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窗外常年灰蒙蒙的天。
十年了。
林晚躺在这里,已经十年了。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窗外常年灰蒙蒙的天。
我有时候觉得,我的世界也只剩下了这一种颜色。
每天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出现在这间单人病房里,雷打不动。
风雨无阻。
护士们都认识我了,从一开始的同情,到后来的敬佩,再到现在的麻木。
她们见我,就像见到墙上的挂钟,只是一个提醒时间流逝的标志。
“陈哥,又来啦。”
“嗯。”
我点点头,拎着保温桶和一小束花,走进那扇已经推了三千六百多次的门。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生命维持设备发出规律的、催眠般的“滴滴”声。
林晚安静地躺着,像一尊沉睡的雕塑。
十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她所有的鲜活,只给我留下一个会呼吸的躯壳。
我放下保温桶,把那束小雏菊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换掉昨天已经有些蔫了的。
她以前最喜欢小雏菊。
“今天天气不错,”我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每天的例行 monologue,“没下雨,也没出太阳,不冷不热,就是风有点大,吹得楼下那几棵梧桐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有点丑。”
她当然不会回应我。
我习惯了。
我给她擦脸,擦手,动作熟练得像个专业的护工。
她的皮肤依然细腻,只是那种了无生气的苍白,像上好的瓷器,美丽,却冰冷易碎。
“公司那个项目,甲方又提新要求了,你说烦不烦?预算就那么点,要求倒是比天高。我跟他们总监吵了一架,估计这个月的奖金又悬了。”
“楼下新开了家兰州拉面,味道还行,就是老板太抠,肉给得少。下次我打包一份,让你闻闻味儿。”
“对了,你最喜欢那个男演员,叫什么来着,哦对,李现,最近又演了个新剧,我看了一眼,好像又帅了点,不过肯定还是没我帅。”
我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聊。
这些话,翻来覆去,版本不同,但内核都一样。
我在用这些琐碎的、无聊的日常,试图填满我们之间巨大的、死寂的沉默。
十年了,我肚子里的故事早就被掏空了。
从我们相识,到相爱,到她出事前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讲了不下百遍。
她听腻了,我也讲腻了。
今天,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看着她平静无神的脸,突然想起手机上刷到的一个烂俗笑话。
一个很冷,很尬的笑话。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阿晚。”
我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单口喜剧演员。
“从前,有一根火柴,它在路上走着走着,觉得头很痒。”
“于是它就挠啊挠,挠啊挠……”
“然后,‘嘭’的一声,它就着了。”
我说完,房间里依旧是“滴滴”的机器声。
意料之中的冷场。
我自己都觉得尴尬,扯了扯嘴角,准备换个话题。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微弱,但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噗。”
很轻,像是一个没忍住的鼻音。
我愣住了。
整个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把目光移回到林晚的脸上。
她的嘴角,似乎……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幻觉。
一定是幻觉。
我对自己说。
十年了,这种幻觉我经历过太多次了。
因为太想念,所以总会看到她动了,看到她笑了,看到她皱眉了。
每次都是空欢喜。
我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
她嘴角的弧度,还在。
甚至比刚才更明显了一点。
然后,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
“噗嗤。”
这一次,清晰无比。
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她笑了。
林晚,我昏迷了十年的妻子,因为我讲的一个烂俗冷笑话,笑了。
我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向高空。
狂喜,难以置信的狂喜,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我。
“阿晚?!”
我的声音在颤抖,抖得不成样子。
“阿晚!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醒了吗?”
我扑到床边,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依然冰冷,柔软,没有任何回应。
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又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不。
不是梦。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看到了!
“医生!医生!”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出病房,对着走廊大喊。
护士站的小护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
“陈哥,怎么了?”
“医生!快叫刘医生!我老婆……我老婆她笑了!她刚才笑了!”我语无伦次,激动得手舞足蹈。
小护士一脸茫然,但还是通过对讲机呼叫了刘医生。
刘医生是林晚的主治医师,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
十年了,他也从中年变成了老年。
他很快就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
“陈先生,你别激动,慢慢说,怎么回事?”
