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沙哑和委屈,像羽毛,挠在人最痒的地方。
陈阳的手指在我手心画着圈,热气呵在我的耳廓上。
“漱漱,我们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沙哑和委屈,像羽毛,挠在人最痒的地方。
我没作声,只是从酒店房间的落地窗望出去。
二十八楼,这座城市的灯火像打翻的珠宝盒,璀璨又冰冷。
每一盏灯下,是不是都有一个像我一样,在婚姻的壳里慢慢窒息的女人?
“林漱,你说话啊。”陈阳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想再这么偷偷摸摸了。我想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走进你家,而不是等你那个老公出差。”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里某个脓包。
是的,。
周诚,我的丈夫,结婚五年。
除了会做饭,会把地板拖得反光,会准时交水电费,他还会什么?
他那份在事业单位不死不活的工作,一个月工资到手八千块,在这个一线城市,够干什么的?
连我一个案子的律师费零头都不到。
我叫林漱,三十一岁,是本市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
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输赢分明,习惯了用最精密的逻辑和最锋利的语言去战斗。
而周诚,是我人生里唯一的、温吞的、乏味的败笔。
“我受够了,”陈阳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每次约会都要看时间,每次给你打电话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在旁边。漱漱,你是个律师,离婚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我转过身,看着陈阳。
他年轻,英俊,眼睛里有灼人的火焰。他是我们律所新来的实习生,名校毕业,聪明,野心勃勃。
他看我的眼神,是崇拜,是迷恋,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不像周诚,他的眼睛永远像一潭死水,温和,平静,却毫无波澜。你看不到底,也懒得去看。
“离婚,没那么简单。”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不简单?他没钱没势,你捏死他,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陈阳说得理所当然。
我苦笑。
是啊,法律上,我能把他剥得干干净净。
但问题不在法律。
问题在人情,在父母,在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里。
我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在所有人眼里,我们是爱情的范本。
我父母尤其喜欢周诚,觉得他老实、本分、会照顾人。
“漱漱你太要强了,周诚这样稳重的性格,正好跟你互补。”这是我妈的原话。
我要怎么跟他们说,我厌倦了这种“互补”?
我厌倦了回家看到一个穿着旧T恤在厨房忙碌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能跟我讨论国际金融法案的伴侣。
我厌倦了他跟我谈论今天超市哪个菜打折,而不是下个季度纳斯达克的走向。
我们活在两个世界。
“他不会轻易同意的。”我揉了揉眉心,“他那种人,觉得婚姻就是一辈子。”
“那就让他不得不离!”陈阳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着一种狼崽子似的光,“你是律师啊,制造点‘证据’,让他净身出户,不就行了?”
制造证据。
这四个字,从一个法学生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我心头猛地一跳。
作为律师,我最清楚,法律的天平,有时候是可以被悄悄拨动的。
尤其是在一方绝对强势,另一方绝对弱势的情况下。
“比如呢?”我看着他,像一个考官。
“比如……比如他出轨?”陈阳试探着说,随即又自己否定了,“不行,他那个样子,鬼才会看上他。”
这话虽然刻薄,却是事实。
“那……就说他赌博,或者……欠了巨额债务?”陈阳的思路越来越开阔,“你找人做个局,伪造点借条,或者干脆找个AppP几张他进出澳门赌场的照片。他是事业单位的,最怕这个。一旦闹到他单位,他工作都保不住,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个计划,狠毒,但有效。
周诚的单位最重名声,一旦沾上这种事,别说升职,不被开除就是万幸。
到时候,他会为了保住工作,为了息事宁人,签下任何我递给他的协议。
而我,可以顺理成章地以“丈夫品行不端、滥赌欠债”为由,提出离婚,占据道德和法律的双重高地。
我父母那边,也好交代。
“这太冒险了。”我嘴上说着,脑子里却已经开始飞速地构建整个计划的法律框架,思考着每一个环节的漏洞和风险。
“富贵险中求嘛,我的大律师。”陈阳吻上我的嘴唇,“为了我们的未来,冒点险,值得。”
他的吻像点燃干柴的火星。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一脸倦容回到家时,周诚已经做好了早餐。
小米粥,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两碟爽口的小菜。
餐桌上,永远放着一小瓶他自己腌的萝卜干。
五年了,雷打不动。
“回来了?”他从厨房里探出头,身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卡通围裙,“快洗手吃饭,粥快凉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就是这种温吞,这种日复一日的琐碎,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沉闷的棋。
我没说话,把包扔在沙发上,径直走进卧室。
“不吃吗?”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胃口。”我冷冷地回答。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把早餐收了,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看手机。
我瞥了一眼,又是那些教做菜的公众号。
“周诚,”我站定在他面前,“我们谈谈。”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些许疑惑,但还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好。”
“我觉得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臂环胸,摆出谈判的姿态。
“嗯?”他愣了一下,“什么问题?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吗?”
