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事张莉把我堵在茶水间的时候,表情严肃得像在宣布一项人事调动。
同事张莉把我堵在茶水间的时候,表情严肃得像在宣布一项人事调动。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微信转账记录,红色的800元,收款人是“小敏”。
“林姐,钱我帮你随了,记得转我。”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什么钱?”
“小敏啊,之前设计部的,上周结婚,你在出差,我就做主帮你随了份子。”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点施恩的意味。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小敏,一个离职快一年的前同事,我们之间并无深交。
“我没打算随。”我平静地回答。
张莉的眉毛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能不随呢?都在一个部门待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不要做人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茶水间里仅有的几个同事都看了过来。
我最烦这种被“人情”绑架的感觉。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以“都是为你好”的名义,肆意侵犯你的边界。
我不想在办公室里为八百块钱拉扯,显得小气又难看。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张莉。
转账,输入800。
“谢谢。”我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她收了钱,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我就知道你懂事”的笑容,满意地走了。
我端着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回到工位,心里却像被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湖心,涟漪久久不散。
这件事本身不大,但它触发了我心里某个紧绷的开关。
一种对于边界、规则和被动接受的厌恶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和我先生陈阳,结婚五年,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要不上。
看过很多医生,吃过很多药,试过各种方法,我的肚子始终静悄悄。
渐渐地,我们都绝口不提这件事。
它成了我们之间一个沉默的黑洞,吞噬着曾经的热情和亲密。
我们的婚姻,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平稳,却也冰冷。
他是一家建筑设计院的项目负责人,忙。我是公司的法务,也忙。
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叫做“家”的空间里延伸,交集仅限于清晨的洗漱和深夜的呼吸。
回到家,玄关的灯亮着,陈阳还没回来。
我换了鞋,把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
疲惫。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那八百块钱带来的烦躁,此刻被空旷的客厅无限放大。
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就像今天张莉的行为一样,充满了各种想当然的“你应该”。
你应该随份子,你应该要孩子,你应该体谅丈夫的忙碌,你应该……
凭什么?
桌上放着陈阳的iPad,屏幕还亮着,是他没画完的图纸。
旁边是他的手机,正在充电。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像雨后破土的毒蘑菇。
我想看看他的手机。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们之间,有过最基本的信任约定。不查手机,不问行踪,给彼此留足空间。
这是现代婚姻的体面。
可今天,我不想体面了。
我拿起他的手机,指纹解锁。
是我的指纹。
当初录入时,他说:“我的世界,对你永不设防。”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漫无目的地划着,微信干净得像新安装的,通话记录也都是工作伙伴。
我几乎要放弃,觉得自己太多疑,太小题大做。
就在我准备放下手机时,一个APP的角标吸引了我。
一个常用的打车软件。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我的行程”里,记录密密麻麻。
大部分都是从公司到家,或是去往各个项目工地。
一切正常。
直到我点开了“设置”,看到了一个我从未在自己手机上发现过的功能。
“常用同行人”。
系统会根据你多次行程的同行信息,自动为你生成常用联系人,方便下次一键邀请。
他的列表里,只有一个名字。
备注是:“小安”。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背影,扎着马尾,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很年轻,很明亮。
我点开那个头像,是一个空白的个人页面,没有任何信息。
但我看到了下面的关联行程记录。
每周,至少三次。
出发点,是陈阳的公司。
终点,是城南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区。
时间,大多是晚上九点以后。
最近的一次,是前天。
我出差的那天。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手脚冰凉。
客厅的水晶吊灯,每一颗都折射出冰冷的光,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墙上的婚纱照,我笑得温婉,陈阳抱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那时候,我们以为,爱可以抵御一切。
原来,它首先抵御不了的,是时间。
