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空调的嘶吼,窗外马路上永不停歇的鸣笛,同事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战斗交响,一瞬间,全都被吸进了一个黑洞。
财务老刘把那张薄薄的申请单推到我面前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空调的嘶吼,窗外马路上永不停歇的鸣笛,同事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战斗交响,一瞬间,全都被吸进了一个黑洞。
只剩下那张纸。
以及纸上那个刺眼的数字。
800,000。
老刘的指甲又黄又长,像某种常年生活在洞穴里的动物。他的指尖就停在那个数字后面,轻轻敲了敲桌面。
咚。咚。
像是在给我心脏的骤停打拍子。
“小张,这个项目,你先垫付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条被车轮反复碾过的马路,没有任何情绪的坑洼。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正处于一种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我一个月薪一万的普通职员。
垫付八十万?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塞满了一团干燥的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的目光从那串零上挪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到老刘的脸上。
他戴着一副油腻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浑浊得像一碗隔夜的豆浆。
他没有看我,视线落在桌面的一个茶渍上,仿佛在研究那块不规则的褐色地图。
“公司流程……最近有点慢。”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它听起来又干又涩,像生了锈的合页。
“刘哥,我……我没那么多钱。”
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一个残酷得像冰块一样的事实。
我工作三年,刨去房租、吃饭、偶尔给爸妈买点东西,卡里的余额,连那个数字的零头都凑不齐。
老刘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什么内容,没有同情,没有嘲讽,甚至没有疑问。
就像看一个杯子,一张椅子,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是陈总的意思。”
他把“陈总”两个字咬得很轻,却像两颗钉子,瞬间钉死了我所有想说的话。
陈总是我们的项目总监,是这座办公楼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他的话,就是圣旨。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申请单,走回自己的工位。
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同事们都在忙,没人注意到我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的工位靠窗,能看到楼下一小片绿地。
此刻,那片绿色在我眼里,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个巨大的幽灵,盘踞在我脑子里,把我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我到底该怎么办?
辞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我需要这份工作。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是我提的。
一个关于“乡音”的记录项目。
去那些偏远的山村,寻找、记录、保存那些即将消失的方言和民谣。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是听着爷爷的哼唱入睡的。
那些不成调的曲子,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词句,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背景音。
爷爷去世后,那些声音就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我不想让它们彻底消失。
所以,我花了无数个夜晚,查资料,做方案,把这个想法变成了一份厚厚的策划书。
陈总当初看到这份策划书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他说,这个项目有情怀,有社会价值,能提升公司的品牌形象。
他说,放手去做,资金不是问题。
我信了。
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
可现在,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资金不是问题,因为资金要我自己解决。
这算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情怀”吗?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总发来的消息。
“小张,项目准备得怎么样了?下周一,我要看到初步进展。”
短短一行字,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是多余的。
却像一条冰冷的绳索,猛地勒紧了我的脖子。
我盯着屏幕,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初步进展?
我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死死地抱着头。
我该去哪里弄八十万?
卖掉老家的房子?
那是我爸妈唯一的住处。
我做不到。
找亲戚朋友借?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亲情和友情变得不堪一击。
我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深渊。
退后一步,是梦想的碎片。
那个周末,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两天两夜。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那些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个个嘲笑我的鬼脸。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份策划书。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手敲上去的。
我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画面。
崎岖的山路,袅袅的炊烟,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老人,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当他们开口唱歌时,岁月就在那些古老的音符里倒流。
我想起我的爷爷。
他是个木匠,满手都是老茧。
但他哼起歌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他说,这些歌,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不能丢。
我答应过他,不会让它们丢掉的。
我不能食言。
周一早上,我走进陈总的办公室。
他正在打电话,语气意气风发,似乎在谈一个上千万的大生意。
看到我进来,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等一下。
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起来那么成功,那么遥不可及。
而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终于,他挂了电话,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说吧,项目进展。”
他甚至没有问我资金的事情,就好像那八十万,对我来说不过是口袋里的零钱。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申请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陈总,这个钱,我垫不了。”
我说得很平静,但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陈总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他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轻描淡写,像扔掉一张废纸。
“垫不了?”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小张,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
“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
“公司这么多人,为什么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热情。”
