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年来,第一次呼吸到带着湿气的、熟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隐约泥土芬芳的空气。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的时候,北京正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三年来,第一次呼吸到带着湿气的、熟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隐约泥土芬芳的空气。
我叫陈阳,三十一岁。
刚从尼日利亚回来。
公司外派,一待就是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脑子里想的,除了项目进度,就是林薇。
我的女朋友。
飞机滑行时,我打开手机,信号格从一个叉变成满格,微信提示音疯了似的响起来。
全是工作群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推送。
没有林薇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自嘲地笑了。
她知道我今天回来,估计正在开车来的路上,哪有空发微信。
我给她发了条:“落地了,T3。”
过了两分钟,她回了两个字:“好的。”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问候,就像在确认一份文件。
我捏着手机,心里有点发空。
算了,三年了,人总是会变的。也许她只是累了。
走出到达大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在非洲根本用不上的薄外套。
人群熙熙攘攘,我伸长了脖子,像一只寻找归巢的候鸟。
然后,我看见了她。
她站在一根柱子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眼神冷静,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看什么。
那不是我记忆里的林薇。
我记忆里的林薇,喜欢穿棉布裙子,帆布鞋,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会扎着马尾辫,跑过来跳到我背上。
眼前的这个女人,像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
漂亮,但有距离感。
我推着行李车,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心跳得有点快。
“林薇。”我开口,声音有点哑。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才露出一丝微笑。
那微笑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
“陈阳,你回来了。”她说,“瘦了,也黑了。”
我张开双臂,想给她一个拥抱。
她却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旁边:“车停在那边,走吧,外面冷。”
我的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放了下来。
气氛有点僵。
“好。”我点点头,推着行李车跟在她身后。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一种节拍器,敲得我心里发慌。
我们走到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奥迪A6L。
很新的车。
我记得我走之前,她开的是一辆开了好几年的白色Polo。
她熟练地打开后备箱,我把行李放进去。
坐进副驾驶,一股高级皮革和淡淡香水混合的味道钻进鼻子。
这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也和她的人一样,变得陌生了。
“这几年……过得好吗?”我没话找话。
“挺好的。”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目视前方,“升职了,加薪了,买了车,换了房。”
她语气平淡,像在背诵一份履历。
“恭喜啊。”我干巴巴地说,“真厉害。”
“你呢?在非洲怎么样?”她问,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回访。
“就那样吧,晒,热,天天跟沙子和蚊子作对。”我说,“不过项目做完了,也算没白待。”
车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雨刮器在单调地左右摇摆。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和路牌,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
三年,北京的变化真大。
大到我快不认识了。
林薇的变化,也很大。
大到……我也快不认识了。
“对了,”她忽然开口,“公司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回总部报道。”
“这么快?”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能先休个假。”
“现在项目紧,人手不够。”她淡淡地说,“你先回项目三部,具体的,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项目三部。
我走之前就在那个部门。
“行。”我点点头,没再多问。
回家的路,感觉比想象中要长。
我们回的是她新换的房子,一个高档小区,两室一厅,装修得很精致,北欧简约风。
和我记忆里那个堆满杂物、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出租屋,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递给我。
“你的尺寸,应该没错。”
我换上鞋,站在客厅中央,有点手足无措。
“你先洗个澡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她说着,走进了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体贴周到。
但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和亲密。
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可乐鸡翅,番茄炒蛋,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排骨汤。
我的心稍微暖和了一点。
也许,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了。
“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退步了没。”她给我盛了一碗饭。
我夹了一块鸡翅,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没退步,还是那么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总算有了一丝我熟悉的温度。
“好吃就多吃点。”
这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在非洲的见闻,那些皮肤黝黑的工友,那些奇怪的动植物,那些突发的状况。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慢慢落了地。
我想,是我多心了。三年不见,有点生疏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碗。
她没跟我抢,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陈阳。”她忽然叫我。
“嗯?”我回头。
“明天回公司,别紧张。”她说,“就当是换了个新环境。”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笑了,“老部门,老同事,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厕所。”
她没笑,眼神有点复杂。
“有些人,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我当时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我以为她指的是公司这三年的发展和变化。
直到第二天,我站在项目三部总监办公室的门口,看着那块写着“总监 林薇”的牌子时,我才明白,她说的“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他妈的懵了。
彻彻底底地懵了。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
林薇?
