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事儿发生得挺突然的,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操,我那份刚写的代码还没保存。
我死了。
这事儿发生得挺突然的,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操,我那份刚写的代码还没保存。
再然后,就是一片混沌的黑。
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也没有喝了就能忘掉一切的孟婆汤。
我感觉自己被塞进一个又小又黑又潮湿的空间里,像个发育不良的胎儿。我想伸展一下手脚,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结构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想骂人,一张嘴,发出的却是“喵呜”一声,又细又弱,带着奶味儿。
我操。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操蛋的现实。
我,江阳,一个三十岁,刚在事业上有点起色,准备还完房贷就换辆好车的程序员,死了。
并且,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眼睛还蒙着一层蓝膜,连路都走不稳的橘色小奶猫。
我的新“妈妈”是一只肮脏的流浪大猫,把我生在一个废弃的纸箱里,旁边还有两个兄弟姐妹。它每天出去刨垃圾,带回来一些不知名的、散发着馊味的食物。
我饿,但我拒绝吃。
我江阳就算变成猫,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吃垃圾!
“喵呜……喵呜……”
真香。
在这种尊严和生存的反复拉扯中,渐消瘦。我的猫妈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与众不同(挑食),每次找到稍微好点的食物,都会叼到我嘴边。
可我还是想死。
或者说,再死一次。
做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挺失败的。
拼死拼活上了个好大学,进了个大厂,头发日益稀疏,钱没攒下多少,老婆还跟人跑了。
哦,不是跟人跑了,是跟我离了。
林薇,我的前妻。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我以为我们会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生活不是童-话,是“起承转合”都他妈是“转”的话剧。
结婚第三年,她跟我提了离婚。
理由是:“江阳,我跟你在一起,看不到未来。”
我看不到未来?
我当时气得发疯,指着她鼻子骂:“林薇你他妈有良心吗?我天天加班是为了谁?我省吃俭用存钱是为了谁?你现在跟我说看不到未来?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嫌我穷了是不是!”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那种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像一潭死水,把我所有的愤怒和质问都吸了进去,然后沉底,连个泡都不冒。
最后,她拉着行李箱,一句话没说地走了。
我没留。
我觉得我的尊严被她踩在了脚下,我像个小丑。
离婚后,我疯狂地工作,拼命地赚钱。我要证明给她看,她当初的选择错得有多离谱。
我要让她后悔。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后悔,我就先挂了。
真是个笑话。
现在,我成了一只猫,一只随时可能在某个下雨天被冻死的流浪猫。
下雨了。
秋天的雨,又冷又密,打在纸箱上,很快就把它浸透了。
猫妈焦躁地把我们往干的地方拱,可哪儿还有干的地方?冷水顺着我的毛往皮肤里钻,我冷得发抖,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挺好。
死了就解脱了。
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双鞋停在了纸箱前。
一双白色的、有点旧的帆布鞋。鞋边沾了些泥点子。
这双鞋,我认识。
林薇最喜欢穿这个牌子。
我的心脏——如果猫也有心脏的话——猛地一缩。
一只手伸了过来,拨开湿透的纸板。那只手很白,很细,骨节分明。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声音。
“……好可怜。”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她把我们一只一只地抱起来,放进一个更温暖、更干燥的怀抱里。
轮到我的时候,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鼻子。
凉的。
和她当年离开时,我抓她手腕的温度,一模一样。
我浑身一僵。
我想挣扎,想咬她,想用我这辈子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可我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喵呜”。
林薇把我揣进怀里,用她的外套裹住我,站起身。
“走吧,跟我回家。”
她低声说。
回家。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
林薇的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被带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说熟悉,是因为这还是我们以前一起租的那个小两居。客厅的沙发,墙上的挂画,甚至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还是老样子。
说陌生,是因为这个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我的照片,我的游戏机,我那堆乱七八糟的技术书,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设计图纸,颜料,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专业书籍。
整个屋子,冷清得像个样板间。
充满了林薇一个人的味道。
哦,现在还多了我们几只小猫。
林薇把我们放在一个铺了旧毛衣的纸箱里,然后去卫生间拿毛巾,一点一点帮我们擦干。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女人,当初走得那么决绝,现在却对几只流浪猫这么有爱心?