我没有哭,也没有摔东西。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把每一条行程记录,都用我的手机拍了下来。
像一个冷静的律师,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官司,搜集证据。
对,这就是我的本能。
当情感崩塌时,理性会迅速接管我的身体。
我需要证据,需要逻辑,需要一个清晰的脉络,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不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然后得到一堆谎言和借口。
做完这一切,我把他的手机放回原处,屏幕朝下。
然后,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碗昨晚剩下的汤,放进微波炉。
“叮”的一声,汤热好了。
我端出来,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着。
很烫,但我感觉不到。
我的胃是冷的,心是冷的。
十一点,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陈阳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深夜的寒气走进来,看到我坐在客厅,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
“等你。”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换了鞋,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抱我一下。
我微微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感觉到了。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怎么了?”他问,小心翼翼地。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部黑色的手机上。
“前天晚上,你九点下班,去了哪里?”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加班啊,还能去哪。你不是知道吗,最近赶一个竞标,忙得脚不沾地。”
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像排练过无数次。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些证据,我大概会信。
然后,我会心疼他,给他倒杯热水,让他快去洗澡休息。
就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是吗?”我抬起眼,直视着他,“从公司,到城南大学,那条路加班,很顺路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像一张被戳破的纸。
他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嗒、嗒、嗒”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你……你看了我手机?”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被侵犯的愤怒。
“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理会他的指责。
现在,我是原告,是法官。
他,是等待审判的被告。
他颓然地坐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
“我们……只是同事。”
“同事需要每周送回家三次?深夜?”
“她一个小姑娘,刚毕业,一个人在A市打拼,不容易。住的地方又偏,我不放心。”
多么伟大的理由。
多么善良的男人。
我几乎要为他鼓掌了。
“所以,你的善良,是专门针对这位‘小安’同事的?”
“林舒,你说话不要这么带刺。”他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面对甲方,面对下属,回到家,你就不能让我放松一下吗?”
他又开始用“累”和“辛苦”来做挡箭牌了。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一旦他理亏,他就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的受害者。
“陈阳,”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们结婚五年,我体谅过你多少次辛苦,我已经记不清了。”
“但我今天不想体谅了。”
“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你们到哪一步了?”
他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它是一种默认,一种拒绝交代。
“好,你不说是吗?”
我站起身,走进书房,拿出我们的结婚证,和一份我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我把它们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离婚协议书,我看过了,我们没有孩子,财产分割很简单,婚后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房子归我,我补差价给你。车子归你。”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这么决绝。
在他的认知里,我应该是哭着,闹着,问他“为什么”,问他“我哪里做得不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像在谈一笔生意。
“林舒!你一定要这样吗?”他激动地站起来,“就因为我送了一个同事回家,你就要离婚?”
“不是因为你送同事回家。”我纠正他,“是因为你撒谎。”
“是因为你,在我们的婚姻里,开了一个小差,并且,试图隐瞒。”
“陈阳,婚姻对我来说,是一份合同。”
“忠诚,是这份合同里最核心的条款。”
“一旦违约,合同就必须终止。或者,重新拟定补充协议。”
他愣愣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合同……补充协议……”他喃喃自셔,“在你眼里,我们的感情就是一张纸吗?”
