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永远混着海水的咸腥、工厂的废气,还有金钱烧出来的焦糊味。
95年。
南方,一座在改革春风里野蛮生长的沿海城市。
空气里永远混着海水的咸腥、工厂的废气,还有金钱烧出来的焦糊味。
我叫陈峰,二十六岁,不高不帅,没学历没背景,在这座城市里扑腾了五六年,靠着倒腾电子表、VCD机,开了个半死不活的小铺子。
铺子楼上就是我住的地方,一个三十平的单间,白天是仓库,晚上是卧室。
那天晚上,一个香港来的客户放了我鸽子,我揣着准备请客吃饭的几千块钱,心里憋着火,一头扎进了附近最吵闹的一家酒吧。
叫“夜色”。
名字俗气,灯光更俗气,红红绿绿,像打翻了的廉价染料。
我找了个角落卡座,点了最便宜的啤酒,一瓶一瓶地灌。
酒这东西,高兴的时候喝,越喝越高;憋屈的时候喝,越喝越堵。
我就是后者。
几瓶啤酒下肚,胃里翻江倒海,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就在我准备结账滚蛋的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坐在吧台,一个人,穿着一件和这地方格格不入的白色连衣裙。
背影很瘦,肩膀的骨头都支棱出来,像一双没长开的翅膀。
她面前摆了一排颜色各异的鸡尾酒,一杯接一杯,喝得又急又猛。
一看就是个新手,或者是个存心买醉的傻子。
果然,没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几个染着黄毛、穿着花衬衫的本地混混围了过去。
为首那个,脖子上挂着条假的狗链子,一脸油腻的笑。
“靓女,一个人啊?哥哥陪你喝啊?”
她没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黄毛的手不老实,直接往她肩膀上搭。
“哎,别害羞嘛,出来玩,就是图个开心。”
她猛地一甩,大概是带了点酒劲,力气不小。
杯子倒了,酒洒了黄毛一身。
这下捅了马蜂窝。
黄毛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一把薅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灯光晃过她的脸,我愣了一下。
很干净的一张脸,就算被酒精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也看得出底子极好。
但那双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深井,盛满了绝望。
她不挣扎,也不求饶,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黄毛。
“想死?”黄毛被她看得发毛,扬手就要一巴掌扇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
可能是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不能打女人。
也可能是她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刚来这座城市时,同样无助的自己。
我站了起来。
“华哥,给我个面子。”
我冲黄毛喊了一声。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但在这片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喊声“哥”总没错。
那个叫华哥的黄毛转过头,眯着眼打量我。
“你谁啊?”
我从兜里掏出那沓准备请客的钱,抽出十几张,走过去,塞到他手里。
“我朋友,喝多了,不懂事。这点钱,华哥拿去给兄弟们买包烟。”
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对这种人。
华哥掂了掂手里的钱,脸上的横肉松了松。
“行,看在钱的份上,今天就这么算了。”
他松开手,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
“下次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
酒吧里恢复了嘈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走到她身边。
她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被丢弃的娃娃。
“喂,没事吧?”我问。
她没反应。
我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身子一软,直接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廉价的香水味,扑了我满怀。
她在我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她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
完了,这下真成烂摊子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
把她扔在这儿?刚才那帮人要是杀个回马枪,后果不堪设想。
送派出所?明天还得去领人,麻烦。
我叹了口气,认命了。
架着她,或者说,拖着她,走出了“夜色”酒吧。
夜风一吹,她好像更晕了,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
我连拖带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弄回我那个狗窝一样的铺子楼上。
打开门,一股电子元件和泡面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有点尴尬,但也没办法。
我把她扔在唯一的一张床上,那是我自己的床。
床单被套一个星期没换了,带着一股我的汗味。
她一沾床,就缩成一团,睡死了过去。
我看着她,白色连衣裙上沾了酒渍和灰尘,像一朵被踩进泥里的栀子花。
我他妈真是闲得蛋疼。
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脱了外套,从衣柜里扯出一床备用的被子,在靠墙的沙发上躺下。
沙发又短又窄,我一米八的个子,只能蜷着腿。
一夜无话,也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细微的响动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房间里光线昏暗。
我睁开眼,脖子僵硬得像上了锈的铁。
然后我看见,她坐在我的床上。
她醒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正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有睡在沙发上的我。
宿醉让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戒备。
像一只闯入陷阱的小兽。
“你醒了?”我开口,嗓子有点哑。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颤。
“你是谁?这是哪?”她的声音也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叫陈峰。这是我家。”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在酒吧……”
我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静静地听着,脸越来越白。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常,你喝成那样,记得才怪。”
房间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连衣裙下摆,那上面皱巴巴的,还沾着昨晚的污渍。
“你……你没对我做什么吧?”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问,眼睛里全是惊恐。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又看了看她。
“大姐,你看我这样,再看看你这样,我图什么?”