装给谁看呢?
我心里冷笑。
猫妈大概是常年流浪惯了,对人类的圈养很不适应,在屋子里焦躁地打转,最后从没关严的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的两个兄弟,没能撑过那个雨夜,身体一点点变凉,不动了。
林薇发现的时候,眼睛红了。
她把它们用一块小毛巾包好,埋在了楼下的花坛里。
回来的时候,她抱着我,很久很久。
“就剩你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你要好好活着啊。”
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没动,任由她抱着。
一方面是我确实没力气,另一方面,这个怀抱……该死的温暖。
就当是取暖吧。
我对自己说。
林薇给我取了个名字。
土豆。
“你看你,长得黄乎乎、圆滚滚的,就叫土豆吧。”她用手指轻轻点我的头。
我气得想挠她。
我江阳一世英名,怎么就成了个蔬菜?
太没水平了!
我在心里把她吐槽了一万遍,表面上只能“喵”一声表示抗议。
她显然没接收到我的抗议,反而笑了起来。
她一笑,眼角就弯起来,像月牙。
我愣住了。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有多久没见过她这么笑了?
好像从我们开始为柴米油盐争吵开始,她就很少笑了。
尤其是在离婚前那半年,她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沉默,麻木。
我当时以为她是厌倦我了,厌倦这种没钱没盼头的日子。
现在想来,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不,不可能。
江阳,你别犯贱了。这个女人为了钱抛弃了你,这是事实。
你现在是只猫,你的任务就是吃饱喝足,然后找机会……报复她。
对,报复。
比如,在她最贵的设计图上撒泡尿。
或者,在她熬夜赶工的时候,一爪子拍掉她电脑的电源。
我开始策划我的复仇大计。
可我的身体,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
林薇每天早出晚归。
她是一家小设计公司的设计师,听她打电话的内容,似乎工作得并不顺心。
客户要求改稿,老板疯狂压榨。
她常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晚,桌上堆满了咖啡杯和外卖盒子。
有一次,她改稿改到凌晨三点,对方还是不满意。
她在电话里跟人据理力争,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了哭腔。
挂了电话,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寂静的夜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
我本来趴在沙发上装睡,盘算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键盘线咬断。
可听到她哭,我的爪子就像被钉在了沙发上。
一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是……心疼吗?
操。
我怎么会心疼她。
我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看吧,林薇,离开我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活该!
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喊。
可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我走到她脚边,用我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她的哭声停了。
她低下头,看着我,眼睛又红又肿。
“土豆……”
她把我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脸埋进我柔软的腹毛里。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她的眼泪,温热的,湿漉漉的,浸透了我的毛。
我浑身僵硬。
我想推开她,可我的爪子却不受控制地踩在了她的胳膊上。
一下,又一下。
我听见了。
我他妈的竟然在踩奶!还在打呼噜!
江阳,你的骨气呢!
我在心里咆哮,身体却诚实地享受着她的拥抱,用猫的方式,笨拙地安慰着她。
那一刻,仇恨和怨怼,好像被她的眼泪冲淡了一点点。
我开始以一只猫的视角,重新审视林薇的生活。
然后我发现,我以前对她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
我以为她爱慕虚荣,喜欢名牌包包,喜欢高档餐厅。
因为她以前逛街时,总会在那些奢侈品店门口多看两眼。
可现在,我看着她衣柜里那几件翻来覆去穿的优衣库,看着她为了省钱,晚饭只吃一包泡面加个蛋,看着她对着购物软件里一个几百块的包包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关掉了。
我才发现,我错了。
她不是爱慕虚荣。
她只是……也渴望过好一点的生活而已。
这有错吗?
没错。
谁不渴望呢?
我也渴望。
我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呢?
