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按了接听,那边很安静,只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像一根羽毛,小心翼翼地扫着我的耳膜。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对着一碗泡得发白的面条发呆。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嫂子。
我按了接听,那边很安静,只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像一根羽毛,小心翼翼地扫着我的耳膜。
“小叔,”她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你……现在有空吗?”
我看了看窗外,天色像一块被墨汁浸染过的旧抹布,沉甸甸地压下来。
“有。”我说。
“能来一下我这边吗?老地方。”
我挂了电话,把那碗已经坨了的面条倒进垃圾桶,塑料袋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地方,是我哥和她结婚时买的房子。
我哥走了三年,她守了三年。
明天,她就要嫁人了。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瓶车,穿过城市潮湿的呼吸。夏末的风黏糊糊的,像化不开的糖稀,裹着路边大排档的孜然味和汽车尾气的焦糊味,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拦住我,探头看了看,认出我来,摆摆手放了行。
他大概还记得,三年前,我哥也是骑着一辆这样的破车,载着我嫂子,每天从这扇门进进出出。
那时候,他们的笑声能把这条路上的灰尘都震得飞起来。
我把车停在楼下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树叶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像一只只沉默的手。
我抬头看,六楼的窗户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像一颗悬在夜色里的琥珀。
那是我哥亲手挑的灯。他说,暖黄色的光,才有家的味道。
我一步一步地爬楼梯,老旧的声控灯反应迟钝,我得用力跺一脚,它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来,照亮一小片斑驳的墙壁。
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声,又一声,像在叩问着什么。
终于,我站在了602的门口。
门上那个红色的“囍”字,已经褪色了,边缘卷翘起来,像一张疲惫的嘴。
我抬起手,又放下。
门,自己开了。
嫂子站在门里,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松松地挽着。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眼窝下面有淡淡的青色。
她没化妆,脸上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也因此,那份憔悴显得格外清晰。
“来了。”她侧身让我进去。
一股尘埃和纸箱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堆满了打包好的箱子,高高低低,像一座座沉默的山丘。家具上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整个空间显得空旷又陌生。
唯一没变的是,墙上还挂着那张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里,我哥笑得像个傻子,露着一口大白牙,眼睛亮晶晶的。嫂子依偎在他怀里,笑得温柔又羞涩,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栀子花。
他们看着我,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喝水吗?”嫂子指了指厨房,那里也被箱子占领了。
“不用了。”我摇摇头,找了个勉强能落脚的箱子坐下。
她没再坚持,在我对面的一个箱子上也坐了下来。
我们之间,隔着一堆被打包好的过去。
沉默像水一样,慢慢地涨起来,淹没了整个房间。
我能听到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咔哒,咔哒,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明天……几点的车?”我没话找话。
“上午十点。”她回答,声音很轻。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
又是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恭喜她?好像不太对。劝她别走?我有什么资格。
这三年,我看着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最初的天塌地陷,整夜整夜地抱着我哥的衣服哭,到后来慢慢地,学会了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扛着米上六楼,一个人在深夜发烧的时候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她才二十多岁,人生还有那么长。
那个男人我见过,是个老师,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看她的眼神里,有疼惜。
他应该会对她好的。
这就够了。
“小叔,”她突然抬起头,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我把你叫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今晚……我想做一件,有点羞愧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
“羞愧?”我看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就是……有点对不起他,”她朝空气中某个方向瞥了一眼,我知道她说的是她未来的丈夫,“也……有点对不起你哥。”
我更糊涂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没有封口的箱子旁。
她弯下腰,从里面吃力地抱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
那是我哥的骨灰盒。
我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嫂子,你这是……”
她把盒子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小叔,你别怕。”
“我只是想……再陪他一晚。”
“就我们三个,像以前一样。”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指了-指那个木盒子,又指了指我,最后指了指自己。
“我们三个。”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所谓的“羞愧”是什么。