我指了指她还算完整的衣服,又指了指睡得皱巴巴的沙发。
“我要是真想做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这么整齐地坐在这儿问我问题?”
我的语气不太好,一半是没睡好的起床气,一半是被冤枉的憋屈。
她愣住了,随即脸颊泛起一阵红晕,是羞愧。
“对……对不起。”她小声说。
“行了。”我摆摆手,不想再纠结这个。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
楼下街道的喧嚣也随之而来,卖早餐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摩托车的轰鸣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饿了吧?我去下碗面。”我说。
没等她回答,我就走进了那个小得可怜的厨房。
其实就是个摆着煤气灶的角落。
我煮了两包“福满多”红烧牛肉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这是我平时能吃上的最好的早餐。
我把面端出来,放在那张既是餐桌又是工作台的桌子上。
“吃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来。
我们俩相对而坐,吸溜吸溜地吃着面。
热气腾着,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她吃得很慢,很小口,像一只怕生的小猫。
我三下五除二吃完,看着她。
“你叫什么?”
“林岚。”她答,声音很轻。
“森林的林,山风的岚。”
“好名字。”我随口说。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问。
她停下筷子,沉默了。
这个问题,显然比“你叫什么”要难回答得多。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她才说。
“总得有个去处吧?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
“我没地方去。”
我皱起了眉。
“没地方去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那来这儿干嘛?投奔亲戚?找工作?”
她又不说话了。
我有点不耐烦了。我救了你,收留了你一晚上,还给你煮面吃,不是为了跟你玩“你问我答,我选择闭嘴”的游戏。
“你总得告诉我怎么回事吧?不然我怎么帮你?”
林岚抬起头,眼睛红了。
“我跟男朋友一起来的……他说来这边能赚大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了剧情。
这种故事,在这座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
“然后呢?他人呢?”
“他……他把我的钱都拿走了,人也不见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进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我找了他两天,没找到。身上的钱也花光了,住不起旅馆了……”
所以才去酒吧买醉。
我明白了。
一个被骗光了钱,无家可归的傻姑娘。
操。
我心里又骂了一句。
我最烦处理这种破事,尤其是我自己还一屁股屎没擦干净。
我抽了张纸巾,扔到她面前。
“别哭了,哭能当饭吃?”
我的语气很硬,但动作还是出卖了我。
她拿起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哭得更凶了。
我没再劝。
有时候,让人哭出来,比憋着强。
等她哭够了,抽抽搭搭地停下来,那碗面已经彻底坨了。
“你家里人呢?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寄点钱,买张车票回家。”这是最实际的解决办法。
她摇摇头,把头埋得更低。
“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跟家里说,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
我简直想笑。
多经典的台词。
又是这种该死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人样?你现在这样,就算个人样了?”我毫不客气地讽刺她。
“差点被人睡了,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就是你想要的‘人样’?”
我的话像刀子,一句一句扎在她心上。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她猛地抬起头,满眼通红地瞪着我。
“那你想我怎么样?去死吗?”