总监?
我那个喜欢穿帆布鞋、爱吃路边摊、会因为一部韩剧哭得稀里哗啦的女朋友,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
这他妈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剧情?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我身边走过,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我找林总监。”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林总在开会,你先进来等一下吧。”女孩很热情地把我让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比我走之前那个抠抠搜搜的主管办公室大了三倍不止。
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CBD。
办公桌上摆着一台苹果一体机,旁边是一摞摞整齐的文件。
这间办公室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权力。
而我,像一个误入高档餐厅的流浪汉,浑身不自在。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开了。
林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看样子是她的团队成员。
她看到我,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对身边的人说:“方案按照刚才说的修改,下午三点之前给我。”
“好的,林总。”几个人恭敬地应声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臂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我。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一种上级对下级的目光。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机械地坐下,感觉椅子上长了刺。
“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是我的疏忽。”她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从今天起,你归我管。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我看着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酸,涩,苦,辣,唯独没有甜。
“为什么?”我问,声音干涩,“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她反问,“告诉你我升职了?昨天不是说了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林薇,我们是男女朋友!我回来,成了你的下属,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荒谬吗?”她挑了挑眉,“陈阳,公司不是谈恋爱的地方。在这里,我首先是项目总监,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我希望你能分清楚这一点。”
分清楚?
我怎么分清楚?
昨天晚上,她还靠在我怀里,说想我了。
今天早上,她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林总”,跟我讲起了职场规则。
我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所以,以后在公司,我就得叫你林总?”我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问。
“这是规定。”她毫不退让。
“好,好一个林总。”我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请问林总监,接下来我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我以为她会生气。
但她没有。
她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肯尼亚的一个新项目,你先熟悉一下资料。”她说,“你刚回来,对现在的工作模式可能不太适应,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搭档,带带你。”
“搭档?”
“对,李锐。他很优秀,这两年公司好几个大项目都是他主力跟下来的。”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个子很高,穿着合身的衬衫西裤,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斯文又精干。
“林总,您找我?”他开口,声音很好听。
“李锐,来了。”林薇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是我今天见到的、最真诚的微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阳,我们部门的老前辈,刚从非洲回来。以后,你们两个一起负责肯尼亚的项目,你多带带他。”
李锐转向我,伸出手,笑容可掬:“陈阳哥你好,久仰大名。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过你的事迹,一个人在非洲扛起那么大的项目,太佩服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也说得漂亮。
但我听着,却觉得刺耳无比。
什么叫“多带带他”?
我陈阳,在工地上摸爬滚打了快十年,需要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毛头小子来“带”?
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你好。”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而他的手,温暖干燥,很有力。
这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不仅在爱情的战场上败下阵来,在事业的赛道上,也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好了,你们去吧。”林薇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两个无关紧要的下属,“李锐,把我们部门的工作流程和规范,跟陈阳好好讲讲。”
“好的,林总。”
李锐冲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林薇。
她已经低下了头,开始看电脑上的文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我走出那间办公室,感觉像是从一个高压氧舱里逃了出来,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李锐把我带到我的工位。
就在他旁边。
一个不大不小的格子间,桌上放着一台新电脑。
“陈阳哥,这就是你的位置了。”李锐很热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茶水间在那边,打印机在那边……”
他像个导游一样,给我介绍着办公室的布局。
周围的同事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些人我认识,是老同事。他们看到我,表情都有些复杂,想打招呼,又有点顾忌。
有些人我不认识,是新面孔。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博物馆里跑出来的活化石。
我看到了老王。
我们部门资格最老的一个工程师,一个典型的“老油条”。
他冲我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我回了他一个苦笑。
“陈阳哥,这是肯尼亚项目的资料,你先看一下。”李锐递给我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我们下午开个会,初步讨论一下方案。”
“好。”我接过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报告、数据分析、市场调研……
看得我头疼。
在非洲的三年,我打交道最多的是图纸、水泥和钢筋。
这种纯案头的工作,我已经很久没碰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台老旧的电脑,被强制安装了一个最新的操作系统,各种不兼容,各种卡顿。
李锐坐在我旁边,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像弹钢琴。
他时不时会接一个电话,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讨论着我听不太懂的商务条款。
而我,对着那份资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林薇。
她坐在那间豪华办公室里的样子。
她叫我“陈阳”而不是“老公”的样子。
她对李锐笑,却对我冷着脸的样子。
这一切,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里。
中午吃饭,老王凑了过来。
“可以啊你小子,一回来就搞个大新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女朋友变顶头上司,什么感觉?”