我的复仇计划,在我成为“土豆”的第一个月,就宣告破产了。
我非但没能报复她,反而成了她的重点保护对象。
她给我买最贵的猫粮,最好的猫砂,各种各样的猫玩具。
她对自己抠抠搜搜,对我却大方得离谱。
她说:“土豆,我现在只有你了,所以要给你最好的。”
每当这时,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一种混杂着愧疚、心酸和一丝窃喜的复杂情绪。
我开始习惯作为“土豆”的生活。
每天等她下班,蹭她的腿,趴在她腿上睡觉。
她画图的时候,我就趴在旁边看着。
她看电视的时候,我就陪她一起看。
有时候,她会抱着我,跟我说很多话。
说她工作上的烦心事,说她对未来的迷茫。
“土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当初如果我不那么固执,是不是现在会不一样?”
她抚摸着我的背,喃喃自语。
我知道她说的“当初”是什么。
是我们的离婚。
我多想告诉她,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混蛋,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可我只能“喵”一声。
她笑了笑,像是自嘲。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听不懂。”
不,我听得懂。
林薇,我什么都听得懂。
我只是,说不出口。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我难受。
林薇的家人,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
这一点,我结婚的时候就知道。
她家在小县城,父母重男轻女,还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她就像是她家的一台提款机。
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生活费一大半都寄回了家。
工作后,她的工资,也总是在发下来的第一时间,被她妈一个电话要走大半。
我当时劝过她很多次。
“林薇,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们!你弟弟都多大了,该自己挣钱了!”
她每次都只是沉默,然后说:“那是我爸妈。”
为了这事,我们吵过很多次。
我以为离婚后,她就能摆脱这个无底洞了。
我真是太天真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晒太阳,林薇的手机响了。
是她妈。
林薇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僵硬。她走到阳台,关上了推拉门,才接起电话。
我竖起耳朵。
猫的听力,比人好太多了。
“妈。”
“薇薇啊,最近怎么样啊?工作顺不顺利啊?”她妈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分的热情。
“还行。”林薇的声音很冷淡。
“那个……你弟,最近谈了个对象,准备结婚了。”
“哦。”
“对方家里要二十万彩礼,你看……”
我听到这里,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又是要钱!
二十万?他们怎么不去抢!
林薇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说:“我没有钱。”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怎么会没有钱呢?你在大城市上班,一个月工资不是挺高的吗?你省着点花,怎么会没有?”她妈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林薇重复道,“我的工资要交房租,要生活,剩不下多少。”
“那你跟你们老板借一点啊!或者问问你同事!你弟弟结婚是大事,你这个做姐姐的,能不表示一下吗?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那是你们的脸,不是我的。”
“林薇!你怎么说话的!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是不是!你这个不孝女!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那个大学!”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骂声,各种难听的话,不堪入耳。
我气得毛都炸起来了。
我想冲过去,把那个手机抢过来摔碎!
林薇却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树。
直到对方骂累了,挂了电话。
她才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进去。
没有哭。
她只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好像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走过去,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臂。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
然后,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土豆,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喵”了一声,跳进她怀里。
我把头埋在她胸口,用我最大的力气打着呼噜。
林薇,你不是失败。
你只是太善良,太心软。
而我,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我,却把你的善良,当成了懦弱。
我才是最失败的那个。
那通电话之后,林薇变得更加沉默了。
她开始失眠,常常半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
她在看我们的合照。
那些我们一起去旅游,一起过生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照片。
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然后,她会点开我的微信头像。
那个灰色的,再也不会亮的头像。
她就那么看着,一看就是很久。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原来,她没有忘记我。
原来,她还留着我们的照片。
原来,在她心里,我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过去。
那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
那个“看不到未来”的理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现在,这根刺,开始松动了。
我隐隐觉得,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林薇的公司来了一个新同事。
一个叫小王的年轻男人,阳光开朗,对林薇很殷勤。
他会给她带早餐,会帮她分担工作,会在她被老板骂的时候,站出来替她说两句话。
公司里的人都开始起哄,说他们俩很配。
我,很不爽。
非常不爽。
每次小王靠近林薇,我就全身戒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有一次,小王想摸我,我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
林薇吓了一跳,赶紧抓着我的爪子教训我:“土豆!不许没礼貌!”
小王倒是不在意,笑着说:“没事没事,猫都这样,有个性,我喜欢。”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
离她远点!