“但光有热情是不够的。”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比我高出一个头。
那种压迫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社会,讲的是实力,是你能调动多少资源。”
“这八十万,对你来说是门槛,也是考验。”
“迈过去了,你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前途无量。”
“迈不过去……”他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能说明,你还太年轻。”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我的热情,我的梦想,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需要付费的考验。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到了谷底。
“如果我就是迈不过去呢?”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那就证明,我看错人了。”
“这个项目,公司可以不做。或者,换个能做的人来做。”
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啊,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公司没有我这个项目,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这个项目如果没了我……
不,应该说,如果我放弃了这个项目,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我从陈总的办公室出来,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没有回工位,直接走出了公司大门。
我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哪怕是汽车尾气,也比办公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要好。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高楼大厦像一个个巨大的笼子,把天空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和麻木。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为了生存,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我们磨平了棱角,隐藏了梦想,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准化的零件。
可是,我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走到一个街心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
旁边,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跑到我面前,举起手里的小风车。
那风车是彩色的,在风中呼呼地转着,转出一道道绚烂的光晕。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想起了我的策划书的最后一页。
我写道:
“我们记录的,不仅仅是声音,更是一种文化的根脉。我们希望,当我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问起我们从哪里来时,我们能给他们的,不只是一张地图,还有一段能唱出来的乡愁。”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最后,我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一个搞独立音乐的家伙,叫阿哲。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找他借钱,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我以为他会劝我放弃,骂我傻。
没想到,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发来一条语音。
“哥们,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在天台上喝多了,说过什么?”
我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对着满天星辰,扯着嗓子喊。
我们说,我们要做世界上最牛逼的音乐,要写最动人的故事,要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那时候的我们,一无所有,却又好像拥有一切。
阿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被酒精浸泡过。
“八十万,我没有。”
“但我有设备,有技术。”
“如果你决定要干,我陪你。”
那一刻,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在孤军奋战。
我擦干眼泪,给阿哲回了两个字。
“等我。”
然后,我给陈总发了一条消息。
“陈总,项目我会继续推进。下周一,您会看到进展。”
我没有说钱的事。
因为我已经决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做这件事。
我不需要那八十万。
我不需要公司的施舍。
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我向公司请了年假,理由是家里有急事。
陈总大概以为我去找钱了,很爽快地批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买了去往西南山区的火车票。
我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策划书里提到的一个叫“云谣村”的地方。
据说,那里还生活着几位能唱最古老民谣的老人。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载着我远离了那座让我压抑的城市。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从高楼林立到田野阡陌,再到连绵起伏的群山。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前路等待我的是什么。
但我知道,我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阿哲没有食言。
他把他那个小小的音乐工作室里,所有能带的设备,都打包寄到了云谣村。
一个专业的录音麦克风,一个调音台,还有他那台宝贝得不行的笔记本电脑。
他说,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让我悠着点用。
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机器,心里却暖洋洋的。
云谣村比我想象的还要偏僻。
从县城下来,还要坐三个小时的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绕来绕去,绕得我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
房子都是木质的吊脚楼,黑色的瓦片上长着青苔,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鸟鸣、犬吠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找到了村长。
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中年男人。
我说明了我的来意。
村长很热情,给我泡了他们自己种的茶。
那茶很苦,但回味甘甜。
“你要找会唱歌的老人?”村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有啊,我们村的李爷,就是十里八乡唱得最好的。”
“不过……”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李爷的脾气,有点怪。”
我问他怎么个怪法。
村长说,李爷轻易不开口唱歌。
前几年,也有电视台的人来找过他,想让他上节目。
结果被他用扫帚给赶了出来。
他说,老祖宗的东西,不是拿去台上卖钱的玩意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这第一关就不好过。
在村长的指引下,我找到了李爷的家。
那是一座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的吊脚楼,看起来比村里其他的房子都要老旧。
院子里种着几棵桃树,一条大黄狗趴在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我刚走到院门口,那大黄狗就“汪汪”地叫了起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哪个?”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我定了定神,冲着屋里喊:“李爷,您好,我叫张帆,是个民谣爱好者,想来向您请教请教。”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他很高,但背有点驼。
头发和胡子都全白了,像冬天山顶的雪。
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鹰。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内心。
“城里来的?”
“是。”
“来干啥?”