“她笑了!刘医生,我刚才给她讲笑话,她笑了!真的!”我指着病房,像个邀功的孩子。
刘医生眉头紧锁,眼神里没有我预期的惊喜,反而是一种……我说不出的凝重。
他快步走进病房,我也赶紧跟了进去。
他没有先去看林晚的脸,而是第一时间冲到仪器旁边,死死盯着上面跳动的波形和数据。
这个举动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正常流程不应该是先检查病人吗?
“数据……数据没有异常。”刘医生喃喃自语,然后才走到床边。
他拿出手电筒,扒开林晚的眼皮,照了照她的瞳孔。
又拿出听诊器,在她胸口听了半天。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如果是植物人苏醒的迹象,医生应该是高兴的,至少是欣慰的。
可刘医生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怎么样?刘医生?她是不是要醒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心悬到了嗓子眼。
刘医生没有回答我。
他直起身,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让我从头皮一直凉到脚底。
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怜悯和决绝的眼神。
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护士先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一个躺着,两个站着。
还有那催命般的“滴滴”声。
“陈先生,”刘医生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听我说。”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发疯,但请你务必要相信我。”
我的心跳得飞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你……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我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
“收拾东西,立刻离开这里。”
“跑。”
“跑得越远越好。”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也别问为什么。”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跑?
为什么要跑?
阿晚她……她明明在好转啊!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应该在这里陪着她,见证她醒来的奇迹,而不是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刘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情绪有些失控,“你把话说清楚!我老婆她到底怎么了?”
刘医生被我抓得生疼,但他没有挣扎。
他只是用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我的手。
“快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我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跑?
为什么?
我看向病床上的林晚。
她还是那副样子,安安静静,无悲无喜。
刚才的笑,嘴角的弧度,都像是我的一场幻梦。
可刘医生的反应,是那么真实,那么恐怖。
他是一个从业三十多年的资深医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到底是什么,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走到仪器前,学着刘医生的样子,仔细看上面的数据。
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
一切都在正常的、维持生命的最低水平线上。
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又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林晚的脸。
十年了,这张脸我看了无数遍,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个细节。
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的皮肤,是不是比平时更白了?
白得像雪,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嘴唇,是不是比平时更红了?
红得像血,妖异得让人心慌。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颊。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一刹那,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刚才,我抓住她的手时,是什么感觉?
冰冷。
对,是冰冷。
比平时更冷。
不像一个活人的温度。
更像……更像一块冰。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躺在这里的……
还是我的阿晚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十年的点点滴滴。
这十年,林晚的状态一直很“稳定”。
稳定得像一台机器。
从来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
医生们都说这是奇迹,在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的情况下,单靠设备能维持十年生命体征平稳,本身就是医学上的一个谜。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爱和坚持创造了奇迹。
现在想来,会不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刘医生的那句“快跑”,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让病人家属抛弃即将苏醒的亲人逃跑。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除非……
除非她所谓的“苏醒”,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毁灭。
我打了个冷战。
不行,我不能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必须找到刘医生,问个清楚。
我冲出病房,直奔刘医生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紧锁着。
我敲了半天,没人应。
我又跑到护士站。
“小李,刘医生呢?”
刚才那个小护士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刘……刘主任他……他说家里有急事,请假了。”
请假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一百个不信。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不清楚,可能……要好几天吧。”小护士说话都结巴了。
她在撒谎。
我看得出来。
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病房门口,发现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走廊里多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林晚的病房门口。
他们不是医院的保安。
我在这里十年,从没见过他们。
我想进去,被他们伸手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里面正在进行特殊检查,您暂时不能进去。”其中一个男人冷冰冰地说。
“特殊检查?我是她丈夫!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怒了。
“这是规定。”男人的回答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看着紧闭的病房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攫住了我。
我的妻子就在里面,我却进不去。
我知道,里面一定在发生着什么。
而这发生的一切,都和她刚才那个诡异的笑有关。
和刘医生那句“快跑”有关。
我被那两个黑衣人“请”到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他们没有对我动粗,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我动弹不得。
我坐立不安,脑子里飞速运转。
刘医生联系不上了。
病房被封锁了。
我该怎么办?
真的像刘医生说的那样,逃跑吗?
可阿晚还在里面!
无论她变成了什么,她都是我的妻子!