“操蛋的感觉。”我没好气地说。
“想开点。”老王递给我一根烟,“这年头,女人能干是好事。你看林总,这两年跟开了挂一样,从普通职员干到总监,坐的火箭都没她快。”
“她……怎么升上去的?”我忍不住问。
老王吸了一口烟,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这里面,水深着呢。”
“什么意思?”
“你走之后没多久,咱们部门原来的头儿,老张,因为经济问题被调走了。部门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
“然后呢?”
“然后林薇就站出来了。”老王吐出一个烟圈,“当时公司在竞标一个大项目,谁都觉得没戏。结果林薇带着两个新人,没日没夜搞了半个月,硬是把方案做出来了,还拿下了项目。公司高层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了。”
“就因为这一个项目?”我不信。
“当然不止。”老王说,“这只是个开始。从那以后,她就跟拼命三郎一样,什么硬骨头都敢啃。为了拉客户,陪人喝酒喝到胃出血,送到医院。为了赶进度,在公司睡了一个星期。你说,这样的员工,老板能不喜欢吗?”
我听着,心里一阵发堵。
这些事,林薇在电话里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每次都说,她很好,一切顺利,让我别担心。
“而且……”老王话锋一转,“还有传闻说,她跟集团的张副总,走得特别近。”
“张副总?”
“张启明。公司里真正说得上话的大佬之一。”老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有人说,林薇能升这么快,背后有张副总在推。”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张启明,我听说过这个人。五十多岁,离异。
一个油腻的、关于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下属的职场故事,瞬间在我脑海里成型。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林薇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谁知道呢?”老王耸耸肩,“人心隔肚皮。陈阳,我劝你一句,你现在这情况,挺尴尬的。要么,你就服服帖帖地在她手下干,当牛做马。要么,你就干脆点,辞职走人。不然,有你受的。”
我没说话,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
下午的会,是我的第一次公开处刑。
会议室里,林薇坐在主位,我和李锐坐在她对面。
“关于肯尼亚的项目,你们有什么初步想法?”林薇开口。
李锐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从宏观经济环境讲到当地政策法规,从市场潜力分析到风险评估,PPT做得精美无比,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我得承认,他确实很优秀。
优秀到让我感到自卑。
“……所以,我的初步构想是,以EPC+F的模式切入,重点突出我们在融资和供应链整合上的优势……”李锐侃侃而谈,最后总结道。
林薇满意地点点头:“思路很清晰。陈阳,你呢?有什么补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的优势是什么?
是知道怎么在四十度的酷暑里保证混凝土的凝固质量?
还是知道怎么跟当地的部落酋长搞好关系,让他们别来工地捣乱?
这些在非洲无比宝贵的经验,在眼前这个高级会议室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可笑。
“我……我刚接触项目,还在熟悉情况。”我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林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虽然转瞬即逝,但我捕捉到了。
“陈阳,我知道你刚回来,需要时间适应。”她的语气还算温和,“但市场不等人,客户也不等人。我希望你尽快进入状态。”
“我知道了,林总。”我低着头说。
“李锐,”她转向另一个人,“方案的大方向就按你说的定。你出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周五之前给我。”
“没问题,林总。”
“散会。”
我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像个逃兵。
回到工位,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打开电脑,看着那个复杂的项目资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
晚上回到家,林薇还没回来。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感到一阵刺骨的孤独。
这个家,漂亮,干净,却没有一点烟火气。
就像我和林薇现在的关系。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响了。
林薇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
“还没睡?”她看到我,有点意外。
“等你。”
“以后别等我了,我加班是常态。”她一边换鞋一边说。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她把包放在沙发上,“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明天去公司谈。”
“不是工作。”我盯着她的眼睛,“是我们的事。”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陈阳,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为什么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我的上司,我是你的下属,我们在办公室里像陌生人一样,你不觉得别扭吗?”
