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结束一个长达十八小时的连轴项目,脑子里全是代码和bug,只想把自己扔进沙发,昏死过去。
那张B超单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一张薄薄的、滑溜溜的热敏纸,被一个粉色的发卡压着。
我刚结束一个长达十八小时的连轴项目,脑子里全是代码和bug,只想把自己扔进沙发,昏死过去。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
一股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不是林微常用的那款冷冽木质香。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那张纸。
林微不在家。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纸。
“宫内早孕,约6周+。”
黑色的宋体字,像一个个冰冷的铁块,砸进我的眼睛里。
我叫陈阳,一个程序员,俗称“码农”。
我和林微结婚三年,从大学毕业租的三十平米开间,到如今这个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居室。
我们说好,等房贷压力小一点,等我这个项目结束,就准备要个孩子。
我甚至连婴儿房都刷好了,淡蓝色的,林微说像天空。
我捏着那张纸,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没有眼泪。
就是空。
像服务器被瞬间清空了所有数据,只剩下嗡嗡的电流声。
我拿出手机,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是我发的,十八个小时前。
“进封闭环境了,勿念。”
她回了一个“好”。
再往上,是三天前,她说要去邻市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周末回来。
我算了算时间。
6周+。
一个多月前。
那时候我正在为了这个该死的项目,在公司住了半个月。
我把那张纸,平平整整地放回原处,用那个粉色的发卡重新压好。
就像我从未发现过一样。
然后我脱掉鞋,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沙发上的抱枕换了新的,是我没见过的款式。
阳台上的那盆绿萝,叶子黄了几片。
我走过去,浇了点水。
然后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罐啤酒。
我拿出一罐,拉开拉环,“嗤”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爽快。
我就这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罐接一罐地喝。
直到天色从深蓝变成鱼肚白。
林微回来了。
她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眉眼间,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满足的光彩。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坐地上?项目结束了?”
她走过来,想拉我起来。
我没动。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七年的女人。
从大学时的白衬衫,到现在的职业套裙。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嗯,结束了。”我的声音很哑。
她皱了皱眉,注意到了地上的啤酒罐。
“你喝了多少酒?出什么事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关切,自然的,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如果不是那张纸,我可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我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酗酒的清晨。
我没回答她,只是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玄关。
我拿起那张B超单。
“这是什么?”我问。
我看到她的脸色,一瞬间,血色尽褪。
那种光彩,那种满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惊慌和惨白。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我问你,这是什么。”我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稳。
“陈阳,你听我解释……”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解释什么?”我看着她,“解释你出差的‘行业峰会’,开到了床上?”
“还是解释这个‘6周+’,是怎么精准地绕过了我在家的所有日子?”
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捅向她,再反过来,在我自己心上搅动。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冲过来,想抓住我的手。
我躲开了。
我嫌脏。
“那是怎样?”我笑了笑,“你告诉我,是哪个牌子的香水,这么甜,这么腻?”
她彻底僵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对不起……陈阳……对不起……”
她开始哭,那种歇斯底里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哭。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我真的没想过……”
“是他……是周子昂……”
周子昂。
这个名字像一根尘封已久的针,突然扎进了我的心脏。
林微的初恋。
那个她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因为出国而分手的男人。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存在于过去的名字。
原来不是。
“他回来了……他说他一直忘不了我……他说他已经离婚了……”
“那天同学聚会,我们都喝多了……就那一次,真的就那一次……”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听着,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原来那些老掉牙的电视剧剧情,是真的会发生在生活里的。
同学聚会,酒后乱性,初恋回归。
多么标准,多么可笑。
“所以呢?”我打断她,“所以你准备怎么办?留下这个‘一次’的产物,然后让我当个便宜爹?”
“不!我不知道……我发现的时候也快疯了……我想告诉你的,我真的想……”
“想告诉我,然后让我陪你去打掉?”我替她说出了后半句。
她愣住了,然后默认地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哦。”我应了一声。
就一个字。
“哦。”
然后我转身,走进卧室,拿出行李箱。
她跟在我身后,哭着问:“陈阳,你干什么?你要去哪?”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打开衣柜,拿出我的几件衣服,扔进行李箱。
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各两套。
够了。
“陈阳!你别这样!你跟我说句话!”她拉住我的胳膊,指甲陷进了我的肉里。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说什么?”