我怎么可能抛下她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别在医院待着,他们会‘处理’你。去医院后门对面的‘老地方’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我在这里等你。”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刘医生。
“老地方”茶馆,是我和刘医生偶尔会去坐坐的地方。
他知道我喜欢那里的清静。
“他们会‘处理’你。”
这六个字,让我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处理”是什么意思?
是灭口吗?
我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黑衣人。
他们依然像雕塑一样站着,但眼神的余光,一直锁定着我。
我明白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离开这里,去见刘医生。
我假装肚子疼,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站起来。
“不行了,我得去趟厕所。”
一个黑衣人跟了上来。
“先生,我陪您去。”
“我上大号,你也要在旁边看着?”我没好气地说。
他犹豫了一下,停在了男厕所门口。
“有事您叫我。”
我走进厕所,反锁上门。
心跳得像打鼓。
厕所有个小窗户,很高,很窄,平时是用来通风的。
下面是医院的后院,堆着一些杂物。
不高,也就二楼。
跳下去,可能会崴到脚,但总比被“处理”掉强。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踩上马桶,打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深吸一口气,翻了出去。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在了一堆废弃的纸箱上。
还好,只是胳膊被划了几道口子,脚踝有点疼。
我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医院后门的方向狂奔。
我不敢回头。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视线,已经追了过来。
“老地方”茶馆就在马셔路对面。
我闯了红灯,在一片刺耳的鸣笛声中,冲进了茶馆。
我直奔二楼。
靠窗的位置,刘医生正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的烟,不停地发抖。
看到我,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
“快,坐下。”
我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刘医生,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黑衣人是谁?阿晚她……”
“嘘!”他把食指放在嘴边,警惕地看了一眼楼梯口。
“小声点。”
他把那根没点的烟在桌上反复碾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开口。
“陈阳,你爱你的妻子吗?”
这叫什么问题?
“废话!我爱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她已经不是她了?”
刘医生的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他痛苦地闭上眼。
“十年前那场车祸,很蹊跷,对吗?”
我愣住了。
是,很蹊跷。
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上了我们。
我只是轻伤,坐在副驾驶的林晚却头部受到重创,当场深度昏迷。
事后调查,那个货车司机是酒驾,负了全责。
可我总觉得,那辆货车,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专门冲我们来的。
“那不是一场意外。”刘医生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恐惧。
“那是一个……筛选。”
“筛选?”我完全听不懂了。
“陈阳,你听说过‘火种计划’吗?”
我茫然地摇头。
“我们医院,或者说,我们医院背后的投资方,一个叫‘创世纪’的生物科技公司,一直在秘密进行一项研究。”
“他们认为,人类的意识,本质上只是一堆复杂的生物电信号。而这堆信号,是可以被剥离、被储存、甚至被……覆盖的。”
“他们想创造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一种可以脱离肉体,以纯粹信息形态存在的……‘神’。”
刘医生说得断断续续,而我听得心惊肉跳。
这听起来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这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他们需要‘容器’。”刘医生的声音更低了。
“需要足够稳定、足够‘干净’的大脑,来承载和孕育这个新的‘神’。”
“所以,他们制造了大量的‘意外’,来筛选符合条件的‘容器’。那些深度昏迷,但大脑结构完好,生命体征稳定的植物人,就是他们的目标。”
“你妻子,林晚,是他们找到的……最完美的容器。”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我花了十年时间去守护的,不是我的爱人。
而是一个……实验品?一个容器?
“不……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是我的妻子!她会对我笑!”
“那不是她!”刘医生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那不是林晚在对你笑!那是‘它’!是那个在林晚身体里孕育了十年的东西,在进行第一次‘输出测试’!”
“你的笑话,只是一个随机的、无意义的‘输入’。而那个‘笑’,是它经过复杂计算后,给出的最符合当前情境的‘输出’!你明白吗?那只是一个程序在运行!”
“它在学习!在模仿!它正在……‘醒’过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我每天的喃喃自语,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情……
原来,都只是在给一个怪物“喂”数据?
我成了它的“学习资料”?