我在心里呐喊。
林薇抱着我,对小王说:“不好意思啊,我家土豆怕生。”
我能感觉到,她对小王,是有好感的。
那种好感,不是爱情,但至少,是一种放松和信赖。
小王的存在,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她死水一般的生活。
她开始会笑了,会和同事开玩笑了。
我应该为她高兴的。
可我高兴不起来。
我嫉妒。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嫉妒那个能陪在她身边,能让她笑的男人。
我明明已经死了。
我明明已经没有资格了。
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
我是不是很可笑?
一个死了的前夫,变成了一只猫,还在嫉妒妻子的追求者。
这要是写成小说,都得被人骂狗血。
可我就是这么狗血地嫉妒着。
晚上,林薇抱着我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一部爱情片,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紧紧相拥。
林薇看得有些出神。
她忽然低下头,问我:“土豆,你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我身体一僵。
“我以前总觉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是现在,我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如果他看着我,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觉得,我把他的人生,也给毁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喵”了一声。
不是的。
林薇,你没有毁了我。
是我,是我自己,是个看不清真相的。
她好像听懂了我的急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也在安慰我,对不对?”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
“谢谢你,土豆。”
那个吻,很轻,很软。
却像一块烙铁,烫在了我的灵魂上。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林薇没去上班,在家大扫除。
她整理一个旧柜子的时候,从最底层,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盒子,我认识。
是上大学的时候,我送给她的。我说,这是我们的“时光宝盒”,用来装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我以为她早就扔了。
她竟然还留着。
她看着那个盒子,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她从脖子上挂的项链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那个项链,她一直戴着。我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
原来,钥匙藏在那里。
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电影票根或者我们的大头贴。
里面只有一沓厚厚的单据。
和一本病历。
我跳上桌子,凑过去看。
病历上的名字,不是林薇。
是她爸。
诊断结果是:尿毒症。
需要长期透析,或者,换肾。
我看着那些缴费单据上的日期。
全都是我们离婚前后的那段时间。
每一张单子,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透析费,医药费,住院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敢明白。
林薇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单据,手指微微颤抖。
翻到最后,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
收款人,是她妈。
金额,三十万。
日期,是我们离婚后一个星期。
三十万。
我记得,我们当时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万块。
那这三十万,是哪儿来的?
林薇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又是她妈。
真是阴魂不散。
林薇看着那个跳动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疲惫。
她按了免提。
“又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薇薇啊,你弟弟的婚事定了,彩礼钱我们先找亲戚凑了凑,你那边……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说了,我没有钱。”
“你怎么老是这句!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你弟好过?我告诉你林薇,你要是再不拿钱出来,我就去你公司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管父母死活的不孝女!”
“你敢!”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看我敢不敢!你以为你跑到大城市就了不起了?你别忘了,你爸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
林薇忽然笑了。
那笑声,凄厉又绝望。
“是我救回来的?是用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换回来的,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当初,爸查出尿毒症,你们逼着我跟江阳要钱。我不肯,我觉得他也很难,我们刚开始生活,不能拖累他。”
“所以,我就成了你们眼里的罪人。”
“你们说,如果我不跟江阳开口,就让我跟他离婚,去找个有钱人,或者……去借高利贷。”
“我走投无路,只能选离婚。我骗他说,我跟他在一起看不到未来,我嫌他穷。”
我的耳朵在轰鸣。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看到林薇的嘴在一张一合,那些我曾经以为是谎言的,伤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我跟他离婚,他骂我,恨我,我一句话都不能解释。因为我知道,只有让他恨我,他才能彻底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能拖累他。他那么好,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被我们这个家拖进泥潭。”
“那三十万,是我找一个大学时追过我的学长借的。我骗他说,我要创业。我答应他,三年之内还清。”
“这几年,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不敢买一件新衣服,不敢吃一顿好的。我终于快把钱还清了。”
“现在,你们又为了弟弟的彩礼,来逼我。”
“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女儿?”
“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痛苦、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电话那头,她妈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剩下心虚的狡辩。
“我们……我们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爸的病……”
“够了。”
林薇打断了她。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你们要是敢来我公司闹,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我们一起,鱼死网破。”
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她抱着那个铁盒子,把脸埋在那些单据里,终于,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站在桌子上,看着她,一动不动。
我的四肢,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像是被冻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不是不爱我。
她是为了保护我。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她用“嫌我穷”这个最伤人的理由,推开了我,只是为了不让我被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家庭拖垮。
而我呢?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
我骂她,我恨她,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
我以为我在证明自己,我以为我在报复她。
我他妈就是个天底下最蠢的混蛋!