“说你爱我?说我们七年的感情坚不可摧?”
“还是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要你处理干净?”
我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好奇的意味。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陈阳……我们……我们还能回去吗?”她颤抖着问。
我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
“林微,回不去了。”
“从你决定去参加那个同学聚会的时候,就回不去了。”
“从你喷上那款不属于我的香水时,就回不去了。”
“从你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时,就回不去了。”
“现在,你肚子里有了他的种,你问我,还能不能回去?”
我每说一句,她的脸就更白一分。
说完,我甩开她的手,合上行李箱。
“这个房子,归你。”
“车子,也归你。”
“存款,一人一半。”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把孩子生下来吧,毕竟是你初恋的,挺有纪念意义的。”
说完这句诛心的话,我没有再看她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她的哭声。
我拖着箱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
可我的城池,已经没了。
我在酒店住了一晚。
一夜无眠。
我平静地安排好了一切。
给律师打了电话,起草离婚协议。
给中介打了电话,咨询我名下另一套小公寓的出售事宜。
给领导发了辞职报告。
理由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很俗,但很真实。
这个我奋斗了多年的城市,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我到了民政局门口。
林微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憔悴得吓人。
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没给她机会。
“东西都带齐了吧?”我问。
她点点头。
“那就进去吧。”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拍照,填表,签字,盖章。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给我时,我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七年的感情,九块钱,十几分钟,就宣告结束。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点刺眼。
“陈阳。”林微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钱……我不要……”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房子和车子,我也不能要……那都是你挣的……”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我淡淡地说。
“我不想你以后过得不好。”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毕竟,周子昂是不是真的离婚了,是不是真的会负责,还是个未知数。”
我能感觉到,身后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走了。”
我没有再停留,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卖掉了名下的公寓,拿到了一笔钱。
加上这些年存下的,足够我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办了去加拿大的签证。
没有告诉任何人。
父母那边,我只说公司有外派项目,要去几年。
他们信了。
临走前,一个共同的朋友给我打电话。
“陈阳,你真就这么走了?林微她……她把孩子打掉了。”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哦。”
“她去找周子昂了,结果发现那个孙子根本没离婚!他老婆都找上门了,把林微骂得狗血淋头。”
“林微现在工作也丢了,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状态很差……”
“所以呢?”我问。
朋友愣住了。
“所以你想让我回去找她?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我们复婚吧?”
“陈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七年感情,她……”
“她可怜,是吗?”我笑了,“那谁来可怜我?”
“我没去找人打断周子昂的腿,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了。”
“以后她的事,不要再跟我说了。”
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登机那天,天阴沉沉的。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
我看着窗外,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再见了,林微。
再见了,我死去的爱情。
温哥华的雨,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最初的日子很难。
语言不通,环境陌生,巨大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日夜将我包围。
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室,每天靠着带来的积蓄生活。
我没有急着找工作。
我开始跑步,每天十公里,风雨无阻。
我想把心里的那些垃圾,都随着汗水一起排出去。
我开始学做饭,从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到复杂的惠灵顿牛排。
当一个人的时候,填饱肚子,成了一种神圣的仪式。
我还报了一个木工班。
我喜欢看着一块粗糙的木头,在自己手里,慢慢变成一件精致的家具。
那种专注和创造的过程,能让我暂时忘记一切。
半年后,我的英语流利了,身体强壮了,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开始思考未来。
我不想再回互联网公司,去面对那些996和KPI。
我想做点自己的事。
我在木工班的作品,被老师和同学大加赞赏。
一个同学建议我,可以试试在网上卖。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用自己做的几件小家具,比如一个造型独特的书架,一个可以变形的茶几,注册了一个网店。
我给自己的品牌取名叫“榫卯”。
这是中国传统木工的精髓,不用一钉一铆,就能让结构无比坚固。
我希望我的新生活,也能像榫卯一样,靠着自身的结构,变得坚不可摧。
没想到,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北美人对这种带有东方禅意的手工家具有着浓厚的兴趣。
订单越来越多,我的小地下室根本不够用。
我用网店赚来的第一笔钱,租下了一个小仓库,作为我的工作室。
我开始招募帮手。
一个叫大卫的白人小伙,是我的第一个员工。
他是个嬉皮士,满身纹身,但做起木工活来,却异常认真。
我们一起研究设计,一起打磨木料,一起打包发货。
日子忙碌而充实。
两年后,“榫卯”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
我们有了自己的独立展厅,有了稳定的团队。
我也从地下室搬了出来,在郊区买了一栋带院子的房子。
我亲手为自己打造了所有的家具。
院子里,我种上了花,还搭了一个小小的玻璃花房。
