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跟甲方“死磕”完一个logo,眼睛都快瞎了,想着下楼去“张记”来碗馄饨,犒劳一下我那被掏空的身体和灵魂。
我在我们这个老小区捡到一只狗。
那天下午,天阴得像一块没拧干的脏抹布,眼看就要往下滴水。
我刚跟甲方“死磕”完一个logo,眼睛都快瞎了,想着下楼去“张记”来碗馄饨,犒劳一下我那被掏空的身体和灵魂。
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它了。
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蜷在绿化带边缘,被几丛半死不活的冬青挡着,要不是我眼尖,真就一脚过去了。
它当时的样子,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生活不易的丧。
毛纠结成一缕一缕的,沾满了泥点子和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碎屑,瘦得肋骨都快把皮顶破了。
它听见我走近,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那眼神空洞洞的,连一点警惕和害怕都没有,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我站那儿看了它足足一分钟。
心里那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响。
带回家?麻烦。我一个做设计的,忙起来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功夫伺候一主子。
不带回家?外面这天,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它这小身板,估计一晚上就得去汪星报到。
我叹了口气,骂了自己一句“手贱”。
然后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
“喂,走不走?”
它没反应。
我又往前凑了凑,它这才动了动鼻子,在我手上嗅了嗅。不咬人,看来脾气还行。
我心一横,伸手从它前腿下面一抄,另一只手托住屁股,直接给抱了起来。
好家伙,轻得跟一捆柴火似的。
一股子酸臭味儿混着泥土的腥气直冲我脑门,熏得我差点把它扔出去。
它在我怀里僵了一下,然后就彻底不动了,脑袋耷拉在我胳膊上,一副任我宰割的样子。
我抱着这团“行走的垃圾”,快步走回楼上。
一进门,我立马后悔了。
我那一百平米不到的小家,虽然乱,但好歹是干净的。它这一进来,感觉整个空间的PM2.5都爆表了。
我把它轻轻放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
它很乖,就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
“等着啊,给你洗个澡。”我一边说,一边关上卫生间的门,像是给自己壮胆。
烧水,兑水,试水温,找我那瓶快用完的沐浴露。
整个过程,它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等我把它抱进淋浴区,温水一冲到它身上,它才开始发抖,抖得特别厉害。
我以为它害怕,赶紧放缓了水流,轻声安抚它:“别怕,洗干净就不难受了。”
洗着洗着,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随着那些泥垢和脏东西被冲掉,露出来的毛色居然是金黄色的。
而且毛质特别好,又密又软。
这哪是土狗啊,这分明是只金毛。
虽然瘦,但骨架子特别大,一看就是血统不错的那种。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头,养得起纯种金毛的,一般都不是普通人家。
我搓得更卖力了。
泡沫在我手上越堆越多,它的身体也从一团僵硬的泥块,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就在我给它搓脖子的时候,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一圈乱毛缠着。
我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打了死结的毛解开。
那是一根红色的尼龙绳,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了。
绳子上,挂着一串东西。
我把它拎起来,凑到灯下一看,瞬间就愣住了。
那是一串钥匙。
不是一把,是一串。
三把长得奇形怪怪的,一看就是那种高级防盗门的钥匙。
最底下,还挂着一个黑色的电子感应扣,上面刻着两个烫金的小字——“云麓”。
我脑子“嗡”的一声。
“云麓山庄”。
我们市最有名的那个顶级别墅区。
离我们这个破小区开车都得四十分钟,一平米的价格,是我这房子价格后面再加个零。
我拿着那串钥匙,手都有点抖。
再低头看看脚边这只已经洗干净,露出金灿灿毛发的大家伙,它正甩着身上的水,水珠甩了我一脸。
我抹了把脸,哭笑不得。
我这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我把它吹干,过程异常顺利,它乖得像个假狗。
吹风机嗡嗡响,它就眯着眼趴着,偶尔抬起爪子拨弄一下吹到脸上的风。
毛发蓬松起来后,它整个狗都变样了。
金色的长毛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眼神也没那么空洞了,透着一股子温顺和贵气。
除了瘦,简直就是海报里的明星犬。
我坐在沙发上,它趴在我脚边。
茶几上,那串别墅钥匙在灯下闪着冰冷又诱人的光。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狗,显然是“云麓山庄”里哪户人家的。
走丢了?还是被遗弃了?