“我想……记录下您唱的歌。”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冷笑了一声。
“又是来录像的?又是想让我上电视的?”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我就是想用录音机录下来,把这些宝贵的声音保存下来,我不会拿去做任何商业用途。”
李爷没说话,转身从墙角拿起一把锄头。
“山上的草该锄了,你,跟我来。”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扛着锄头往山上走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山路很陡,很滑。
我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人,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李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步子却很稳健。
他把我带到一片荒芜的坡地上,把锄头扔给我。
“把这片地锄了。”
说完,他就找了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摸出烟杆,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我看着那片长满杂草的硬土地,又看了看手里的锄头,一脸茫然。
我长这么大,连锄头都没摸过。
但我知道,这是李爷给我的考验。
我不能退缩。
我学着记忆中爷爷的样子,抡起锄头,用力地砸向地面。
“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锄头被弹了起来,震得我虎口发麻。
地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李爷在旁边,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嗤笑。
我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又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我的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手上也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
我不知道自己锄了多久。
只知道太阳从东边升起,又慢慢地移到头顶。
我累得几乎要虚脱,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没有停下。
我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放弃。
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我还谈什么梦想。
终于,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李爷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锄头。
“歇着吧。”
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锄头,开始锄地。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慢,但每一锄下去,都又深又稳。
大块的泥土被翻起来,带着清新的气息。
不一会儿,他就锄好了一大片。
夕阳西下,给整个山坡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李爷停了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看着远方的群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老唱片。
他唱的,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谣。
调子很简单,甚至有些单调。
但那歌声里,却仿佛蕴含着千年的时光。
有高山的巍峨,有流水的潺潺,有风的呼啸,有鸟的啼鸣。
我听得入了迷。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疼痛都消失了。
我的心里,只剩下无尽的震撼和感动。
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声音。
这就是“乡音”的根。
一曲唱罢,李爷转过头看着我。
“想学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想!”
李爷笑了。
那笑容,就像他身后的晚霞,温暖而灿烂。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就这样,我在云谣村住了下来。
村长给我安排了一个空置的房间。
我每天跟着李爷,上山,下地,干农活。
他教我认识各种草药,教我如何看天气,教我山里的规矩。
他从来不主动教我唱歌。
他说,歌,不是用嘴教的,是用心学的。
只有当你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时候,歌声,自然会从你心里流淌出来。
我似懂非懂。
但我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跟着他,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我开始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开始能分辨出不同鸟儿的叫声。
我开始能从风里,闻到季节变换的味道。
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也长出了厚厚的老茧。
但我感觉,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清澈。
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
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李爷忽然问我:“娃,你费这么大劲,图个啥?”
我想了想,把我做这个项目的初衷,告诉了他。
包括我爷爷的故事,包括我对“乡音”的情感。
李爷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烟杆一明一暗。
听完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和你爷爷,很像。”
“他当年,也是这么个痴人。”
我愣住了。
“您……认识我爷爷?”
李爷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追忆的光。
“何止是认识。”
“我们年轻的时候,是拜把子的兄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千辛万苦寻找的民谣大师,竟然是我爷爷的故交。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李爷告诉我,当年,他和爷爷一起,走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收集了无数的民谣。
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这些歌谣整理成册,传下去。
后来,爷爷为了生计,离开了大山,去了我出生的那个小镇,当了一辈子木匠。
而李爷,则选择留了下来,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些歌谣。
“你爷爷走的时候,把我们俩记歌的本子,都带走了。”
“他说,外面的世界大,也许能找到让这些歌传出去的法子。”
“我等了这么多年,没等到他回来,却等来了他的孙子。”
李爷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原来,我正在做的事情,也是爷爷未完成的梦想。
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我。
从那天起,李爷开始正式教我唱歌。
他一句一句地教,一个音一个音地纠正。
他告诉我,每一首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有的是关于爱情,有的是关于战争,有的是关于祭祀,有的是关于耕种。
这些歌,就是他们祖先的历史,是他们民族的记忆。
我拿出阿哲寄来的设备,开始录音。
我把麦克风架在院子里,李爷就坐在桃树下,闭着眼睛,轻轻地唱。
他的歌声,穿过麦克风,通过数据线,流进电脑里,变成了一段段波动的音频。
我知道,我正在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不仅仅是在记录声音,我是在和时间赛跑,抢救一段即将逝去的历史。
除了李爷,村里还有几位老人,也都会唱一些零散的歌谣。
在李爷的引荐下,他们也愿意把自己的歌声留下来。
我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充实。
我每天整理录音,做标记,查阅相关的资料,试图还原每一首歌谣最原始的风貌。
我把每天的进展,都写成日记,发在我的社交账号上。
我没有提公司,没有提那八十万。
我只是单纯地分享我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分享这些古老歌谣带给我的感动。
我没想到,我的这些分享,竟然慢慢地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开始是一些民谣爱好者,后来,一些文化学者,甚至一些媒体人,也开始转发我的内容。
我的粉丝数,从几十个,涨到了几百个,几千个。
很多人给我留言,说他们被这些来自大山深处的声音打动了。
他们说,谢谢我,让他们听到了这么美好的东西。
还有一个做纪录片的导演,私信我,说想来云谣村,把这个故事拍下来。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留言,心里充满了力量。
我感觉,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的背后,站着成千上D的,和我一样热爱这些文化的人。
就在我全身心投入项目的时候,陈总的电话,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不耐烦。
“小张,你这个假,到底要请到什么时候?”