生活好像终于走上了正轨。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开始渴望一个家。
一个有温度的,有笑声的家。
我三十二岁了。
我不想再去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认识一个人,了解一个人,然后战战兢兢地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我怕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个客户那里了解到了“代孕”。
在加拿大,这是合法的。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一个和我血脉相连,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孩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我咨询了专业的机构和律师。
过程很复杂,费用也很高昂。
但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筛选,配对,移植。
当机构通知我,代孕妈妈成功怀孕的那一刻,我正在打磨一张婴儿床。
我拿着砂纸,愣在原地,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是喜悦,是激动,是期待。
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感。
接下来的九个多月,我像所有准爸爸一样,紧张又兴奋。
我每天都会和代孕妈妈视频,听她说宝宝的胎动。
我给宝宝准备了所有东西。
衣服,奶瓶,尿不湿,堆满了整个房间。
我还把其中一间卧室,改造成了真正的婴儿房,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
预产期那天,我请了假,守在产房外。
当护士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出来,告诉我“Congratulations, it's a girl”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她。
她那么小,那么软,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
我看着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的女儿。
我给她取名叫“暖暖”。
陈暖。
我希望她能成为我生命里的小太阳,温暖我,也温暖她自己。
养育一个新生儿,比我想象中要辛苦一万倍。
喂奶,换尿布,哄睡。
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笨手笨脚,手忙脚乱。
最初的几个月,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黑眼圈比我写的代码还长。
但我不觉得累。
每天看着暖暖一点点长大,会对我笑,会咿咿呀呀地叫“爸爸”,所有的辛苦,都变成了甜蜜。
我学会了给她做各种辅食。
学会了分辨她每一种哭声代表的含义。
学会了一边抱着她,一边单手回邮件。
我成了一个合格的奶爸。
公司的事情,我大部分交给了大卫打理。
我只负责设计和方向把控。
我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暖暖。
我带她去公园,去海边,去森林。
我用木头给她做了各种各样的玩具。
她的笑声,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音乐。
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暖暖五岁了。
她成了一个漂亮、活泼、善良的小姑娘。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像我。
她会说流利的英语和中文。
我从小就教她中文,给她讲中国的神话故事,看中国的动画片。
我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榫卯”品牌也发展得越来越好,在北美开了好几家分店,甚至开始和一些知名的设计师合作。
我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生活平静,幸福,安稳。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到我接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的电话。
是我的一个老同学,也是我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人。
他告诉我,国内有一个顶级的家居设计展,主办方想邀请“榫卯”作为海外特邀品牌参展。
这是一个让“榫卯”正式进入中国市场的绝好机会。
挂了电话,我犹豫了。
回去吗?
那个我逃离了六年的地方。
那里有我的父母,但也有我不愿再触碰的回忆。
晚上,我给暖暖讲睡前故事。
她突然问我:“爸爸,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书上说,有长城,有大熊猫,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
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了。
或许,是时候回去了。
不是为了衣锦还乡,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只是为了带我的女儿,去看看她的故乡。
也为了让我自己,和我那段不堪的过去,做一个正式的了断。
“好。”我对暖暖说,“爸爸带你回中国。”
时隔六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高楼更多了,地铁更快了,人们脸上的表情,也更匆忙了。
我提前安排好了所有事。
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服务式公寓,给暖暖联系了一家顶级的国际幼儿园。
父母那边,我终于坦白了一切。
关于离婚,关于暖暖。
电话里,母亲哭了很久。
他们没有责备我,只有心疼。
第二天,他们就坐着高铁赶了过来。
看到暖暖的那一刻,两位老人激动得说不出话。
奶奶抱着暖暖,爷爷在一旁,眼圈红红的。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暖暖一点也不认生,甜甜地叫着“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把她当成了心肝宝贝,什么都依着她。
有了父母的帮忙,我轻松了很多,可以专心处理设计展的事情。
展会很成功。
“榫卯”的设计理念和精湛工艺,在国内市场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订单和合作意向,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决定,在国内成立分公司。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和林微,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圈层,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那天。
我带着暖暖去一家新开的亲子餐厅。
那家餐厅很难预约,我提前了一个月才订到位置。
暖暖很兴奋,穿着我给她买的公主裙,在餐厅的游乐区里跑来跑去。
我坐在旁边的卡座,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她。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暖的笑脸在光晕里,像个小天使。
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吗?”