“我没让你去死。”我盯着她的眼睛,“我是让你活得像个人。低个头,跟家里认个错,回家去。这不丢人。”
“我说了,我不回去!”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行,脾气还挺倔。
我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行,不回去可以。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去酒吧喝酒?等下一个‘华哥’出现?还是指望再碰上我这样的傻子?”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她能怎么办呢?
一个年轻女孩,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除了出卖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
想到这里,我心里莫名地烦躁。
我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走了两步。
“这样吧。”我停下脚步,下了个决心。
“我这儿缺个看店的,包吃包住,每个月给你开三百块钱。你干不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可能是可怜她。
也可能,是我那个小破店,确实需要一个人。
更可能,是我一个人待久了,有点孤单。
林岚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真的?”
“我像开玩笑吗?”我指了指楼下,“铺子就在下面,卖VCD、游戏机卡带。活儿不累,就是有点无聊。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上班。”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我转过身,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表情,“就当是日行一善。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花三百块钱,请了个保姆,顺便看店。”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笑了。
“坏人?就你?”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真是坏人,昨天晚上就该顺走我钱包,而不是坐在这儿哭了。”
“再说了,我这一穷二白的,你图我啥?图我这一屋子卖不出去的破烂,还是图我天天吃泡面?”
她不说话了。
但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而是多了一点点……光。
“我干。”她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想好了?我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好了。”
“行。”我点点头,“那先把碗洗了。”
林岚就这么在我这儿住了下来。
我的生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搅得天翻地覆。
首先是空间问题。
三十平的单间,多了一个人,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我把那张又短又窄的沙发正式让给了自己,床,归她。
每天晚上,我蜷在沙发上,听着隔壁床上轻微的呼吸声,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其次是生活习惯。
我一个糙老爷们,生活乱七八糟。衣服攒一堆再洗,袜子可以穿一个星期。
林岚来了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她很爱干净,甚至有点洁癖。
她会把我的脏衣服拿去洗,晾干,然后叠得整整齐齐。
她会把整个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窗户玻璃都擦得锃亮。
我那个狗窝,第一次有了“家”的样子。
她话不多,但手很巧。
她会用我那个简陋的厨房,变着花样做饭。
最简单的青菜豆腐,她都能烧出饭店的味道。
我再也不用顿顿吃泡面了。
每天中午、晚上,我们就在铺子里那张小桌子上吃饭。
她吃得很少,总是把肉夹到我碗里。
“你多吃点,你是个男人。”她说。
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心里不是滋味。
“你也多吃点,你太瘦了。”
她就笑笑,不说话。
铺子里的生意,还是那样半死不活。
林岚学东西很快。
没过几天,她就把各种VCD机型号、游戏卡带的名字和玩法都摸熟了。
有她在,我轻松了不少。
我可以抽出时间,跑跑周边的工厂,看看能不能找到更便宜的货源。
她看店的时候,很认真。
不像我,总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她会主动跟客人介绍,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奇怪的是,自从她来了之后,铺子里的生意,好像真的好了一点。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男学生,来的次数明显多了。
他们嘴上说着买游戏卡,眼睛却总往林岚身上瞟。
我心里有点不爽。
有一次,一个小子借着问游戏攻略,跟林岚聊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肯走。
我直接走过去,把一张《魂斗罗》的卡带拍在桌上。
“攻略就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三十条命,够你打了吧?慢走,不送。”
那小子被我怼得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走了。
林岚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
“你干嘛呀,人家是客人。”
“客人?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没好气地说。
“哪有。”
“就有。”
我们俩常常为这种小事斗嘴。
斗着斗着,好像也成了一种乐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但也安稳。
我渐渐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能闻到厨房飘来的粥香。
习惯了晚上回到家,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习惯了身边有个人,跟我说说话,斗斗嘴。
我没问过她家里的事,也没再提那个骗了她的男人。
她也没说。
我们之间,好像有种默契,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种脆弱的平衡。
我们像两只在寒冬里抱团取暖的刺猬,靠得很近,却又不敢碰触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直到那天,华哥又出现了。
那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
我和林岚正在整理新到的货。
铺子的玻璃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几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
我抬起头,心里一沉。
还是那几个黄毛,为首的,正是那个叫华哥的。
他嘴里叼着烟,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岚。
“哟,这不是那个小辣椒吗?躲这儿了啊?”
