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像一只濒死的苍蝇。

我的世界在那一秒钟坍缩成一个点。

一个黑色的，无限小的，名为“完蛋了”的点。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像一只濒死的苍蝇。

那张PPT就钉在幕布上，也钉在我的视网膜上。

“华盛集团近三年用户增长率预测”，下面是一张漂亮的曲线图，昂扬向上，充满希望。

除了，数据是错的。

错得离谱。

坐在长桌对面的华盛集团品牌总监，李总，一个发际线和我司前途一样岌岌可危的中年男人，刚刚用他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金笔，轻轻敲了敲曲线图的顶点。

“林小姐。”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子扎进我耳朵里。

“你这个数据，用的是我们两年前的财报吧？”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沾满胶水的棉花。

我旁边的项目总监，也是我的直属上司Amy，脸色已经从白转青，又从青转为一种铁灰。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回去你就死定了。

李总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们今年的用户增长，因为市场下行，只有你们预测的三分之一。你们是希望我们把这个PPT直接拿给董事会，告诉他们我们在画饼吗？”

“不，不是的，李总！”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它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非常抱歉，这是我们工作的重大失误！我……”

我想解释，想说数据是战略部给的，想说我只是个执行的AE，但我知道，在客户面前，任何解释都是推卸责任。

“我负全责。”这四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李总没再看我，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对我们这边的大老板，周总，伸出手。

“周总，看来我们今天的会，没必要开下去了。”

周总，我们公司的定海神神，一个平时总是笑眯眯的男人，此刻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握住李总的手，语气依然沉稳：“李总，是我们准备不周，我向您道歉。这样，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重新给您一个交代。”

李总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像铡刀落下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呼吸，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Amy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林默！你是猪吗？这么重要的数据你不核对一下吗？你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多重要吗？”

我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说不出任何话。

“对不起有什么用？客户已经走了！”Amy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周总一直没说话。

他走到我面前，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杂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我以为他会像Amy一样，甚至比Amy更狠地骂我一顿，然后让我滚蛋。

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

那十秒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然后，他开口了。

“回你工位上去。”

我愣住了。

“什么？”

“我说，回你工位上去。”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收拾东西，准备交接。”Amy在一旁恶狠狠地补充。

周总瞥了她一眼。

“你也回去。”

Amy的表情僵在脸上。

我像个被赦免的囚犯，又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机械地转身，走出会议室。

我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

走回去的几十米路，我能感觉到全公司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纯粹看热闹的。

我最好的朋友，隔壁组的晓雯，“怎么了？听说你把华盛的提案搞砸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搞砸了？

何止是搞砸了。

我简直是在公司通往纳斯达克的康庄大道上，亲手挖了一个直通地心的巨坑。

Amy就坐在我对面，她拿起电话，开始用一种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语气跟人抱怨，确保整个开放办公区的人都能听见。

“……是啊，就那个林默，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现在好了，李总那边脸都黑了，周总亲自去送的……”

“……这项目要是黄了，我们组今年的年终奖全泡汤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我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那份错误的PPT。

我盯着那条荒谬的增长曲线，眼睛发酸。

我是林默，28岁，在这家广告公司干了四年。

从实习生做到客户执行，我自认兢兢业业，不敢说才华横溢，至少也是个合格的螺丝钉。

华盛这个项目，是我跟了半年的心血。

从前期的客户沟通，到中期的策略制定，再到后期的创意执行，我熬了无数个通宵，喝了无数杯冰美式。

我以为这会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高光时刻。

结果，它成了一口准备活埋我的棺材。

为什么？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那份数据，是战略部的老王三天前发给我的。

他是公司的老员工，数据分析专家，我从来没怀疑过他的专业性。

我甚至还记得，我拿到数据后，特意跑去他工位，跟他确认了一遍。

“王哥，这数据没问题吧？这次的客户特别重要。”

老王当时正戴着耳机听什么，他摘下一只，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能有什么问题？我做的数据你还不放心？放心用吧。”

他说，放心用吧。

于是我放心地用了。

然后，我放心地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是我的错吗？

是。

我不该百分之百地信任别人。在提交之前，我应该自己去找华盛的公开财报，去行业网站，去任何我能找到的地方，交叉验证。

这是最基本的工作素养。

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愚蠢至极的错误。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晓雯：“别想太多了，周总没当场发火，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机？

我苦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

广告公司，客户就是上帝。我得罪了上帝，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开始默默地清理电脑里的文件，把私人照片和文档打包，准备随时走人。

