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黑色的蚂蚁,钻进我的皮肤,啃噬我的骨头。
那张薄薄的纸,在我手里,却有千斤重。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黑色的蚂蚁,钻进我的皮肤,啃噬我的骨头。
胃癌。晚期。
医生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像鱼缸里缺氧的金鱼。
世界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天在下雨。
细密的雨丝,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脸上。
我抬起头,雨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酸涩得厉害。
我就这样站在医院门口,像一尊淋着雨的雕像,一动不动。
手机在包里震动,一遍又一遍。
我没有理。
我知道是他,陈睿。
我们结婚五年了。
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城市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家,一家小小的书店。
他说,他喜欢看我待在书店里的样子,身上有阳光和书本的味道。
他说,我们就这样,守着这家店,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一辈子。
现在,我的一辈子,好像被医生用那张纸,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雨越下越大,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冰冷地贴在身上。
我终于动了,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打开门,陈睿正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
看到我浑身湿透的样子,他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怎么搞的?电话也不接。”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把那张被雨水打湿、已经有些模糊的诊断报告,递给了他。
他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种惊愕,像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一帧一帧地播放。
然后,是难以置信。
他一把抢过那张纸,凑在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我看着他,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
我曾经以为,这张脸,会是我此生最温暖的依靠。
他终于看完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我才明白,那叫“权衡”。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冲过来抱住我,对我说“别怕,有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离我三步远,声音干涩地问:“医生怎么说?”
“晚期。”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击碎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
他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沙发背上。
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像在为生命倒计时。
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声音。
我知道,他也没睡。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餐桌旁。
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白纸,黑字。
最上面的两个字,是“离婚协议”。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家里的存款,一共六十万。”
“房子是婚前我父母买的,写的是我的名字。”
“书店,当初你出了十万,我也出了十含,算是我们共有的。”
他像一个冷静的会计,在清算我们五年的婚姻。
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给你三十万。”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这三十万,你拿着治病也好,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也好。”
“我们离婚吧。”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我爱了五年,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在这一刻,面目全非。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很冷。
比昨天淋了一身雨还要冷。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为什么?”我问,声音沙哑。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我不想我下半辈子,都活在医院里,活在无尽的债务和绝望里。”
“我才三十二岁,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坦然。
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五年的感情,敌不过一张诊断书。
原来,所谓的“一辈子”,是有前提条件的。
那就是,我必须健康地活着。
“好。”
我说。
只有一个字。
他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把那份协议和一支笔,推到了我面前。
我拿起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手很稳,字迹和从前一样,清秀,有力。
签完字,我把笔放下。
“钱,什么时候给我?”我问。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或许还有一丝鄙夷。
他大概觉得,我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钱。
“下午,我就转给你。”他说。
“好。”
我站起身,走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几本书。
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的时候,他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他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没有回父母家。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不想看到他们为我担惊受怕,一夜白头的样子。
我在外面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下午,手机提示音响起。
银行卡,到账三十万。
他真是个守信的人。
我看着那个数字,觉得无比讽刺。
三十万。
买断了我五年的青春,买断了我们所有的回忆,也买断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幻想。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有去医院。
我知道,晚期,已经没有治疗的意义了。
我只是想,在我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我去了我们以前最喜欢去的那家书店。
不是我们的那家。
是我们还在谈恋爱时,经常去的那家。
书店还是老样子,木质的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们也是坐在这里。
陈睿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我们也开一家这样的书店吧。你当店长,我给你打工。”
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那时候,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小王子》。