那是一种对新生活的背叛感,一种无法彻底告别的负罪感。
她要嫁人了,可她的心,还有一小块地方,被我哥牢牢地占据着。她想在离开之前,把这一小块地方,郑重其셔事地,做一次告别。
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见证和参与这场告别的人。
因为,我也是那个放不下的人。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沙哑得厉害。
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谢谢你,小叔。”
她擦了擦眼泪,开始指挥我。
“来,帮我把那个箱子打开。”她指着一个贴着“厨房”标签的大纸箱。
我走过去,用钥匙划开胶带。
里面是锅碗瓢盆,都用报纸仔细地包着。
“把那口炒锅拿出来,还有那个蓝边的大碗。”
我依言照做。
她自己则走向另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袋土豆,一块五花肉,还有一些干瘪的葱姜蒜。
“我哥以前最爱吃你做的土豆烧肉了。”我看着她熟练地洗菜、切肉,忍不住说。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油锅烧热,五花-肉下锅,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我无比熟悉的味道。
我哥还在的时候,每个周末,她都会做这道菜。我哥会嫌她土豆切得太大块,她会怼我哥酱油放得太多。
我呢,就在旁边负责偷吃刚出锅的肉,然后被他们俩混合双打。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就有点热。
我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她还是穿着那件白色T恤,但此刻,她的身影,仿佛和我哥在时的无数个黄昏,重叠在了一起。
“酱油,递给我。”她说。
我回过神,在箱子里翻找起来。
“糖呢?冰糖。”
“还有八角。”
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她支配着,在各种箱子里翻来翻去。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有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油烟机呼呼的风声,还有我们俩的呼吸声。
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慌。
好像我哥只是出了个差,马上就会推门进来,嚷嚷着“好香啊,老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菜,很快就做好了。
一大碗土-豆烧肉,红润油亮,香气扑鼻。
她把菜端到客厅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已经被她铺上了一张旧报纸。
“没桌子了,将就一下。”她说。
然后,她又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了三副碗筷。
她把其中一副,恭恭敬敬地摆在了那个木盒子的前面。
又把另外两副,放在了报纸的两边。
她盛了三碗米饭,其中一碗,也放在了盒子前面。
做完这一切,她盘腿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进了那个空碗里。
“吃吧。”她对着盒子,轻声说,“你最爱吃的。”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得像一幅画,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动。
米饭的香气,混着肉香,钻进我的鼻子里,却勾起了我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
“小叔,你也吃。”她给我夹了一块土豆,“尝尝,味道变了没有。”
我把土豆放进嘴里,很面,很糯,酱汁的味道也刚刚好。
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我的嘴里,却泛起一股苦涩。
“没变。”我说,“还是那个味儿。”
她笑了笑,低头开始吃饭。
我们吃得很慢,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咀嚼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偷偷看她,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白色的米饭上。
她没有擦,就那么任由它流着,混着米饭,一起咽进肚子里。
我知道,她吃的不是饭,是回忆。
那碗饭里,有我哥爽朗的笑声,有他们吵吵闹闹的日常,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温暖的时光。
我也吃不下去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墙上那张婚纱照。
照片里的我哥,好像也在看着我们,他的眼神,穿过三年的时光,温柔地落在我们身上。
“哥,”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嫂子明天,就要嫁人了。”
我说完,就后悔了。
嫂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碗里。
压抑的哭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慌了,手足无措。
“嫂子,我……”
“没关系。”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你说得对,我是该告诉他。”
她转向那个盒子,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
“陈默,”她叫着我哥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脏里剖出来的,“你听到了吗?我要嫁人了。”
“他叫李明,是个老师,人很好,很老实,对我……也很好。”
“他知道你的事,他不介意。”
“我们以后,会住在城西,那里的房子有暖气,冬天不会冷。”
“他答应我,会养一只猫,跟你以前念叨的一样,养一只橘色的,胖胖的。”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可是陈默……我怕。”
“我怕我忘不了你。”
“我怕以后叫他的时候,会不小心喊出你的名字。”
“我怕闻到土豆烧肉的味道,还是会第一个想起你。”
“我怕看到穿白衬衫的男生,还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你的身影。”
“我怕……我以后,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了。”
她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脏。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
我怕我也会跟着哭出来。
一个男人,在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嫂子面前流泪,这算什么?