看,这就是周诚。
他永远是这样,第一时间反思自己。老实,或者说,懦弱。
“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试探一下,“是我们不合适。我们的追求、我们的话题、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挺好的啊。”他有些茫然,“你忙你的事业,我顾好家里,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是啊,一直都这样!”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周诚,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追求吗?你就打算一辈子守着你那个破单位,研究你那些菜谱,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
他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那种沉默,比争吵更让我窒axphyxiating。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
“我喜欢?”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林漱会喜欢这种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生活?周诚,你到底什么时候真正了解过我?”
“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离婚吧。”我说出了这句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
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
“为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漱漱,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离婚?”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不合适。”我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离!”他几乎是立刻吼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我不同意!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
果然。
和他预想的一样,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我的心里,那颗名为“计划”的种子,在此刻,破土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是低气压的战场。
周诚试图讨好我。
他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买了最新鲜的草莓,甚至笨拙地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我看着那束包装俗气的玫瑰,只觉得讽刺。
五年了,他第一次送我花,却是在我要离婚的时候。
我把花扔进了垃圾桶。
他站在旁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则开始着手我的“计划”。
陈阳比我更积极,他通过一些“渠道”,帮我联系上了一个专门做“资料”的人。
我需要一份周诚在澳门豪赌的记录,以及一张数额巨大的、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假借条。
“漱漱,放心,绝对专业。”陈阳在电话里向我保证,“保证让他百口莫辩。”
我坐在律所宽大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有一种冰冷的快感。
是的,周诚,这是你逼我的。
你用你的温吞和不思进取绑架了我五年,现在,我要用我的方式,拿回我的自由。
我开始起草离婚协议。
财产分割的部分,我写得极其苛刻。
这套婚后我们共同还贷的房子,归我。
车子,归我。
存款,我们本就没什么存款,他那点工资,除了日常开销和房贷,所剩无几。我的是他的几十倍,但我做了婚前财产公证。
我甚至要求他支付一笔精神损失费。
理由是:因被告长期沉迷赌博,屡教不改,给原告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我看着这份协议,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一件由法律条文构成的、冰冷而精准的武器。
一周后,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了。
几张PS得毫无破绽的、周诚进出澳门某知名赌场的照片。照片上,他神情憔悴,像个输光了的赌徒。
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据说是从某个地下钱庄流出的借贷记录,上面赫然是周诚的身份证号,借款金额是两百万。
利滚利,现在已经变成了三百万。
我把这些东西和离婚协议一起,拍在了周诚面前。
那天晚上,他没有做饭。
家里冷锅冷灶,像我的心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堆A4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
“证据。”我言简意赅。
他拿起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他的手在抖。
“我没去过澳门。”他说。
“照片会说谎吗?”我反问。
他又拿起那份借贷记录。
“我没有借过钱。”
“白纸黑字,还有你的身份证号。”我抱着臂,冷眼看着他,“周诚,我真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平时装得那么老实,背地里却是个赌徒!”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失望,演技好到我自己都快信了。
“这不是真的……”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这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我加重了语气,“周诚,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知不知道,这两百万的债,会把我们这个家都拖垮!”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没有!”他嘶吼道,“林漱,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我怎么相信你?”我指着那堆纸,“这些东西,难道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吗?我们单位的同事都看到了,有人在单位门口堵你,说你欠钱不还!”