真相像一把巨锤,把我过去三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所有怨恨,砸得粉碎。
我看着在地上痛哭的林薇,心如刀绞。
我想冲过去抱住她。
我想告诉她:对不起,林薇,对不起,我错了。
我想告诉她:钱没了可以再赚,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我想告诉她: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是一只猫。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看着她痛不欲生。
我从桌子上跳下去,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我用我的头,一下又一下,用力地蹭着她的脸。
我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急切又悲伤。
林薇,别哭了。
求你,别哭了。
你一哭,我的世界就塌了。
她感觉到我的靠近,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挂满了泪水。
她看着我,忽然一把将我死死抱在怀里。
“土豆……土豆……”
她哽咽着,一遍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
“只有你了……我现在,真的只有你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当然,猫是不会流泪的。
但我感觉,我的心在流血。
温热的,腥咸的,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心疼。
我把脸埋在她的臂弯里,用尽我猫咪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去回应她的拥抱。
林薇。
对不起。
还有……
我爱你。
那一天之后,林薇好像变了一个人。
也或许,她只是做回了她自己。
她拉黑了她家人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换了手机号。
她跟我说:“土豆,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了。”
她的生活,开始有了色彩。
她会给自己买一束鲜花,插在客厅的瓶子里。
她会花一个下午,给自己做一顿精致的晚餐,而不是用泡面付。
她会穿上那条她喜欢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裙子,在镜子前转圈。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
小王依然会来找她。
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我不再嫉妒了。
我看着小王看着林薇时,眼睛里那小心翼翼的喜欢,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他会好好对她的。
这就够了。
我,江阳,已经死了。
我现在是土豆。
我的任务,不是占有她,而是守护她。
看着她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没有死,如果我知道了真相,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会复婚吗?
我会冲到她家,把那一家子吸血鬼痛骂一顿吗?
我们会一起努力,还清那三十万,然后过上我们曾经梦想的生活吗?
会的。
一定会的。
可惜,没有如果。
我常常在想,命运是不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它让我死,又让我以这样一种方式重生。
它让我亲眼见证了我自己的愚蠢,和我错过的深情。
这是一种惩罚吗?
或许是吧。
惩罚我的自大,我的偏执,我的无知。
但现在,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救赎。
它让我有机会,用另一种方式,继续陪在林薇身边。
弥补我曾经的缺席。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林薇抱着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
她正在看一本设计类的书,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岁月静好。
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翻了一页书,忽然低下头,对我说:
“土豆,我昨天,梦到江阳了。”
我的身体一僵,耳朵竖了起来。
“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在大学的迎新会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台上唱歌,跑调跑到西伯利亚去了,底下的人都在笑,他自己也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
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是有点傻,有点直男,还死要面子。”
“我那时候就在想,这个男孩子,真可爱。”
我的心,又酸又胀。
原来,在她心里,我最初的样子,是可爱的。
“如果……如果他还在,知道我为了他做了这些,他会怎么想?”
她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会心疼死。
他会后悔死。
他会用尽余生,去爱你,去补偿你。
我在心里回答。
“算了,不想了。”她摇了摇头,把书合上。
“都过去了。”
她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现在有你就够了。”
“土豆,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像死水一样的眼睛,现在,像落满了星辰的夜空,明亮,温柔。
我用我的头,用力地蹭了蹭她的下巴。
然后,我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脸颊。
咸的。
是眼泪的味道。
是她的,也是我的。
对。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以江阳的灵魂,以土豆的身份。
这一次,我哪儿也不去。
直到我这只猫的生命,走到尽头。
林薇辞职了。
在还清学长那三十万的第二天。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小王。
那天她回来得很早,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把工作证往桌上一扔,然后抱起我,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
“土豆!我自由啦!”