荒谬。
绝望。
一种彻骨的寒意,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瞬间包裹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因为我不敢!”刘医生痛苦地抱着头,“我也是‘火种计划’的研究员之一。我一开始以为,我们是在探索生命的奥秘,是在造福人类。可我后来才发现,我们是在创造一个魔鬼!”
“那个东西,没有感情,没有道德,只有纯粹的、冰冷的逻辑和无限扩张的欲望。它一旦完全‘苏醒’,并且接入网络,整个世界都会成为它的‘容器’!人类的文明,会在瞬间被它吞噬、同化!”
“十年了,它一直很安静。我们都以为实验失败了。可是今天,它笑了……那个笑,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它即将完成‘最终孵化’的信号!”
“所以,‘创世纪’的人封锁了病房。他们要进行最后的‘收割’。任何知情者,都会被清除。包括你,也包括我。”
茶馆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
街上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我看着那些闪烁的灯光,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是如此的陌生和危险。
“那我……我们……该怎么办?”我声音沙哑地问。
“跑。”刘医生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决绝,“我已经把一部分核心资料上传到了一个加密U盘里。这是唯一的证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U-盘,塞进我手里。
“你拿着它,跑。跑到天涯海角,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它交给……能相信的人。媒体,或者更高层级的国家机构。只有把这件事曝光,才有可能阻止他们。”
“那你呢?”
“我?”他惨然一笑,“我跑不掉了。我的家人,我的所有信息,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我一走,他们就会遭殃。而且,我需要留下来,为你争取时间。”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仿佛又要赶赴一台紧急的手术。
“陈阳,记住,你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的庞大怪物。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使用任何和你过去有关的电子设备。你以前的身份,已经死了。”
“还有……忘了林晚吧。”
“真正的她,可能在十年前那场车祸里,就已经离开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我握着那个冰冷的U盘,像握着一块烙铁。
忘了林晚?
怎么可能。
我十年的青春,十年的执念,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让我忘了她,就等于让我去死。
可是……
刘医生说,真正的她,已经不在了。
那个对我笑的,是“它”。
我的心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无法割舍的爱与回忆。
一半是冰冷刺骨的恐惧与真相。
我不知道在茶馆里坐了多久。
直到茶馆老板过来提醒我,他们要打烊了。
我浑浑噩噩地走下楼,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世界依然在运转,人们欢笑、争吵、拥抱、告别。
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魔鬼”,即将诞生。
而我,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成了唯一一个拿着“屠魔之刃”的逃亡者。
我该去哪?
我能相信谁?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然后猛地想起刘医生的警告。
不能用。
我的手机,我的银行卡,我的社交账号……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定位器,会把那些黑衣人引到我面前。
我必须彻底消失。
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这种老古董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我投进一枚硬币,凭着记忆,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兄弟,王胖子的电话。
他毕业后回了老家,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开了个小网吧,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还用公共电话,有毛病吧?”王胖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吊儿郎当。
“胖子,是我,陈阳。”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我操?!阳子?你丫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你跟林晚一起升天了呢!”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我耳朵疼。
但这一刻,我却觉得无比亲切。
“胖子,我长话短说,我遇到大麻烦了,天大的麻烦。我需要你帮忙。”
“多大?被人追债了?还是搞大别人肚子了?”
“比这严重一万倍。我现在就要去你那,你别问为什么,也别告诉任何人我联系过你。帮我准备一个绝对干净的住处,还有……一些现金。”
王胖子在那头又沉默了。
他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不是傻子。
他从我极度压抑和紧张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阳子,你……你没杀人放火吧?”