看它瘦成这样,估计在外头流浪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拿起手机,下意识地就想在业主群里问问。
【我在小区捡了只金毛,谁家的?】
字都打好了,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云麓山庄的别墅钥匙……
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职业是自由设计师。
说得好听是自由,说得难听就是个外包的。
有活儿的时候忙得像狗,没活儿的时候穷得像鬼。
在这个城市里漂了快十年,除了这套背着三十年贷款的房子,一无所有。
我妈天天在电话里念叨:“小伟啊,你那工作不稳定,赶紧找个正经班上上。”
“小伟啊,隔壁你王阿姨的儿子,今年都二胎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小伟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串钥匙,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它代表的,可能是我奋斗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生活。
只要我装作不知道,把这狗留下,把这钥匙收好……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
这是犯法的。
我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狗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烦躁,用脑袋蹭了蹭我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低头看它,它正仰着脸,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我。
我心里一软。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招财”。
俗是俗了点,但寄托了我最朴素的愿望。
我翻箱倒柜,只找出来一包泡面和两个鸡蛋。
看了看招财,它正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泡面。
“得,今晚咱俩一起凑合。”
我煮了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一个给我,一个给了招财。
它吃得那叫一个香,连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它就趴在我书房门口,我赶稿,它睡觉。
偶尔我停下来,一回头就能看到它。
那种感觉很奇妙,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好像瞬间就有了生气。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宠物店给招财买狗粮。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看见我牵着招-财,眼睛都亮了。
“小伙子,你这狗品相真好啊!哪儿买的?”
我含糊地笑了笑:“朋友送的。”
“你可得好好对它,这狗一看就聪明。”大姐一边给我推荐狗粮,一边絮叨,“你看它这眼神,多通人性。”
我买了一大袋狗粮,一个饭盆,一个水盆,还有几样玩具。
花了我五百多块,心疼得直抽抽。
这可是我好几天的饭钱。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白天,我一边跟甲方斗智斗勇,一边在各种宠物走失的网站、本地论坛上发帖子。
【寻狗主人:本人于X月X日在XX小区捡到一只成年雄性金毛,毛色金黄,性格温顺。有遗失者请联系……】
我特地没提钥匙的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
晚上,我就带着招财在小区里溜达。
它很听话,永远走在我身边,不乱跑也不乱叫。
遇到别的狗,它也只是闻一闻,从不惹事。
小区的孩子们特别喜欢它,总是围着它又摸又抱。
招财也来者不拒,任由他们“蹂躏”,脾气好得不像话。
一个星期过去了,帖子石沉大海,一个打电话来问的都没有。
我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念头,又开始蠢蠢生根。
这天晚上,我妈又打电话来了。
“小伟,你那个设计稿的钱收到了没?你房贷该还了吧?”