一下午，我就这么枯坐着。

Amy没再找我麻烦，她忙着打电话，大概是想办法补救。

办公室里人来人arange，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讨论声，此起彼伏。

这片熟悉的热闹，第一次让我觉得如此隔阂。

我就像一个透明人，坐在我的角落里，等待着最终审判。

下午五点半，下班时间到了。

人们开始收拾东西，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椅子挪动的声音。

Amy拎着她的Prada包，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看我，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明天早上九点，来我办公室办交接。”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我“嗯”了一声，声音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

她走了。

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有人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加油”，但眼神里的怜悯比鼓励更多。

很快，办公室就空了。

只剩下我，和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

我没有动。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家吗？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面对一室的寂静和恐慌？

我不想。

就在我准备关上电脑，接受这操蛋的现实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看着来电显示——“周总办公室”。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喂，周总。”

“林默，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周总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好的。”

我挂了电话，站起身。

双腿有点发软。

从我的工位到周总的办公室，要穿过整个办公区。

白天的喧嚣褪去，只剩下一排排沉默的电脑和椅子，像一片寂静的墓碑。

我就是即将躺进去的那一个。

周总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门是磨砂玻璃的，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

我敲了敲门。

“进。”

我推门进去。

周总正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后，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看一份文件。

他的办公室很大，很整洁，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

桌上没有电脑，只有一摞摞的文件，和一个精致的笔架，上面挂着几支毛笔。

他没让我坐，我也就那么站着。

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看完了那页文件，才抬起头，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他问。

我心脏一紧。

这是秋后算账的开场白。

“周总，是我的错。”我垂下头，“是我没有尽到核实的责任，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负面影响。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我说得很诚恳。

因为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周总看着我，没说话。

他又沉默了。

他似乎很喜欢用沉默来制造压力。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

“你觉得，后果是什么？”他忽然又问。

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考验我的觉悟吗？

“被辞退，并且可能需要赔偿公司的部分损失。”我老实回答。

周总点了点头，好像对我的答案还算满意。

“你入职四年了，是吧？”

“是，四年零三个月。”我记得很清楚。

“这四年，你犯过错吗？”

我想了想，“犯过。刚入职的时候，给客户的邮件抄送错了人，还有一次，把两个项目的物料搞混了。但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嗯。”他又点了点头，“这次的错误，是最大的一次。”

“是。”我的声音更低了。

“你觉得，这个错误，是谁造成的？”

这个问题，像一个圈套。

我如果说是老王的错，那就是推卸责任。

我如果只说是我自己的错，又显得我很蠢，连问题根源都找不到。

我犹豫了几秒钟。

“主要责任在我。”我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作为项目的直接负责人，我对所有提交给客户的材料，都负有最终的审核责任。我不该盲目信任同事提供的数据，而忽略了交叉验证这个环节。”

“但是，”我顿了顿，决定还是要把事实说出来，“提供原始数据的战略部同事，也存在一定的工作疏忽。”

我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总的表情。

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三下。

敲得我心惊肉跳。

“提供数据的，是老王吧？”他忽然说。

我心里一惊。

他怎么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你去找他核对过吗？”

“……找过。”

“他怎么说？”

“他说，没问题，让我放心用。”

周总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像一个极度克制的冷笑。

“放心用。”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嘲讽。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探过身，拿起那份文件。

是打印出来的邮件。

发件人是老王。

收件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邮箱地址，后缀是另一家广告公司的。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和一个附件。

“华盛最新数据已拿到，放心，给出去的是旧版，他们这次死定了。附件是真实数据，你们可以参考着做方案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什么意思？

老王……是内鬼？

他故意给了我一份错误的旧数据，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华sheg面前出丑，好让他的下家，那家竞争对手公司，拿到这个项目？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天灵盖。

我拿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

办公室政治、商业竞争这些词，我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狗血又阴险的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而且我是那个最关键的、被牺牲掉的棋子。

“这……这是……”我语无伦次。

“这是IT部门今天下午从公司服务器里恢复出来的。”周总的声音冷得像冰，“老王发完就删了，但他不知道，服务器有备份。”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李总能一眼看出数据是两年前的。

为什么我明明跟老王确认过，他还会给我错误的数据。

这不是一次工作失误。

这是一场蓄意的、恶毒的陷害。

而我，是那个最愚蠢的替罪羊。

我感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我被当成傻子一样玩弄，还差点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周总……”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周总打断我，“如果你知道，你今天就不会是这个反应了。”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反应？”