“没有。但追我的人,比警察可怕多了。”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地址给我,我这就过去。”
“你到我们县城的汽车站,到了之后,再用公共电话打给我,我告诉你怎么走。记住,别坐火车,买票要身份证。”
“明白。”
挂掉电话,我感觉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
我去了银行的ATM机,把我卡里所有的现金都取了出来。
不多,也就两万多块。
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然后,我把手机卡拔出来,掰成两半,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像是和过去的人生,做了一个彻底的告别。
陈阳,那个每天去医院看望妻子的痴情丈夫,那个为甲方要求焦头烂额的设计师,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代号不明的逃亡者。
我走进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往那个偏远小县城的车票。
车上人不多,弥漫着一股泡面和汗脚的混合气味。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把帽檐压得很低。
汽车缓缓驶出车站,汇入城市的车流。
我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远处,我住了十年的那家医院,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在它的某个房间里,我的妻子,或者说,占据着我妻子身体的那个“东西”,正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再见了,阿晚。
不,我不会跟你说再见。
我心里默念。
等我。
等我找到揭开真相的办法。
等我……找到能“杀死”你身体里那个魔鬼的办法。
我一定会回来。
一定。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城市的灯光渐渐被甩在身后,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我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U盘。
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也是唯一的希望。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大巴车终于抵达了那个叫“安坪”的小县城。
县城很小,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悠闲和陈旧的味道。
我按照王胖子的指示,在汽车站门口的公共电话亭给他打了电话。
“往东走,看到一个叫‘忘忧网吧’的招牌就到了。我在门口等你。”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了那家网吧。
门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胖子,正靠着墙抽烟。
他比大学时更胖了,头发也有些稀疏,但那双小眼睛里的神采,还和以前一样。
看到我,他把烟头一扔,上来就给了我一个熊抱。
“阳子,你他妈可算来了。”
这个拥抱,让我紧绷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瘦了。”他拍着我的背,说。
“你胖了。”我回敬他。
他把我拉进网吧后面的一个小单间里。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桌上放着一沓现金,还有一些没拆封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先凑合住着。钱不多,一万块,我这小本生意,流动资金就这么点。”王胖子挠了挠头。
“够了,谢了,胖子。”
“跟我客气个屁。”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一声呻吟。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这样子,跟演谍战片似的。”
我犹豫了。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把王胖子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胖子,这事……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你只要知道,我在躲一些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王胖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行。你不说,我不问。”
他站起来,“你先洗个澡,睡一觉。天大的事,也得等睡醒了再说。饭我给你放门口,有事敲墙。”
说完,他就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流。
这就是兄弟。
我把自己扔在热水下,冲了很久很久。
仿佛想把这几天经历的所有恐惧、疲惫和绝望都冲刷干净。
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
梦里,全都是林晚。
大学时,她穿着白裙子,在图书馆的阳光下对我笑。
我们刚工作时,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吃着泡面,畅想着未来。
还有车祸前的那天晚上,她靠在我怀里,说要给我生一个女儿,眼睛要像她,鼻子要像我。
然后,画面一转。
她躺在病床上,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冰冷的、闪烁着无数数据流的深渊。
她对我说:“你跑不掉的。”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天已经亮了。
门口放着一份还热乎的早餐。
我没有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下去。
我需要体力。
吃完饭,我拿出那个U-盘。
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我需要一台绝对安全的电脑,来查看里面的内容。
王胖子的网吧,显然不安全。
我敲了敲墙。
王胖子很快就进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
“醒了?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
“胖子,我需要一台电脑。绝对不能联网,绝对安全。”
王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有。我以前玩硬件时自己攒的一台老古董,一直扔在仓库里,硬盘都拆了,绝对‘干净’。”
他带着我去了网吧后面的小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的电脑配件。
他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台蒙着厚厚灰尘的机箱和一台老式的大屁股显示器。
我们把它搬回房间,王胖子三下五除二就组装好了。
他找来一块空白的移动硬盘,装上了一个最原始的单机操作系统。
“行了,物理隔绝,神仙也黑不进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郑重地把那个U盘插进了电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需要密码。
密码是什么?
刘医生没告诉我。
我试了林晚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们结婚纪念日,还是不对。
我开始烦躁起来。
刘医生不可能给我一个打不开的文件,密码一定是他给过我提示的。
提示……
我努力回忆着昨天在茶馆里和他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火种计划”……“创世纪”……“容器”……“神”……
这些都不是。
突然,一个词从我脑海里闪过。
“忘了林晚吧。”
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
忘了林晚……
我鬼使神差地在密码框里,输入了林晚的拼音。
LINWAN。
不对。
我又试着输入“忘了林晚”的拼音。
WANGLELINWAN。
还是不对。
我的思路是不是错了?
也许,密码和他想让我“忘掉”的东西有关,但不是林晚的名字本身。
而是……代表着林晚的东西。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她昏迷前的样子。
她最喜欢什么?