“项目到底有没有进展?”
我告诉他,项目进展很顺利,我已经录制了大量的珍贵素材。
“素材?”陈总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我要的不是素材,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
“你知不知道,公司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说我把一个不靠谱的项目,交给了一个不靠谱的人!”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眉头紧锁,焦头烂额。
“陈总,您放心,我很快就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很快是多快?”
“一个月。”我脱口而出。
“好,一个月。”陈总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月后,如果你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月。
我该如何在一个月内,拿出一个“像样的东西”?
光有录音是不够的。
我需要把它变成一个完整的作品。
一个能让陈总,让公司,让所有不理解我的人,都无话可说的作品。
我找到了阿哲。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想办一场小型的线上音乐会。
就在云谣村,就在李爷家的院子里。
把这些古老的歌谣,通过直播,唱给所有想听的人。
阿哲听完,沉默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
我们没有专业的团队,没有专业的设备,甚至连稳定的网络都没有。
“干了!”
没想到,阿哲比我还激动。
“这事儿太酷了!简直就是行为艺术!”
“设备和技术的事,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你只要负责,把那些老爷子哄开心了,让他们愿意在镜头前唱歌就行。”
有了阿哲的支持,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说服李爷他们,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我告诉他们,外面有很多人,想听他们唱歌。
他们不是在表演,他们是在传承。
李爷听完,只说了一个字。
“唱。”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
阿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专业的直播设备,还拉来了两个志同道g合的朋友,一个负责摄像,一个负责导播。
他们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从城市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我们一起,把李爷家的院子,布置成了一个简陋但温馨的舞台。
我们用竹子和野花做装饰,用油灯代替舞台灯光。
我们调试设备,测试网络,一遍又一遍地排练。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来看热闹。
他们从没见过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一个个都好奇得不行。
孩子们围着摄像机打转,老人们则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这群年轻人瞎折腾。
整个村子,都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音乐会,而变得热闹起来。
音乐会定在了一个月圆之夜。
那天晚上,天气格外好。
月光像水一样,洒满了整个山谷。
院子里点起了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李爷和村里另外几位老人,穿着他们最隆重的民族服装,坐在篝火旁。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也带着一丝期待。
直播开始前,我看着在线观看人数,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花时间,来听这些可能有些“土气”的歌。
八点整,直播正式开始。
没有华丽的开场,没有专业的主持人。
我只是简单地向镜头前的观众,介绍了这个地方,介绍了这些老人,介绍了这些即将被唱响的歌谣。
然后,我把镜头,对准了李爷。
李爷清了清嗓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开口唱出第一个音符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歌声,苍凉,悠远,充满了故事感。
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又像是在诉说一段深沉的思念。
直播间的弹幕,在那一刻,停滞了几秒钟。
然后,开始疯狂地刷屏。
“天籁之音!”
“我的天,我听哭了。”
“这是什么宝藏爷爷,粉了粉了!”
“主播,谢谢你,让我们听到了这么美的声音。”
……
接下来,几位老人轮流演唱。
他们唱的歌,有的欢快,有的悲伤,有的高亢,有的低沉。
但每一首,都充满了最质朴,最真诚的情感。
他们不需要华丽的技巧,不需要复杂的编曲。
他们的声音,就是最动人的乐器。
他们的情感,就是最完美的表达。
音乐会的最后,村里的孩子们,也围了上来。
他们用清脆的童声,跟着老人们,一起合唱了一首古老的童谣。
那画面,美得像一首诗。
新与旧,传承与希望,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直播结束时,在线观看人数,突破了十万。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的社交账号,在一夜之间,涨了十几万的粉丝。
无数的私信和留言,像潮水一样涌来。
有媒体的采访邀约,有音乐平台的合作意向,甚至还有文化基金会,表示愿意为这个项目提供资金支持。
我看着这一切,感觉像在做梦。
我成功了。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证明了这个项目的价值。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财务老刘。
他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么平淡,而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小张……我……我看到你的直播了。”
“太……太牛逼了!”