“你在会议室，没有第一时间把老王供出来。你选择自己承担责任。”他说，“你回到工位，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找人抱怨。你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是在夸我吗？

我有点懵。

“一个有担当，且情绪稳定的人，哪怕能力上有点瑕疵，也比一个只会推卸责任、到处散播负能量的聪明人，要值得培养得多。”

周总看着我，目光深邃。

“林默，你这次犯的错，很大。大到足够让你立刻滚蛋。”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个错误，也像一块试金石，让我看到了两件事。”

“第一，公司内部有蛀虫，必须清理。”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了你。”

我彻底愣住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处理不过来这巨大的信息量了。

我搞砸了公司最重要的项目。

老板发现了我是被陷害的。

现在，他说他看到了我？

这是什么神展开？

“老王的事情，我会处理。法务部已经在走流程了。”周总说，“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周总，我……”

“华盛这个项目，你还想不想要？”他突然问。

我再次愣住。

“想……想！当然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是我跟了半年的心血，我怎么可能不想？我做梦都想把它做好！

“可是，李总那边……”

“李总那边，我去沟通。”周总摆了摆手，“但前提是，你得拿出一个能让他回心转意的方案。”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

“不然呢？交给Amy吗？”周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让她再去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Amy，我的上司，作为项目总监，她难道就没有审核数据的责任吗？

为什么从头到尾，她只知道指责我？

为什么周总对她的态度，也如此冷淡？

“Amy在这个项目上，除了催进度和骂人，还做了什么？”周总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地问。

我哑口无言。

确实，Amy除了开会时坐在那里，用她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审视我们，然后时不时地提出一些“我觉得这个不够大气”、“客户可能不喜欢这个颜色”之类的模糊意见外，她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她就像一个监工，而不是一个领导者。

“一个只会把责任推给下属的领导，不配领导团队。”周总说。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周总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

他不仅点出了老王是内鬼，还否定了我的直属上司Amy。

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总，我……”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我搞砸了这么大的事，您不罚我，还要把项目交给我……我怕我……”

“你怕什么？”他看着我，“怕再失败一次？”

我点了点头。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虽然很俗，但是真理。”周总说，“你这次摔的跟头够大了，我相信你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会比任何人都小心。”

“更重要的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这次的危机，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机会？”

“向华盛，向整个行业，证明我们公司的态度和能力的机会。”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我要你，林默，亲自去把这个机会抓回来。”

我的血，在那一刻，热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和激动，冲散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屈辱。

“周总，我明白了！”我用力点头，“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他似乎笑了笑，“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向Amy汇报了。”

“啊？”

“华盛这个项目，成立一个独立项目组，你来做Manager，直接向我汇报。”

Manager……

项目经理？

我从一个差点被开除的AE，一步登天，成了项目经理？

这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可是……周总，我没做过管理岗，我怕……”

“没人天生会做管理。”他打断我，“去做，去学，去犯错，然后去修正。这就是成长。”

他走回办公桌，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我。

“这是李总的私人电话。明天早上，你约他见一面。记住，是你，不是我。”

我接过那张小小的便签，感觉它有千斤重。

“去吧。”周总挥了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走出周总的办公室，感觉自己像在梦游。

外面的办公区空无一人，灯光惨白。

我走到我的工位，坐下，看着桌上那张写着李总电话的便签。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把客户的方案搞砸了。

老板没骂我。

他查出了内鬼。

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独立项目组，让我升职做了项目经理，直接向他汇报。

这他妈的是什么职场爽文剧情？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疼。

是真的。

巨大的狂喜过后，是更巨大的压力。

周总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我能行吗？

我真的能让那个对我印象差到极点的李总回心转意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这是周总给我的考验，也是我给自己的一次救赎。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李总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李总，您好，我是奥思广告的林默。”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哦？你还有事？”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李总，我知道今天的失误给您带来了非常不好的体验，我再次向您郑重道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真诚。

“道歉就不必了，我们已经在接触别的公司了。”他准备挂电话。

“李总！”我急忙喊住他，“请您再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我明天早上亲自去您公司，跟您解释一下今天事故的原因。如果您听完之后，仍然觉得我们不值得合作，我绝不再打扰您！”

我几乎是在恳求。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他那边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明天早上九点，我只有十五分钟。”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态度还是很差，但至少，他愿意见我了。