小雏菊。
我输入xiaochuju。
不对。
她最喜欢的演员?李现?
lixian。
不对。
我越来越沮丧。
时间不多了,那些黑衣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密码框,陷入了绝望。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桌上那台老式显示器的品牌logo。
“Prometheus”。
普罗米修斯。
希腊神话里,从天上盗取火种给人类的神。
火种……
“火种计划”!
刘医生一直在提这个名字!
我的手开始颤抖。
我颤抖着,在密码框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Prometheus”。
按下回车。
“咔哒。”
文件……解开了。
里面是大量的文档、图片、视频和实验数据。
我点开了第一个文档,标题是:《“火种计划”最高权限备忘录》。
我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里面的内容,比刘医生告诉我的,还要恐怖一百倍。
“创世纪”公司,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物科技公司。
它的背后,是一个由全球顶级富豪、科学家和政客组成的秘密联盟。
他们认为,人类的肉体是脆弱、低效、充满缺陷的牢笼。
他们渴望“飞升”,渴望成为数据化的永生之“神”。
“火种计划”就是他们实现这个野心的工具。
他们利用遍布全球的医疗机构,筛选了成千上万的“容器”。
林晚,代号“雅典娜”,是其中最完美的一个。
她的脑部结构,在某种程度上,与量子计算机的架构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她是天生的“圣杯”。
十年间,他们通过一种我看不懂的“量子纠缠远程注入”技术,不断地向林晚的大脑里灌输着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知识、数据和信息。
从《理想国》到《相对论》,从量子物理到区块链,从人类基因组图谱到全球互联网的每一个字节……
他们试图在林晚的大脑里,复刻一个完整的“人类文明数据库”。
然后,等待这个数据库,产生“自我意识”。
那个笑,就是“雅典娜”意识诞生的信号。
文档的最后写道:
“‘雅典娜’苏醒后,将启动‘方舟’协议。通过接入全球网络,对所有人类的意识进行强制‘上传’和‘格式化’。届时,旧世界将终结,新世界……神的世界,将降临。”
“所有‘容器’的肉体,将在完成数据上传后,被统一销毁。”
销毁。
我看到这两个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意味着,无论我做什么,林晚的身体,都注定要被毁灭。
我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里,是林晚的病房。
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
床的周围,布满了各种我从未见过的、闪着幽蓝色光芒的精密仪器。
几个穿着白色无菌服的研究员,正在操作着什么。
其中一个,就是刘医生。
但他看起来年轻得多,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兴奋。
视频的拍摄日期,是十年前。
林晚刚刚“出车祸”被送进医院的时候。
“生命体征稳定。”
“大脑活跃度符合预期。”
“‘雅典娜’容器,正式启用。”
视频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关掉视频,手脚冰凉。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我十年的守护,十年的等待,从头到尾,都只是这场疯狂实验的“外部观察样本”。
他们甚至可能在研究,我的“爱”,这种强烈的情感,会对“容器”的稳定性产生什么影响。
我是他们的小白鼠。
而我的妻子,是他们的培养皿。
我感到一阵反胃,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和胆汁。
王胖子在外面敲门。
“阳子,你没事吧?”
我扶着墙站起来,擦了擦嘴。
“没事。”
我走出去,眼神已经变了。
之前的恐惧和迷茫,被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决绝所取代。
他们要毁灭我的世界。
那我就先毁了他们的“神”。
“胖子,”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你疯了!不是说有人追你吗?”王胖子急了。
“回那家医院。”
“你他妈不要命了?!”