可是眼泪,它不听话。
它自己从眼角滑了下来,灼热的,滚烫的。
原来,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假装已经放下了。
可那道伤疤,就长在心口上,平时看不见,一碰,还是会血流不止。
哭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碗土豆烧肉,已经凉了,上面凝固了一层白色的油。
“小叔,”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我们……看场电影吧。”
我愣了一下。
“看……《大话西游》。”
我的心,又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大话西游》,是我哥最喜欢的电影。
他说,以前看的时候觉得好好笑,后来长大了,再看,看着看着就哭了。
他说,至尊宝好像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以前,我们三个人,经常挤在沙发上,一遍一遍地看。台词我们都会背了,可还是会为同一个情节,笑得前仰后合,或者,沉默不语。
“电视……都打包了。”我说。
“用电脑。”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箱子。
那是我哥以前用的笔记本电脑,很旧了,开机都要五分钟。
我把电脑翻出来,接上电源,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桌面。
桌面背景,还是那张婚纱照。
照片上,他们笑得那么甜。
我点开播放器,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文件夹。
电影开始了。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当紫霞仙子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我看到嫂子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电影里的至尊宝,戴上了金箍,变成了齐天大圣。
他法力无边,却再也不能爱了。
他看着城墙上的那一对恋人,借着夕阳武士的身体,说出了那句没能对紫霞说出的话。
“我爱你。”
然后,他扛着金箍棒,转身,没入茫茫人海。
“他好像一条狗啊。”
电影结束了。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们俩沉默的脸。
“小叔,”嫂子轻声说,“你说,人是不是真的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知道,我哥走后,我才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
他会抢我的零食,会嘲笑我考试不及格,会把我的游戏机藏起来。
但他也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他会在我没钱吃饭的时候,把最后一张五十块钱塞给我,自己啃两个馒头。
他会拍着我的肩膀说:“臭小子,以后争气点,别让哥丢脸。”
那些被我忽略的日常,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子。
“我以前,总嫌他烦。”嫂子看着那个盒子,眼神悠远,“嫌他不爱干净,袜子到处乱扔。嫌他打游戏太大声,吵得我睡不着。嫌他抽烟,呛得我咳嗽。”
“我们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无数次架。”
“每次吵完,我都想,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可现在,我多希望,他能再把臭袜子扔我一脸,多希望他能再把游戏声音开到最大,多希望……他能再让我闻闻他身上的烟味。”
“哪怕呛死我,都行。”
她的声音,像一缕烟,飘散在空气里,带着绝望的凉意。
“嫂子,”我终于忍不住了,“别说了。”
再说下去,我们都会崩溃的。
她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自嘲和悲凉。
“小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明天就要嫁人了,却还在这里,对着一个盒子,哭哭啼啼,念念不忘。”
“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很……不要脸?”
“没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没有那么想!”
我怎么会那么想?