“妈,收到了,够还的。”
“你看看你,老大不小了,还这么飘着。我跟你说,我托你刘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小学老师,正经工作,你周末抽空去见见。”
“妈,我忙……”
“忙忙忙!你一天到晚忙什么?连个家都没有,你忙出个金山了?”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招财跟了过来,把脑袋搁在我腿上,安静地陪着我。
我摸着它顺滑的毛,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辉煌,心里空落落的。
那串钥匙,就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像一个无声的诱惑。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人联系我。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云麓山庄”看一看。
我不是想去占为己有,我就是……好奇。
对,就是好奇。
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找了个周末,开着我那辆快报废的二手小破车,导航设置了“云麓山庄”。
车子从喧闹的市区,一路开到寂静的郊区。
路边的房子越来越稀疏,绿化越来越好。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前。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跟电影里一样。
我有点心虚,把车停在远处,没敢靠近。
我坐在车里,看着那一栋栋掩映在绿树中的别墅,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格林童话主角。
这里面的每一块砖,都刻着“昂贵”两个字。
我正发着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从我旁边悄无声息地滑过,在门口停下,铁门自动打开,车子开了进去。
我看到了车主,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副驾驶上坐着一只白色的比熊,也穿着小衣服。
我忽然觉得很滑稽。
我开着一辆破车,带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念头,像个小偷一样,窥探着另一个世界。
我灰溜溜地开着车回了家。
一进门,招财就扑了上来,摇着尾巴,亲热地舔我的手。
我心里的烦躁,忽然就被抚平了。
我抱着它的脖子,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里。
“招财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它当然不会回答我。
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拿着那串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栋别墅的大门。
里面不是金碧辉煌,而是一个很温馨的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坐在沙发上,招财就趴在他脚边。
老爷爷看到我,笑了笑,对我说:“你来了。”
醒来后,我一身冷汗。
这个梦太真实了。
我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再次打开了那个感应扣的照片,把“云麓”两个字放大。
下面还有一行非常小的序列号。
我灵机一动,打开了云麓山庄的物业官网。
在“联系我们”的页面,我找到了一个物业经理的电话。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一个很职业的女声。
“您好,云麓山庄物业服务中心。”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
“您好,我想咨询个事。我……我捡到了一串钥匙,上面有个感应扣,写着‘云麓’,还有一串序列号,我想问问能不能通过这个找到失主?”
“先生,请问您方便把序列号报给我吗?”
我报了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敲击键盘的声音。
“先生,这个序列号是我们A区16号别墅的。请问您是在哪里捡到的?”
A区16号。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址。
“我……我在路边捡到的。”我撒了个谎。
“好的,先生。是这样的,A区16号的业主是一位姓陈的老先生。不过……”对方的语气顿了一下,“陈老先生前段时间过世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过世了?
“那……那他家里还有别人吗?”我追问道。
“他的子女都在国外,我们前段时间也一直在尝试联系他们,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老先生的后事,还是我们物业和社区帮忙处理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招财会流浪在外。
老主人去世了,子女又不在身边,它肯定是被家里来来往往处理后事的人,不小心放了出去,或者……干脆就是被遗弃了。
“那……那他家是不是有只金毛犬?”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对对对!是有一只叫‘元宝’的金毛,老先生宝贝得不得了。老先生过世后,狗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是被他哪个远房亲戚带走了。先生,您是不是也看到那只狗了?”
元宝……原来它叫元宝。
我看着趴在脚边,已经改名叫“招财”的元宝,心里五味杂陈。
“是的,我看到了。”我低声说。
“那太好了!先生,您看您方便把钥匙和狗送到我们物业中心来吗?我们也好联系陈先生的子女处理后续。”
“他们……会要这只狗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个……我们也不确定。不过按规定,这些都属于陈先生的遗产,需要等他的法定继承人来处理。”
挂了电话,我呆坐了很久。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一个孤独的老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只有一只叫“元宝”的狗陪着他。
老人去世了,远在国外的子女联系不上,狗也走失了。
而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阴差阳错地,成了连接这一切的纽带。
那串钥匙,不再是通往财富的捷径,它变得沉重起来。
那是A区16号的家门钥匙,是一个孤独老人最后的归宿,是元宝曾经的家。
我看着元宝,它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我该怎么办?
把钥匙和狗交给物业,然后让元宝去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它的新主人,会是那些连自己父亲后事都不愿意回来处理的冷漠子女吗?
他们会善待它吗?