这是我和陈阳计划的最后一步。
找了两个人,在周诚单位门口演了一场戏。
虽然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保安赶走了,但影响已经造成。
周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在事业单位,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
他完了。
他的事业,他的名声,全完了。
他瘫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绝望的雕塑。
我以为他会崩溃,会求我,会哭喊着解释。
但他没有。
他只是那么坐着,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常平静的眼神看着我。
“你想怎么样?”他问。
他的平静,让我有些不安。
但我很快把这丝不安压了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故作镇定了。
“离婚。”我把那份协议推到他面前,“签了它。房子、车子都归我。作为补偿,你欠下的那笔债,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处理一部分。”
这是一个诱饵。
一个让他觉得,签了字,就能摆脱一部分麻烦的诱惑。
他拿起协议,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苛刻的条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紧张。
我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怕他突然暴起,跟我拼命。
但他依然没有。
他看完了,把协议轻轻放在茶几上。
“好。”他说。
只有一个字。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好。”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而稳定,“我同意离婚。按照这个协议来。”
这……太顺利了。
顺利到诡异。
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那些威逼利诱的话术,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想清楚了?”我试探着问。
“想清楚了。”他点了点头,甚至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林漱,这样对你我都好。”
他竟然笑了。
他不是应该痛苦、绝望、愤怒吗?
为什么他会笑?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我觉得事情正在脱离我的掌控。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他站起身,“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客房。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里,看着那份他已经默许的协议,心里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恐慌。
这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
计划天衣无缝,证据链完整,他的反应虽然奇怪,但结果是我想要的。
他同意离婚了。
我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民政局门口时,周诚已经到了。
他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
是的,清爽。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闷和疲惫。
他看到我,还主动招了招手。
“来了?”
那语气,轻松得像我们不是来离婚,而是来领证的。
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我们递交了材料,签了字,按了手印。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时,我还有些恍惚。
这就……结束了?
五年的婚姻,就这样,在十几分钟内,画上了句号。
我捏着那本还有些温热的证,心里空落落的。
“好了,手续办完了。”周诚把他的那本放进裤兜里,转头对我说。
“嗯。”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漱。”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什么?”
“谢谢你。”他说。
我彻底懵了。
谢谢我?
谢我给他扣上赌徒的帽子?谢我让他净身出户?谢我毁了他的工作和名声?
他疯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结结巴巴地问。
他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你自由了,”他说,“我也自由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到了他身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头发花白的老者从驾驶座上下来,恭敬地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少爷,都办妥了?”
“嗯,张叔,回家吧。”
周诚弯腰坐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那辆价值数百万的豪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一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捏着那本红色的离婚证,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瓜。
少爷?
回家?
宾利?
张叔?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我脑子里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我疯了一样地冲到路边,想拦一辆出租车去追。
可我能追到哪里去?
我连他要去哪个“家”都不知道。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陈阳的电话。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电话一接通,陈阳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漱漱,你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
“陈阳……”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那个反悔了?他敢!”
“不是……”我靠在一棵行道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周诚……他……他好像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我语无伦次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陈阳沉默了。
“宾利?你确定你看清楚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难以置信地问。
“我确定!”我吼道,“黑色的!车牌号是五个8!”
“我操……”陈阳倒吸一口凉气,“五个8的连号牌……这他妈……漱漱,你是不是搞错了?周诚不就是个普通事业单位的小职员吗?”
是啊,他就是个小职员啊!