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翻开书,里面有一句话:
“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感受。”
我曾经以为,我用心感受到了。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都只是假象。
或者说,人心,是会变的。
我在那家书店,坐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离开书店的时候,我给自己列了一张清单。
一张“遗愿清单”。
上面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
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心愿。
比如,去海边看一次日出。
比如,去山顶看一次星空。
比如,学会做一道我一直想学、却总也学不会的菜。
比如,给我爸妈,买一件他们一直舍不得买的礼物。
再比如,回到我们的书店,最后看一眼。
我开始一样一样地去完成。
我去了海边。
凌晨四点,我就坐在了沙滩上,等着太阳升起。
海风很大,吹得我头发乱舞。
当第一缕金色的光芒,从海平面上跳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原来,日出这么美。
美得让人想好好活下去。
我去了山顶。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夜。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像钻石一样,洒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我双手合十,许了一个愿。
我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健康,平安。
我开始学做那道复杂的菜。
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厨房里,一片狼藉。
可我没有放弃。
终于,在我第十次尝试的时候,我成功了。
我尝了一口,味道其实很一般。
但我却吃得特别香。
因为,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成果。
我用那三十万里的钱,给我爸妈买了很多东西。
给我爸买了他念叨了很久的按摩椅,给我妈买了一条她看了好几次都舍不得买的金项链。
我骗他们说,是书店最近生意好,赚了钱。
他们很高兴。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觉得,这三十万,花得值。
最后,我回到了我们的书店。
我没有进去。
我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
书店的门上,挂上了一个“转让”的牌子。
牌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像我们那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我看到陈睿从里面走出来,锁上了门。
他瘦了,也憔悴了。
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他点了一支烟,蹲在门口,狠狠地吸着。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为他,也为我自己。
我转身,离开了。
清单上的所有事情,都完成了。
我感觉,自己可以平静地,去迎接最后的结局了。
我找了一家离海最近的医院。
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每天都能看到大海。
我办了住院手续。
医生给我做了一系列详细的检查。
我躺在冰冷的仪器上,听着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心里一片平静。
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大学时代。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坐在图书馆里看书。
一个男生走过来,坐在了我对面。
他就是陈睿。
他对我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他说:“同学,你好,我可以认识你吗?”
梦里的我,也对他笑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病房。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了。
也许,是回光返照吧。
我自嘲地想。
上午,主治医生拿着一叠报告,走进了我的病房。
他的表情,很奇怪。
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庆幸和歉意的复杂表情。
他走到我床边,清了清嗓子。
“那个……女士。”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个情况,需要跟您说一下。”
我的心,提了起来。
“是……是不是,更严重了?”我问。
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被他搞糊涂了。
“是这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我们发现,您之前的那个诊断报告……”
“出错了。”
“什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
“是我们的失误。”
医生的脸上,满是歉意。
“因为一些技术原因,我们把另一位同名同姓的患者的报告,给您了。”
“我们经过反复核对,确认了这一点。”
“您的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完,把一份新的报告,递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那份报告,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
可是,连在一起,我却看不懂了。
健康?
没有问题?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像一台死机了的电脑。
医生还在不停地道歉。
他说,这是他们医院的重大失误,他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并且给予我相应的赔偿。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份新的诊断报告。
那张纸,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
可是,它所承载的意义,却重得让我几乎要窒息。
我没有得癌症。
我不会死。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袋。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活下来了。
我还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还可以吃到好吃的食物。
我还可以……
我的思绪,突然卡住了。
然后,另一种更复杂、更冰冷的情绪,从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是愤怒?是悲哀?还是嘲讽?
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因为一张错误的报告,被彻底颠覆了。
我失去了我的婚姻,我的家,我的书店。
我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看清了一个人的真心。
如果,没有这张错误的报告呢?
我和陈睿,是不是还会像从前一样,守着那家小书店,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我们会不会,一起慢慢变老?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
比如,信任。
比如,爱情。
我拿着那份新的报告,走出了医院。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我抬手,挡在眼前。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被命运狠狠捉弄了的,可悲的笑话。
我回到了那个小旅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我在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三十万,还在我的卡里。
那是陈睿给我的“买命钱”。
现在,我不需要了。
我是不是应该还给他?
然后,告诉他,我没有病,我们复婚吧?