“我觉得挺好的。”她说,“公私分明,有什么不好?”
“好?”我提高了音量,“林薇,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觉得好吗?我回来,不是为了跟你玩什么办公室政治游戏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她也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我,“你以为你回来了,一切就都能回到三年前吗?陈阳,你太天真了!”
“我天真?”我气笑了,“我他妈在非洲的沙漠里吃土的时候,想的都是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我天真?”
“过日子?”她冷笑一声,“怎么过?靠你那点死工资,还是靠我们那点可怜的爱情?陈阳,你离开北京三年,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房价是多少?知不知道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知不知道我为了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眼圈也红了。
“我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你在哪?我一个人半夜发高烧,打车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同事排挤,被领导穿小鞋,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哭的时候,你又在哪?”
她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不在。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远在万里之外的非洲。
我以为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却忽略了她当下的痛苦。
“我……”我喉咙发干,“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她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我需要安全感,需要一个稳定的、可以预期的未来。而这些,是单纯的爱情给不了我的。”
“所以,权力,地位,这些就能给你安全感?”我问。
“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能。”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不是地理上的距离,而是价值观的差异。
“那张副总呢?”我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老王的话,像一根毒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听说,你升职,跟集团的张启明副总,有关系。”我一字一句地说。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陈阳,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她的声音在发抖,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靠出卖自己往上爬的女人吗?”
我捂着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后悔万分。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打断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喊。
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那个家。
那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归宿的地方。
走在凌晨冰冷的街上,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的寒意,比雨天更甚。
我无处可去。
我在北京,竟然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最后,我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捷酒店开了个房间。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走进办公室,气氛明显不对劲。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走到工位,发现桌上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资料,全是以前积压下来的、没人愿意碰的烂摊子。
我看向李锐,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假装在忙。
我明白了。
这是林薇的报复。
她要用这种方式,在全公司人面前,羞辱我。
我深吸一口气,坐下来,开始整理那些资料。
我不能倒下。
我不能让她看扁了。
中午,老王又凑了过来。
“兄弟,你行啊,真敢跟林总对着干。”他一脸佩服,“昨天晚上,是不是吵架了?”
我没理他。
“我跟你说,你桌上那些活儿,都是陈年旧账,谁接谁倒霉。”他说,“林总这是要给你穿小鞋了。你啊,自求多福吧。”
我心里冷笑。
穿小鞋?
我在非洲,连鞋都快没得穿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
这点办公室政治,算个屁。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成了全部门的笑话。
我被彻底边缘化了。
肯尼亚的项目,我连边都沾不上。
林薇每天给我派的,都是一些整理档案、核对数据、翻译过期文件的垃圾活。
我和她,在公司里没有任何交流。
她看我的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还冷。
我们也没有再联系过。
她没有找我,我也没有找她。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过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
我住在快捷酒店,每天两点一线。
公司,酒店。
我开始怀疑,我回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接受这样的羞辱和冷遇,那我当初还不如就待在非洲。
一个周五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林薇忽然把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我以为她又要给我派什么恶心人的活。
“坐。”她指了指椅子。
我坐下,面无表情。
“肯尼亚项目的初步方案,李锐已经做出来了。”她说,“但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过于理想化,缺乏实地操作的考量。”
我心里一动。
“你毕竟在非洲待了三年,对那边的情况比我们都了解。”她看着我,“这份方案,你拿回去看看,周末给我一份你的修改意见。”
她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在向我求助?还是在给我一个机会?