我比谁都清楚,她对我哥的感情有多深。
我哥出事那天,是在工地上,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我妈直接晕了过去,我爸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瘫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只有她,冲了进去。
我跟着进去的时候,看到她抱着我哥,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只是不停地,用手去捂他头上的伤口。
血,怎么都捂不住,从她的指缝里,不停地往外冒。
她的白裙子,很快就被染红了。
她就那么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陈默,你醒醒。”
“陈默,你看看我。”
“陈默,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大理吗?你起来啊。”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哀求,到后来的嘶吼,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我哥的葬礼上,她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亲戚们都在背后议论她,说她冷血,说她没良心,说她可能早就盼着我哥死了。
我气得想冲上去跟他们打一架。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我知道,有些悲伤,是流不出眼泪的。
因为心,已经碎成了齑粉,连同眼泪,一起干涸了。
葬礼结束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第四天,我怕她出事,撞开了门。
她就躺在床上,抱着我哥的枕头,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树叶。
我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性应激障碍,加上严重营养不良。
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出院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哭了,也不再提我哥的名字。
她开始拼命地工作,一个人打三份工。
她把所有的悲伤,都藏了起来,用忙碌和疲惫,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坚硬的壳。
我知道,她不是忘了,她只是不敢想。
她怕一想,那个壳就会碎掉,她整个人,也会跟着碎掉。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整整三年。
直到半年前,她遇到了那个姓李的老师。
是那个老师,一点一点地,把她从那个壳里,拉了出来。
他会每天风雨无阻地给她送早餐。
他会在她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等她。
他会记得她的生理期,提前给她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
他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温暖着她那颗已经冰封的心。
我爸妈劝她,说,小晚,你还年轻,遇到合适的,就嫁了吧。
陈默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过得好。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哥了。
她只是……太累了。
她需要一个肩膀,可以让她靠一靠。
她需要一个家,可以让她在风雨飘摇的时候,有一个躲避的港湾。
而这些,我哥,再也给不了她了。
“嫂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一点都不可笑,也不虚伪。”
“你是我见过的,最爱我哥的人。”
“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思念,痛苦和不舍,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没有去安慰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场发泄。
就像一场暴雨,只有下透了,天空,才能放晴。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陪着她。
在她的哭声里,我也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我哥第一次带她回家,我妈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我想起他们结婚那天,我哥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小宇,哥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嫂子。
我想起我哥出事前一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他发了工资,要给我买最新款的游戏机。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在我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我知道,都回不去了。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它会带走你最爱的人,留下你一个人,在原地,反复品尝着回忆的苦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停了。
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鼻头通红。
她看着我,突然问:“小叔,你……恨我吗?”
我愣住了。
“恨你?”
“恨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恨我……要把陈默,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恨吗?
说实话,当我知道她要再婚的时候,心里确实有过那么一丝不舒服。
我觉得,那是一种背叛。
不只是对我哥的背叛,也是对我们这段共同回忆的背叛。
我觉得,她走了,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守着过去。
那种感觉,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可是,当我看到她今晚的样子,当我听到她说出那些话,我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心疼。
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心疼她的身不由己。
“嫂子,”我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恨你。”
“我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我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我指了指那个盒子,“他把你交给我,是让我照顾你,不是让我绑住你。”
“你要是过得不幸福,他才是真的不会安心。”
她看着我,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痛苦的泪,而是释然的泪。
她站起身,走到那个盒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默,再见了。”
“以后,我会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地,把盒子上的灰尘,擦了一遍又一遍。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她把盒子,重新放回了那个纸箱里。
然后,用胶带,把箱子,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就像在封存一段,再也不会被轻易打开的记忆。
天,快亮了。
鱼肚白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的银边。
“小叔,”她转过身,对我笑了笑,“谢谢你,陪我做完了这件‘羞愧’的事。”
我也笑了。
“不客气。”
经过这一夜,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不再是尴尬的小叔和嫂子。
我们是战友。
是一起,在回忆的战场上,打了一场硬仗,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出来的战友。
“我走了以后,”她顿了顿,说,“这个房子,就交给你了。”
“房产证上,我已经加上了你的名字。”
我大吃一惊,“嫂子,这怎么行!这是我哥的房子!”