“不然呢?”我反问,“当感情已经不足以约束行为的时候,我们只能依靠规则。”
“我需要知道,你的违约行为,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我才能评估,这份合同,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以及,修复的代价是什么。”
我说完,坐回沙发上,不再看他。
我给了他选择。
要么,坦白,我们谈。
要么,隐瞒,我们离。
一夜无话。
我们就这样在客厅里对坐着,直到窗外的天色,从墨蓝变成灰白。
他抽了半包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场小型的灾难现场。
我喝了三杯水。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
“我约她出来,我们三个,当面谈。”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这至少证明,他选了第一条路。
他还想,要这个家。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我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
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像我此刻的心情。
陈阳带着那个叫安然的女孩走进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和头像里一样,白裙子,马尾辫。
只是没有了向日葵的背景,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和紧张。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二三岁,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小鹿般的惊慌。
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是那种,能轻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陈阳让她坐在我对面,自己则坐在了我们中间,一个尴尬又微妙的位置。
“林姐。”安然先开了口,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
我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
我在观察。
观察她的眼神,她的微表情,她放在桌上微微颤抖的手。
“你想喝点什么?”陈阳试图打破僵局,问我。
“不用了,我们速战速决。”
我把目光转向陈阳,“现在,你可以说了。”
陈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安然,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我带她。”
“她很有才华,也很努力,但性格有点内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所以被同事排挤。”
“我……我只是想多照顾她一点。”
“照顾的方式,就是每天深夜送她回家?”我打断他。
“我……”陈阳语塞。
对面的安然,低下了头,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
“林姐,对不起。”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都是我的错,不关陈阳哥的事。”
她叫他“陈阳哥”。
真亲切。
“是我太依赖他了。因为……因为他很像我哥哥,我哥哥前年出意外去世了……”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如果我是男人,我大概也会心软。
可惜我不是。
“安小姐,”我平静地开口,“收起你的眼泪,它对我没用。”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一个悲伤的故事,也不是为了追究谁对谁错。”
“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你们,上床了吗?”
我的问题,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咖啡馆里炸开。
安然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阳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难堪和愤怒。
“林舒!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你这是在侮辱人!”
“侮辱?”我冷笑一声,“陈阳,当你瞒着我,和另一个女人深夜独处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侮辱我,侮辱我们的婚姻?”
“我只是在行使我作为妻子的知情权。”
“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它决定了我们的婚姻,是判死刑,还是死缓。”
我盯着陈阳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他的愤怒,在我的逼视下,渐渐变成了心虚和躲闪。
他不敢看我。
答案,不言而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或许是麻木了。
或许是,当最坏的猜测被证实,反而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没有!”
在我准备宣判结果的时候,安然突然大声说。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吸引了邻桌客人的注意。
她擦了擦眼泪,迎上我的目光,眼神里有倔强,有委屈,但没有说谎的痕迹。
“我们没有!林姐,我承认,我喜欢陈阳哥,我依赖他。他对我很好,他会给我讲方案,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我,会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送我回家。”
“他让我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那种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但是,我们之间是清白的!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越界的事情!”
“陈阳哥每次送我到楼下,就立刻离开了。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关于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他说,他太太很优秀,很独立,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好,有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丈夫。”
“他说,你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不知道该跟你聊什么。”
“他说,他很累,感觉生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吸走了,他回到家,只想安安静得待着,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他说,跟我在一起,他会觉得很放松。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会问他很多傻问题,他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安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精准地,敲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问题,是孩子。
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是我不再年轻的容颜。
却从来没有想过,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是我太“独立”,太“能干”,太“不需要”他了。
我把我们的家,经营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公司。
我是CEO,他是合伙人。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明确的分工,却唯独没有了夫妻间的温情和依赖。
我看向陈阳。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口中,被描述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觉得荒唐,又觉得心酸。
“所以,”我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这就是你‘违约’的理由?”
“精神出轨,寻找慰藉,填补空虚?”