“怎么?不愿意?”她见我没反应,挑了挑眉。
“没有。”我回过神来,拿起文件,“我会看的。”
“我不是以总监的身份命令你,也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请求你。”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是以一个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希望得到一个专业人士的帮助。陈阳,抛开我们之间的所有不快,我需要你的经验。”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也是第一次,她在我面前,露出了“总监”之外的一面。
那一刻,我心里的怨气,忽然消散了大半。
“好。”我点点头,“周末我给你。”
我拿着那份方案,回到了酒店。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李锐的方案,确实像林薇说的那样,很漂亮,但也很“飘”。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比如,他计划用当地的劳工,以降低成本。但他根本不知道,当地不同部落之间的矛盾有多深,把他们放在一个工地上,不出三天就得打起来。
再比如,他的物资运输计划,完全是纸上谈兵。他根本没考虑到非洲那糟糕的基建设施和变幻莫测的天气。一场暴雨,就可能让他的计划全盘崩溃。
这些,都是坐在CBD办公室里,靠数据分析得不出来的结论。
这些,是我用三年的汗水、甚至血水换来的教训。
那个周末,我没有出门。
我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泡了两桶方便面,就着电脑,开始修改那份方案。
我没有全盘否定李锐,而是在他的框架基础上,做了大量的补充和修正。
我把每一个潜在的风险点都标了出来,并且给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应对预案。
比如,劳工问题,我建议分片区、分部落招聘,并且聘请当地有威望的长老作为协调人。
比如,运输问题,我重新规划了路线,增加了备用方案,甚至把雨季的影响都计算了进去。
我还增加了一个章节,关于“社区关系维护”。
在非洲做项目,搞定当地政府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搞定当地的民众。
给他们建学校,给他们打水井,给他们提供免费的医疗……这些看似“分外”的事,却往往是项目能否顺利推进的关键。
周日晚上,我把修改好的方案,用邮件发给了林薇。
邮件的最后,我写了一句话:
“这些,是我用三年的青春换来的。希望对你有用。”
周一早上,我刚到公司,就被林薇叫进了办公室。
“你做的很好。”她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赞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很多问题,都是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想不到的。”她说,“陈阳,谢谢你。”
“不用。”我故作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工作。”
“我已经跟李锐说过了,后续的方案,以你的版本为基础进行深化。”她看着我,“这个项目,我希望你来主导。”
我愣住了。
“我?”
“对,你。”她肯定地说,“李锐虽然聪明,但他缺少实战经验。这个项目,非你莫属。”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她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里的所有阴霾。
“有。”我挺直了腰杆。
“那就好好干。”她说,“别让我失望。”
“也别让我自己失望。”我补充道。
她看着我,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是那个被边缘化的“活化石”。
我成了肯尼亚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李锐成了我的副手。
一开始,他明显不服气。
开会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挑战我的观点。
但我没有跟他争辩。
我只是把我当年在尼日利亚遇到的一个个真实的案例,摆在他面前。
当我说到我们因为不了解当地习俗,差点引起两个部落火并的时候;当我说到我们的车队在雨季被困在泥潭里,所有物资都泡了汤的时候;当我说到我的一个同事因为被毒蚊子咬了一口,得了疟疾,差点死掉的时候……
李锐沉默了。
他那张永远挂着自信微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他开始认真地听我的每一句话,做详细的笔记。
部门里的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从同情和看热闹,变成了敬佩和信服。
我和林薇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公司,我们是上下级。
她叫我“陈阳”,我叫她“林总”。
我们讨论工作,冷静,专业,高效。
但下班后,她会给我发微信。
“晚上想吃什么?”
“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早点回来。”
我们又搬回了一起住。
但我们之间,依然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我们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晚上的争吵,避开了“张副总”那个名字。
我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走钢丝的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我知道,这不正常。
但我们谁也没有勇气,去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
肯尼亚的项目,在我的主导下,进展得很顺利。
我的方案,得到了公司高层的一致认可。
甚至连集团的张副总,都在一次高层会议上,点名表扬了我。
那天,林薇特别高兴。
晚上,她特意开了一瓶红酒。
“陈阳,祝贺你。”她举起酒杯,“你证明了你自己。”
“也证明了你的眼光。”我看着她,笑着说。
她喝了一口酒,脸颊泛起红晕。
“其实,那天把你叫进办公室,让你看方案,我很忐忑。”她轻声说。
“忐忑什么?”