一个会为了一块钱的菜价跟小贩磨半天的男人。
一个衣柜里全是几十块钱一件的T恤的男人。
一个骑着电动车上下班,风雨无阻的男人。
他怎么会和宾利扯上关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蹲在地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骗局里。
而我,这个自作聪明的律师,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我必须搞清楚。
我发疯似的开始调查周诚。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去查他的背景,查他的家庭。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去查这些。
因为他看起来太普通了,普通到根本不值得我去浪费时间。
我觉得我了解他的一切。
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他一无所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当我看到调查报告时,我感觉天都塌了。
周诚。
京州周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周氏集团,那个在国内地产和金融界呼风唤雨的商业巨头。
据说其创始人,也就是周诚的爷爷,性格极其强势,一手缔造了周氏的商业帝国。
而周诚的父亲,则相对守成。
报告里说,周诚是典型的豪门叛逆子弟。
他厌倦了家族的商业氛围和条条框框,大学毕业后,为了一个女人,毅然放弃了家族安排好的一切,跟家里断绝了联系,跑到我们这个二线城市,隐姓埋名,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那个女人,就是我。
报告的最后,还有一段关于周氏集团的最新动态。
周老爷子病危,遗嘱里规定,周诚必须在老爷子去世前,恢复单身状态,并立刻回归家族,否则,他将失去全部继承权。
而周氏集团的所有资产,将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
遗嘱的生效日期,就在一周后。
我看着这份报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不是不在乎,不是不痛苦。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离开我的机会。
而我,亲手把这个机会,用最愚蠢、最可笑的方式,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伪造的那些“证据”,那些“赌博”、“欠债”的污名,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身份,回归他真正的世界了。
甚至,这些污名,反而成了他向家族解释为什么会离婚的最好借口。
“因为那个女人给我泼脏水,我们过不下去了。”
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
他甚至不用承担任何背信弃义的骂名。
是我,是我林漱,亲手推开了他。
是我,用我最擅长的法律,给他铺就了一条回家的康庄大道。
“谢谢你。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他那句话,此刻在我耳边反复回响,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我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林漱,纵横律场,自诩聪明绝顶,算计人心,从未失手。
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棋盘上,最蠢的那颗棋子。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我最看不起的、那个“”丈夫的五年隐忍。
手机响了,是陈阳。
“漱漱,查到了吗?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急切。
我把调查结果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所以……”陈阳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贪婪,“所以,你前夫是个超级富二代?他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
“是。”我的声音麻木。
“那……那我们……”他开始语无伦次,“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让他多给你一点补偿?不,不行,已经离婚了……那……那套房子!对,那套房子,现在肯定涨了不少钱!我们把它卖了!我们有钱了!漱漱!我们可以换个大房子,买辆好车了!”
我听着他兴奋的计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就是我爱的男人?
这就是我为了他,不惜毁掉自己婚姻和名誉的男人?
他的眼睛里,只有钱,只有房子,只有车。
从前我觉得这是上进心。
现在我才发现,这叫利欲熏心。
“陈阳。”我打断他。
“嗯?怎么了宝贝?”
“我们完了。”
“什么完了?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之间,完了。”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被解雇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需要安静。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就是那套我用卑劣手段得来的、和周诚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里。
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阳台上,他种的那几盆多肉,长得很好。
厨房里,调味罐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他没用完的半袋面粉。
衣柜里,他的衣服已经都拿走了,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衣架。
我打开他住过的客房。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桌子上,放着一本书。
是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我翻开书,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是我和周诚的合影,大学毕业时在校门口拍的。
照片上的我,笑得灿烂又青涩,依偎在他身边。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一脸温柔的笑意,满眼都是我。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是周诚的笔迹。
“愿用我拥有的一切,换你一世天真。”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拥有的一切……
他曾经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他拥有的一切。
而我,却把他这份深情,当成了驴肝肺。
我把他为我洗手作羹汤,当成了不思进取。
我把他为我放弃的亿万家产,当成了窝囊无能。
我亲手把他推开,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赢了全世界。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可悲的输家。
我输掉了一个……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辞退了陈阳,也向律所请了长假。
我卖掉了那套房子。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仿佛还能看到周诚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
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中介告诉我,房子的买家很爽快,全款,不讲价。
拿到房款的那天,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那套房子,是我让张叔买下的。里面的东西,我都让人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如果你想念了,可以随时回去看看。密码是你的生日。——周诚。”
我看着那条短信,愣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一句:“为什么?”