这是第一步。

那一晚，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公司，把我这半年来为华盛项目做的所有工作，全部重新梳理了一遍。

包括那份错误的数据。

我找到了老王发给我的原始邮件，又去各大财经网站和行业报告里，找到了华盛集团近三年来所有公开的真实数据。

我把两份数据做了一个详细的对比分析。

然后，我开始思考，明天见了李总，我该怎么说。

是哭着卖惨，求他原谅？

不行，他那种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弱者。

是把老王是内鬼的事情告诉他，证明我们公司也是受害者？

也不行。把公司内部的丑闻捅给客户，只会让他觉得我们管理混乱，更不值得信任。

那该怎么办？

我看着两份数据，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ahou。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

也许……我可以利用这个错误，把它变成一个亮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我越想，越觉得可行。

我打开PPT，新建了一个文件。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的城市渐渐沉睡。

只有我这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一座孤独的灯塔。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华盛集团楼下。

我穿上了我最贵的一套职业装，化了一个精致但显气场的妆。

我对着大堂玻璃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林默，你可以的。

九点整，我准时出现在李总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秘书把我领了进去。

李总正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文件。

“说吧，你只有十五分钟。”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没有立刻开口。

我走到他办公桌前，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转向他。

屏幕上，是两张并排的图表。

左边，是昨天那张错误的、昂扬向上的增长曲线。

右边，是我根据真实数据做出来的、趋势平缓甚至略有下滑的曲线。

李总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到了我的电脑屏幕上。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ika。

“李总，这是昨天我们提供给您的错误方案，而这个，是基于真实数据的现状。”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知道，昨天那份方案，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它不仅侮辱了您的专业，也侮辱了华盛集团所有同仁的努力。”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先承认错误，并且站在他的角度，共情他的愤怒。

李总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他靠在椅背上，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但是，”我话锋一转，“昨天回去之后，我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我们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除了我们内部监管不力之外，是否也反映了另一个问题？”

我按了一下键盘，PPT翻到了下一页。

页面上只有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个问题就是——作为您的广告服务商，我们对您的理解，是否已经出现了偏差？”

李总挑了挑眉，显然我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李总，我斗胆猜测一下。过去一年，您一定听过无数次类似昨天那种PPT的汇报吧？每个人都告诉您，市场一片大好，未来充满希望，只要加大投入，华盛⚫就能再创辉煌。”

我看着他的眼睛，“但真实情况是什么呢？是市场下行，是流量见顶，是消费者越来越挑剔。华盛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李总的眼神变了。

从审视，变成了专注。

“昨天那份错误的方案，虽然是个事故，但它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这些‘乙方’的通病——我们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习惯了用漂亮的增长曲线来取悦客户，却忽略了客户真正面临的困境和焦虑。”

“我们想当然地以为，您想听的是一个高枕无忧的增长故事。但实际上，您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逆境中破局的解决方案。”

我说完，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

李总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我的这番“歪理邪说”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突然，他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的笑。

“有点意思。”他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方案做砸了，还能反过来给我上课的AE。”

我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

“所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你的破局方案呢？”

我心头一喜，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立刻切换到下一页PPT。

“我的方案核心，不是‘增长’，而是‘回归’。”

“回归？”

“是的。在市场狂奔的时候，我们追求的是速度和规模。但在市场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回归用户本身，回归产品的核心价值。”

“过去，我们总想着如何拉来更多的新用户。但现在，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如何服务好我们现有的几千万老用户，如何提升他们的忠诚度和复购率。”

“我这里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叫做‘老朋友计划’……”

我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我的新思路。

这个思路，其实是我这半年来跟进项目时，零零散散的一些思考。

我一直觉得，华盛作为一个国民级品牌，不应该再像那些初创公司一样，疯狂地烧钱买流量。它的优势在于沉淀下来的品牌资产和用户基础。

但之前，在Amy那种“必须做出亮眼增长”的KPI压力下，我的这些想法从未有机会被正式提出。

而昨天的失败，反而给了我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

我讲了整整二十分钟。

远远超出了约定的十五分钟。

李总全程没有打断我，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电脑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成败，在此一举。

李总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林小姐。”

“是，李总。”

“你昨天，是故意用一份错误的数据来试探我吗？”他突然问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愣住了。

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说是，那显得我心机太深，不诚实。

如果我说不是，那又回到了“工作能力不行”的原点。

这是一个两难的陷阱。

我看着他的眼睛，决定说实话。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大胆。昨天发生的一切，就是一个纯粹的、让我无地自容的事故。”