我不敢想。
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在我心里萌生。
我要去A区16号看一看。
用这串钥匙。
不是为了偷东西,也不是为了满足猎奇心。
我只是想……替元宝,也替那位素未谋面的陈老先生,回去看一眼。
这个决定让我心跳加速,既紧张又兴奋。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我等到了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我换上了一身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虽然也就是一件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
我把元宝……不,现在应该叫它招财了,我还是习惯这么叫它。我把它留在了家里,准备了充足的狗粮和水。
然后,我揣着那串钥匙,再一次开着我的小破车,驶向云麓山庄。
这一次,我没有在门口徘徊。
我把车停在离大门几百米外的一个隐蔽角落,然后步行过去。
走到门口,我装作是住户的朋友,跟保安说我来找人,忘了带手机。
保安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找谁?几号楼?”
“A区16号,陈先生。”我硬着头皮说。
保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A16?老陈头家啊……他不是……”
“我知道,我就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过来帮他收拾点遗物。”我编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
也许是我的表情看起来足够真诚(或者说足够悲伤),保安居然没再多问,只是挥了挥手让我进去了。
走进云麓山庄,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每一栋别墅都像一件艺术品,设计得各不相同,彼此之间隔着大片的草坪和花园。
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安静得只能听到鸟叫和风声。
我按照路牌的指示,找到了A区16号。
那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带着一个漂亮的小花园。
花园里的花草有些枯萎了,显然是疏于打理。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那串钥匙。
手心里全是汗。
我选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没对。
我又换了一把。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朴素,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豪宅。
米色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茶几和电视柜,一切都井井有条。
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照片。
一张是黑白的全家福,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两个孩子,笑得很开心。
一张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温柔的女人,背景是埃菲尔铁塔。
还有一张,也是最大的一张,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一只金毛。
老人笑得一脸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只金毛,就是招财。
照片里的它,比现在要胖一些,毛色也更亮,一脸的憨厚和幸福。
我看着照片里的老人,忽然就想起了我梦里的那个老爷爷。
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酸,眼眶有点热。
我慢慢地在房子里走着。
厨房里,灶台擦得干干净净。
冰箱里空空如也。
二楼是卧室和书房。
主卧室的床铺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是那个温柔女人的独照。
应该是陈老先生的妻子。
我没有多看,退了出来,走进了旁边的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摊开的本子。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日记本。
字迹有些潦草,但很清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
【10月5日 晴】
【今天给元宝洗了澡,小家伙又长胖了。医生说它很健康。真好。】
【10月12日 阴】
【给儿子打电话,没人接。给女儿发微信,半天才回了一个“忙”。他们总是在忙。也好,说明事业有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10月20日 雨】
【心脏又有点不舒服。元宝好像感觉到了,一整天都趴在我脚边,哪儿也不去。还是它最贴心。】
【11月1日 晴】
【今天天气好,带着元宝去后山走了走。它在草地上打滚,开心得像个孩子。如果阿兰还在,看到这一幕,肯定也会笑吧。】
【11月15日 阴】
【身体越来越差了。感觉时间不多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元宝。我走了,它可怎么办?孩子们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连自己都懒得来看一眼,又怎么会管一条狗。】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越来越抖,越来越乱。
最后一篇日记,日期是11月28日。
【我好像要不行了。眼前发黑。元宝,爸爸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的。找个好人家……】
字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一道长长的划痕。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合上日记本,心情沉重得无法呼吸。
原来,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一个被子女遗忘的孤独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唯一的牵挂,就是他的狗。
而他的子女,在他死后,连电话都打不通。
物业说联系不上,是真的联系不上,还是根本就不想联系?
我心里一阵发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是张伟吗?”一个冷冰冰的男声。
我愣了一下:“是我,您是?”
“我是陈磊,A区16号别墅的业主,陈建国的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和电话?
“物业把你的电话给我了。听说你捡到了我家的钥匙和狗?”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感谢,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
“……是的。”
“东西呢?”
“狗在我家,钥匙也在我这儿。”
“行,地址发给我,我下午过去拿。”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是在命令下属。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那只狗,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声不耐烦的嗤笑。
“一条狗而已,还能怎么处理?找个地方送了,或者……直接扔了。我哪有时间管这些破事。”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扔了?那是你父亲最喜欢的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父亲?我父亲人都没了,我还管他一条狗?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把地址发过来,别废话!”