“是我们的房子。”她纠正道,“也是你的家。”
“陈默不在了,你就是他生命的延续。这个家,理应由你来守护。”
“我不能要!”我态度坚决。
“你必须收下。”她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也为你做的事了。”
“小叔,别让我带着遗憾走。”
我看着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知道,这是她的一种补偿,也是一种告别。
她把这个家,这个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地方,交给我,就好像,把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托付给了我。
“好。”我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她笑了,如释重负。
我们一起,把昨晚弄乱的东西,重新收拾好。
把那口炒锅,那几个碗,擦干,放回箱子里。
把那台旧电脑,关机,也装了回去。
阳光,一点点地,爬满了整个房间。
那些堆积如山的箱子,在晨光中,仿佛也变得不那么压抑了。
“我该走了。”她说。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是李老师来接她了。
我帮她提着最后两个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走下了楼。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真实。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香樟树下,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
李老师靠在车门上,看到我们下来,立刻迎了上来。
他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然后,他走到嫂子身边,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把嫂子瘦弱的手,整个包裹了起来。
“都好了吗?”他问,声音很温柔。
嫂子点了点头,“嗯。”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小叔,那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我说。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居民楼,看了看六楼那个熟悉的窗口。
她的眼神里,有不舍,有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告别过去的决绝。
她转过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老师对我点了点头,也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我没有动,就那么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升得老高,阳光晒得我皮肤发烫。
我才转过身,重新走进了那栋楼。
我回到602,用嫂子留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我走到墙边,看着那个被封好的,写着“厨房”的箱子。
我知道,那个装着我哥骨灰的木盒子,就在里面。
她没有带走他。
她把他,连同这个家,一起,留给了我。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抛弃,这是托付。
她相信,我会像她一样,好好地守护着这一切。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
楼下香樟树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涌了进来。
我看到小区里,有孩子在追逐打闹,有老人在遛狗散步,有年轻的夫妻,提着刚买的菜,说说笑笑地走过。
生活,还在继续。
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
离开的人,已经远去。
留下的人,要带着他们的爱和记忆,好好地活下去。
这或许,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别。
我拿出手机,给嫂子发了一条微信。
“嫂子,祝你幸福。”
很快,她回了过来。
只有一个字。
“嗯。”
后面,跟了一个太阳的表情。
我笑了。
我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我拿起抹布,开始打扫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我要把那些盖在家具上的防尘布,都掀开。
我要把那些箱子,一个个地,重新打开。
我要让这个家,重新充满烟火气。
我要在这里,连同我哥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还来得及。
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旋转木马,有人上来,有人下去。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旋转的时候,抓紧扶手,看清前方的路。
嫂子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我过得浑浑噩噩。
每天下班回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不管多晚回来,六楼的灯总是亮着的。嫂子会给我留一碗热汤,或者一盘切好的水果。
现在,迎接我的,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
我得自己摸索着去开灯,灯亮起的一瞬间,那种巨大的空虚感,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我哥,就是嫂子,就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那些画面,像一部循环播放的老电影,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
我试着喝酒,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可喝醉了,只会更想他们。
我会对着墙上那张婚纱照,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我:“小宇,你……还好吗?”
我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挺好的啊,怎么了?”
“你嫂子……林晚,她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一紧,“她说什么了?”
“她问你最近怎么样,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她说,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怕你孤单。”
我妈顿了顿,叹了口气,“小宇,妈知道你难受。你哥走了,现在小晚也走了,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但是日子,总得往下过啊。”
“你嫂子能走出来,你也一定可以的。”
挂了电话,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很久。
是啊,连嫂子都走出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沉溺在过去,不肯向前看呢?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哥在天上看着我,嫂子在远方惦记着我。
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去了超市,买了很多菜,塞满了空荡荡的冰箱。
我又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绿萝,一盆吊兰,摆在阳台上。
我还去买了一套新的床单被罩,是那种很阳光的柠檬黄色。
晚上,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四个菜,一个汤。
我学着嫂子的样子,也摆了三副碗筷。