陈阳没有回答。
安然替他回答了:“林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陈我阳哥真的很爱你。他手机屏保,钱包里的照片,都是你的。”
“他说,你是他努力奋斗的全部意义。”
“我们……真的只是……只是抱团取暖的两个失意的人。”
抱团取暖。
这个词用得真好。
一个在职场失意,一个在婚姻里失意。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像一个手握重权的法官,准备审判一场惊天大案。
结果却发现,被告只是两个偷吃了邻居家苹果的小孩。
可笑,又可悲。
“我知道了。”
我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
“林舒!”陈阳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湿润而清新。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脑子里很乱。
安然的话,陈阳的沉默,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中反复播放。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段婚姻里唯一的受害者。
现在才发现,我们三个人,都是受害者。
被生活,被压力,被无法言说的孤独,困在各自的牢笼里。
我走了一站又一站,直到双腿发酸,才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手机响了,是陈阳发来的微信。
“我在家等你,我们谈谈。”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回了一个字:“好。”
有些事情,终究要解决。
逃避,不是我的风格。
回到家,陈阳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他面前的烟灰缸,又满了。
看到我回来,他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愧疚。
“你回来了。”
“嗯。”
我换了鞋,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还是昨晚的那个位置。
只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林舒,对不起。”他先开了口,声音艰涩。
“我错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
“我不该骗你,不该和安然走得那么近。”
“我知道,无论我有什么理由,这都是对你的背叛。”
“我……我只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我只是觉得很累,很压抑。”
“公司里的事,家里的事……尤其是孩子的事,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怕说错话,让你更难过。”
“我们之间,好像越来越没话说了。”
“我每天回到家,看到你,有时候会觉得很害怕。”
“你太冷静了,太理智了,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我在你面前,觉得自己很失败。”
“安然的出现,是个意外。”
“她很崇拜我,依赖我,在她面前,我能找回一点……一点成就感。”
“我承认,我很享受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但是,我发誓,我对她,真的只是同情和照顾,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背叛我们的家。”
他说了很多。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向我剖白他的内心。
那些我从未察过,或者说,我刻意忽略的,他的脆弱,他的无助,他的恐惧。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身后的大树,能为我遮风挡雨。
却忘了他也会有需要浇水和阳光的时候。
“说完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我,像在等待最后的判决。
“陈阳。”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话锋串一转,“道歉,不代表原谅。”
“至少,不是现在。”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我们婚姻的‘合同条款’。信任这根基,已经裂了。”
“想要修复,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的。”
“我需要看到你的行动。”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份我早就准备好的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书。
而是一份《婚姻忠诚协议及补充条款》。
这是我昨天下午,在外面游荡的时候,在一家打印店里,逐字逐句敲出来的。
我把它,放在陈阳面前。
“这是我给我们的婚姻,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同意,就签了它。如果你不同意,那张离婚协议,依然有效。”
陈阳拿起那份协议,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给他时间,让他仔细看。
协议的内容,很详细,甚至有些苛刻。
第一,即日起,断绝与安然的一切非必要工作联系。不得单独见面,不得有任何私人性质的通讯。
第二,向我开放所有社交账号及通讯软件的权限,为期一年。一年后,视情况解除。
第三,家庭财务透明化。所有超过五千元的支出,必须告知对方,并说明用途。
第四,每周至少保证一次深度沟通,时间不少于一小时。沟通内容可以是工作,是生活,是任何情绪。
第五,共同参加婚姻心理咨询,每周一次,为期半年。
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违约责任。
如在协议期间,再次发现任何形式的背叛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与其他异性的暧昧聊天、单独约会等。
男方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净身出户。
协议的最后,是签名栏。
陈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我知道,这些条款,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近乎屈辱。
它剥夺了他的隐私,限制了他的自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但这,就是他为自己的错误,必须付出的代价。
信任,一旦被打破,想要重建,就需要用这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粘合。
“怎么样?”我问,“签,还是不签?”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挣扎,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签。”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坚定而用力。
签完字,他把协议推到我面前。
“林舒,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我收起协议,一式两份,一份给他,一份我收好。
“陈阳,记住,这不是恩赐,是你应得的。”
“克制,是婚姻里的义务,不是选择。”
“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但是,是以我的规则。”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知道,身体的隔阂容易消除,心里的那道坎,还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陈阳真的做到了。
他当着我的面,删除了安然的微信。
他的手机,可以随时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每天晚上,他会主动跟我报备他的行程,精确到小时。
我们开始有了每周一次的“沟通时间”。
一开始,很尴尬。
我们像两个不熟悉的同事,在进行一场工作汇报。