那个声音……
有点耳熟。
我下意识地回头。
然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林微。
她也看着我,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六年了。
她变了很多。
瘦了,也憔悴了。
眼角的细纹,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
身上那件连衣裙,款式有些旧了,手里的包,也不是什么名牌。
唯一没变的,是她看我的眼神。
复杂,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陈……陈阳?”她试探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花了两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事吗?”
我的语气,客气,疏离。
就像在跟一个问路的陌生人说话。
她的脸白了一下。
“没……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我的衬衫,到我的手表,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我言简意赅。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时,暖暖跑了过来。
“爸爸,我渴了。”
她扑进我怀里,拿起我的咖啡,就想喝。
“这个你不能喝。”我笑着拿开杯子,把旁边的果汁递给她,“喝这个。”
“谢谢爸爸!”她抱着果汁,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一个响亮的,带着果汁甜味的吻。
我能感觉到,林微的目光,像被钉子钉在了暖暖身上。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巨大的震撼。
她死死地盯着暖暖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暖暖和我很像。
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我们的关系。
“她……她是你女儿?”林微的声音抖得厉害。
“嗯。”我点点头。
“你……你再婚了?”
“没有。”
“那她……”
“这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了她。
我不想跟她解释暖暖的来历。
没必要。
我的生活,我的女儿,都与她无关。
“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呀?”暖暖喝完果汁,好奇地看着林微。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林微却突然蹲下身,试图对暖暖挤出一个微笑。
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的讨好。
暖暖被她吓到了,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不喜欢这个阿姨。”她小声对我说。
童言无忌,却最伤人。
我看到林微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耐烦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妈妈,我饿了!你到底要跟这个叔叔聊到什么时候?”
那个男孩,瘦瘦小小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周子昂的影子。
林微慌乱地站起来,拉住那个男孩。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是在对我,还是对她儿子说。
餐厅里人来人往,背景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三个人,加上那个男孩,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静默的磁场。
“我们先走了。”我抱着暖暖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陈阳!”林微突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祈求。
“我们能……能聊聊吗?”
“我请你喝杯咖啡,就一会儿。”
我看着她,还有她身边那个一脸不耐烦的男孩。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不必了。”
“我太太不喜欢我跟别的女人喝咖啡。”
我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然后,我抱着我的小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充满悔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直到我们消失在拐角。
那次偶遇,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平静的湖心。
虽然没起什么波澜,但到底留下了痕迹。
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陈阳,是我,林微。”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从老同学那里,要到了你的号码。”
我沉默着,没说话。
“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六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如果我没有……”
“说完了吗?”我冷冷地打断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和隐约的抽泣声。
“如果说完了,我就挂了。”
“别!”她急忙喊道,“陈阳,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看到了,不是吗?”
“我过得很好。”
“有可爱的女儿,有成功的事业,还有……爱我的妻子。”
我又撒了一次谎。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或许是报复,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划清界限。
“是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那……那太好了……”
“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也许是想印证朋友当年的话。
也许是想满足一下自己那点阴暗的好奇心。
电话那头,她的哭声再也忍不住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她的这六年。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周子昂根本没离婚,他老婆找上门,闹得人尽皆知。
林微丢了工作,名声也毁了。
周子昂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就消失了。
她一个人,挺着肚子,在出租屋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孩子出生后,她一边带孩子,一边打零工。
生活的压力,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她喘不过气来。
儿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周子昂,也越来越叛逆。
不服管教,学习不好,在学校里经常惹是生非。
“他昨天,又跟同学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
“学校让我去赔礼道歉,对方家长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感。
只有一种巨大的虚无。
这就是她当初不惜一切,也要奔赴的“爱情”?