“我不给!”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对方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我可以报警抓你!”
“你报啊!”我梗着脖子喊,“我还想问问警察,子女对老人不管不顾,算不算遗弃罪!你父亲的日记可都在这儿呢!”
我说完就后悔了。
我暴露了自己在他家的事实。
果然,电话那头的陈磊暴怒了。
“你他妈的进我家了?你个小偷!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报警!”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冰凉。
完了。
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现在却把自己变成了入室盗窃的嫌疑犯。
我慌了神,在房间里团团转。
怎么办?现在跑?
可我跑了,陈磊报警,警察一来,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日记本还在我手上。
这是证据。
既是我“非法入侵”的证据,也是陈磊他们不孝的证据。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拿出手机,对着日记本的关键几页,飞快地拍了照。
然后,我把日记本放回原处。
我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我走过去,打开了电脑。
有密码。
我试了几个,都不对。
忽然,我想起了招财的名字。
元宝。
我输入了“yuanbao”,再加上陈老先生的生日,我猜的。
屏幕亮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名字叫“给元宝”。
里面只有一个word文档。
我点开它。
标题是:《我的遗嘱》。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我飞快地浏览着。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
陈老先生将他名下所有的不动产,包括这栋别墅,以及银行里的存款,都留给了他的一儿一女,陈磊和陈静。
但是在文件的最后,他用加粗的字体,写了另外一段话。
【另,我个人另有五十万元现金存款,存放于XX银行保险柜。此笔款项,不列入遗产范围。】
【此款项将作为我的爱犬‘元宝’的抚养基金。】
【若在我离世后,有善心人士收养元宝,并承诺照顾它终老,可在律师见证下,获得此笔款项,用于元宝的饮食、医疗及其他一切开销。】
【执行人:李明律师。联系电话:139XXXXXXXX】
【若我的子女陈磊、陈静愿意亲自抚养元宝,则此款项由他们继承。但前提是,必须保证元宝的生活质量不低于我生前水平,并接受律师的定期回访。若有虐待、遗弃行为,则立即剥夺此权利,款项将捐献给动物保护协会。】
【立嘱人:陈建国】
下面是日期和手写签名。
我看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位陈老先生,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他早就料到,他的子女不会善待元宝。
他用这种方式,为他最心爱的伙伴,安排好了最后的退路。
那五十万,对他的子女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大钱。
但对于一个普通人,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笔足以改变生活的巨款。
我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把这份文档也拍了下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
他们来了。
我关上电脑,把一切恢复原样。
然后,我走下楼,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平静地站在门口。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院子里,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的戾气。
应该就是陈磊。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妆容精致,但满脸不耐烦,想必就是他妹妹陈静。
陈磊看到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了我的衣领。
“好你个小偷!还敢站在这儿!”
“我不是小偷。”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捡到你家狗的人。”
“捡到狗?捡到狗你就跑到我家来?你当我傻吗?”他怒吼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哥,别跟他废话了,赶紧报警!”旁边的陈静尖声叫道,“看他那穷酸样,肯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偷光了!”
我冷笑一声,挣开了陈磊的手。
“我什么都没拿。不信你们可以自己检查,或者等警察来了搜身。”
我的镇定,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
陈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摊开手,“我只是想替陈老先生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元宝?”
“元宝?”陈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只狗,“都跟你说了,扔了!一只而已,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是,有人管得着。”
我说着,拿出了手机,调出了我刚刚拍下的那份遗嘱的照片。
“陈先生,陈小姐,我想,在处理那只‘’之前,你们应该先看看这个。”
陈磊和陈静狐疑地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屏幕上“五十万”“抚养基金”这些字眼时,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这是什么?”陈磊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
“这是你父亲的遗嘱。”我平静地说,“上面写得很清楚,五十万,是留给元宝的。谁养它,钱就归谁。”
陈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旁边的陈静也凑过来,看完之后,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五十万?”她喃喃道,“爸还留了这么一手?”