林岚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VCD盒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
我站到她前面,挡住华哥的视线。
“华哥,又见面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路过,进来看看。”华哥的视线越过我,还在看林岚,“小妞,上次哥哥我大人有大量,放了你一马。怎么,不打算谢谢我?”
“上次我已经谢过了。”我冷冷地说。
“那点钱?打发叫花子呢?”华哥吐了口烟圈,“我那件阿玛尼的衬衫,被你弄脏了,干洗费很贵的。”
我心里冷笑,就他那件,地摊上三十块钱一件。
但我知道,他这是来找茬的。
“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华哥绕过我,走到林岚面前,吓得她又往后退了两步,“陪哥哥们出去喝几杯,唱唱歌,这事就算了了。”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林岚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
我能感觉到她的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了。
我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是我店里的人,哪儿也不去。”
“你店里的人?”华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峰,是吧?我打听过了。你这个破店,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你保得住她?”
“保得住保不住,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操,给你脸了是吧?”华哥旁边的黄毛骂了一句,上来就要推我。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那小子“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这几年在外面混,打架的本事没学会多少,但力气还是有的。
华哥的脸色变了。
“行啊,陈峰,还敢动手?”
“我不想动手。”我松开手,盯着他,“华哥,大家都在这片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划个道,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硬碰硬,我肯定吃亏。
他们人多,而且是地头蛇。
华哥揉了揉下巴,阴险地笑了。
“行,快人快语。我也不为难你。两个选择。”
“第一,让她跟我走。”
“第二,”他指了指我满货架的VCD机,“给我五千块钱,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五千块。
95年的五千块。
那几乎是我当时所有的流动资金。
给了他,我这个店就得关门。
我看着华哥那张得意的脸,又回头看了看躲在我身后,吓得面无人色的林岚。
我忽然觉得很累。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混蛋?
为什么好好地过日子就这么难?
林岚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陈峰,你别管我了……我跟他走。”
她大概是觉得,不能连累我。
我听到这话,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不是对她,是对这操蛋的世道。
我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你给我闭嘴。”
我从来没用这么凶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她愣住了。
我重新转向华哥,深吸了一口气。
“五千块是吧?行,我给你。”
“陈峰!”林岚在我身后惊叫。
华哥也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爽快。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接着说。
“什么条件?”
“你得给我写张借条。”
“什么?”华哥以为自己听错了,“借条?”
“对。”我一字一句地说,“我,陈峰,今天借给你华哥五千块钱。什么时候还,你写。利息怎么算,也你写。白纸黑字,签上你的大名,按上手印。”
华哥和他那帮兄弟都懵了。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碰到敲诈勒索,还要写借条的。
“你他妈耍我?”华哥反应过来,怒道。
“我没耍你。”我平静地看着他,“这钱,算我借你的。是兄弟,就该有借有还,对吧?”
我故意把“兄弟”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在赌。
赌他这种人,也要脸面。
尤其是在自己兄弟面前。
他要是认了这笔“借款”,传出去,他这个“哥”还怎么当?
他要是今天拿了钱,不写条,那就是明抢。
我这个店开在这儿,跑不掉。但他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报警,或者找人捅他一刀,他也要掂量掂量。
华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杀人。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
我知道,我赌对了一半。
“还有。”我继续加码。
我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
索尼的,最新款,我自己留着听歌用的。
我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华哥刚才的声音。
“……第一,让她跟我走。第二,给我五千块钱……”
录音效果不太好,很嘈杂,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
华哥的脸,彻底绿了。
“你他妈阴我?”