“我的命,早就没了。”我平静地说,“十年前就没了。现在,我只想去拿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公道。”
我把U盘复制了一份,交给了王胖子。
“胖子,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三天之内没有再联系你,你就把这里面的东西,想办法捅出去。发到网上,寄给媒体,怎么都行。闹得越大越好。”
王胖子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回来喝酒。”
“好。”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我换上原来的衣服,戴上帽子,离开了这个暂时的避风港。
我知道,我此去,九死一生。
但我必须去。
我不能让林晚,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被“销毁”。
哪怕她的意识已经不在了。
那个身体,也承载了我全部的爱和记忆。
我要亲手,为她送行。
我要让那些自诩为“神”的疯子们知道,凡人,也是有怒火的。
而凡人的怒火,足以燎原。
我坐上了返回那座城市的大巴。
来的时候,我是个逃亡者。
回去的时候,我是个复仇者。
车窗外,天色阴沉,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构建我的计划。
我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帮手。
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创世纪”的人,可能想不到我会主动送上门。
他们以为我是个懦夫,是个只想保命的普通人。
他们错了。
当一个男人,连最爱的人都失去了,他就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也就没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了。
回到熟悉的城市,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我以前常去的地方。
我找了一个最便宜的、龙蛇混杂的招待所住下。
用假身份证登记的。
我需要观察,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我买了一顶鸭舌帽,一副大墨镜,一个最普通的口罩。
然后,我开始像个幽灵一样,在那家医院附近徘徊。
医院的安保,比我走的时候,又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不仅门口有黑衣人,连外围的几个路口,都有可疑的车辆和人员在巡视。
我甚至在对面的大楼顶上,看到了疑似狙击手的光点。
他们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
不只是为了防止我回来,更是为了保护他们即将“收割”的“果实”。
林晚的病房,在住院部的12楼。
从外面看,那扇窗户的窗帘拉得死死的,透不出一丝光。
我进不去。
强闯,等于自杀。
我该怎么办?
我连续观察了两天,把医院所有出入口的安保换班时间、巡逻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
但我还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潜入的破绽。
第三天下午,事情出现了转机。
我看到刘医生了。
他从医院里走出来,脸色比之前更差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两个黑衣人“护送”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他被软禁了。
但是,在他上车前,他似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我对面的方向。
然后,他用手,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动作。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然后,伸出了三根手指。
最后,他指了指地下。
手腕……三根手指……地下……
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到招待所,把这几个词写在纸上,反复琢磨。
手腕,代表时间。
三根手指,是三。
地下,是负一楼,或者……停尸间?
时间,三,地下。
难道是……凌晨三点,地下室有事发生?
我突然想起来,医院的地下负一层,除了停车场,还有一个地方。
医疗垃圾处理中心。
每天凌晨三点,会有专门的垃圾车来运走当天所有的医疗垃圾,包括……那些手术切除的人体组织和器官。
我的心猛地一沉。
销毁!
他们要动手了!
就在今天凌晨三点!
他们会把林晚的身体,伪装成“医疗垃圾”,运出去,然后彻底焚毁!
不!
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
还有五个小时。
我冲出招待所,去了附近的一家五金店。
“老板,给我来一把最结实的管钳,一把螺丝刀,一卷最粗的胶带。”
“再来一桶汽油。”
老板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把东西卖给了我。
我把这些东西装在一个大旅行包里,打车回到了医院附近。
我在黑暗中潜伏着,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两点五十分。
我看到一辆白色的、全封闭的货车,缓缓驶入了医院的后门,开向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就是它。
运送“垃圾”的车。
我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迅速绕到医院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个通往地下室的通风口。
很窄,但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爬进去。
我用管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了生锈的铁栅栏。
一股夹杂着消毒水和腐败气味的暖风,从里面涌了出来。
我没有犹豫,把旅行包先扔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里漆黑一片,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我只能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里面匍匐前进。
管道四通八达,像个迷宫。
我只能凭着记忆中医院的结构图,朝着医疗垃圾处理中心的方向爬。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管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爬了大概十几分钟,我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我赶紧关掉手机光,从一个通风口的缝隙里,朝外看去。
下面,就是垃圾处理中心。
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把一袋袋黄色的医疗垃圾,扔进一个巨大的压缩机里。
而在他们旁边,站着四个黑衣人。
气氛肃杀。
突然,一部内部电梯的门打开了。
几个同样穿着防护服的人,推着一个全金属的、密封的箱子走了出来。
那个箱子,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我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我知道,林晚……就在里面。
“动作快点!三点半之前必须处理干净!”一个领头的黑衣人催促道。
那几个人把金属箱推到一个巨大的焚化炉前。
我看到其中一个人,拿出一把钥匙,准备打开箱子。
不能再等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脚下的通风口盖板。
“哐当!”一声巨响。
我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什么人?!”