“哥,那……那狗我们自己养!”她立刻改了口风,拉了拉陈磊的袖子。
陈磊没说话,只是阴沉地看着我。
“这东西是伪造的吧?”他冷冷地说,“我爸的遗装在律师那里,怎么会在电脑里?”
“是不是伪造的,你们可以去找李明律师核实。”我把手机拿了回来,“电话上面有。或者,你们也可以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如果警察介入,你们不孝顺、意图侵占老人为宠物留下的抚养金这件事,恐怕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云麓山庄,甚至整个城市。”
我是在赌。
赌他们这种要面子的人,丢不起这个人。
果然,陈磊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毫不退让地看着他,“陈先生,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钱。我只是觉得,陈老先生很可怜,元宝也很可怜。我把狗和钥匙还给你们,只求你们能遵守老先生的遗愿,善待它。”
我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我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站住!”陈磊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狗……你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愣住了,转过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静急了:“哥!你说什么呢?五十万啊!”
“闭嘴!”陈磊呵斥了她一句,然后看着我,眼神复杂,“五十万,我们不要了。但是,你要签一份协议,保证你会用这笔钱好好照顾那条狗,直到它死。律师会定期检查。如果被我们发现你虐待它,或者把钱用在别的地方,我们有权收回一切。”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良心发现。
他只是觉得,为了五十万,去养一条狗,去应付律师的定期回访,太麻烦,也太掉价。
对他来说,他的时间,比这五十万更值钱。
或者说,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快点把我这个“麻烦”打发掉。
“好。”我点了点头,“我同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异常顺利。
陈磊当场就给那位李明律师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李律师就赶到了。
他是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谨的中年男人。
他确认了电脑里遗嘱的真实性,也对我讲述的事情经过做了记录。
陈磊和陈静全程黑着脸,但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最后,在李律师的见证下,我签了一份抚养协议。
协议规定,我将成为元宝(也就是招财)的合法监护人,并获得陈建国先生留下的五十万元抚养基金。
这笔钱将由律师监管,每个月定时拨付一部分作为招财的生活费,其余部分在我需要用于招财的医疗等大额开销时,可以申请支取。
直到招财自然死亡,剩余的款项,将全部归我所有。
签完字,陈磊和陈静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开着车就走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再看这栋房子一眼,也没有问一句关于他们父亲的任何事。
李律师留了下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谢谢你。”他说,“我跟陈老先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他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元宝。现在,他可以放心了。”
我摇了摇头:“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陈老先生在这份遗嘱里,还有一条补充说明。”李律师笑了笑,“他说,如果收养元宝的是一个善良的年轻人,那么,这栋别墅,可以允许他免费居住,直到元宝去世。只需要承担基本的水电物业费就行。”
我彻底愣住了。
住在……这里?