“我怕你不愿意帮我。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她说,“如果那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心里一软。
原来,她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里的问题。
她沉默了。
酒杯里的红酒,轻轻晃动着,映出她复杂的眼神。
“我不知道。”良久,她才开口,“陈阳,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粘起来,也会有裂痕。”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晚,是我不对。”我说,“我不该怀疑你。”
“不怪你。”她摇摇头,“是我变了。变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每天都在算计,在权衡,在跟人斗。我害怕停下来,我怕一停下来,我所拥有的一切就都会消失。”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问。
她看着我,眼睛里忽然涌上了泪水。
“我怕穷。”她说,“我怕回到我们刚毕业那会儿,住在地下室,连吃一顿好点的都要犹豫半天。我怕我爸妈生病了,我拿不出钱给他们治病。我怕我们有了孩子,却给不了他最好的生活。”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她哽咽着说,“我以为,只要我爬得够高,我们就能有好日子过。可是我忘了,爬得越高,风就越大,人也越孤独。”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三年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她的心这么近。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说,“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她在我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这两年的心酸和不易。
聊我这三年的孤独和思念。
我们把心底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道看不见的墙,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就此回到正轨。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
肯尼亚项目进入了关键的招标阶段。
我们的方案,在技术层面,遥遥领先于所有竞争对手。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项目,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就在这时,出事了。
我们的核心技术参数,泄露了。
一家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在最后关头,提交了一份和我们高度相似、但在报价上更有优势的方案。
整个公司都炸了锅。
这意味着,我们几个月的努力,可能都将付诸东流。
公司高层震怒,下令彻查。
所有参与项目的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我,作为项目负责人,首当其冲。
林薇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阳,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说,“我所有的资料,都储存在公司的服务器里,除了我和李锐,没人能接触到核心数据。”
“李锐那边,我已经问过了,他否认了。”
“我也没做过。”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林薇,你信我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有动机。
如果项目失败,作为总监的她,必然要承担主要责任。
而我,作为她的“眼中钉”,完全有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把她拉下马。
这是一个完美的、一石二鸟的阴谋。
“我信你。”她最终说出了这三个字。
但她的语气,却不那么坚定。
调查组很快成立了。
组长,是张启明。
我的电脑、手机、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收走了。
我被停职了。
每天,我都要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盘问。
同样的问题,被翻来覆去地问上几十遍。
“你和林总监是什么关系?”
“你对她把你派去非洲这件事,是否心怀不满?”
“你对她成为你的上司,是否感到屈辱?”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我的伤口上。
我成了全公司的罪人。
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的同事,现在看到我,都像躲瘟神一样。
只有老王,还敢偷偷塞给我一根烟。
“兄弟,这次你麻烦大了。”他说,“张副总亲自查你,摆明了是要整死你。”
“我没做过,我不怕。”我说。
“你没做过,不代表你没事。”老王说,“职场上,有时候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理由。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理由。”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林薇的男朋友。
搞倒了我,就等于给了林薇致命一击。
而谁,最想看到林薇倒台呢?
是那些被她超越的、嫉妒她的竞争对手。
或许,还有……张启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如果,泄密的人,根本不是我们部门的呢?
如果,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针对林薇的陷阱呢?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林薇。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像两个地下工作者。
她听完我的分析,脸色发白。
“你的意思是,张副总他……”
“我没有证据。”我说,“但你想想,他为什么偏偏要亲自来查这个案子?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我?”
“因为……因为他想得到我。”林薇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我,只要我跟他,他可以让我坐到更高的位置。”
“你都拒绝了?”
“对。”她点点头,“我以为,只要我工作做得足够好,就不需要靠这些。没想到……”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说。
“我们该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看着她的眼睛,冷静地说,“他们有他们的阴谋,我们有我们的阳谋。”
“什么阳谋?”
“找到真正的内鬼,证明我们的清白。”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们没有任何资源,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在暗中进行。
我负责分析技术层面的漏洞。
林薇负责利用她的人脉,打探消息。
我们像两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夜以继日地工作。
我把所有可能接触到核心数据的人员名单,都列了出来。
然后,一个一个地排查。
李锐,是最有嫌疑的。
他有技术,有机会,也有动机——如果我和林薇都倒了,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他的电脑记录,邮件往来,一切都干干净净。
林薇那边,也没有任何进展。
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我们陷入了僵局。
眼看,离竞标结果公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如果再找不到证据,我和林薇,就都完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对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复盘整个事件的流程。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
我们的方案,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最终定稿的。
而竞争对手的方案,是在下一个周一的早上提交的。
也就是说,泄密的时间,就发生在这个周末。
那个周末,我在酒店里修改方案。
林薇在家。
李锐……他在干什么?
我立刻给林薇打了电话。
“你记不记得,方案定稿那个周末,李锐在干什么?”
“我记得,”林薇说,“他周六来公司加了一天班,说是要完善一些细节。”
“他一个人?”