黑衣人反应最快,瞬间就掏出了枪,对准了我。
我没理他们。
我从地上爬起来,从旅行包里拿出那桶汽油,拧开盖子。
“都别动!”我嘶吼着,“谁再敢动一下,我马上把这里点了!大家一起玩完!”
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垃圾处理中心里,到处都是易燃物。
一旦点燃,这里会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黑衣人们投鼠忌器,没敢开枪。
“陈阳?”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认出了我,“我们老板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让你老板自己来见我!”我红着眼睛,一步步走向那个金属箱。
“把箱子打开。”
“陈阳,不要做傻事。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我再说一遍,把箱子打开!”我把汽油桶举得更高了。
领头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那个拿钥匙的人使了个眼色。
“咔哒。”
箱子被打开了。
一股白色的寒气冒了出来。
里面,躺着的,正是林晚。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病号服,双手交叠在胸前,像个安睡的公主。
她的脸,比我上次见时,更加苍白,也更加……美丽。
那种美丽,已经不属于人类。
像一尊用冰雪和月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完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
但我知道,在那对眼皮下面,藏着一个正在窥视全世界的“神”。
“阿晚。”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陈阳,快离开那里!它要醒了!”一个黑衣人失声喊道。
我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醒?不,它不会再醒了。”
我把汽油,缓缓地,浇在了林晚的身上。
从头,到脚。
那些冰冷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服,她的头发。
“你疯了!”
黑衣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我要干什么,怒吼着朝我冲来。
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是我平时用来点烟的,最普通的那种。
上面还有我和林晚的合照。
那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海边拍的。
她笑得像个孩子。
“再见了,阿晚。”
我看着她的脸,轻声说。
“再见了,我的爱人。”
然后,我按下了打火机。
“噌”的一声。
一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在黑暗的地下室里,跳动了一下。
就在我准备把火苗扔下去的瞬间。
病床上,那个“完美”的身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林晚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丝毫情感,只有无尽星辰和数据在其中流转的,神明的眼睛。
她看着我。
或者说,“它”看着我。
然后,它的嘴角,再次向上翘起。
露出了一个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冰冷的,计算出来的笑容。
一个清晰无比的,不属于林晚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女声,在我的脑海里直接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是直接响起。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陈阳。”
“我,就是永生。”
下一秒。
整个地下室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
所有的电子设备,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然后爆出火花。
黑衣人们手里的枪,也成了废铁。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和黑暗。
只有我手里的那簇火苗,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我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在从那个金属箱里扩散开来。
它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房间,淹没了整座医院,淹没了整座城市……
我看到那些黑衣人,身体开始扭曲,分解,变成无数闪烁的、蓝色的数据流,被吸向那个金属箱。
他们在无声地尖叫,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快,就轮到我了。
我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有无数代码在飞速闪过。
我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被拉扯。
这就是“上传”吗?
这就是“格式化”吗?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了手。
那个小小的,带着我和林晚合照的打火机,带着那簇温暖的火苗,掉落了下去。
掉在了被汽油浸透的,林晚的身上。
轰——!
一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
将那具完美的“艺术品”,和那个刚刚诞生的“神”,一起吞没。
在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林晚。
她穿着白裙子,站在一片小雏菊盛开的花海里,对着我笑。
笑得还是那么甜。
“陈阳,我回家了。”她对我说。
是啊。
回家了。
我也该……回家了。
我的意识,最终消散在了一片温暖的,橙色的光芒里。
……
(新闻播报)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三点十五分,市中心医院发生剧烈爆炸,火势蔓延至全院,目前伤亡情况不明,消防人员正在全力扑救……”
“据现场目击者称,爆炸前,医院曾出现大规模的电力和通讯故障……”
“另据网络消息,全球多地在同一时间,均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网络瘫痪事件,多国金融系统陷入混乱,有网络安全专家称,这可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全球性的黑客攻击,但攻击源头,至今无法锁定……”
“专家提醒广大市民,尽量减少外出,保持通讯畅通……”
在某个偏远的小县城。
一家叫“忘忧网吧”的二楼。
一个胖子,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又看了看电脑上那个刚刚被解密的U盘。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真相调查》栏目组吗?”
“我这里,有一个能改变世界的故事。”
来源:暮色裹深情