这个念头,只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秒钟,就被我掐灭了。
不。
我不要。
我忘不了,他递给我离婚协议时,那张冷漠的脸。
我忘不了,他说“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时,那决绝的语气。
我忘不了,我签下名字后,他如释重负的表情。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一辈子的烙印。
即使伤口愈合了,疤痕也永远都在。
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曾经受过的伤,流过的血。
我和他,回不去了。
那这笔钱,我该怎么处理?
我想了很久。
最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用这笔钱,把那家要转让的书店,盘了下来。
用我自己的名字。
当我拿着新的营业执照,站在这家熟悉的书店里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曾经承载了我所有的爱情和梦想。
后来,又见证了我的绝望和心碎。
现在,它属于我了。
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把书店,重新装修了一遍。
换了新的书架,新的桌椅。
我还开辟出了一个小的咖啡区。
我希望,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卖书的地方,更是一个,可以让疲惫的灵魂,暂时栖息的港湾。
装修好的那天,我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书店,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才是我真正的家。
一个,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将我抛弃的家。
书店重新开业了。
生意,比我想象中要好。
很多人喜欢在我的店里,点一杯咖啡,选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
我喜欢这种感觉。
看着客人们沉浸在书本里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我的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
平静,而充实。
我以为,我和陈睿,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那天。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
店里的客人不多。
我正在吧台后面,擦拭着咖啡杯。
门口的风铃,响了。
我习惯性地抬起头,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然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口站着的人,是陈睿。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雨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比我上次见他时,更瘦了。
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们,就那样,隔着一整个书店的距离,遥遥相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收起伞,走了进来。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了吧台前,停下。
“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没死?”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点了点头。
“嗯,没死。”
“那……你的病……”
“报告出错了。”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身后的书架,才没有摔倒。
“出……出错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从震惊,到狂喜,再到懊悔,最后,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
比我读过的任何一本小说,都要精彩。
“太好了……太好了……”
他突然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收回手,搓了搓,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那我们……”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们……还能回去吗?”
“回到哪里去?”我问。
“回到从前。”
他说。
“我们复婚吧。”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卑微祈求的男人,和那个冷漠决绝地递给我离婚协议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陈睿。”
我叫了他的名字。
“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为什么回不去?”
他急切地说。
“那都是误会!是一张错误的报告造成的!”
“我当时……我当时也是太害怕了,我怕失去你,我怕……”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
那些苍白的理由,听在我耳朵里,只觉得可笑。
“你怕的,不是失去我。”
我打断了他。
“你怕的,是承担责任,是面对麻烦。”
“你怕的,是一个可能会拖累你,毁了你人生的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还在徒劳地辩解。
“那你告诉我,是哪样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如果,那份报告没有出错,如果,我真的得了绝症,你会回来找我吗?”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陈睿。”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结束了。”
“不是因为那张错误的报告。”
“而是因为,在那张报告面前,我看到了最真实,也最丑陋的你。”
“那家书店,我已经盘下来了。”
“你给我的三十万,我当成是买断我们过去五年感情的费用了。”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说完,转身,继续擦我的杯子。
我不想再看到他。
一眼,都不想。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
最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然后,是脚步声。
他走了。
没有回头。
风铃,再次响起。
又归于平静。
我擦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吧台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我不是为他哭。
我是为我自己。
为我那死去的,五年青春。
为我那喂了狗的,一腔深情。
从那天以后,陈睿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听说,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书店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有喜欢写诗的大学生,有热爱旅行的背包客,有退休了喜欢看书的老教授。
他们会和我分享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喜怒哀乐。
我的世界,因为他们,而变得越来越开阔。
我开始尝试,去做一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我报了一个陶艺班,学着把一团泥巴,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参加了一个徒步俱乐部,跟着一群陌生人,去翻山越岭。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而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他是一个摄影师,叫林然。