“但是，”我补充道，“我很感谢这个事故。因为它打醒了我，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站在这里，跟您说一些我真正想说的话。”

李总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很有趣。”他最后说，“方案留下，等我通知吧。”

走出华盛集团的大门，我感觉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尽力了。

我把能做的一切，都做了。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

回到公司，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总汇报。

我敲门进去的时候，Amy也在。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悦。

“你还来公司干什么？”她脱口而出。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周总面前。

“周总，我跟李总见过了。”

周总抬起头，“结果呢？”

“他说，让我等通知。”

Amy在一旁嗤笑一声：“等通知？那就是没戏了。林默，你真是……”

“Amy。”周总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你先出去。”

Amy的脸瞬间涨红了。

“周总，我……”

“出去。”周总的语气不容置疑。

Amy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愤愤不平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周总。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把跟李总见面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包括我那个“回归”的方案思路。

周总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你觉得，李总会同意吗？”

“我有五成把握。”我说，“我的方案虽然还很粗糙，但我感觉，我说到他心里去了。”

“不错。”周总点了点头，“一个好的销售，不是卖产品，而是卖理解。”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赞许。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得到老板的肯定，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那……Amy那边……”我有些迟疑地问。

毕竟，她还是我的直属上司。

“Amy的工作，公司会另有安排。”周总轻描淡写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就是怎么把华盛这个项目，给我漂漂亮亮地拿下来。”

我明白了。

Amy，要被架空了。

这场由一个数据错误引发的风暴，最终改写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老王，身败名裂。

我，置之死地而后生，意外获得了晋升的机会。

而Amy，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总监，成了这场权力更迭中的牺牲品。

职场，真是个残酷又奇妙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48小时。

我在等待李总的“判决”。

我把我的“回归”方案又细化了几遍，做了好几个不同的执行版本。

我没有心思吃饭，没有心思睡觉，脑子里全是华盛，全是李总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Amy没再来上班，听说是请了病假。

办公室里关于我的传言，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我背景通天，是周总的亲戚。

有人说我用了美人计，搞定了李总。

最离谱的是，有人说我其实是商业间谍，那个错误的数据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为的是上演一出苦肉计。

我哭笑不得。

只有晓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别理他们，”她给我端来一杯热咖啡，“他们就是嫉妒。”

我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我不是怕他们说，我是怕……万一李总那边，真的没消息了怎么办？”

“那你就证明给周总看，你值得他为你冒这个险。”晓雯说。

她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

就算华盛的项目真的黄了，我也不能就这么垮掉。

周总给了我机会，我就要做出点成绩来。

我打开电脑，开始研究公司其他的客户。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三天下午，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接起来。

“喂，您好。”

“是林默林经理吗？”一个甜美的女声。

林经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我。

“是，我是。”

“您好，我是华盛集团李总监的秘书，李总让我通知您，明天上午十点，带上您的团队，过来开个会，讨论一下‘老朋友计划’的具体执行方案。”

我的大脑，在听到“带上您的团队”这几个字时，彻底宕机了。

“喂？林经理？您在听吗？”

“在！在听！”我回过神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好的！好的！我们明天一定准时到！”

挂掉电话，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欢呼。

“耶！！！”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我看来。

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捂住嘴，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晓雯冲过来抱住我。

“成了？！”

我用力点头！

“成了！！！”

那天下午，周总亲自签发了人事任命邮件。

“兹任命，客户部林默，为华盛项目经理，即日起生效。项目组成员将由林默自行挑选，项目直接向CEO汇报。”

邮件群发给全公司。

一瞬间，公司的内部通讯软件炸了。

所有人的头像都在闪烁。

我看着那封邮件，看着“林默”两个字后面的“项目经理”四个字，感觉像做梦一样。

Amy在公司的大群里，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就退群了。

我看着她灰下去的头像，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唏ë。

周总把我叫到办公室。

他递给我一份名单。

“这是公司里，我认为比较有潜力，也比较踏实肯干的几个年轻人。你可以从他们里面挑你的团队成员。”

我接过名单，上面有策划、有文案、有设计。

都是我平时合作过，觉得还不错的人。

“谢谢周总。”

“别谢我。”他看着我，“这是你应得的。但是，林默，我要提醒你。”

“您说。”

“我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会有很多人不服气。接下来，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等着你摔下来。”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用你的成绩，堵住所有人的嘴。”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仿佛按下了快进键。

