我,她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我走过去,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
她在我怀里,先是小声地啜泣,然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矛盾,都哭出来。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等她哭够了,我才开口。
“林磊来找我了。”
她身体一僵。
“欠条,我收下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陈阳,对不起……”
我用手指堵住她的嘴。
“别说对不起。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你难。但是林慧,你要记住,我们,还有女儿,才是你最核心的家庭。你的父母,你的弟弟,是你的原生家庭。我们可以孝顺他们,帮助他们,但不能没有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不能伤害我们自己的小家。”
她看着我,用力地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眼泪里没有了矛盾和痛苦,而是释然。
那件事之后,我们家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和岳母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她见到我,不再像以前那么随意,多了几分客气,甚至是一丝敬畏。
她再也没提过那十几万块钱的事,我也没提。
但我们都知道,那根刺,还在那里。
只是被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谁也不去触碰。
林磊真的像变了个人。
他卖掉了那辆骚包的小跑车,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很辛苦,天天在外面跑,风吹日晒。
但他坚持了下来。
每个月发了工资,他会雷打不动地给我转两千块钱。
每次转账,都会附上一句话:姐夫,这是这个月的。
我每次都回他:加油。
钱不多,但我知道,这是他的态度。
我和林慧的感情,经过这次风波,反而更近了。
我们都明白了,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融合与博弈。
有时候,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只有清晰地亮出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的原则,才能赢得对方的尊重。
那个学区房,我们最终还是没有换。
我把那十几万的窟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慢慢补上了。
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拿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欠条。
它时刻提醒着我,那场几乎摧毁我家庭的风暴。
也提醒着我,什么是家,什么是爱,以及,什么是必须坚守的底线和尊严。
生活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更多的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灰色。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一片灰色地带里,努力画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条清晰的边界线。
来源:晨来花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