“华哥,我说了,我不想把事闹大。”我关掉录音机,“我就是个小本生意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钱,你要是真手头紧,我借你。你要是想找麻烦,那咱们就慢慢玩。大不了我这个店不开了,但我保证,你以后也别想睡个安稳觉。”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他耳朵里。
这番话,一半是虚张声势,一半是我的真心话。
我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华哥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铺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林岚在我身后,抓着我胳膊的手,冰凉。
终于,华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牛逼。”
他一挥手。
“我们走。”
他转身就走,没再看我一眼。
那几个黄毛也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走了。
走到门口,华哥停下脚步,回头,眼神阴狠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一条毒蛇。
我知道,这事,没完。
但至少,今天这一关,过去了。
等他们彻底消失在街角,我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腿一软,我差点坐到地上。
“陈峰!”
林岚扶住了我。
我靠在货架上,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那几分钟,比我跑一次长途进货还累。
“你没事吧?”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是担心,又是后怕。
我摇摇头,冲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吓唬吓唬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她开始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行了,别哭了。”我有点烦躁,但更多的是心疼,“一个大男人站在这儿,轮不到你一个女的来说对不起。”
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她捧着水杯,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
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林岚。”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听我说。”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不想走,只要我还在这儿,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像我。
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个在底层挣扎的小商人。
但那一刻,看着她无助的眼神,我就是想保护她。
不计后果。
林岚看着我,愣住了。
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却慢慢变了。
从惊恐,到感动,再到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扔掉水杯,一把抱住了我。
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把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
她的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衬衫。
“谢谢你……陈峰……谢谢你……”
她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到我的皮肤上。
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我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有女孩这么抱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都没提华哥的事。
但空气里的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
我看店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那种眼神,专注,温柔,还带着一点点崇拜。
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晚上,我照例睡在沙发上。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事,还有她抱着我时,那柔软的触感。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陈峰啊陈峰,你想什么呢?
人家只是感激你,你别他妈自作多情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到了床那边有动静。
是林岚。
她好像也睡不着。
“陈峰。”她忽然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嗯?”我应了一声。
“你睡了吗?”
“没。”
黑暗中,我们俩都沉默了。
“今天……谢谢你。”她又说。
“都说了一天了,烦不烦。”
“我……我怕。”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颤抖。
我心里一紧。
是啊,她肯定怕。
换了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怕。
“别怕,有我呢。”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后悔了。
这话太暧昧了。
她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然后,一个柔软的身体,钻进了我的被窝。
是她。
她从床上下来,跑到了我的沙发上,挤进了我那窄小的被窝里。
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你……你干嘛?”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一个人睡,害怕。”她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热气吹得我耳朵痒痒的。
“那你也不能跑我这儿来啊!”
“沙发太小了,我睡不下。”
“……”
这算什么理由?
沙发是小,但你也不能往我被窝里钻啊!
我们俩紧紧地贴在一起,在那个窄小的沙发上,连翻个身都困难。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闻到她发间的清香。
我的身体,起了最诚实的反应。
我尴尬得要死,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她发现。
“陈峰。”她又叫我。
“干……干嘛?”
“你真是个好人。”
我苦笑。
好人卡?
行吧,好人就好人。
“睡吧。”我说。
她“嗯”了一声,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我僵硬地躺着,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如雷的心跳。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起来。
林岚已经起来了,在厨房里做早餐。
她看到我,脸红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也很尴尬。
我们俩谁也没提昨天晚上的事。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诡异得要命。
吃完饭,我正准备去开店门,林岚拉住了我。
“陈峰。”
“嗯?”
“我们……我们走吧。”
“走?去哪?”
“离开这里。”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华哥那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斗不过他的。我们把店盘了,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愣住了。
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
我们?