他不像别的客人那样,进来就找书。
他只是背着相机,在店里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最后,他走到了我的吧台前。
“老板娘。”
他笑着对我说。
“你这家店,很有味道。”
“谢谢。”我对他笑了笑。
“我能在这里,拍几张照片吗?”他问。
“当然可以。”
他举起相机,开始在店里取景。
他的镜头,对准了书架,对准了窗边的绿植,对准了正在安静看书的客人。
最后,他的镜头,对准了我。
我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别动。”
他说。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我的脸,微微一热。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从摄影,聊到旅行,从书籍,聊到电影。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他是一个很温柔,也很风趣的人。
和他聊天,很舒服,很放松。
从那以后,他成了我店里的常客。
他会给我带他旅行时拍的照片,给我讲照片背后的故事。
他会推荐给我好看的电影,然后,和我一起讨论里面的情节。
他会看我看的书,然后,和我分享他的读后感。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我也能感觉到,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为他融化。
可是,我害怕。
我怕,再一次受到伤害。
陈睿留给我的阴影,太大了。
我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不敢轻易地,向任何人,敞开我的心扉。
林然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
他没有逼我。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陪在我身边。
用他的方式,默默地,温暖着我。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帮我照看店里的生意。
他会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带我去看一场搞笑的电影,逗我开心。
他的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我的生活。
让我,无处可逃。
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夜晚。
他送我回家。
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道坎。”
他说。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
“但是,我想告诉你。”
“我愿意,陪你一起,慢慢地,把它跨过去。”
“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里面,有我看得懂的,真诚和坚定。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飞快。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尖,看着他呼出的白气。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我,再勇敢一次。
我点了点头。
很轻,很轻。
他却看懂了。
他笑了。
像个孩子一样,笑得特别开心。
他张开双臂,把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
温暖得,足以融化整个冬天的冰雪。
也足以,融化我心里,那座冰封已久的山。
我和林然,在一起了。
我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
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
他会带着我,去很多很多,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们一起,去看过大理的苍山洱海。
我们一起,去走过西藏的朝圣之路。
我们一起,去感受过北方的冰天雪地。
他的镜头里,记录下了我所有的笑容。
他说,我是他,最美的风景。
我也渐渐地,学会了,放下过去。
我不再去想陈睿,不再去想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开始相信,上天让我经历那一切,或许,只是为了让我,遇到更好的他。
有一天,我们一起,在整理书店的仓库。
我无意中,翻出了一个旧箱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我和陈睿以前的东西。
有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有我们一起旅行时买的纪念品,还有,他写给我的,厚厚一叠情书。
我看着那些东西,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林然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过了一张电影票。
“这是……?”他问。
“前夫。”我坦然地回答。
他没有再问什么。
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
“都过去了。”他说。
“嗯。”我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
我把那个箱子,封了起来。
连同我的过去,一起,尘封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第二天,我把它,扔进了小区的垃圾回收站。
扔掉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了。
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很久的包袱。
生活,还在继续。
书店,依然是我最爱的地方。
林然,依然是我最爱的人。
我们计划着,等再过两年,就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定居下来。
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的客栈。
养一只猫,再养一条狗。
每天,看书,喝茶,晒太阳。
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我常常在想,什么是幸福?
以前,我以为,幸福是,有一个人,能许你一生一世的承诺。
现在,我才明白。
真正的幸福,不是别人给的。
而是,自己给的。
是你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是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是你懂得,爱自己,比爱任何人都重要。
那张错误的诊断报告,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它夺走了我很多东西。
但同时,它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脆弱和自私。
也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珍贵和美好。
它让我,失去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却也让我,遇到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所以,我不再怨恨。
也不再遗憾。
因为我知道,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它把我,塑造成了,现在这个,更好的自己。
一个,独立,勇敢,且内心丰盈的自己。
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洒了进来。
我抬起头,看到林然正举着相机,对着我笑。
我也对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我知道,我的未来,会和他一样,充满阳光。
真好。
来源:智慧白云O6wxXT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