她笑得像个孩子。
我被她转得头晕眼花,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知道,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林薇,彻底消失了。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为自己而活的林薇。
她用剩下的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线上工作室。
接一些她自己喜欢的设计私活。
没有了老板的压榨,没有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的生活变得简单而纯粹。
收入虽然不如以前稳定,但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她有了更多的时间。
她会花一个下午研究新的菜谱,厨房里常常飘出诱人的香气。
我的猫饭也跟着升级了,从猫粮变成了她亲手做的鸡胸肉和三文鱼。
她会带着我,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她用一根牵引绳拴着我,我一开始很不习惯,总想挣脱。
后来发现,公园里有柔软的草地,有会飞的蝴蝶,还有很多……漂亮的小母猫。
嗯,散步也挺好的。
小王来找过她几次。
他对于林薇的突然辞职,很震惊,也很担心。
“林薇,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你一个人做工作室很辛苦的。”
林薇只是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小王,谢谢你。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走一次。”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很坚决。
小王看着她,眼神里有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尊重。
他最后说:“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我趴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心里竟然有点欣赏那个男人了。
能坦然地接受拒绝,并给予祝福,是个爷们。
不过,林薇没选他,我还是很高兴。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我死了,也不能允许别的男人,那么快就取代我的位置。
哪怕只是在我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首舒缓的歌。
我作为一只猫的生命,也走过了第一个年头。
我已经不是那只弱不禁风的小奶猫了。
我成了一只体格健壮、毛色油亮的橘猫。
俗称,胖橘。
林薇总喜欢捏着我肚子上的肉,说:“土豆,你再胖下去,我就抱不动你了。”
我每次都用鄙视的眼神看她。
是你自己做的饭太好吃了好吗?
怪我咯?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门铃响了。
林薇正在画图,皱着眉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她弟弟。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一脸的局促和……贪婪。
我瞬间就炸毛了。
就是这个混蛋,把他姐姐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姐……”他挤出一个笑容,“我来看你了。”
林薇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找我。”
“姐,你别这样。我们好歹是亲姐弟。”他一边说,一边探着头往屋里看,“姐,你这房子不错啊,一个人住挺宽敞。”
他想往里走,被林薇拦住了。
“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她弟弟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
“姐,我这不是结婚了吗?日子过得有点紧。我……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周转一下?”
我听着这话,气得差点没冲上去咬他。
还来要钱?
这个家的人,脸皮是用什么做的?
林薇气笑了。
“借钱?我凭什么借给你?你结婚的彩礼,已经把我过去几年所有的积蓄都掏空了,你现在还想怎么样?”
“姐,那不一样。那是给爸妈的。我这是……我自己用。”
“你用?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自己去挣钱,跑来跟你姐姐要?你还要不要脸?”
“我……”他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忽然,他看到了我。
我正蹲在林薇脚边,对他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低吼。
他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新的话题。
“姐,你都有钱养这么肥的猫,就没钱借我?”
他指着我,理直气壮地说。
“我告诉你,这猫一看就很贵吧?你把它卖了,不就有钱了?”
我操你妈的。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我这辈子,做人的时候,做猫的时候,都没这么想弄死一个人。
林薇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看着她弟弟,眼神里最后一点亲情,也消失殆尽。
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给我,滚。”
“姐!”