这个词,让我心头一跳。
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
这个店,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但……
“店盘了,我们吃什么?西北风?”我现实地问。
“我有积蓄。”她说。
“你不是说钱都被骗光了吗?”
“我……我藏了一点。”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女人身上,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
里面是几沓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钱。
“这里有三千多块。是我打工攒的,准备寄回家给我弟交学费的。现在先拿来用。”
我看着那些钱,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的救命钱。
“不行。”我把箱子推了回去,“这是你的钱,我不能用。”
“不是你的,是我们的。”她纠正我,“我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个店。我相信,凭你的脑子,我的手艺,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盼。
我动摇了。
真的很动摇。
也许,换个地方,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许,跟她一起,我能摆脱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让我想想。”我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纠结这件事。
一边是离开的诱惑,一边是留下的不甘。
这个店,虽然小,但毕竟是我一手一脚做起来的,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根。
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
而且,华哥那边,也一直没动静。
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这让我更加不安。
林岚看出了我的犹豫。
她没再催我,只是默默地把一切都打理得更好。
店里的生意,她一个人就能应付。
家里的饭菜,她每天都换着花样。
她好像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有她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天中午,我出去进货,回来的时候,看到铺子门口围了一群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挤进去一看。
几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正在往我店门上贴封条。
林岚站在一边,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回事?”我冲过去问。
一个领头的干部模样的人看了我一眼。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陈峰?”
“是。”
“我们接到举报,你这里涉嫌销售走私盗版商品,现在依法查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走私?盗版?
我卖的东西,确实有些渠道不太正规。
但这年头,做我们这行的,谁不是这样?
民不举,官不究。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华哥。
我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个名字。
我斗不过他明的,他就给我来阴的。
我被带走了。
在那个昏暗的审讯室里,我待了整整一天。
他们翻来覆去地问我货源,问我账目。
我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就算最后能出来,我这个店,也彻底完了。
罚款,没收,吊销执照。
我这几年的心血,全都要打水漂。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心里一片冰凉。
我不是怕罚款,不是怕坐牢。
我是怕,我连累了林岚。
我把她从一个火坑里拉出来,结果又亲手把她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放我出来了。
一个相熟的朋友托关系把我保了出来,但店,是肯定开不成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夜风吹来,我觉得冷,冷到骨子里。
我不知道该去哪。
家,已经被封了。
我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
我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就在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我看到了林岚。
她就站在工商局门口的路灯下,抱着那个小箱子,一直在等我。
看到我出来,她立刻跑了过来。
“陈峰!”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推开她。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冲她吼,“店没了,钱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你跟着我,只能喝西北风!”
我是在冲她发火,也是在冲自己发火。
我恨自己的无能。
“我不在乎。”她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店没了,我们可以再开。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只要你还在,我们就什么都有。”
“我们?我们?”我自嘲地笑了,“林岚,你醒醒吧!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个废物!我保护不了你,我只会连累你!”
“你不是废物!”她也冲我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那天在酒吧,你救了我。华哥来找麻烦,你护着我。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我愣住了。
最好的男人?
我?
一个倒卖电子垃圾,睡在沙发上,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
“林岚,你别傻了。”我的声音软了下来,“你走吧,回你家去。忘了我,忘了这里的一切。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不走!”她固执地摇头,眼泪流了下来,“我说了,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又无比倔强的脸,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还能把她推开吗?