“这……这不合适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没什么不合适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陈老先生的子女都在国外,根本不会回来住。让这里有点人气,我想,也是老先生希望看到的。”李律师说,“而且,元宝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才是它的家。”
那天,我是恍恍惚惚地离开云麓山庄的。
我的口袋里,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协议。
脑子里,回响着李律师的话。
生活,就在这么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回到我的小出租屋,一开门,招财就扑了上来,兴奋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我抱着它,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招财,我们有新家了。”我喃喃地说,“一个……真正的大房子。”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
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几箱子书,一堆设计用的电脑设备,还有一衣柜的衣服。
我叫了一辆小货车,一个下午就搞定了。
当我带着招财,再次走进A区16号别墅时,我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没有了紧张和心虚,只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招财显然还记得这里。
它一进门,就兴奋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到处闻,到处看。
最后,它跑到客厅那张陈老先生的照片下面,停了下来,仰着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它趴了下来,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趴在主人的照片下。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陈老先生的良苦用心。
他留下的,不只是一笔钱,一个住所。
他留下的是一个家。
为元宝,也为那个可能出现的、像我一样的陌生人。
我开始在这里生活。
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依然是一个自由设计师,每天对着电脑,跟甲方扯皮。
但我的工作地点,从那个拥挤的小书房,换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书房。
我不用再为下个月的房贷发愁,也不用再听我妈在电话里念叨我工作不稳定。
我告诉她,我接了个大单,预付了一大笔钱,所以换了个好点的地方住。
她听了很高兴,一个劲儿地让我注意身体。
我每个月会收到李律师转来的一笔钱,足够我和招财过上非常滋润的生活。
我给招财换了最好的狗粮,买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零食。
每天早晚,我都会带它在别墅区里散步。
这里的邻居,非富即贵。
一开始,他们看到我这个开着破车的年轻人,都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
但时间长了,看我每天都牵着招财,规律地生活,也就渐渐习惯了。
甚至有几个同样养狗的邻居,会主动跟我打招呼,聊聊养狗的心得。
我渐渐融入了这里。
我用那笔抚养金,把院子里的花草重新种了起来。
我还买了一个烧烤架,周末的时候,会邀请我以前的几个朋友过来,在院子里烧烤。
他们看着这栋大别墅,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老张,你小子可以啊!闷声发大财啊!”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有些事,没必要说。
生活变得平静而美好。
招财成了我的影子。
我工作的时候,它就趴在我脚边。
我看电视的时候,它就把头枕在我腿上。
我晚上睡觉,它就睡在我的床边。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能听到它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有了家人。
一年后,我用自己做设计攒下的钱,和我那辆小破车告了别,换了一辆还不错的SUV。
这样,我就可以在周末,带着招财去更远的地方玩。
我们去了海边,招财第一次看到大海,兴奋得像个疯子,在沙滩上狂奔。
我们去了山里,它在溪水里嬉戏,追逐蝴蝶。
它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和满足。
有一天,李律师给我打电话。
“小张,告诉你一个事。陈磊和陈静,因为在国外涉嫌金融诈骗,被抓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名下的财产,包括这栋别墅,可能都会被冻结拍卖。”李律师的语气有些感慨,“不过你放心,你和元宝的居住权,受法律保护,不会有影响。”
挂了电话,我看着趴在阳光下打盹的招财,心里没有一丝幸灾乐祸。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唏嘘。
善恶终有报,或许是真的。
又过了几年,招财的年纪越来越大。
它的脚步变慢了,毛色也有些发白。
更多的时候,它只是安静地趴着,陪着我。
我带它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它的身体机能开始衰退了。
这是自然规律。
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它。
我推掉了很多工作,每天就待在家里,或者带它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给它做各种好吃的,给它按摩。
它看我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了依恋和信任。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它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抱着它渐渐变凉的身体,哭了很久很久。
我把它埋在了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桂花树下。
那是它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按照协议,招财去世后,抚养基金的剩余部分,都归我了。
那是一笔不小的钱。
而这栋别墅,我也不能再住了。
李律师帮我处理了后续。
别墅很快被银行收走,进行拍卖。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我住了将近十年的家。
离开的那天,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桂花树。
仿佛还能看到招财趴在那儿,对我摇着尾巴。
我没有回到我最初的那个小房子。
我用那笔钱,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离云麓山庄不远的一个新楼盘,买了一套大平层。
我还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招了两个年轻的设计师。
事业走上了正轨。
一切都很好。
只是,家里,好像又变得空荡荡的了。
我时常会想起捡到招财的那个下午。
那个阴沉的天,那只又瘦又脏的狗,那串冰冷的钥匙。
那串钥匙,没有给我带来一步登天的财富。
它带来的,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一个忠诚的伙伴,和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它让我明白,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
而是爱,是陪伴,是内心的安宁和善良。
后来,我又养了一只狗。
也是一只金毛,是我从救助站领养回来的。
它也很乖,很可爱。
我给它取名叫“元宝”。
每当我叫它“元宝”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只叫“招财”的狗,和那位素未谋面的陈老先生。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传承。
爱,永远不会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伴在我们身边。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