一副给我哥,一副给我,还有一副……给过去的自己。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哥,”我举起杯子,对着空气说,“我敬你。”
“谢谢你,来过我的生命里,做我的哥哥。”
“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爸妈,也会照顾好自己。”
“还有,嫂子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又倒了一杯。
“这一杯,敬我自己。”
“敬我,终于有勇气,和过去告别。”
我一口气,把两杯酒都喝了下去。
酒很辣,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阵轻松。
从那天起,我开始认真地生活。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自己做饭,打扫卫生。
周末的时候,我会回家看爸妈,陪他们聊聊天,吃顿饭。
或者,我会约上几个朋友,去爬山,去钓鱼,去KTV鬼哭狼嚎。
我开始健身,跑步,把那些无处安放的精力,都发泄在汗水里。
我把那台旧电脑里的所有照片,都导了出来,洗成相册,好好地收藏起来。
然后,我把电脑格式化了。
我把墙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也取了下来,用白布包好,收进了储物间。
我不是要忘记他们。
我是要把他们,放在心里一个最柔软,最安全的地方。
然后,轻装上阵,去迎接属于我的,新的人生。
就这样,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我和嫂子,很少联系。
只是逢年过节,会发一条祝福的短信。
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她的朋友圈里,偶尔会晒一些生活的日常。
她养的那只橘猫,很胖,很可爱。
她和李老师,会一起去旅行,看遍山川湖海。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灿烂,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那种幸福。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去年国庆节,她和李老师,回了我们这边一趟。
他们请我吃了顿饭。
李老师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健谈。
他跟我聊了很多,聊他的工作,聊他和嫂子的生活,聊他们未来的打算。
他说,他们准备要个孩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嫂子正低头喝汤,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真好。
饭后,李老师去买单。
嫂子对我说:“小叔,你好像……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我笑问。
“说不上来,”她想了想,“就是感觉,你长大了。”
“以前,你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跟在你哥后面。现在,你像个……男人了。”
我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笑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
她也笑了。
“那个房子,你住得还习惯吗?”她问。
“挺好的,我都重新装修了一下。”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像是放心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小叔,”她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嫂子。”
我心里一酸。
“说什么傻话呢?你永远都是我嫂子。”
“不管你在哪,嫁给谁,你都是。”
她眼圈红了。
“我也是。”她说,“你永远都是我小叔。”
李老师回来了。
我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临走的时候,嫂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这是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
款式很简洁,是我喜欢的类型。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她说,“这是我和你李老师的一点心意。”
“你哥以前,总说要给你买块好表,说男人,得有块像样的表。”
“现在,就当是我们,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吧。”
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把手表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
“谢谢嫂子,谢谢李老师。”
“一家人,客气什么。”李老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们走了。
我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我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秒针,在坚定地,一格一格地,向前走着。
就像时间,永不停歇。
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被它推着,向前走。
无法回头。
也不必回头。
因为前方,有更美的风景,在等着我们。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些惊喜。
在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她。
她叫苏晴,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一个很爱笑的女孩,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很活泼,也很善良,像一个小太阳,能把周围的人都照亮。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
可能是在她笨手笨脚地,把咖啡洒了我一身,然后不停地鞠躬道歉的时候。
可能是在她为了一个方案,熬了好几个通宵,最后累得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的时候。
也可能是在公司聚餐,她被灌酒,我替她挡下,她红着脸,小声对我说“谢谢”的时候。
总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会追随着她的身影了。
我的心,这颗沉寂了太久的心,好像又开始,重新跳动了。
我开始害怕。
我怕这只是一种错觉。
我怕自己,还没有完全从过去中走出来。
我怕,我对她的好感,只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她。
她找我说话,我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她约我吃饭,我总是找借口拒绝。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眼神里,渐渐有了失落。
看到她失落的样子,我的心,会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和挣扎。
直到有一天,公司组织团建,去爬山。
在下山的时候,苏晴不小心,崴了脚。
当时,天色已晚,山路又陡。
我没有丝毫犹豫,背起她,就往山下走。
她的身体很轻,趴在我背上,呼吸就喷在我的耳边,热热的,痒痒的。
我的心,跳得飞快。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快到山脚的时候,她在我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了一句:“陈宇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的脚步,顿住了。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总躲着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我心里,住着一个故去的人?
说我害怕,自己给不了她完整的爱?
说我怕,这对她不公平?