我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然后,用力地把她搂进怀里。
“傻瓜。”
那天晚上,我们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一个只有一张床的房间。
洗完澡,我们俩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我也很紧张。
“陈峰。”她忽然翻过身,面对着我。
“嗯?”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说我自卑?说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说我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这些话说出来,太矫情了。
“林岚。”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一无所有。”
“我知道。”
“我可能……这辈子都发不了财,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荣华富贵。”她也看着我,眼神无比清澈,“我想要的生活,就是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能给你做饭,洗衣服。晚上,你能抱着我睡觉。这就够了。”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软,带着一丝颤抖。
生涩,但热情。
她回应着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一夜,我们拥有了彼此。
在那个廉价的,散发着霉味的小旅馆里。
没有浪漫的烛光,没有动人的情话。
只有两颗孤独的灵魂,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
林岚睡在我的臂弯里,像一只温顺的猫。
我看着她沉睡的脸,心里一片安宁。
什么店铺,什么华哥,什么未来。
在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拥有了她。
我们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用她那三千多块钱,买了两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临走前,我做了一件事。
我用剩下的几十块钱,买了一大堆空白磁带。
然后,我把我那台索尼录音机里,关于华哥敲诈勒索的录音,复制了几十遍。
我把这些磁带,连同一封匿名信,寄给了市公安局,纪检委,还有几家报社。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反击。
我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走。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这个我奋斗了六年的地方,最终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除了身边这个女人。
“后悔吗?”我问林岚。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不后悔。”
“上海也是个大城市,从头开始,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抬起头,对我笑,“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也笑了。
是啊,只要在一起,还怕什么呢?
到了上海,我们租了个最小的阁楼。
开始了真正的,相依为命的生活。
我去找工作,到处碰壁。
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能去工地上扛水泥,去码头上当搬运工。
每天累得像条狗,但回到那个小阁楼,看到林岚为我准备好的热饭热菜,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林岚也没闲着。
她找了个在服装厂踩缝纫机的活儿。
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勉强够付房租和生活。
日子很苦,但我们从没抱怨过。
我们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
因为我们有个共同的梦想。
重新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店。
一年后。
我们终于攒够了五千块钱。
我们在一个不起眼的弄堂里,盘下了一个小门面。
不开电子产品店了。
我们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
我负责去七浦路进货,凭着我前几年练出来的眼光,总能淘到一些便宜又时髦的款式。
林岚负责看店和销售,她审美比我好,嘴巴也甜,很受客人欢迎。
我们的店,叫“岚峰小筑”。
生意从一开始的冷清,慢慢地,一点点地,好了起来。
两年后,我们换了个大一点的店面。
三年后,我们雇了第一个员工。
五年后,我们在上海买了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那是我们的家。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林岚哭了。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陈峰,我们做到了。”
我抱着她,眼眶也湿了。
是啊,我们做到了。
从一无所有,到在这里扎下根来。
这中间的辛酸和汗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后来,我们结了婚,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生活越来越好,我们的服装店也开成了连锁店。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每天晚上回家,林岚给我开门,女儿扑进我怀里,喊我“爸爸”。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会想起95年的那个晚上。
那个嘈杂的酒吧,那个喝醉的白裙子女孩,那个睡在沙发上的,不知所措的夜晚。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多管闲事。
如果第二天早上,我没有煮那碗泡面。
如果华哥来找麻烦的时候,我选择了退缩。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在那个晚上,救了她。
不,或许,不是我救了她。
是她,救了我。
是她把我从那种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生活里,拖了出来。
是她让我明白了,一个男人,应该为什么而奋斗。
有一次,我们回那个我们奋斗过的南方城市出差。
城市变化很大,高楼林立,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当年那个“夜色”酒吧的旧址。
酒吧早就拆了,盖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购物中心。
我还打听了一下华哥。
听说,他当年因为涉黑敲诈,被人举报,进去待了十几年。
出来后,也成了个废人。
我听完,没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这世上的事,奇妙。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晚上,在酒店的豪华套房里,林岚从背后抱住我。
“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当年没有遇见你,我现在会在干嘛。”
“可能……已经成了个油腻的电子产品店老板,天天在店里看VCD吧。”她笑着说。
我也笑了。
“说不定。”
我转过身,抱住她。
“老婆。”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愿意跟我这个穷光蛋,一起吃苦。”
林岚在我怀里,蹭了蹭。
“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没嫌弃我,还给我煮了一碗全世界最好吃的泡面。”
我们相视而笑。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这万千灯火中,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这就够了。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