他很快回复了:“那里有我们五年的回忆。虽然结局不好,但过程,我不想扔掉。”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为我着想。
他怕我卖掉房子后,会彻底失去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念想。
所以他自己把房子买了回来。
他还是那个周诚。
那个会默默为我做好一切,却什么都不说的周诚。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他。
想念他做的饭,想念他拖地的声音,想念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我开始关注所有关于周氏集团的新闻。
很快,周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就传遍了财经界。
紧接着,周氏集团宣布,由周诚正式接任集团总裁一职。
新闻发布会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杀予夺的冷峻。
他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集团的未来战略,眼神锐利,气场强大。
他和那个在厨房里研究菜谱的男人,判若两人。
但我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周总”,心里疼得无法呼吸。
这才是我当初想要的男人啊。
强大,优秀,能与我并肩。
可当我真的看到他变成这样时,我却只怀念那个穿着旧T恤,问我晚上想吃什么的周诚。
人,是不是都这么贱?
我忍不住,又给他发了条短信。
“我看到新闻了。祝贺你。”
发出去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有什么资格祝贺他?
我这个把他推向深渊,却又阴差阳错成全了他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回。
我想,他大概是把我拉黑了。
也好。
我们就这样,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用卖房的钱,在一个安静的海边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我不再做律师了。
我厌倦了那些冰冷的法条和人心的算计。
我只想安安静D地过完下半生。
书店的名字,叫“然后”。
没有然后了。
我和周诚,再也没有然后了。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直到那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我的书店里。
陈阳。
他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漱漱。”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来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我……”他搓着手,有些局促,“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完了?可以走了。”我下了逐客令。
“漱漱,你别这样。”他急了,“我知道错了。当初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笑了,“陈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不,不是……”
“你离开我之后,过得不好吧?”我一针见血,“被我赶出律所,你的履历上就有了污点。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大概很难再找到好工作了。”
他脸色一白,默认了。
“所以,你又想起我了?”我继续说,“想起我这个还有点钱的前女友?你来找我,是想看看我这里还有没有便宜可占吧?”
“我不是!”他激动地反驳,“漱漱,我是真的爱你!”
“爱?”我摇了摇头,“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我的身份,我的能力,我能带给你的东西。以前是律所合伙人,现在,大概是这家书店的老板娘吧。”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走吧。”我指着门口,“我这里不欢迎你。”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还是颓然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觉得可笑。
我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我是不是瞎了?
也许,是周诚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好到让我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像他一样,单纯,无害,可以任我拿捏。
我错了。
大错特错。
赶走陈阳后,书店恢复了平静。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下午,下着小雨。
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正坐在柜台后,看一本旧书。
风铃响了。
我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脚步声停在了我的柜台前。
我感觉到来人的注视,这才懒懒地抬起眼皮。
然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他。
周诚。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风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
他瘦了些,轮廓更分明了,但眼神,却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温和。
他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雨声,风声,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好久不见。”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声音有些沙哑,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四肢百骸。
“好久……不见。”我的声音在抖。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路过。”他笑了笑,把伞收起来,放在门口的伞桶里。
路过?
从京州到这个偏僻的海边小城,几千公里,他跟我说路过?