“对。”
我的心,猛地一跳。
“林薇,你现在马上去查一下,公司服务器那个周末的访问日志,重点查李锐的账号!”
“好!”
半个小时后,林薇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激动得发抖。
“陈阳,你猜对了!李锐的账号,在周六晚上十一点多,有一次异常的大流量下载记录!IP地址,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一个……网吧!”
“就是他!”我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太聪明了。
他知道在公司操作会留下痕迹,所以特意跑到网吧去。
但他没想到,服务器的日志,会记录下他的每一次操作。
“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把证据交给调查组吗?”林薇问。
“不。”我摇摇头,“张启明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们把证据交上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他们反咬一口。”
“那怎么办?”
“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在所有人的面前,自己承认。”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里成型。
周一,是竞标结果公布的日子。
也是公司决定对我做出处理的日子。
上午十点,我被叫到了集团最大的会议室。
所有高层领导,都在。
张启明坐在主位,林薇坐在他的下首,脸色苍白。
李锐也赫然在列,坐在旁听席,一脸的幸灾乐祸。
“关于此次肯尼亚项目泄密事件,调查组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张启明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经过调查,我们发现,项目负责人陈阳,存在重大泄密嫌疑。”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根据服务器记录,陈阳在事发前的那个周末,多次从外部网络访问项目数据库。”张启明看着我,眼神冰冷,“陈阳,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我笑了。
“张副总,您确定,访问数据库的人,是我吗?”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那您敢不敢,把那天的访问日志,当着所有人的面,投到大屏幕上?”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张启明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没想到,我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属于公司机密,不方便公开。”他含糊其辞。
“是不方便,还是不敢?”我步步紧逼,“张副总,您利用职权,篡改服务器日志,伪造证据,陷害公司员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对您的声誉,不太好吧?”
“你胡说八道!”张启明拍案而起。
“我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最清楚。”我说,“您以为您做得天衣无缝,但您忘了,公司的服务器,有双重备份。您改得了主服务器,改不了备份服务器!”
张启明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我这里,有一份来自备份服务器的真实日志。”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下载了我们的核心方案。”
我把U盘,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副总。
“王总,您是技术出身,这份日志的真伪,您一看便知。”
王副总接过U盘,插在电脑上。
大屏幕上,出现了真实的访问记录。
时间,周六晚23:17。
账号,李锐。
IP地址,东三环,一家名为“飞翔”的网吧。
下载流量,2.3G。
证据,铁证如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李锐。
李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纸。
“不……不是我……”他语无伦次地辩解,“是……是有人盗用了我的账号!”
“是吗?”我冷笑一声,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是那家网吧的监控录像。
画面虽然有点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李锐坐在电脑前,鬼鬼祟祟地操作着。
“李锐,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我说……我全都说……”他彻底崩溃了,“是张副总……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他答应我,事成之后,就让我当项目总监……”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启明的身上。
张启明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精彩纷呈。
他知道,他完了。
故事的结局,很解气。
张启明和李锐,被公司开除,并且移交司法机关。
泄密事件,被定性为恶性商业犯罪。
肯尼亚的项目,因为我们及时向客户方说明了情况,并展示了我们更优越的技术实力和处理危机的能力,最终,还是落到了我们公司头上。
我,陈阳,从“罪人”变成了“功臣”。
公司为了表彰我,破格提拔我为项目总监,全面负责肯尼亚项目。
并且,给了我一笔丰厚的奖金。
而林薇,因为在此次事件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主动向公司提出了辞职。
她辞职的那天,我去送她。
我们站在公司楼下,就像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约会时一样。
“你真的想好了?”我问。
“想好了。”她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个位子,我坐得太累了。现在,我只想做回那个穿帆布鞋的林薇。”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可能去旅个游,可能开个花店,或者,当个全职太太,给你洗衣做饭。”
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们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差点就粉身碎骨。
但我们挺过来了。
而且,我们都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养你啊。”我说。
这是当年,周星驰在电影里说过的台词。
我曾经觉得,这句话很俗气。
但此刻,我说得无比真诚。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低头看着她,她抬头看着我。
我们都笑了。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次,不会再有三年的分离。
也不会再有总监和下属的距离。
只有陈阳和林薇。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关于爱,关于家,关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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