“我让你滚!立刻!马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外推。
“从今以后,你,还有爸妈,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林薇,就当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把那个男人的叫骂声隔绝在外。
她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滑坐到地上。
她没有哭。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愤怒,有悲哀,还有一丝解脱。
她向我伸出手。
“土豆,过来。”
我走到她身边,跳进她怀里。
她紧紧地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对不起,土豆。”她轻声说,“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虽然她看不见。
“我刚才在想,如果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天平上,一边是你,一边是其他所有。”
“我一定会选你。”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我的心脏,被这句话重重地击中了。
唯一的家人。
林薇,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从我作为江阳死去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我把头埋在她怀里,蹭了又蹭。
别怕。
以后,有我呢。
谁敢欺负你,我就咬死他。
我,说到做到。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我变成猫,已经五年了。
我已经是一只中年的胖橘了。
步履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矫健,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趴在阳台上晒太阳,打瞌睡。
林薇的工作室,做得有声有色。
她凭借出色的设计和良好的信誉,积累了很多老客户。
她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甚至还在这个城市,靠自己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搬家的那天,她抱着我,站在新家的落地窗前。
“土豆,你看,这是我们的新家。”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满室温暖。
我看着她的侧脸,她比五年前成熟了很多,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她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她的家人,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她。
听说,她弟弟做生意赔了钱,欠了一屁股债,她爸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林薇知道后,只是沉默了很久。
她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心软。
她只是,把那段过去,彻底放下了。
小王后来结婚了,娶了一个很温柔的会计。
婚礼的时候,给林薇发了请帖。
林薇去了,包了一个大红包,真心实意地祝福他。
回来的时候,她跟我说:“土uto,看到他幸福,我真为他高兴。”
她依然是一个人。
身边也有过一些追求者,但她都婉拒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或者,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很自私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我陪着她,她陪着我。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可我又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她应该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完整而热闹的家庭。
而不是守着一只猫,孤独终老。
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衰老的迹象。
我跳不上以前能轻松跳上去的柜子了。
我的牙口也不好了,吃东西越来越慢。
我开始嗜睡,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我知道,我作为“土豆”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猫的寿命,太短了。
短到,我还来不及看够她。
我开始变得很焦虑。
我害怕我走了以后,她又会变回一个人。
谁来陪她说话?
谁在她哭的时候,蹭她的脸?
谁在她睡觉的时候,给她暖脚?
我不敢想。
在一个很冷的冬夜,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我的呼吸变得很微弱,身体也开始变凉。
林薇发现我不对劲,疯了一样抱着我往宠物医院跑。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我,一边跑一边哭。
“土豆!你撑住!你别吓我!”
“我们说好的,要一直陪着我的!你不许耍赖!”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
好烫。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想再看看她。
可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我只能看到她焦急的、悲伤的轮廓。
我张了张嘴,想再叫她一声。
林薇。
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意识,开始沉入无边的黑暗。
跟五年前,我被货车撞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林薇,对不起。
我食言了。
不能再陪你了。
你要……好好活着。
找个爱你的人,结婚,生个可爱的宝宝。
不要再一个人了。
还有……
忘了我吧。
忘了江阳,也忘了土豆。
然后,幸福地,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愿望。
……
“江阳!江阳!醒醒!”
谁?
谁在叫我?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
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又闭上了眼。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我……没死?
我缓缓地睁开眼,适应了光线。
我看到了。
一张熟悉的,布满了泪痕的脸。
是林薇。
她穿着一件病号服,坐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江阳……你终于醒了……”
她喜极而泣。
江阳?
她叫我江阳?
我低下头,看到了我的手。
是人的手。
我摸了摸我的脸。
是人的脸。
我不是……变成猫了吗?
我不是……快死了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薇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你出车祸,昏迷了五年。”
什么?
昏迷了……五年?
那我变成猫的那五年……
是……一场梦?
“医生都说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一直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林薇握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好凉。
我的手,却很温暖。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看着她消瘦的脸颊,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梦?
那一切,都是梦吗?
林薇的牺牲,她家人的逼迫,她抱着我痛哭的那个夜晚……
那只叫土豆的猫,我作为猫的五年记忆……
都只是一场,发生在植物人脑海里的,荒诞的梦?
不。
不可能。
那一切太真实了。
真实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她眼泪的温度。
我能记起她抱着我说“你是唯一的家人”时,心口的悸动。
我看着林薇,忽然问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土豆……呢?”
林薇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土豆?什么土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土豆。
所以,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一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漫长而心碎的梦。
我闭上眼睛,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原来,我没有死。
我只是,睡了五年。
原来,我没有变成猫。
我只是,在梦里,当了五年的旁观者。
原来,我错过的,不仅仅是五年的时光。
我错过的,是一个女人,最深沉,最悲壮的爱。
“江阳,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林薇慌了,伸手来擦我的眼泪。
我睁开眼,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瘦,甚至有些硌人。
这五年,她是怎么过的?
她一边要照顾昏迷不醒的我,一边要应付那个吸血鬼一样的家庭吗?
我不敢想。
我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无比清晰地说:
“林薇。”
“我们复婚吧。”
来源:欢喜星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