这就是她放弃了我们七年的感情,换来的结果?
“陈阳,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说这些……”
“但是我真的后悔了。”
“我每天都在后悔。”
“如果当初,我没有去那个同学会……”
“如果当初,我能守住底线……”
“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离婚……”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我平静地说。
“你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看到你女儿了,很可爱,很像你。”
“你太太……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她很漂亮,也很温柔,把暖暖教得很好。”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
我继续编织着这个完美的谎言。
这个谎言,像一把温柔的刀,刺向她,也像一个坚硬的壳,保护着我。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仿佛在自我安慰。
“我祝你幸福,陈阳。”
“真的。”
“谢谢。”
“以后,别再打电话了。”
“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窗外,华灯初上。
我走到暖暖的房间。
她已经睡着了,怀里抱着我给她做的小木马,嘴角还带着笑。
我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的幸福,就在这里。
真实,温暖,触手可及。
至于那些过去的恩怨,悔恨,都与我无关了。
林微没有再打来电话。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一周后,我在公司楼下,再次见到了她。
她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化了妆,穿了一件得体的裙子,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憔悴,是掩盖不住的。
“陈阳。”她拦住我的去路。
我皱了皱眉。
“有事?”
“我……我想见见你太太。”她鼓足勇气说。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想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
“也想……也想谢谢她,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她有什么资格,去见我虚构出来的“妻子”?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生活?
“她很忙。”我冷冷地拒绝。
“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到她有空为止。”
她固执地说。
我看着她,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林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你觉得,见了她,说了对不起,你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还是你觉得,看到我的幸福,能让你自己的不幸,显得不那么刺眼?”
我的话很重,很直接。
她被我说得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是……我没有……”她无力地辩解着。
“那你是什么?”
“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取代你?”
“还是想看看,我的女儿,是不是真的比你儿子更可爱,更优秀?”
“够了!”她终于崩溃了,尖叫起来。
“陈阳!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残忍?”我笑了,“跟我比起来,你当年做的事,又算什么?”
“你拿着别的男人的B超单,问我还能不能回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残忍?”
“你让我差点就要喜当爹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残忍?”
周围开始有路人驻足观望。
我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
“林微,我再说最后一遍。”
“我的生活,跟你,跟你的儿子,跟你的初恋,没有半点关系。”
“别再来打扰我,也别再来打扰我的家人。”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知道,我这六年,除了做木工,还学了什么。”
我的眼神很冷。
她被我眼里的寒意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绕开她,大步走进公司大楼。
从那天起,林微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的生活,终于彻底清净了。
国内分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
“榫卯”这个品牌,成了新中式高端家居的代名词。
我接受了几家顶级财经杂志的专访。
我的故事,被包装成了一个“海归精英回国创业成功”的励志范本。
他们提到了我的品牌,我的设计理念,我的商业模式。
也提到了我的女儿。
照片上,我抱着暖暖,笑得一脸温柔。
标题是:《陈阳:最好的设计,是生活本身》。
我知道,林微一定会看到这些报道。
我不知道她看到时,会是什么心情。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暖暖六岁生日那天,我包下了一个庄园,给她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我邀请了她的同学,我的朋友,还有公司的员工。
父母也从老家赶了过来。
阳光,草坪,气球,城堡。
暖暖穿着洁白的公主裙,像个真正的小公主。
我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个一米高的,我亲手打造的木质旋转木马。
每一个部件,都经过我精心的打磨和上色。
当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
暖暖更是高兴得又叫又跳。
“爸爸!我爱你!”她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宝贝,生日快乐。爸爸也爱你。”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庄园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微。
她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
看着这场属于我和我女儿的盛宴。
看着这片不属于她的,欢乐的海洋。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试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只是看着。
我看到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阳光下,她的侧脸,一片湿润。
那双曾经让我心动的眼睛,此刻,被悔恨的泪水,彻底淹没。
我没有理会她。
我抱着暖...暖,转身,融入了欢声笑语的人群。
她的悔恨,她的眼泪,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而她,只能永远地,站在我世界的边缘,看着我幸福。
这,或许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也是对我自己,最好的交代。
来源:旧笺藏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