他会说,公司哪个项目进展顺利,哪个甲方很难缠。
我会说,我处理了一个棘手的合同纠纷,新来的实习生很有灵气。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任何敏感的话题。
但渐渐地,我们聊得越来越多。
我们会聊起小时候的糗事,大学时的梦想,刚工作时的窘迫。
我们会争论一部电影的结局,一本书的观点。
我发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去了解他了。
我们还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
一个温和的中年女人。
在她的引导下,我们说出了很多埋在心底,从未对彼此说过的话。
我说出了我对孩子的执念,和一次次失败后的绝望。
他说出了他作为男人的压力,和害怕让我失望的恐惧。
我们像两个剥开了坚硬外壳的刺猬,第一次,看到了彼此最柔软的腹部。
有一次咨询结束,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老歌。
陈阳突然开口:“林舒,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我知道,他不是为出轨道歉,而是为我们逝去的那些亲密时光道歉。
“我们……还能回去吗?”他问。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回不去了。”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是,”我转过头,看着他,“我们可以往前走。”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
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总是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他会记得给我买我最爱吃的那家蛋糕店的泡芙。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准备好热水和拖鞋。
而我,也开始尝试着,去“依赖”他。
我会让他帮我拧开拧不开的瓶盖。
我会在累的时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会告诉他,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客户,心情很糟糕。
我们的家,开始有了一点烟火气。
不再像一个冰冷的样板间。
有一天,我妈打电话来,又开始催我们要孩子的事。
“小舒啊,你都三十三了,再不生就成高龄产妇了。女人嘛,总得有个孩子,家庭才算完整,男人才不会在外面乱来……”
她的话,还是老一套。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不耐烦地打断她,或者直接挂掉电话。
但那天,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她说完了,我才开口:“妈,我和陈阳,现在很好。”
“孩子的事,我们顺其自然。有没有,我们都是一个完整的家。”
“还有,一个男人会不会乱来,和有没有孩子,没有关系。只和他的责任心,和我们夫妻的经营方式有关系。”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我用这么平静,却又这么坚定的语气,跟她讨论婚姻。
挂了电话,我看到陈阳站在我身后。
他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的眼眶,有些红。
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
“老婆,谢谢你。”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心里的那堵墙,好像真的,消失了。
秋天的时候,我婆婆寄来了一箱石榴。
又大又红,籽粒饱满。
陈阳很喜欢吃石榴,但他懒得剥。
以前,都是我剥好了,用勺子一颗一颗喂给他。
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做过。
那天晚上,他看我在厨房洗石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期待。
我假装没看见,把石榴洗干净,放在果盘里,端到了客厅。
他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自己拿起一个,笨拙地剥了起来。
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石榴,抽了张纸巾,把他手上的汁水擦干净。
然后,我拿起一把小刀,熟练地在石榴顶部划开一个盖,再沿着棱线切下去。
轻轻一掰,整个石榴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完美地绽开。
红色的石榴籽,像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
我把其中一瓣递给他。
他愣愣地接过去,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
“吃吧。”我说,“趁新鲜。”
他低下头,用手捻起一颗石榴籽,放进嘴里。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
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干净,又有点傻气。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最深的裂痕,在这一刻,被这颗小小的石榴,填平了。
生活,似乎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觉得,那场风波,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它像一场婚姻的重感冒,虽然过程痛苦,但痊愈之后,却让我们都产生了抗体。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坦诚,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不完美的伴侣。
我以为,故事会就这样,走向一个平淡而温暖的结局。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天,是个周末。
我和陈阳大扫除之后,瘫在沙发上。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他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像一只慵懒的猫。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随手点开。
“林姐,我是张莉。那天你转给我的800块,陈阳昨晚又转给了我一次,说是替你还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的血液,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凝固了。
张莉。
八百块。
陈阳。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转了800块给张莉,就在我发现“小安”的那天下午。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陈阳提过。
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又为什么,要再转一次钱给张莉?
还说是,替我还的?
昨晚?
昨晚他明明跟我说,是和部门同事聚餐。
我腿上的陈阳,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
他抬起头,关切地问:“怎么了?谁的短信?”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的,似乎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阳光下,他的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刚刚被填平的信任深渊,似乎又在我的脚下,裂开了一道新的,更深,更黑的缝隙。
我慢慢地,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来源:溯游从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