鬼才信。
他走到书架前,随意地浏览着。
“书店不错。”他说。
“还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为什么叫‘然后’?”他拿起一本书,状似无意地问。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没什么,随便取的。”我撒了谎。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深邃。
“我以为,是没有然后了的意思。”
我的伪装,瞬间崩塌。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是他的手。
那么熟悉,那么让人心安。
“林漱。”他叫我的名字。
“嗯。”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我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职业经理人了。”他说。
我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周氏集团的总裁。”
“那你想要什么?”我颤声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本红色的证。
离婚证。
我的那本。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走的,或者,是我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根本就忘了带。
他当着我的面,把那本象征着我们关系终结的证,撕成了两半。
然后,又撕成了四半,八半……
最后,他把那些碎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想要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钻戒。
不是很大,但设计得很别致,在书店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林漱,”他单膝跪地,抬头仰望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虔诚和恳切,“我用五年时间,证明了我可以为你放弃全世界。现在,我想用剩下的所有时间,证明我也可以为你拥有全世界。”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把家里打理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就是对你最好的爱。”
“我错了。”
“我忽略了你也是一个骄傲的、闪闪发光的人。你需要一个能与你并肩的战友,而不是一个只会做饭的保姆。”
“那份离婚协议,我看懂了。那不是你的贪婪,是你的失望。”
“你伪造的那些证据,我也看懂了。那不是你的恶毒,是你的决绝。”
“你只是想用一种最激烈的方式,把我从你的世界里赶出去。”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么久。”
“现在,那个能配得上你的周诚,回来了。”
“林漱,忘了那个愚蠢的离婚协议,忘掉那个荒唐的骗局。”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这一次,我们光明正大地,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
原来,他什么都懂。
他一直都懂。
他懂我的骄傲,懂我的不甘,甚至懂我那些卑劣手段背后,最深的失望。
我以为是我在算计他,原来,他一直在包容我。
我以为是我赢了,原来,他从没想过要和我论输赢。
我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他笑了。
像五年前,在大学校门口,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一样。
他站起身,把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然后,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雨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书店,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气息。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真的有了“然后”。
后记。
我和周诚复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双方父母和几个最好的朋友,吃了一顿饭。
我妈拉着我的手,感慨万千:“漱漱,你终于懂事了。”
我爸则拍着周诚的肩膀,说:“好小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周诚的父亲,那个传说中很严肃的周董,也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小姐,我以前,对你有偏见。”他很郑重地说,“我以为,你和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是个只会感情用事的理想主义者。现在看来,我错了。”
“你比他狠,也比他清醒。”
“周诚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周家的未来,交给你们,我放心。”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
但我知道,我终于得到了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认可。
不是作为周诚的附属品,而是作为林漱,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个体。
我们没有回京州。
周诚真的把集团事务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团队,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在重大决策时远程参与。
他用卖掉我们第一套房子的钱,在海边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别墅。
我的书店,就开在别墅的一楼。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我当书店的店员。
煮咖啡,整理书架,招待客人。
偶尔,他也会飞回京州开几天会。
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块当地特色的小点心,有时候,只是一片他在路上捡到的、形状特别的叶子。
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他还是那个会为我做饭,为我打理一切的周诚。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不再觉得他乏味。
因为我知道,他随时可以切换成那个杀伐决断的周总。
他现在的温吞,不是无能,是选择。
他选择,把最柔软的一面,只留给我。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往上爬,觉得婚姻是束缚的女强人。
我学会了享受生活,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们会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
他会教我认识各种植物,我会给他讲书里那些有趣的故事。
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份我亲手拟定的、荒唐的离婚协议。
我拿给周诚看。
他接过来看了看,笑了。
“写得不错,逻辑严谨,条款清晰,不愧是林大律师。”他调侃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当时……看到这个,不生气吗?”
“生气啊。”他很坦诚,“气得想掐死你。”
“那你为什么……”
“因为,”他放下协议,把我拉进怀里,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比起生气,我更怕失去你。”
“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但如果你觉得,只有那样才能让你痛快,那就那样吧。”
“只要你高兴,我怎么样都行。”
我的眼眶又红了。
这个男人。
这个傻子。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他这样毫无保留的爱。
“周诚,”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对不起。”
“傻瓜。”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都过去了。”
“以后,不准再说对不起。”
“你要说,我爱你。”
“嗯。”我重重地点头。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说。
窗外,海风轻拂,阳光正好。
我抬头,看到他眼里的星辰大海。
我知道,这片星海,将照亮我余生的所有岁月。
来源:自由雪梨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