我组建了我的“复仇者联盟”，哦不，是“老朋友计划”项目组。

我们没日没夜地泡在会议室，把方案打磨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去华盛开了无数次会，跟李总的团队反复沟通每一个细节。

李总对我，从一开始的审视，到后来的认可，再到最后的信任。

有一次开完会，他单独把我留下来。

“林默，”他说，“我很好奇，你们周总，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在你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之后。”

我想了想，笑了。

“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喜欢在垃圾堆里淘宝的人吧。”

李总也笑了。

“他淘到宝了。”

三个月后，“老朋友计划”正式上线。

我们没有做铺天盖地的广告，而是把所有预算，都用在了提升老用户体验上。

我们升级了会员系统，增加了积分兑换的权益。

我们为VIP用户提供了一对一的专属客服。

我们每个月都会举办线下沙龙，邀请老用户来分享他们的故事。

……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用户流失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老用户的复购率和客单价，都实现了两位数的增长。

甚至，因为口碑的发酵，还带来了大量的新用户。

年底，华盛项目为公司创造了近五年来最高的单项目营收。

在公司的年会上，我作为优秀员工代表，上台发言。

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看到了周总，他坐在第一排，正含笑看着我。

我看到了我的团队成员，他们冲我用力挥手，眼睛里闪着光。

我看到了晓雯，她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我甚至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Amy。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公司了，只是换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

她看着我，表情复杂。

没有了当初的盛气凌人，也没有了嫉妒和不甘，只剩下一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平静。

我拿起话筒，深吸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林默。”

“半年前，我站在这里，还只是一个差点被开除的AE。因为我犯了一个公司成立以来，可能都排得上号的重大失误。”

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我把客户的方案搞砸了。”

“但我的老板，没有骂我，也没有开除我。”

“他反而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自己去弥补错误的机会。”

“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感谢他。”

我转向周总，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周总。谢谢您让我明白，一次失败，并不代表世界末日。它也可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谢谢您让我知道，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永远正确，而在于他敢于承认错误，并有勇气从头再来。”

“更重要的是，谢谢您让我看清，在复杂的职场里，比能力更重要的，是诚实和担当。”

我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周总站起身，带头为我鼓掌。

年会结束后，公司办了庆功宴。

我被灌了很多酒。

最后，是周总的司机送我回家的。

在车上，我借着酒劲，问了周总一个一直憋在心里问题。

“周总，您当初……到底是怎么发现老王有问题的？”

周总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直觉。”

“直觉？”

“一个为公司服务了十几年的老员工，突然开始频繁地在上班时间听音乐，用私人邮箱处理‘工作’，而且，在公司最关键的项目提案前，主动给你这个他平时并不怎么待见的‘小年轻’提供核心数据。”

“这里面的每一件事，单独看，都没什么。”

“但放在一起，就很有问题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他早就开始怀疑老王了。

而我的那次“失误”，只是一个导火索，一个让他下定决心彻查的契机。

“所以，就算那天我不犯错，您也迟早会动他？”

“会。”周总说，“但我可能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收集证据。所以，某种程度上，我确实要谢谢你。”

“是你，用一次惨痛的失败，帮公司提前扫掉了一颗地雷。”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百感交集。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

却又在废墟之上，为我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想象过的门。

回到家，我打开灯。

房间里不再是空无一人。

我的项目组成员，还有晓雯，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派对。

彩带，气球，还有桌上一个大大的蛋糕。

蛋糕上用巧克力酱写着一行字：

“祝贺我们最棒的林经理！”

他们从沙发后跳出来，把我团团围住。

“林经理，恭喜！”

“林默，你太牛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年轻又真诚的笑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不是屈辱的泪，也不是后怕的泪。

是喜悦，是感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搞砸了方案，丢尽了脸，差点丢了工作。

但我也因此看清了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谁是战友。

我得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职位，赢得了一个难缠客户的尊重，收获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团队。

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那个在困境中，没有被打垮，反而变得更强大的自己。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眼眶还是红的，但眼神，已经和半年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才有的坚定和从容。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走到我的新办公室门口。

门上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子。

“项目经理，林默”。

我推开门，阳光正好从窗户洒进来，落在我的办公桌上。

桌上，放着一份新的项目计划书。

是一个比华盛还要大，还要有挑战性的客户。

是周总给我的，新的考验。

我笑了。

放马过来吧。

我，准备好了。

来源：云来月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