他一连用了好几个“太”字,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有些惊讶。
我没想到,他也会关注这件事。
“陈总……也看到了。”老刘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他今天一早就召集了所有高层开会,专门讨论你的这个项目。”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陈总会怎么做?
是会认可我的成果,还是会因为我“先斩后奏”而惩罚我?
“你……最好,回来一趟。”老刘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我明白,是时候回去,面对这一切了。
我跟李爷和村民们告别。
他们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
李爷拍着我的肩膀,说:“娃,放心地去吧。不管结果怎么样,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公司,我感觉恍如隔世。
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同事。
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好奇,有惊讶,有佩服,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我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向陈总的办公室。
门是开着的。
他坐在里面,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敲了敲门。
他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回来了?”
“嗯。”
“坐吧。”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心里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眼神,很复杂。
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看了你的直播。”他终于开口了,“很成功。”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绕开公司,擅自行动,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
我没有辩解。
“我承认。”
“你知不知道,公司完全可以因此开除你,并且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知道。”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看看吧。”
我拿起文件,发现是一份全新的项目合同。
项目名称,还是“乡音”。
但项目负责人那一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成立了一个独立的项目组。
而我,是项目组的组长。
合同里,详细列出了项目的预算,团队的配置,以及未来的发展规划。
那笔预算,远远超过了八十万。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陈总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董事会已经通过了决议,‘乡音’项目,将作为公司未来几年最重要的文化品牌来打造。”
“而你,用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有能力领导这个项目。”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之前那八十万……”
陈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那是个误会。”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公司当时的资金链确实有些紧张,财务那边,可能在沟通上出了一些问题。”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为了保全他面子的借口。
但我没有戳穿。
因为,结果是好的。
这就够了。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陈总说,“薪资,待遇,都可以谈。”
我想了想,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希望,这个项目,能保持它的纯粹性。”
“我不想让它,被过度地商业化。我不想让那些老人,那些歌声,成为我们赚钱的工具。”
陈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答应你。”
他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欢迎回来,张组长。”
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那一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乡音”项目,正式启动了。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充足的资金。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云谣村。
我用项目的第一笔资金,为村里修了一条路,拉了新的网线,还建了一个小小的“乡音博物馆”。
我把李爷他们唱的歌,做成了数字专辑,放在各大音乐平台,免费供人收听。
我还和那个纪录片导演合作,把整个故事,拍成了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就叫《乡音》。
电影上映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那些即将消失的传统文化。
云谣村,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地。
但我们很好地保护了这里的原生态。
来这里的人,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为了寻找一份内心的宁静,聆听那些来自岁月深处的声音。
有一天,财务老刘,竟然也来到了云谣村。
他退休了。
他说,他想在这里,安度晚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李爷家的院子里喝酒。
喝到酣处,老刘的眼圈红了。
他抓着我的手,说:“小张,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他告诉我,当初那八十万,根本不是公司的流程问题。
而是陈总,想用这个项目,去套取一笔政府的文化补贴。
那个项目方案,被他做得天花乱坠。
但实际上,他根本不打算投入一分钱。
他让我垫付,就是想逼我知难而退。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个项目“搁置”起来。
等补贴到手,这个项目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当时,就知道他的心思。”老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但我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
“我把那个单子给你,其实……也是在赌。”
“赌你,是个有血性的人。赌你,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你不仅救了这个项目,也救了我。”
他告诉我,因为“乡音”项目的巨大成功,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顿。
陈总虽然保住了位子,但也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而他,也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那个让他压抑了半辈子的环境。
听完他的话,我沉默了很久。
我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
“刘哥,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曾经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着满天的繁星,想起了我的爷爷。
我想,如果他能看到今天这一切,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做到了。
我没有让他失望。
我守住了那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
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了山野的清香。
李爷坐在桃树下,又轻轻地哼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
歌声悠扬,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这歌声,不会再消失了。
它会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地,闪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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