“我没有讨厌你。”最终,我只能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打断了她。
“怕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把她放了下来,让她靠着一棵树。
我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疑惑和不安。
“苏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我的生活,很简单,甚至有点枯燥。”
“我心里,也藏着很多事,很多……沉重的事。”
“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会不开心。”
“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轻松快乐的爱情。”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
“陈宇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愣住了,“你知道?”
“嗯。”她点了点头,“我听公司的老人,说过你家里的事。”
“我知道你有个很优秀的哥哥,也知道……他不在了。”
“我知道你有个很好的嫂子,也知道她后来,嫁人了。”
“我知道,你一个人,守着那个家,守了很久。”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轻松快乐的爱情。”
“我只是……心疼你。”
“我想,陪在你身边。”
“我想,让你,也被人好好地爱一次。”
“我想,让你的生活里,多一点阳光和色彩。”
“可以吗?”
她仰着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也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勇敢的光芒。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害怕,都土崩瓦解。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可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当然可以。”
她在我的怀里,哭了。
我也哭了。
在那个寂静的山脚下,在漫天的星光下,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依靠。
我和苏晴,在一起了。
我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却充满了细水长流的温暖。
她会拉着我,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哪怕我觉得很无聊。
她会逼着我,去尝试各种我没吃过的东西,哪怕我觉得很奇怪。
她会给我买很多亮色的衣服,把我的衣柜,从一片黑白灰,变成了五颜六色。
她把她的阳光,她的活力,一点一点地,注入到我死水一般的生活里。
我开始,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带她回了家,回了那个602的房子。
去之前,我很忐忑。
我怕她会觉得压抑,我怕她会不喜欢那里。
可她没有。
她很喜欢我重新装修过的风格,她说,很温馨,有家的感觉。
她看到了我收藏起来的那本相册。
她主动要求,让我讲给她听。
我翻开相册,给她讲我哥小时候的糗事,讲我嫂子当年是怎么被我哥追到手的,讲我们三个人,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又哭又笑的日子。
我讲得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会跟着我一起笑,或者,红了眼眶。
讲到最后,她合上相册,抱住我。
“陈宇哥,”她说,“你真好。”
“他们有你这样的弟弟(小叔),真幸福。”
“以后,换我来,给你幸福。”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走出来了。
是苏晴,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最后那个阴暗的角落。
她让我明白,怀念过去,和拥抱未来,并不冲突。
我们可以把逝去的人,好好地放在心里,然后,带着他们的爱,更勇敢地,去爱我们眼前的人。
后来,我带苏晴,回我爸妈家吃饭。
我妈拉着苏晴的手,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
我爸虽然嘴上不说,但眼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那天,我爸喝了很多酒。
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睛红红地说:“小宇,爸对不起你。”
“以前,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哥,忽略了你。”
“现在,你哥不在了,你又一个人,扛起了这么多。”
“爸……心里有愧啊。”
我摇了摇头,“爸,你别这么说。”
“哥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现在,轮到我,来做你们的依靠了。”
“我长大了,爸。”
那晚,我们一家人,包括苏晴,聊了很多很多。
我们聊过去,也聊未来。
客厅里的灯光,很亮,很暖。
我仿佛看到,我哥就坐在我们中间,咧着嘴,傻笑着。
我知道,他一定,也在为我高兴。
再后来,嫂子生了个儿子,很胖,很可爱。
她给我发了照片。
照片里,她抱着孩子,李老师站在她身边,一家三口,笑得很幸福。
我把照片,拿给苏晴看。
苏晴说:“宝宝好可爱啊,眼睛真大。”
“等我们以后,也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宝宝,好不好?”
我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好。”
人生,就是这样。
一边失去,一边拥有。
一边告别,一边相遇。
我们都曾走过一段,以为再也过不去的坎。
但只要你愿意,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你就会发现,原来,前方,真的有光。
那光,或许不那么耀眼,但足以,温暖你整个余生。
而那些离开的人,他们不是消失了。
他们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你看不到的夜里,拼尽全力,为你闪耀。
他们会一直,照亮你前行的路。
直到有一天,你也能成为,别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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